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有權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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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她的舉止如此神秘,她的身材如此優美!她會是誰呢!
——席勒?
第二天清早,城堡主塔的門卻被打開了。於連一驚而醒。
“啊!天哪!”他心裏想,“多麽令人不快的場麵啊!我的父親來了。”
就在這時候,一個鄉下打扮的女人投入他的懷裏。他簡直認不出來,來的原來是瑪特兒,
“您這個小壞蛋!我收到你的信,方才知道你在哪裏。你所說的罪行,不過是一種高貴的複仇罷了,它讓我看到這個胸膛裏跳動的心是多麽偉大!我到了維裏埃才聽說這件事……”
雖然他對德·拉木爾小姐懷有偏見——不過他自己卻不肯承認——他還是覺得美極了。從她的言語行動中,於連怎麽能看不出一種遠遠超過尋常渺小的庸俗的心靈之上的高貴無私的感情呢?他還是相信他愛的是一個女王,過了一會兒,他用一種罕見的高貴的言詞和高貴的思想向她說道:
“未來在我眼裏已非常清楚,我死亡後,我將您再嫁給德·克魯瓦斯努瓦先生,他是願意要這個寡婦的。這個可愛的寡婦的崇高而浪漫的心靈活動,在經曆了這次奇特、悲慘的事件,對她來說是偉大的事件之後,將複歸於平庸的謹慎的信仰,從而欣賞年輕侯爵的現實的價值。您會安於世俗的所謂幸福、身世、富貴之類的東西……但是,親愛的瑪特兒,您不該到貝藏鬆來,若是被人發現,對德·拉木爾先生將是一個致命的打擊,這是我絕對不能饒恕我自己的。因為我已經給他帶來了這麽多痛苦!那位院士會說他用胸膛暖活了一條毒蛇。”
“我必須承認,”德·拉木爾小姐有些惱怒地說道,“我沒有料到您會這麽冷靜,這麽患得患失,倒跟我的女仆差不多,她還為自己弄了張通行證呢。我是以米什萊夫人的名義坐驛車來的。”
“米什萊夫人又是怎樣這麽容易地到了我的身邊呢?”
“啊!你永遠是我選中的那個超人!起初我去見一個法官的秘書,他說我要到城堡主塔裏來是不可能的。我給了他一百法郎。這個家夥拿到了錢,卻叫我等著,又老是問些不相幹的問題來刁難我。我想他是要騙我……”她忽然頓住了。
“後來怎樣?”於連問道。
“你不要生氣,我的小於連,”她一麵說,一麵抱住了他,“我隻好把我的名字告訴他了,他原來還以為我是巴黎的一個年輕女工,愛上了漂亮的於連……真的,他就是這麽說的……我對他發誓說我是你的妻子,我應該獲得每天都看你的特權。”
“真是瘋狂到了極點,”於連心裏想道,“我無法阻止她。反正,德·拉木爾先生是個如此顯赫的貴族,輿論很容易找個借口為將來要這個迷人的寡婦為妻的年輕上校開脫解釋。我的即將到來的死亡會遮蓋一切過失。”他縱情地享受著瑪特兒的溫情,那是瘋狂,不尋常心靈的偉大,那是最瑰奇的夢境。她鄭重地向他建議,同他一道自殺。
最初的狂熱過去,她逐漸習慣了和於連相見的幸福之後,心中卻升起一股強烈的好奇,仔細地超過她的想象。博尼法斯·德·拉木爾好像又複活了,而且變得更加英勇。
瑪特兒拜訪了幾位本地一流的律師,向他們大撒鈔票,因為送得過於露骨,不免有點得罪他們,但他們終於還是接受了。
她很快發現,在貝藏鬆,凡是糾纏不清、關係重大的事件,都得靠福利萊代理主教來解決。
用米什萊夫人這個卑賤的姓名,想要見到教會裏這位權威的顯赫的人物,一開始她便遇到了諸多困難。但是有關一個巴黎時裝店的漂亮女工,瘋狂地愛上了小教士於連·索黑爾,特地從巴黎趕來貝藏鬆見他的傳聞,卻已在城裏傳得家喻戶曉了。
瑪特兒一個人在貝藏鬆的大街上徒步跑來跑去,希望自己不被人認出來,不過,她覺得若是在民眾中造成一種深刻的印象,對她的事或許倒也不無益。她甚至瘋狂地想到在於連到斷頭台去的途中,鼓動群眾起來劫法場。她自覺穿著打扮很樸素,像個憂患中的女人,但實際上她的衣飾已足以令人刮目相看了。
她已經成了貝藏鬆全城注意的目標。經過八天的請求之後,她終於得到福利萊先生的召見。
雖然她很勇敢,但是一個有勢力的教會首領和一樁重大的謀殺案,兩種想法結和在一起,卻使得她在按主教官邸的門鈴時,不由自主顫抖起來。她一級一級地踏上樓梯,向代理主教的房間走去,幾乎腳都抬不起來了。主教官邸冷靜肅穆,令她膽寒。“我可能坐在一張扶手椅上,椅子將我的手臂捉住了,於是我便失蹤了。我的女仆將來到哪兒去找我呢?憲兵隊不會采取任何行動的……我在這座大城市裏完全是孤獨的!”
看到代理主教的房間時,她才放下心來。為她開門的是個穿著漂亮製服的仆人,她等候召見的那間客廳布置得華麗精致,同一般客廳珠光寶氣的庸俗氣毫不相同,就是在巴黎,也隻有少數高等的家庭裏才見得著。福利萊神父態度慈祥,帶著一副長輩的神氣向她走來,先前那些關於殘暴行為的設想,立時在她心中消失了。這張漂亮的臉孔上,絲毫也找不出那種剛毅的、近乎野蠻的、最令巴黎社會反感的性格的痕跡。這位在貝藏鬆一手遮天的教士臉上半露笑容,顯示出他是個上流社會的人、一個有修養的教士、有才能的行政官。瑪特兒感覺自己又置身巴黎了。
不過短短幾分鍾,福利萊先生便使得瑪特兒向他承認她就是他的勁敵德·拉木爾侯爵的女兒。
“事實上我並不是什麽米什萊夫人,”她說道,臉上立時又現出高傲的神氣,“說出來也沒有什麽。因為,先生,我本來就是來和您商量如何才能使德·拉·韋爾奈先生脫離監獄的。首先,他之所以犯罪不過是因為一時糊塗,他槍擊的那個女人也已痊愈。其次,為了疏通打點下麵的人,我可以立刻拿出五萬法郎,甚至再加一倍也可以。最後,我本人以及我全家,為了感激救出德·拉·韋爾奈先生的人,沒有什麽做不到的事情。”
福利萊先生對“德·拉·韋爾奈”這個名字表示驚異,瑪特兒便拿出幾封陸軍部長寫給德·拉·韋爾奈先生的信來給他看了。
“您看,先生,我父親正在栽培他。原因很簡單,因為我和他秘密結了婚。我的父親希望在宣布這樁對德·拉木爾家的姑娘來說不免有點奇怪的婚事之前,把他提升作高級軍官。”
瑪特兒注意到,德·福利萊先生在聽到這些重要的情節之後,臉上那種慈祥的神情迅即消失了,換成了一種極端虛偽和狡猾的神情。
神父有些懷疑,他又重新將那些證件仔細看了一遍。
“這次奇異的密談,能給我帶來些什麽好處呢?”他心裏想,“頃刻之間,我便和德·費瓦克元帥夫人的一位女友發生了密切的關係,這位夫人是某某大主教的最有權勢的侄女,人們通過她可以在法國當上主教。”
“我原來以為遙不可及的夢想,現在卻突然一下子近在眉睫了,這件事可以讓我達成一生的願望。”
這個人如此有權有勢,瑪特兒和他獨處在一間與外界隔絕的房間裏,看見他臉上的神色乍晴乍陰,不禁有些驚訝害怕,但馬上又轉念想道:“怎麽!若是對這樣一個冷酷自私、大權在握擁有各種享受的教士一點影響也產生不了,那運氣豈不是太壞了麽?”
一條通往主教職位的捷徑突然之間意想不到地呈現在眼前,加上對瑪特兒的能力感到驚訝,德·福利萊先生一時竟喪失了警惕,幾乎要匍匐到德·拉木爾小姐足下了,他野心勃勃,激動不已,渾身忍不住發抖。
“一切都清楚了,”她心裏想,“德·費瓦克夫人的朋友,在這座城裏沒有辦不到的事。”雖然心中不免酸溜溜地帶幾分痛苦的醋意,她還是很有勇氣地說出於連是元帥夫人的密友,幾乎每天在她家裏和某某大主教見麵。
“在本省最有名望的居民當中連續抽簽五六次,從中選出三十六位來,列入陪審官的名單,”代理主教一字一頓地加重語氣說道,眼睛裏閃爍著野心的光芒,“每次的名單當中,我若不能尋出八到十個朋友,而且還都是那裏麵最聰明的人,便算是我不走運。我差不多總是能夠獲得多數,比定罪所需要的還要多。您看,小姐,讓犯人得到赦免在我來說是件輕而易舉的事……”
說到這裏,這位教士突然頓住,似乎被自己言語的聲調驚住了,他向教外的人說出了一些決不應該說的事情。
不過很快就輪到他使瑪特兒感到驚恐了,便告訴她,在於連的這件奇特的事件中,最令貝藏鬆人感到驚訝有趣的是,他過去曾激起了德·瑞納夫人的巨大熱情,而且兩人曾長期地彼此熱戀。德·福利萊先生不難覺察,這個故事令對方極度不安。
“我可報複了她一下!”他想,“終於有辦法來對付這個堅強的小婦人了,我還擔心不能成功呢。”瑪特兒的高貴的、桀贅不馴的神態,在他眼裏,更覺得這位絕世美人平添姿色。他看見她幾乎要向他哀求了,便更加恢複了鎮靜,毫不猶豫地用這柄匕首刺痛她的心。
“總之,”他輕描淡寫地說道,“如果我們弄清楚於連先生之所以向曾經如此熱戀過的女人連開兩槍,是出於妒嫉的話,我一點也不會感到驚訝,這位夫人寂寞無聊,最近,她常去會見一個第戎來的名叫馬基諾的神父,這是個詹森派的教士,和所有詹森派的教士一樣,品行不端。”
德·福利萊先生無意間發現了這個漂亮姑娘的弱點,便從容不迫、隨心所欲地折磨她的心。
“為什麽,”他一麵說,一麵用眼睛火辣辣地注視著瑪特兒,“索黑爾先生特別選擇了教堂這個地點,如果不是因為那個時候他的情敵正在那裏舉行彌撒,還是因為什麽?大家都公認您所保護的那個幸運的人非常聰明,而且更加謹慎。他若藏在他所熟悉的德·瑞納夫人的花園裏,豈不最簡單不過?在那裏,差不多可以肯定不會被看到,不會被捉住,也不會被懷疑,他可能很容易地將他忌恨的女人置於死地。”
這一見解表麵看來如此正確,使瑪特兒痛苦得發狂,這顆高傲的心浸透了枯燥的謹慎在上流社會看來,這種謹慎是人類心靈的真實表現,無法很快了解這種藐視一切謹慎的快樂,雖然這種快樂很容易讓熱情的心靈感受到。在瑪特兒生長的巴黎高等社會裏,熱情往往是和謹慎聯係在一起,鮮有分離,從窗子往下跳的,都是住在六層樓以上的人。
最後,德·福利萊神父已經有把握能夠控製她了,便讓瑪特兒明白(自然他是在撒謊),他可以任意支配那個控訴於連的檢查院。
在抽簽決定了三十六位陪審官的人選之後,他至少可以和其中的三十位進行直接的、個別的洽談。
如果在德·福利萊先生眼裏的瑪特兒不是那麽漂亮的話,至少要經過五六次會麵,他才會這麽坦白地和她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