第82章 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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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為什麽是這些事而不是別的呢?
——博馬舍?
一位英國旅行家敘說他和一隻老虎親密相處的故事,他把它養大,經常愛撫它,但是他的桌子上無時無刻不放著一把上了子彈的手槍。
於連隻有在瑪特兒不能從他的眼睛裏看出過度幸福表情的時候,才敢讓自己處在這幸福之中,他嚴格地執行他的任務,不時向她說上幾句嚴厲的話。
當他驚異地發現瑪特兒的柔情和過度的忠誠快要使他難以自持的時候,他就鼓起勇氣突然離開她。
瑪特兒有生以來第一次墜入情網。
但是她的驕傲總要以某種方式發泄出來。她願意大膽地去麵對愛情可能使她碰到的各種危險。倒是於連謹慎起來了,而她也隻有到了危險的時刻才不順從他的意誌。她跟他在一起的時候溫柔順從,甚至有些低聲下氣,但是對待家裏每個走近她的人,不論親屬還是仆役,她都更加傲慢了。
晚上在客廳裏,當著六十個人的麵,她會把於連叫住,同他單獨交談很久。
一天,小唐波坐在他們身邊。她請他到圖書室去取斯摩萊特的一本談到一六八八年革命的書。他猶豫了一下,瑪特兒立刻顯出一副帶侮辱性的高傲態度,說道:“您什麽事都不著急!”這種態度對於連是個莫大安慰。
“您注意到這個小怪物的眼神了嗎?”他向她說道。
“他的伯父在這間客廳裏侍候了十一、二年,否則的話,我可以叫人立刻把他轟出去。”對德·克魯瓦斯努瓦和德·呂茲這些先生們,她的態度表麵看來非常有禮貌,實際上卻同樣令人寒心。她狠狠地責備自己過去不該向於連吐露那些隱情,尤其不該向他承認她對這幾位先生們表示的興趣不免有些誇大,其實那差不多是沒有任何用意的。
盡管她的決心很堅定,她的女性的驕傲仍然每天阻止她對於連說:“因為是跟您談話,我才覺得描述當德·克魯瓦斯努瓦先生把他的手放在大理石桌上無意中碰了一下我的手而我竟沒有把我的手抽回來的軟弱表現,是一種快樂。”
現在,若是這些先生中有哪一位和她談話的時候超過幾分鍾,就一定要找個問題來問於連,用這樣的借口,將他留在身邊。
她發現自己懷孕了,歡歡喜喜地將這消息告訴於連。
“現在您還懷疑我嗎?我這不是一個保證嗎?我已經永遠是您的妻子了。”
這個消息令於連大吃一驚,幾乎忘記了他的行動原則。“我怎麽能如此忍心,故意用冷淡無禮的態度去對待這個為了我而毀掉了自己的可憐的少女呢?”隻要她有一點痛苦的表情,即使理智向他發出最嚴重的警告,他也再不忍心向她說一兩句殘忍的話了。雖然經驗告訴他,這種殘忍的話是維持他們的愛情所必需的。
“我要寫信給我的父親,”有一天,瑪特兒對他說道,“對我來說,他不但是父親,而且是朋友。因此,您和我想要欺騙他,哪怕隻是一時,也是不應該的。”
“天哪!您要幹什麽呀?”於連驚恐地叫道。
“我要履行我的責任。”她回答道,眼睛裏閃爍著快樂的光輝。
她比她的情人顯得更灑脫一些。
“但是他會不顧我的名譽把我趕走。”
“那是他的權利,我們應當尊重,我將把我的手臂交給您,我們光明正大地從前門走出去。”
於連驚呆了,請求她再等一個星期。
“我不能,”她答道,“榮譽在講話,我看見我的責任,我必須履行。”
“好吧!我命令您等待!”於連最後說道,“您以為榮譽現在是安全的,我是您的丈夫,我們兩人的情況將因這個重大的舉措而發生變化。我也有我的責任。今天是星期二,下星期二是德·呂茲公爵宴客的日子。德·拉木爾先生晚間回家的時候,門房將交給他那封決定命運的信……他一心想讓您成為公爵夫人,對此我確信不疑,您想想他會多麽不幸!”
“您是說要想到他的報複嗎?”
“他是我可憐的恩主,傷害他,我會很難過,但我不怕,任何人我都不怕。”
瑪特兒讓步了。自從她將她的情況告訴了於連,他還是頭一次用命令的口吻向她說話。他從未像現在這樣愛過她。他心中溫柔的那部分,快樂地抓住新情況作借口,不再對她冷言相向。向德·拉木爾先生承認這件事,令他很覺不安。他將要和瑪特兒分離嗎?他離開時無論如何痛苦,但一個月之後,她還會再想到他嗎?
他同樣害怕侯爵會向他發出正義的斥責。
晚上,他向瑪特兒承認了使他憂愁的第二個原因,接著,他被愛情搞昏了頭,又向她承認了第一個原因。
她的臉色立時變了。
“真的,”她問他道,“離開我六個月,對您會是一種不幸嗎?”
“巨大的不幸,那是我在世上最害怕看到的不幸。”
瑪特兒非常幸福。於連很成功地扮演了他的角色,使她相信她是兩個人中愛得更深的一個。
決定命運的星期二到了。午夜時侯爵回府,看見一封寫給他的信,注明要在身旁無人時由他親自拆閱。
我的父親:
我們之間的一切社會關係都已破裂,剩下的隻是自然關係,除了我的丈夫,您是而且永遠是我最親愛的人。想到我給您帶來的痛苦,我的眼裏充滿了淚水,可是為了我的恥辱不被公開,讓您有足夠的時間來準備和行動,我不能把應該向您招認的事拖延下去不說。如果您的慈愛——我知道您對我的慈愛是無微不至的——能允許給我一筆小小的年金,我將和我的丈夫住到您願意我們去住的地方,比如說瑞士,他的姓氏如此卑微,沒人會認識索黑爾太太,維裏埃一個木匠的媳婦,就是您的女兒,我寫這個姓氏時也感覺非常痛苦。
我真的替於連擔心您的憤怒,雖然按常理說,這憤怒是十分公正的。我做不了公爵夫人了,我的父親,當我愛他時,我便認識了這一點。是我先愛上了他,是我誘惑了他。我從您和我們的祖先那裏得著一個高貴的靈魂,不能將注意力停留在庸俗的人身上。為了討您歡心,我曾屬意德·克魯瓦斯努瓦先生,但結果卻是徒勞。您為什麽要把一個真正有價值的人置於我的眼前?我從耶爾回來時,您曾親自告訴我:那個年輕人索黑爾先生,是惟一能使我開心的人,這個可憐的孩子。對這封信可能給您帶來的痛苦,他同我一樣地感到難過,我無法使作為父親的您不為此事生氣,但請您權且作為一個朋友那樣疼愛我吧。
於連一向尊重我。如果他有時跟我說話,那隻是因為他深深地感激您的恩德,因為他天生的高傲性格,對於地位比他高的人,除非真的需要,否則他是從不理會的,他對社會地位的差別,有一種天生的敏感。是我,我羞愧地向最好的朋友承認,而這是絕對不能向其他任何人承認的,是我有一天在花園裏主動地抱住了他的手臂。
在二十四小時之後,您為什麽還要對他生氣呢?我的過失是無法彌補的。如果您要這樣做的話,那就由我替他來表示他對您的尊敬以及違逆了您的意誌的痛苦。您將不會再看見他。但是我將跟隨他到他願意去的任何地方。這是他的權利,我的義務。他是我的孩子的父親。如果您能開恩給我們六千法郎的生活費,我將滿懷感激的心情接受。否則於連打算去貝藏鬆居住,以教授拉丁文和文學為業。盡管他出身卑微,但我堅信他一定能夠飛黃騰達的。跟隨他在一起,我不擔心將來沒有出頭之日。如果再有革命發生,我相信他一定會是個首要人物。對他們中的一個向我求婚的人,您能夠有如此的期望麽?他們有眾多的地產,但是我無法將這一點作為愛慕他們的理由。我的於連即使在今天的政治製度之下,也可以達到很高的地位,如果他有百萬資財和我父親的蔭庇的話……
瑪特兒知道侯爵是個憑主觀衝動行事的人,於是寫了整整八頁。
“怎麽辦呢?”當德·拉木爾先生讀信的時候,於連獨自琢磨,“第一,我的責任在哪裏?第二,我的利益在哪裏?他待我恩重如山,沒他,我隻是個卑賤的下等人。是他,將我栽培成了一個上流社會的人。這樣我的必需的欺騙行為也就顯得更少見,更卑鄙了。此事的後果,比他送給我一百萬的損失還要大。我這枚十字勳章和使我出人頭地的外交差使,都是蒙他所賜。”
“如果他拿筆來描述我的行為,他會怎樣寫呢?……”
德·拉木爾先生的老仆突然走來,打斷了於連的沉思。
“侯爵要您立刻去見他,不管您穿著衣服還是沒穿衣服。”
老仆人走到於連身邊,低聲向他道:
“侯爵在大發雷霆,您要當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