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計中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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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日與龍霄霆一同去看皮影戲後,霜蘭兒知曉秋可吟定會找她麻煩,隻是沒想到來得這樣快。明著構陷宮女小夕,背裏矛頭卻指向她。
    這日,屋門被桂嬤嬤撞開。
    秋可吟身穿寶石青色銀絲袍子,緩緩入來,開門見山:“蘭兒妹妹,從前我病了許久,府中之事難免有疏漏——”她停一停,聲音冷了幾分,“府中竟出了這樣的事,我不能坐視不理!”
    霜蘭兒望了望跟在秋可吟身後的洛公公、桂嬤嬤及一幹下人,心中隱有不祥的感覺。她強作冷靜:“何事勞煩王妃親自來。小夕,去泡茶迎貴客!”
    “不必。”桂嬤嬤橫了小夕一眼,“你泡的茶,咱可是嫌髒呢。”
    突如其來的惡毒中傷,小夕摸不著頭腦,不敢多言,隻得瑟瑟縮在門邊。
    秋可吟瞟向洛公公,冷冷道:“搜!”
    “慢著!”霜蘭兒阻止道:“給我理由,我這豈是你們想搜就搜?即便要搜,也等王爺回來下令。”
    洛公公有些犯難,王爺對蘭夫人態度不明,他不好得罪蘭夫人,王妃又……
    秋可吟沒想到霜蘭兒會搬出龍霄霆,恨得咬牙。賤人隻是跟王爺一起出去過,便拿王爺來壓她,分明是蔑視和嘲笑。她聲音陡然嚴厲,“府內之事,本王妃做主。洛公公,你還等什麽?難不成還要本王妃請來貴妃娘娘做主?”
    “是,王妃。”洛公公抹一抹汗,旋即吩咐幾名下人,“快點搜,要仔細點!”
    秋可吟眉梢眼角皆是得意,“蘭兒妹妹,稍安勿躁。若沒有,本王妃定還你公道,如有驚嚇之處,本王妃自會給妹妹陪不是。”
    霜蘭兒掩飾住內心的緊張,緩緩坐下來,麵無表情地喝著茶。滾燙的茶水入喉,激起她背後涔涔汗水落下。秋風入來,又吹得她瑟瑟發冷。她思考著,等下該怎樣應付。
    很快,洛公公與桂嬤嬤兩人一道出來,洛公公手中提了個如意八角食籃,桂嬤嬤手中則握了一隻雪花黑曜石金釵。桂嬤嬤興奮道,“王妃,真的在這裏!”
    秋可吟瞥一眼,轉首望向霜蘭兒,淡淡道:“我帶他們一起來,隻為做個見證,以免不公。洛公公,你來說說這是怎麽回事。”
    洛公公陳述道,“昨日丹青來報,王妃丟失一支金釵,是大婚時王爺相贈,王妃一直珍藏。老奴派人去找,怎也找不到,盤問當時所有值勤的下人,形跡可疑的唯有宮女小夕。那日下午小夕去可園送糕點,適逢王妃午休未起,小夕在可園等了一會。”
    霜蘭兒瞥一眼那金釵,“所以,洛公公認為是小夕偷了金釵?我想問,我也有金釵,小夕為何舍近求遠,在醉園下手豈不是更容易?”
    “這……”洛公公愣了愣,又道:“這個,興許她是臨時起意。老奴不解的是,為何小夕會去可園送糕點。”
    小夕“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大哭道:“夫人,奴婢送糕點隻想替夫人討好王妃。奴婢打聽到王妃最愛吃民間的紅豆鬆糕,這糕點如今很少有人會做,恰好奴婢擅長,這才用家鄉的手藝做了些送去……奴婢絕沒偷東西啊……夫人……”
    “小夕……”霜蘭兒動容,原來小夕是怕秋可吟不滿,自己又不肯放低姿態,這才代替自己去討好秋可吟,哪知竟會惹禍上身。
    “住口!”桂嬤嬤厲喝一聲,嚇得小夕當即閉嘴,“人贓俱獲,你還想抵賴?王妃為求公允,特地讓洛公公搜。王妃,府中偷竊必須嚴懲!這廝嘴硬,先掌嘴五十如何?”
    秋可吟眯了雙眼,眉毛曲成新月般的弧度,極輕地點了點頭。
    桂嬤嬤獰笑一聲,上前狠狠煽小夕耳光,幾掌下來,小夕口中有鮮血溢出。
    每一下都似打在霜蘭兒心上,她們這是在警告她。與她們作對,不會有好結果。她突然站起身,厲色道:“你們這樣,豈不是要讓小夕屈打成招?洛公公,我不服,請你將來龍去脈說清楚,所有證據都給我親自過目。”
    桂嬤嬤譏諷地望了望霜蘭兒,根本不理會霜蘭兒,再度揮下手。
    小夕痛得連哭都不會了,眼神渙散,隻一個勁道:“不要,不要……”
    是可忍,孰不可忍。霜蘭兒一步上前捏住桂嬤嬤手腕。
    桂嬤嬤窮凶極惡,與霜蘭兒糾纏時,趁機從袖中拿出一塊玉石想往霜蘭兒頭上砸。快要得逞時,她忽覺手腕狠狠一痛,下一刻她隻覺天旋地轉,整個人被大力甩飛。
    “狠毒的老婦,誰許你在這動私刑?”來人聲音威嚴正肅。
    秋可吟怔住,身子微微一晃。
    霜蘭兒聞聲轉首,來人她見過一次,長眉斜飛入鬢,眼眸銳利如鷹。她還記得他的名字——秋庭瀾!
    桂嬤嬤痛得直哼,躺在地上,剛想爬起來。
    秋庭瀾狠狠瞪了桂嬤嬤一眼,五指收攏成拳,隱隱可見青筋暴露。
    這樣一拳下來,鐵定沒命。桂嬤嬤頓時泄氣,趴在地上一動不敢動。
    此狀,秋可吟柔和的雙眸裏泛出冰涼的光澤,語氣不甘,卻依舊喚了聲,“哥哥,你怎麽來了。”
    秋庭瀾轉首,目光往秋可吟身上一掃,即刻針鋒相對,“你眼裏還有我這個哥哥?我瞧你這些年,別的長進沒有,倒是跟這些毒辣的人學了不少。”
    秋可吟又恨又氣,臉漲成豬肝色,指著秋庭瀾道:“你!我堂堂瑞王妃,教訓府中賤人,有何不可?”
    秋庭瀾揚手就甩了秋可吟一個耳光。
    秋可吟氣得幾乎要昏厥,忍不住落淚,“哥哥,你臨時過來,尚不明事情緣由,就不分青紅皂白打我。妹妹在你眼中,越發連外人也不如了。”
    秋庭瀾冷道,“是嗎?你的事我心裏清楚,你是什麽樣的人我更清楚!我不當你是妹妹,這麽多年來我會一直……”他終究沒說出來,停頓片刻道,“你要自重,別因小失大!”
    秋可吟咬唇,眸中滿是不甘。
    秋庭瀾轉身望了望剛才差點被桂嬤嬤砸傷的女子,微揚的眉,晶亮的眸,緊抿的唇透出倔強,應該就是少筠形容的霜蘭兒。她好似一朵別致的孤傲蘭花,不幸卷入深潭,倍受欺淩。他心中一軟,歉意頓生,上前將霜蘭兒扶起,問道:“你要不要緊?”
    “哥哥!”秋可吟幾乎搖搖欲墜,霜蘭兒究竟有什麽魅力,素未謀麵的哥哥都向著她?
    霜蘭兒眼底有著震驚與疑惑。素不相識,秋庭瀾竟向自己施以援手。同為秋家的人,差別能如此大?端貴妃,秋可吟,秋庭瀾,他們真的不是同一種人?那,那次在醉紅樓中……她是不是錯了?龍騰並沒準備將自己交出去?是她誤解了?
    “呦,天氣真好啊。”
    慵懶清亮的聲音響起,來人一襲碧色長衫,美豔的笑容賽過牡丹盛開,令在場宮女們紛紛紅了臉,低下頭去。
    秋庭瀾遞去一個不滿的眼神,哼道:“少筠,剛才你一直在門外,等擺平了你再進來?”心中暗罵,龍騰真是一點不變,盡撿現成的。
    龍騰笑得無辜,“秋家的家務事,我怎好參與?若是斷案,我倒能幫上些。所以就不進來湊熱鬧了。”
    洛公公連忙上前恭迎,問道,“殿下,不知到訪瑞王府有何要事?需老奴去稟王爺?”
    龍騰擺擺手,“路過而已,進來喝杯茶歇個腳,想來皇叔不會介意。”
    洛公公應道,“好,老奴這就去泡茶。”
    “等等,本官可是上陽城父母官,王府中盜竊案件理當由本官管轄。請洛公公將事情詳細道來,本官自有公斷。”
    洛公公抹了抹汗,今日怎麽了,起先夾在王妃與蘭夫人中間難做,如今又冒出兩尊爺,也不知他們是來找事的,還是來解圍的。無奈,他隻得將事情敘述一遍。
    龍騰聽得認真,手中折扇並未打開,隻以扇柄一下一下擊打著掌心。想了會,他上前將小夕送紅豆鬆糕的八角食籃仔細翻了翻,又拿著金釵在手中反複看。
    雖然龍騰表情有著少見的認真。可霜蘭兒心中依舊直打鼓,別人或許不知道,她可跟龍騰相處過一段時間,他的昏庸她可見識過。他這認真的神情用在鬥蟋蟀上還差不多,別的地兒還真沒見過。她偷偷向龍騰身邊挪一步,小聲道:“喂,你行不行啊。”
    龍騰“刷”一聲打開折扇,擋住魅惑的唇,湊至霜蘭兒耳邊:“喂,你怎能問一個男人這種問題?行不行你試試不就知道了?”
    霜蘭兒大窘,這個龍騰,實在——太過分了!她再不要理他了。
    龍騰斂起笑容,清了清喉嚨,“洛公公,你說小夕去送紅豆鬆糕,然後將金釵藏在食籃中。剛才你們便是從食籃中搜出金釵?”
    洛公公點頭道,“剛才我們在屋中翻東西,桂嬤嬤不小心碰到食籃,老奴撿起來時順便搖了搖,覺得聲音不對,打開檢查發現了金釵。”
    龍騰又問:“所以,你們認定小夕送糕點時,順手偷了金釵藏在食籃,等風聲過了便占為己有?”
    小夕哭出來,拽住龍騰衣擺,“奴婢真的沒有。大人,奴婢是冤枉的……”
    秋可吟眼見今日形勢不對,麵色微微發白。桂嬤嬤在秋庭瀾的震懾下亦不敢出聲。
    秋庭瀾盯住洛公公,問了句,“你怎知不是旁人故意放在食籃中陷害?”
    “這……”洛公公遲疑著。
    龍騰當即否決,“若這樣,小夕自己亦能發現。畢竟食籃晃動,金釵會發出聲音。你看她,顯然自己都不知情。”
    秋庭瀾疑惑道:“那又是為何?”
    “這便是設計之人的高明之處。”有詭異的笑容自龍騰唇邊略過,他伸手,輕輕撫了撫食籃底部一處凹凸,指尖劃過籃側一處斷口,突然問道:“洛公公,王府中送糕點的籃子都是相同的樣式吧。”
    洛公公頷首,“是定製的款式,各院都是一樣的。”
    順著龍騰手指劃過的地方,霜蘭兒仔細留心、琢磨。突然靈光一閃,她驚呼:“我明白了!”
    龍騰好整以暇地望著霜蘭兒,“哦,你明白什麽?說來聽聽?”
    霜蘭兒開口道,“我明白整個陷害過程了。”她停一停,目光落在秋可吟身上。
    秋可吟鴉青的睫毛微微顫動,不動聲色道:“哦,蘭兒妹妹,若真有陷害,那可比盜竊更嚴重。你仔細道來,本王妃自有公道。”
    霜蘭兒冷笑一聲,“方才洛公公說,王府中八角食籃均是一樣的,所以小夕拿回來的籃子並不是她原先帶去的那個。簡單說來,中途掉包了。”
    “掉包?”秋可吟嬌豔的臉龐多了分陰冷。
    洛公公提出質疑,“若是掉包,小夕為何沒發現食籃中有金釵?”
    霜蘭兒盯住桂嬤嬤,冷道,“這便是陷害之人的高明之處。”
    桂嬤嬤被霜蘭兒冰冷的眼神一掃,頓時有種寒毛倒豎的恐懼感。
    霜蘭兒繼續道:“你看籃子底部有明膠幹涸的痕跡,金釵就是固定在明膠上的。”
    “小夕總會打開籃子吧,為何沒看見?”洛公公疑惑道。
    “因為食籃中還有夾層。”
    開口的人是秋庭瀾。他指向食籃側麵兩處斷口,淡淡道:“裂口一看就是新的,夾層才斷開,這才露出一直固定在最底層的金釵。”
    霜蘭兒接過話道,“聽洛公公言,桂嬤嬤在屋中搜索不甚碰落八角食籃,這才引起洛公公注意。想來便是這時,金釵從明膠上脫落,隔層亦是在這時斷裂。所以……”言下之意,此前在屋中碰落八角食籃的桂嬤嬤最有嫌疑。
    秋可吟終於坐不住了,隻覺胸悶氣短,“桂嬤嬤何以這麽做?也許明膠痕跡早就在那。”
    秋庭瀾將金釵往籃子底部明膠痕跡上一對,“嵌合縫隙完全吻合。”
    秋可吟掙紮道:“或許是小夕自己設下暗格,又在底部按上明膠。”
    龍騰此時終於出聲,調轉頭望向窗外綿綿細雨,語氣仿佛疏淡天氣,“盜者,沒有人事先知道自己能偷到什麽。何必多此一舉。”
    秋可吟臉色漸漸蒼白,半響後才道:“想來本王妃錯怪了小夕。”站起身,她對著霜蘭兒微微欠身,故作誠懇:“蘭兒妹妹受驚了,對不住!”轉身,她向桂嬤嬤遞去眼神。桂嬤嬤立即從地上狼狽爬起。
    秋可吟素手一揚,“今日打攪了。本王妃回去重新徹查,定會水落石出。”她走得很急,絲毫不給人說話的時間。
    洛公公亦帶著一幹下人告退。
    霜蘭兒鬆一口氣,扶起小夕,道:“你趕緊去上藥。以後別做傻事了,因為——”她沒說下去,因為秋可吟是不可能放過她的。同樣,她也絕不會向秋可吟妥協。
    小夕垂淚道:“夫人,今日差點連累你。”
    秋庭瀾此時立在門口,望著秋可吟和桂嬤嬤匆匆遠去的狼狽背影,恨恨道:“桂嬤嬤這個老刁奴,壞事做盡,早晚剁了她喂狗。”
    龍騰皺眉,推一推秋庭瀾,“女子閨房,文雅之地,你能不能別說粗話?”
    “呃。”秋庭瀾麵上尷尬,長年馳騁沙場,他還真忘了什麽叫文雅。幹笑一聲,他又問,“少筠,剛才你明明可以扳倒桂嬤嬤,這老刁奴早死早超生。為什麽不當場揭穿她?”
    適逢霜蘭兒將小夕送出門,聽得秋庭瀾問話,轉身替龍騰答道:“是非難辨,再追查下去,逼急王妃,隻怕會推出一個替死的人來。何必連累無辜。”
    龍騰笑著連連擊掌,“是了。知我者,我的小霜霜也。”
    本來霜蘭兒今日心中對龍騰充滿感激,若不是他有意識地提醒了她,她怎也發現不了桂嬤嬤的陰謀。隻是她滿腔的感激之情都被他這麽肉麻的叫喚給徹底澆滅。小霜霜——實在是慎得慌,汗!
    當即霜蘭兒垮下臉,咬著牙,“龍騰——”
    “叫少筠!”龍騰堅持著,貼近她耳側,又重複一遍,“來嘛,叫一聲好聽的,叫我少筠,好不好。別忘了今日你還欠著我的恩情呢。”
    他的聲音中有莫名的溫情與憐惜,似帶著蠱惑。
    霜蘭兒不知怎的,心中一酸,脫口便喚了他,“少筠——”
    親密的稱呼,仿佛在一瞬間拉近他們的距離。四目相望,他們在對方晶亮的瞳仁中看到了彼此的身影,還是記憶中的樣子,可惜卻隔得那樣遠。他的眸中有難懂的神色,她的眸中有著後悔。
    是的,她後悔了。
    她應該相信他,可她卻選擇了逃離,若不是這樣,她又怎會遇上龍霄霆,又怎會陷入今日境地?
    良久,霜蘭兒終於輕輕啟唇,“對不起,那日我失約了。”話至最後,已是哽咽。
    她飛快地低下頭,可龍騰依舊瞧見了她臉側有一道濕濕的痕跡緩緩落下。薄唇動了動,他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此時秋庭瀾催道:“少筠,我們不宜久留。”頓一頓,他轉首望著霜蘭兒,目光中有著歉意,“妹妹不會善罷甘休,你自己小心。”
    霜蘭兒感念於心,輕輕頷首。她知道,這次的事隻是開始,真正的大風浪還未到。
    秋庭瀾又喚了一聲,“少筠,走了。”
    龍騰點點頭,麵上突然恢複一貫的玩世不恭,手中折扇輕輕點了點霜蘭兒額頭,“那次的事,你還好意思提?我的蟋蟀都被你養死了,那天我半夜回去一看,啊,都餓得那麽瘦,第二天就全完蛋了。”他邊說邊往門口走,念叨著,“我可告訴你,那幾隻都是極品。你得賠,至少也得賠一隻紅麻頭給我。哼!”
    霜蘭兒心中本有些傷感,聽龍騰這麽一說,當即愣了,“啊,紅麻頭?最好的品種,上哪找去啊!我師傅一輩子都沒抓著一個。”
    龍騰哼哼道:“上哪找那是你的事,走了啊,下次再見的時候你要賠我。”
    霜蘭兒嘴角抽搐了下,這人……還真是不靠譜。
    時光飛逝,轉瞬已是秋深。
    西風蕭瑟,落葉飄零。
    這日龍霄霆下了早朝,剛出皇宮,洛公公十萬火急奔上來,“王爺,不好了。蘭夫人出事了。”
    “什麽!”龍霄霆一愣,手中雷霆令“碰”一聲掉落於地。下一刻,他飛身上馬,一路狂奔。他很多年沒有過這種心慌意亂的感覺了。當突如其來的猛烈心跳席卷他的時候,他竟不知該如何麵對,隻得將所有焦躁皆化作一路狂奔。
    瑞王府中的醉園,之所以名為醉園,皆因園中種了幾棵參天大樹,當陽光隔著密葉灑下時,白牆黑瓦浸在稀薄的光影裏,美得醉人。此時秋葉無聲飄落,似一場淒美花雨,漫天飛舞。
    龍霄霆奔入醉園,推開門,眼前景象幾乎令他窒息。
    小夕伏在床頭痛哭,霜蘭兒穿著素白寢衫,縮在臥榻角落裏,從臉色到衣著都是駭人的白色,唯有墨黑的長發淩亂地灑在床上。
    龍霄霆眸中滿是痛惜,坐在床側,將霜蘭兒拉近身側,柔聲問:“蘭兒,出了什麽事?”
    霜蘭兒不語,眼神空洞,不知望向何處,長又蜷曲的睫毛偶爾扇動,那是她唯一的生氣。
    龍霄霆更急,“蘭兒,你倒是說句話啊,有什麽事你告訴我。”
    霜蘭兒本是呆滯的表情,突然轉為小聲地啜泣。
    小夕掩麵泣道:“王爺,夫人她不能說話了。”
    龍霄霆驚愕的麵容展露無疑。
    小夕繼續道:“前幾日夫人突然高燒,沈太醫忙於照料王妃,夫人亦不願打攪王爺,隻讓奴婢熬些退熱藥。哪想夫人一病就是好幾天,高燒始終不退,最後竟昏厥。奴婢嚇壞了,趕忙請來沈太醫,夫人醒來時,竟發現嗓子啞了,沈太醫說聲帶壞了,今後再說不了話……”
    龍霄霆怒吼:“本王不信!沈太醫人呢?”
    “微臣在此。”
    沈沐雨端藥走來,見龍霄霆臉色鐵青,連忙放下藥碗,屈膝跪下。
    龍霄霆箭步衝上來,字字咬牙,“高燒而已,何以至此?”
    沈沐雨歉然道:“王爺,夫人嗓子屬後天受損,恐怕日後難以複原。微臣鬥膽猜測,每七日取一碗血,夫人身子本就受損,耐不住風寒。夫人日日飲用的補血湯藥中,有一味藥名喚龍蛇草,藥性虎狼,雖能提氣固本,可也有損傷神經的後果。適逢夫人高燒不止,所以才誘發聲帶受損。真是因為不巧,這事誰也料想不到。”
    “你明知龍蛇草屬性虎狼,為什麽還給她用?”龍霄霆冰冷地吐出話語,“本王養你們這些庸醫何用?”
    “臣罪該萬死,請王爺降罪!”沈沐雨再次叩拜。
    “你自行了斷,本王不想髒了手!”龍霄霆背過身,冷冷道。
    霜蘭兒掙紮著從床上滾落,猛地拉住龍霄霆手臂,直搖頭。
    龍霄霆將霜蘭兒抱起,望著她淒怨的神情,薄唇輕顫。
    霜蘭兒輕輕在他手中,用指尖一筆一劃寫著。
    肌膚相觸有著酥酥的癢,有淡淡的冷,也有淡淡的溫暖。隻是一個字,龍霄霆起先沒看懂,霜蘭兒又寫了一遍。
    “命——”
    龍霄霆終於看懂,喉結滾動了下。命,她的宿命不正是他給予?是他將她推入萬劫不複的深海,又何故遷怒別人?良久,他揮揮手,“算了,你下去配藥。”
    “是。”沈沐雨應聲退下,表情始終淡漠,仿佛生死與他早就毫無意義。
    龍霄霆突然緊緊擁住霜蘭兒,低沉的語調在她耳畔不斷呢喃,“對不起,對不起……”
    霜蘭兒心中一澀,高高在上的他也有道歉之時?她心中清楚,這不是巧合,而是人為的毒啞。其實她也不會坐以待斃,她亦有自己的計劃,看誰是最後的贏家。
    不過,她沒想到的是,龍霄霆自她被毒啞後,像是換了個人,時不時會來陪她。幾日下來,他在醉園停留的時間竟比之前數月加起來還要多。
    可園之中,夜。
    秋可吟躺在榻上,手指緊緊抓著金鳳含珠扶手。她從未這麽生氣,這麽絕望,絕望至連砸東西的力氣都沒了,隻能軟軟靠著床榻。
    “王妃。”桂嬤嬤喚了一聲。
    秋可吟勉強支起身子,“你說,我們是不是做錯了,沒想到會適得其反。”
    桂嬤嬤歎了一聲,“本以為這賤人啞了,沒了那相似的聲音,王爺不會再顧及她,沒想到竟……”
    秋可吟笑得淒然,“沒想到霄霆反而生了憐惜,日日探望她。我倒是親手撮合了他們兩個。”
    桂嬤嬤微一沉吟,“王妃過於悲觀,我看也未必。終歸這賤人讓我們毒啞了。半個殘廢,王爺能憐惜她多久?王妃應該慶賀,日後她再構不成威脅了。”
    “是嗎?”秋可吟手中絞著一塊絹子,絞得久了手指生疼,“我擔心的是,這件事我們是否做得天衣無縫。霜蘭兒沒我們想象中那麽好對付,這次毒啞她的事,我總覺得太順利了。她不是懂些醫術,難道自己察覺不了?”
    “她又不是再世神醫,哪有那麽聰明。再說了……”桂嬤嬤湊近秋可吟耳邊,“我們一不做二不休,幹脆……”
    中秋節這日。
    王府統領奉天收到一封匿名信,打開裏麵是三張畫。第一張畫的是上陽城中亭湖邊的弋橋,天空中一輪明月如玉盤,古老的九孔橋掩映在密柳之間,背後是飛簷翹腳的精致樓宇。奇怪的是,橋上似有兩團火焰般的東西,與整張畫格格不入。
    奉天看著,劍眉緊蹙,旋即翻開第二張畫,兩名男子麵對麵立著,不知在做什麽。人物畫得較模糊,不似第一張房屋栩栩如生,顯然刻意為之。目的會是什麽?不想讓人知道究竟畫的是誰?奉天百思不得其解,翻開最後一張畫,空蕩蕩的畫麵,隻有一盞孤零零的蓮花燈籠。三張完全不同的畫,彼此毫無關聯。究竟送信之人是何用意?
    中秋之夜,眼下又是非常時機,事事自當格外小心。奉天陷入深思,送畫之人是善意還是惡意?想告訴他什麽?他是否該將此事上稟?若是莫須有,會不會驚擾王爺?
    到了晚上,王府中擺下宴席,正廳裏焚著鬥香,秉著風燭,宮女們獻上瓜餅及各色果品。
    龍霄霆望了望身旁左邊的秋可吟,突然問:“可吟,你臉色為何這般差?”適逢宮女送來血燕銀耳湯,他順手為身旁右邊的霜蘭兒端了一碗,微微一笑。
    秋可吟眼中飛快閃過怨恨,臉色益發蒼白。她忍得辛苦,指甲深深陷入肉中。忍無可忍,不過也許過了今夜她就無需再忍。想到這,她心裏稍稍好受些。
    龍霄霆道,“可吟,你若不舒服早點去歇著。街上的花燈會,我看你還是不要去了,身子要緊,過分熱鬧不利於養病。”
    秋可吟笑得勉強,銀牙咬破紅唇,自齒間迸出一字,“好。”
    龍霄霆側首看向霜蘭兒,柔聲道:“蘭兒,等下我們去看花燈,一年之中就屬今夜最熱鬧了。難得父皇沒有賞中秋宴,我們不用入宮應酬。民間花燈,我還真沒見過幾回。”
    霜蘭兒瞥一眼目光如火如荼的秋可吟,輕輕點頭。
    過得片刻,龍霄霆攜霜蘭兒離席,他屏退隨行護衛,馬車隻載著他們兩人一路來到街市。
    霜蘭兒步下馬車時,隻覺眼前一亮,繁花似錦的燈火爭先恐後朝她擁來。幾乎睜不開眼。男男女女都出來踏月,看燈,看煙火,小孩子們盡情玩耍。
    一個賣糖葫蘆的小販從他們麵前走過。龍霄霆走上前叫住小販,也不回頭,隻問道:“蘭兒,你要不要?”
    半響,身後無人回應。
    他轉身,這才想起霜蘭兒已不能說話,心中一陣酸澀。
    霜蘭兒並不憂傷,相反眼裏嚼著笑,挑了兩串糖葫蘆。她咬了一口糖葫蘆,將另外一串在龍霄霆麵前晃了晃,遞了給他。晶亮純真的眸中,顯然在說“給你。”
    她笑得那樣純真。龍霄霆看迷了眼,轉瞬已低下頭去,嚐了一口糖葫蘆,他從未吃過這種東西,隻覺酸酸甜甜好似他此刻的感受。
    此時小販終於出聲,“喂,你們還沒給錢呢。”
    龍霄霆一愣,趕忙掏出銀票。
    小販一愣,“兩個銅板就行了。銀票我可找不開。”
    霜蘭兒又笑起來,取出兩枚銅板地上。龍霄霆大手大腳慣了,怎會有銅板。
    龍霄霆麵色唯有尷尬。
    此時霜蘭兒拉了拉他,伸手指了指前方弋橋,亭湖之上,楊柳依依,但見一人手中提了數盞燈籠,沿著亭湖堤畔來回叫賣。
    “你想要?”龍霄霆回眸,唇角露出一點笑意。
    霜蘭兒輕輕點點,又從袖中取出一吊錢。
    龍霄霆啞然失笑,輕輕點了點她的額頭,“算我欠你的,回去還你銀子。”語罷,他輕輕拉起她的手,朝弋橋奔去。一路小跑,賣燈籠的人已經上了橋,他緊隨跟上,“等一下,我要買一盞燈籠。”
    那人回過頭來,“這位爺,這位夫人,隻有蓮花燈,快收市了,所以賤賣,隻要半吊錢。”
    霜蘭兒笑著將錢遞上。
    那人解下一盞蓮花燈,伸手便要遞給霜蘭兒,不想龍霄霆搶先去接。
    此時遠處突然傳來一聲厲喝,“王爺小心!燈籠會起火!危險!”來者正是王府統領奉天。
    龍霄霆驚詫回頭的那一瞬,霜蘭兒猛地將他大力撞開很遠,搶過他手中蓮花燈籠。
    但聽“轟”的一聲巨響,蓮花燈籠突然在霜蘭兒手中化作一團猛烈的火焰,瞬間席卷了她。
    “蘭兒——”龍霄霆大喊一聲。他剛想抓住霜蘭兒,哪知霜蘭兒飛快地衝至弋橋邊,帶著周身烈焰,縱身一躍跳入亭湖。他什麽都沒抓住,唯有她一縷發絲在他指間急速滑過。
    嘩啦一聲,水中濺起一朵巨大的水花,妖冶的火焰瞬間熄滅,隻餘濃煙飄散在水麵上。水波蕩漾,隱隱可見白色身影直往水下沉去,像是一朵盛開的白蓮急速消失。
    “王爺,小心危險!”奉天此時才趕至弋橋,尚未來得及抓住龍霄霆衣擺一角。
    “嘩啦”一聲,又是一片水花。
    龍霄霆沉入水中,將霜蘭兒抱出水麵,兩人衣衫盡濕。時下已是深秋,水雖不刺骨,卻也是極冷的,霜蘭兒凍得嘴唇發紫,全身瑟瑟直抖。
    龍霄霆臉色發白,“蘭兒,要不要緊?”
    霜蘭兒很想搖頭,告訴他沒事。可她太冷,已經控製不了自己的動作。其實她會梟水,剛才隻是被湖底荷葉纏住,哪知他竟跟著跳下來。
    她的沉默,他以為她嚇壞了,忙擁住她。
    她伸手抓住他的衣襟,明亮的雙眸中映出月亮的影子,絕美。
    他怔了怔,旋即將她拉至湖邊,抱了上來。
    月華籠罩下,龍霄霆輕輕撫摸著霜蘭兒臉側,俯身至她耳畔,輕柔吐氣道:“蘭兒,你為何將我推開?搶走燈籠?”
    霜蘭兒口不能言,隻得看著他絕美的臉慢慢靠近,慢到近乎淩遲。她僵在那裏動不了,眼看著他額間黑玉越來越靠近,她更加緊張,心“撲通”猛跳。突然他輕輕吻上她的額頭,像是羽毛劃過。她隻覺腦中“轟”一聲,瞬間空白。
    碧湖冷月下,龍霄霆看著霜蘭兒呆滯的神情,笑意漸漸盈滿眼眶,“其實你不說,我也明白。”
    他究竟明白了什麽?霜蘭兒不解地望著他。
    龍霄霆唇角勾起來,“你無需知道,反正我懂了。”
    霜蘭兒愣住。
    奉天趕至橋下,見龍霄霆和霜蘭兒無恙,鬆了口氣,忙恭敬喚道:“王爺。”
    龍霄霆也不抬頭,“刺客抓到了?”
    奉天頷首,“已經抓到了。”
    “嚴審!天亮之前,本王要知道結果。”
    回到醉園,沈沐雨被喚來為霜蘭兒檢查上藥,除了左手有輕微燙傷,其他均無大礙。霜蘭兒比劃了下,示意自己要紙墨與筆。
    龍霄霆柔聲問道,“你想讓我去休息,你要告訴我你沒事,是嗎?”
    霜蘭兒微驚,何時他已如此了解她的心思?
    龍霄霆起身倒來一杯清茶,端至她麵前,“來,渴了吧。”
    霜蘭兒呆呆接過,溫暖的茶水入喉,驅趕所有寒意,隻覺從頭到腳都熱起來。
    在龍霄霆強勢要求下,奉天很快審出結果,來到醉園回稟:“王爺,行刺之人已招供。”
    龍霄霆雙眸微闔,淡淡道:“從頭說來。”
    “是。”奉天仔細道,“今日下午,屬下收到密信。信中有三幅畫,第一幅畫是亭湖邊的弋橋,畫中還有兩團火焰。第二幅畫中是兩名男子麵對麵而立。第三幅畫中則隻有一盞燈籠。起先屬下百思不得其解,又不敢輕易驚擾王爺。晚膳過後,屬下決定將畫交予王爺親斷,將三張畫整齊疊放,哪知這時屬下發現三張畫重疊後,竟是一個完整的畫麵。一名男子在弋橋之上將燈籠遞給另一名男子,燈籠會起火。屬下意識到可能有人要謀害王爺,剛想稟報,哪知王爺和蘭夫人提前去看花燈。屬下一路趕往,還是晚了一步。”
    龍霄霆聲音如浮在水麵上的碎冰,“何人行刺本王,害蘭夫人受驚?”
    奉天輕輕搖頭,“刺客針對的是蘭夫人!”
    “什麽?”龍霄霆霍然睜眸,齒間迸出兩字,“是誰?”
    “這……”奉天難以啟齒,猶豫片刻才道:“王妃。”
    “可吟?”龍霄霆愕然,沉默片刻,他冷道:“叫她與桂嬤嬤來。”
    少刻,秋可吟與桂嬤嬤匆匆趕來,樣子有些狼狽,發間斜插著一支搖搖欲墜的金釵,流蘇一晃一晃,像隨時都會掉落。
    龍霄霆挑眉,“可吟,你自己解釋。”
    秋可吟神情迷惘,“解釋什麽?霄霆,你讓我早點歇息。我已睡著就將我叫醒喚來……”她停住,望著坐在龍霄霆身邊的霜蘭兒,心中堵得慌。曾經何時,竟成了霜蘭兒與龍霄霆並坐,她接受審問?這筆賬她日後定會加倍討回。
    龍霄霆飲一口茶,淡淡吩咐:“奉天,你說給王妃聽。”
    “是。昨夜王爺與蘭夫人一同看花燈,亭湖邊弋橋上,一名賣蓮花燈籠的男子將其中一盞燈籠遞給蘭夫人。哪知蓮花燈籠瞬間著火,險些將蘭夫人燒傷。屬下抓住刺客嚴審。那刺客招認奉王妃之命戕害蘭夫人。據供述,先在蘭夫人衣衫上熏以磷粉,再在弋橋上向蘭夫人兜售蓮花燈籠,燈籠上設有機關巧簧,刺客遞出燈籠後,按下機關,燈籠立即起火,而蘭夫人衣衫上有磷粉助燃……”
    奉天說到這,龍霄霆赫然一掌重重擊在案上,驚翻茶盞,清茶流淌一地。
    霜蘭兒一驚,輕輕拉了拉龍霄霆衣角。
    龍霄霆仍是怒道:“好歹毒!趕盡殺絕!蘭兒已病啞,再燒傷她的手、她的臉,她與廢人何異?本王確定誰是幕後真凶,斷不輕饒!”
    如此震怒,秋可吟與桂嬤嬤同時瑟縮了下。
    秋可吟極力保持鎮定,“這顯然是栽贓!我已貴為王妃,能圖謀什麽?蘭兒妹妹用鮮血為我治病,我為何要害她?若蘭兒妹妹有三長兩短,本王妃豈不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奉天,請你為本王妃找一個合適的理由。本王妃這麽做能得到什麽?”
    “這——”奉天語滯。
    秋可吟淩厲的目光掃視著霜蘭兒,字字犀利:“焉知不是某人故意陷害我?”
    霜蘭兒聽罷,喉間發出破碎淩亂的聲音,手指急切地比劃著。
    龍霄霆輕輕握住霜蘭兒指尖,給她一抹寬慰的眼神。旋即,他聲音更冷,“可吟,當時情景,我親眼所見,若不是蘭兒機警跳入亭湖,早就燒傷了。果真是你所為,我希望你立即承認,不要考驗我的耐心!”
    他話說得決絕,秋可吟情緒瞬間崩潰,“你要我承認什麽?霄霆,從前我們多和睦,你都忘了?自她來後,一切都變了!你告訴我這是為什麽?”
    “蘭兒本是局外人,是我們私心將她卷入,難道我沒有責任?我隻想補償她,沒有別的意思,難道不行?你為什麽非要置她死地?”龍霄霆怒道,緊握的雙拳隱隱可見青筋暴露。
    “我說過,是她刻意陷害我!”秋可吟力爭,美豔的臉龐因憤怒而扭曲。她不能承認,一旦承認,她和霄霆之間徹底完了。她太了解他了,寧可讓他永遠懷疑,也不能捅破這層窗戶紙,一如當年。
    “強詞奪理,豈有人會令自己陷入烈火焚身的境地?蘭兒陷害你,能得到什麽?”龍霄霆狠狠閉眸,睜開時痛心地望著眼前之人。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若在,王妃位置就被我占著,她永遠都沒機會!”
    “夠了!”龍霄霆更怒。
    “嗬——”秋可吟淒然一笑。旋即目光如死水,她從沒這樣絕望過,看來霄霆不會相信她的話。她不能輸!她還沒得到他的心,她絕不能輸!
    這本是天衣無縫的計劃,一樁不似意外的意外,誰也不可能懷疑她。究竟哪裏出了差錯?燈籠裏設了巧簧,引動機關後百步才會引燃,算距離,霜蘭兒早離開亭湖,如何能跳入湖中脫身?燈籠為何提前著火?她沒要置霜蘭兒於死地,因為霄霆在旁,定會救霜蘭兒。她要的是,磷粉瞬間燃燒,霜蘭兒雙手與臉均被燒傷。至此,霜蘭兒麵容盡毀,口不能言,手不能寫,成為廢人,再也構不成威脅。
    龍霄霆麵上掠過冷笑,教人不寒而栗。秋可吟則是昂首麵對,強作鎮定。
    “王爺,王妃。是老奴做的,王妃並不知情。”
    桂嬤嬤的話,打破一室死寂。她“撲通”一聲跪下,深吸一口氣道:“王爺,老奴曾看著王爺長大,對王爺脾氣頗了解。王妃亦是老奴最敬重的人之一。霜蘭兒隻是刁民,心氣桀驁,不能容人,老奴擔心日後霜蘭兒會對王妃不利,不如未雨綢繆。王妃善心仁義,王爺怎能懷疑她?”
    龍霄霆眉心曲折成川,“桂嬤嬤,你屢次為難蘭兒,本王念你幼時對本王照拂有加,敬你三分。你實在讓本王失望!你手段狠辣。傷及無辜,人性何在?”
    秋可吟上前拉住桂嬤嬤,泣不成聲:“桂嬤嬤,我不信這是你做的。霄霆會信我的,你何必頂罪!”
    裝得挺像。霜蘭兒別過臉去,神情不屑。讓忠於自己的人頂罪,撇得一幹二淨還裝腔作勢,秋可吟真是人麵獸心。她不動聲色,她不能讓秋可吟察覺到,其實她早知她們要害她,奉天收到的三幅畫也是她安排的。一切原委都將是龍霄霆自己查出來的,與她沒有關係。唯有這樣,秋端茗才不會遷怒於她的父母。
    令人作嘔的戲碼仍在上演。
    桂嬤嬤老淚縱橫,“王妃啊,霜蘭兒入府後,王妃的落寞,老奴看在眼中,痛在心中。老奴隻想徹底擊敗霜蘭兒,老奴身子漸漸不好了,不知還能照顧王妃多久。王妃你太心善,老奴怕你會步上她的後塵……”
    秋可吟跌坐在地上,淚水從眼窩滑出,神情恍惚,隻喃喃道:“桂嬤嬤,你何苦——”
    桂嬤嬤抹了抹眼淚,望著龍霄霆,愴然道:“老奴隻是想起從前……想起了她……希望王爺能體諒……”
    龍霄霆“嗯”了一聲,這一刻思緒似拉得很遠很遠。
    桂嬤嬤拜了拜,“一切都是老奴的罪過,請王爺降罪。”
    龍霄霆輕輕轉過頭,“賜——”
    秋可吟猛撲上去,哀求道:“王爺,不要。桂嬤嬤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為王爺操勞一輩子。”
    龍霄霆低一低頭,輕輕閉眸,“逐出王府,流放滄州,永不許回來。”
    “老奴謝王爺不殺之恩。”桂嬤嬤再度拜倒,旋即被侍衛拖了出去。
    金色陽光遍灑,秋色如妝,醉園之中,楓葉紅了一片又一片,像是燃起了滿院子紅色的火焰,將桂嬤嬤漸漸消失的身影吞沒。
    龍霄霆站起身,神情疲憊,走至秋可吟麵前,“我最後問你一次,你有沒有參與?”
    那一刻,霜蘭兒隻覺心提到嗓子眼。她真不敢想象,若這次扳不到秋可吟,要找到下次機會該有多難。
    秋可吟緩緩吸氣,“如果我參與了,當如何?”
    龍霄霆答,“治好你的病,那我也不欠你什麽,我們好聚好散。”
    有片刻的靜默。
    秋可吟突然笑了,“終究,我還是比不上她。若她還在,你怎會如此懷疑我。”
    龍霄霆微微蹙眉,沈默不語。
    秋可吟似情緒突然崩潰,轉身奪門而出,飛一般消失在金色晨陽之中。
    他們的對話,霜蘭兒聽得雲裏霧裏,不知桂嬤嬤與秋可吟口中的“她”究竟是誰?
    不知是誰突然驚喊一聲,“不好,王妃朝冷湖去了。”
    龍霄霆渾身一顫,連忙奔出去。
    那時,霜蘭兒心驟然沉到穀底。功虧一簣,看來她這次動不了秋可吟分毫。無暇多想,她跟在龍霄霆身後,一路奔向冷湖。
    轉過一彎又一彎,碧綠的冷湖正泛著粼粼金光,驟然出現在眼前。
    秋可吟已然立在湖邊假山之上,回眸望向匆忙趕來的龍霄霆,字字泣道:“霄霆,我的命本就是撿來的,是時候還給蒼天了。你如此懷疑我,還不如……那時就讓我去陪她……”
    說罷,秋可吟在龍霄霆麵前縱身一躍,毅然跳入冷湖之中。
    秋可吟當眾跳湖,自然被人救了上來,高燒一陣子,也沒什麽大礙。這樣的結局,霜蘭兒可謂是既想到又沒想到。秋可吟跳湖以表清白,這一跳,龍霄霆隻能不再追究。
    不過,從此龍霄霆與秋可吟之間就像是放了一夜的茶,涼了也陳了,無論你怎麽品,也品不出過去的滋味。
    令人頭疼的是,此事一鬧,府中炸開了鍋,平時秋可吟善於偽裝,籠絡人心,眾人將矛頭全都指向了霜蘭兒,宮女們背後指指點點,甚至是無理謾罵。
    這樣的狀況,龍霄霆並非不知,適逢他要去上陽城外北邊的龍脊山脈與北夷國接壤之處巡疆,索性將霜蘭兒帶上,避開紛擾。走前沈沐雨多取了些霜蘭兒的血,給秋可吟備足大半個月的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