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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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門書院位於青田縣西七十裏的石門山麓的石門洞中,始建於唐玄宗李隆基的天寶三年(744年),開始時是國立圖書館,後來,這地方離官員辦公地點太遠,官場肥佬們不愛動彈,逐漸地就成了私人講學的場所。北宋時期,石門書院已經變成私立大學,很多飽讀詩書卻不能做官的知識分子都免費到這裏傳播知識和思想。但由於改朝換代的關係,很快就荒廢,南宋時,朱熹在此地做官,想要重新煥發它的光彩,無奈政府不支持,所以就徹底廢棄了。1294年,元王朝的當地地方官王侯重修,石門書院才算還魂。鄭複初在當地政府的支持下重新裝修後,又鼓勵政府招聘老師,為前來的有為青年們講學。
    劉伯溫正是聽說了這件事,所以一路小跑地來了。不過從劉伯溫到書院的表現來看,他來石門書院,隻是受了道教人傑地靈觀念的影響。他喜歡的不是石門書院,而是石門書院附近的景色。
    石門書院建在道教十大洞天中排名第十的石門洞附近。既然能躋身十大洞天,石門洞當然有非凡之處——兩壁雙峰對峙,如同一扇大門。四周山崖環繞,如同城郭,再向裏就是大洞。洞北殿閣崢嶸,青鬆鬱鬱。洞的東南有數十丈高的瀑布,如果起風,你能看到瀑布隨風飄散,煞是好看。李白有句詩特意讚歎這道瀑布:“噴壁灑素雪,空蒙生晝夜”。石門洞中清淨幽深,和地下室一樣冬暖夏涼。
    聖人說,聽別人講的知識遠不如自己悟出的知識更自得於心。許多偉大人物不是喜歡自學,而是因為他們明白一個求知的基本道理:別人講的知識再好,那也是別人的。如果和你的心不相符,你聽了有什麽用?如果和你的心相符,可那是別人的,不是你的。所以,想要有獨立思想,鍛造獨立意誌,必須要有自學的勇氣和能力。隻有通過自己的感悟得來的知識和思想,才是你自己的知識和思想。
    劉伯溫從小就喜歡自學,並善於自學。這就可以使我們明白,為什麽鄭複初隻教了他一年,就撒手不管了。因為劉伯溫從他那裏得到理學的主旨後,就開始了自由發揮,自由發揮後的心得就如銅牆鐵壁,外來的知識無論如何都闖不進來了。
    在石門書院,劉伯溫采用的也是自學方式,他的愛好像洪水一樣泛濫,在正統的理學外,一些被當時知識分子視為奇技淫巧、百無一用的宇宙學(陰陽),數學(八卦),化學(道家的煉丹),物理學(墨子的小孔成像、沈括對石油的認知),地質學(朱熹對化石的認知)以及日常生活學也在其列,他後來著作的《多能鄙事》就是這些學說的踐履。在石門書院這段日子,他還迷上了軍事學。
    劉伯溫看了很多市麵上流行的軍事著作:《孫子兵法》《吳子兵法》《六韜》《司馬法》《三略》《尉繚子》《李衛公問對》《曆代兵製》,等等。
    既然是自學,就無所謂課堂一說。劉伯溫常常逃課,跑到石門洞崖壁的一個洞裏去讀書。沒有人知道劉伯溫是如何發現那個洞的,洞口隻能容一人通過,深數十丈,高不見頂。傳說中,那個洞是一隻老白猿的房產,所以又叫白猿洞。
    洞中原本黑暗潮濕,但當劉伯溫進去時,地麵的潮濕向四麵慢慢褪去,但仍然沒有光明,隻有瀑布反射進來的彩虹微弱的光。這難不倒劉伯溫,他早就從吳梅澗那裏學會了捕捉陽光。傳說他把那些陽光裝在一個不透明的罐子裏,一遇黑暗,罐子就發出和陽光一樣的光芒。
    劉伯溫在別人的房子裏讀書,又不出租金,這讓人為他捏了把汗。劉伯溫大概也知道私闖他人的房子很危險,所以在身邊準備了棍棒,以防房子的主人突然出現咬他。但白猿一直沒有出現過,大概是又找到了新的房子。
    就在別人的房子裏,傳奇的一幕發生了。這就是劉伯溫人生中的“偶獲天書”事件。
    但很多宿命論專家認為,“偶獲”這個詞是虛無,應該說,劉伯溫命中注定要獲得天書,因為他是偉大人物,偉大人物注定了要有傳奇的經曆,而傳奇的經曆在他未生時就已經注定了。
    也就是說,劉伯溫獲天書這件事隻是再重複了一遍老天的意思,其實它在命運中早已演繹過了。
    這個傳奇故事是這樣開始的:有一天,劉伯溫正在山洞裏冥思苦想“以少勝多”的戰爭奧秘,但百思不得其解。那段時期,他把所有精力都放在軍事上。可能和他一直把白猿當成敵人有關,希望能在白猿突然出現時,用軍事手段對付它。
    就在他絞盡腦汁思索時,突然,罐子失去了光芒,瀑布折射出的彩虹照到劉伯溫對麵的石壁上。正當他在納悶時,石壁像兩扇門一樣緩緩打開了。劉伯溫隻驚駭了一會兒,就躡手躡腳地走了過去,探頭向裏看。但裏麵漆黑一片,他什麽都看不見。不過卻能聽到鐵絞索的聲音,那聲音很憂傷,仿佛是一個大猴子的哭泣。
    劉伯溫慢慢地退回來,抄起經常放在石桌邊的木棒,重新回到石壁前,探頭探腦了一陣,鐵絞索憂鬱的歎息聲不見了。他四周看了看,發現石壁上的植物正在慢慢地生長,發出歡快的嬉鬧聲。這新生給了他力量,他把長袍脫下,正要義無反顧地鑽進時,突然一個聲音傳來:“別進,裏麵毒氣深沉,小心有去無還。”
    ——據某些靈異專家解釋,這個人聲就是洞中那個白猿所發出。
    但劉伯溫既然已經脫了長袍,就說明他下定了決心,什麽狠話都嚇不倒他。他為了給自己鼓氣,一個跟頭就翻了進去。整個身子一落地,他才發現裏麵別有洞天,空中飄浮著螢火蟲一樣的生物,把整個洞映照得通透明亮。
    這片天地是如此之新,似乎從來沒有人類的足跡到達過。可劉伯溫很快就感到了恐怖,似乎有人忽近忽遠地竊竊私語,又能聽到他耳邊有人在平和地呼吸。他看見了鬼魂樣的雲彩,聞到了隻有死屍上才能綻放的花的香氣。他拚命地搖晃著腦袋,想把這如夢如幻的一切拋掉。他掄起了棒子,碰碎了鬼魂的腦殼,掃蕩了死屍之花的香氣,洞中恢複了異樣的寧靜,劉伯溫感覺自己身處太空中,無依無靠,無牽無掛,骨子裏起了泡沫,飄飄欲仙起來。
    在享受了很長一段時間後,劉伯溫才強行回到現實世界,他看到那種如螢火蟲般的生物紛紛撲向一麵牆壁,映照出了“此石為劉基所開”幾個大字,如你所知,這是身份驗證密碼。元朝時,中國人口太少,“劉基”這種文縐縐的名字重名的機會微乎其微,劉伯溫認定這就是自己,於是,雙手向牆壁上一推,牆壁應手破裂,一隻古董級別的石匣就在牆壁後麵閃現。劉伯溫捧起石匣,沒有見到使用說明書,所以就用最直接也最有效的辦法:摔到地上。石匣遇地,嘭地彈開,裏麵掉出四卷32開的小書。
    劉伯溫這時才想起那個提醒他裏麵有毒氣的話,這種感覺一上來,他的頭開始發暈,於是,收起書來,毫不留戀,轉身出了洞。
    到洞外後,劉伯溫看書名,發現是關於兵法的。但打開書,裏麵的文字是漢字,印刷精美,可就是看不明白。這種事隻能說明兩點:一、書是盜版的,全是錯別字和病句;二、天老爺給人恩惠,向來是給兩塊麵包和一塊生雞腿,你想要吃漢堡,必須要自己動手。
    劉伯溫拿著讀不懂的書,等於拿了柄斬妖除魔的寶劍卻拔不出來,那和燒火棍沒有任何區別。於是,他四處遊玩,尋找可以看懂這本書的人。某日,他在深山老林裏遇到一位道士。道士很老,把自己藏在道袍裏,他的道袍很奇怪,像是基督教教士的袍子。劉伯溫看不到他的臉,甚至感覺鬥篷裏根本就沒有一顆腦袋。當時,這個鬥篷正在讀一本無字書。劉伯溫知道這是位神人,就趕緊拿出書來請教。老道士把書拿來,隻一翻,就問:“你是想讓我寫個推薦序?”劉伯溫說:“我是看不懂啊,想請教您。”老道士隻拿出一本,撕出幾頁,說:“你拿回去,背誦,如果能背得一字不漏,再來找我。”背誦是劉伯溫的特長,說:“光陰似箭啊,我一來一回,浪費時間,況且,您這樣的人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我下次來,您不知道去哪裏了。我就在這裏背吧。”說完,口中念念有詞,囫圇吞棗,然後合上,如水銀瀉地般背誦了出來。
    老道士歎息,說:“天才!”於是,就給劉伯溫解釋書中理論,七天後,劉伯溫憑借此書成了優秀的戰略軍事家。
    關於劉伯溫石洞得天書,還有一種說法。這種說法認為,劉伯溫根本就沒有在石洞裏得過什麽天書,但確實遇到了那個老道士。老道士其實也不是道士,而是個天文術數大師,名叫鄧祥甫。
    鄧祥甫未留下多少事跡。我們隻是知道,此人開始精研理學,後來稍有小成,又鑽研占卜術,大有所成,於是四處找徒弟。劉伯溫在石門書院讀書時,鄧祥甫曾到石門書院尋找天才,偶然和劉伯溫見麵,並稍作交談後,就大驚道:“你是個天才。我曾和很多人談論過王佐之學,但那些人都是糨糊腦袋,你卻一點就通。”
    於是,他把一本秘書送給了劉伯溫,這本書就是《靈棋經》。靈棋是十二枚用檀香木所造的圓形棋子。正麵有字,背麵無字。十二顆棋子,分成三種各四顆,分別寫著“上”“中”“下”。占卜的時候,將十二個棋子拋出,以正麵朝上的棋子為卦象進行占卜,背麵朝上的棋子則忽略不算。
    靈棋占法的步驟是:首先在一個桌台上擺滿鮮果酒肉,向天神祭拜行禮。天神要拜全,不能拜了玉帝忘了王母,拜了天尊忘了佛祖。比如四孟四仲四啟,天元地母,日月星宿,陰間明堂,各種神隻哪怕小小土地公都是要祭拜的。拜完神以後,再去洗個澡,從浴室裏出來要換身幹淨整潔的衣服。手要再用洗手液清洗一次,最後身上還要噴些香水。隻有這樣之後,才能坐在蒲席上打開棋匣,口中念著咒語把棋子拋出來。秦末時期的張良,就是靠這本書幫助劉邦得了天下。
    劉伯溫得到洞中奇書或者是《靈棋經》後,廢寢忘食,甚至忘了在課堂上應該幹什麽,所以總是愣神,他的老師每次看到他在課堂上愣神時,就會盯他一會兒,猛地咆哮起來:“科舉,你不想科舉了嗎!”
    大都進士
    劉伯溫當然想科舉,他專門寫了本科舉模擬習題集《春秋明經》,當然這也是劉伯溫前期的政治思想。在這本習題集中,劉伯溫指出,新儒家開山老祖董仲舒的“天人感應”是完全正確的,老天爺會根據君主做好事或壞事選擇把祥和或災難降臨到人間。劉伯溫還說,如果有人認為天人感應是扯淡,那他就別讀《春秋》。這是劉伯溫多年來受理學的熏陶而得到的學術思想和政治思想。
    實際上,劉伯溫寒窗樂讀十幾載,你不讓他去科舉,對他實在不公平。世界上最不公平的事就是千辛萬苦製造出來的東西,卻不讓它去實踐。所以當他老師咆哮時,他瞪著暗淡無光的眼睛回答:“我當然想啊,但我現在眼睛不太好。”
    劉伯溫自從看了白猿洞中的天書後,就得了眼疾。臨床症狀是:視物忽而模糊,忽而清晰,忽而又看到幻象。
    所以當老師認為劉伯溫在愣神時,有時候他是真的在愣神,但有時候卻是因為眼疾發作,他無法看清,正在思考為什麽會這樣。據說有一天,他坐在白猿洞中,視線忽然清晰起來,連洞壁上正在睡覺的一隻蚊子都看得清清楚楚。但忽然就模糊了,影影綽綽地看到有個人從石壁上走下來,這人尖嘴猴腮,下巴長而翹。那人看著劉伯溫,向他緩緩地招手,說:“來啊,來啊。”如果這個場景是一幅靜止的畫,那名字就叫《厲鬼洞中噬人圖》。
    劉伯溫惶恐地要逃出洞去,那人卻若有所思,突然說:“時辰未到,你等幾年再來吧。”如果你見過未經藝術加工的朱元璋畫像,你頓時會恍然大悟,原來那個從壁上下來的人,正是朱元璋。
    這個厲鬼很快就從劉伯溫的印象中消失了,因為那段時間,他經常會看到各種超自然現象。正當他困擾得死去活來時,突然有一天,他的眼睛恢複正常了。而離科考的時間,也迫在眉睫。所以,他必須要盡快上路,去江浙行省治所杭州參加鄉試。
    劉伯溫離開浙江青田時是1332年,已22歲。他進入杭州時,回首望去,二十幾年的光陰如巨浪一樣撲麵而來。劉伯溫從巨浪的鏡子中看到自己在蹣跚學步,又看到自己在聽老爹講那失傳多年的家族傳奇,還看到自己在白猿洞中廢寢忘食地讀書。這一切過去後,他看到一個弱不禁風的人站在他麵前,一臉孤獨憂鬱的神情,緊閉著雙唇,這就是22歲的他。這個時候,劉伯溫才發現自己長大了,離孔子說的“三十而立”近在咫尺。
    孔子這老頭對人這種動物看得特別透徹,所以提出“三十而立”,不是說三十歲才能在社會上立足,而是說三十歲時才能在心中確立百折不回的誌向。這一誌向將指導一個人去實現他人生最完美的價值。人在三十歲之前,熱度十足,什麽都想做,但往往一事無成。孔子看出來了,可好多人還是沒有明白,三十歲之前總在瞎折騰,其實也就是沒有確定人生的終極誌向。
    如果你現在在路上攔住劉伯溫,問他,你這一生最大的誌向是什麽?他會抓耳撓腮許久,然後想出許多個誌向。當然,迫在眼前的是能中鄉試。然後是會試,做官,娶妻生子,寫幾本專著,如果休閑時間很多,就仔細琢磨一下象術。
    這些誌向裏,就沒有幫助朱元璋建立新的更黑暗的明王朝。
    人類有種令宇宙生物作嘔的怪現象,一旦有人成為萬眾矚目的偉大人物,那所有人就會斷定這個偉大人物從小就樹立了偉大誌向。
    很多人都把平民出身的劉邦、朱元璋當成勵誌人物,說他們從小就立下了建立新王朝的誌向。但曆史事實是,劉邦四十多歲了還在老家做流氓,朱元璋當了皇帝後對劉伯溫說,當初隻想打家劫舍,誰想竟然弄假成真。英雄人物曹操晚年時說,我從小就沒有什麽誌向,不過是時勢推演,把我推到了現在這個位置。別指望從我身上學到什麽,我的成功你們無法複製。
    所以說,誌向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三十歲前可立可不立。當然,更不能聽孔子的,三十歲時立了誌向就冥頑不改,這都不是對待自己人生的態度。人生在世,變數太大,如孤舟行進在驚濤駭浪中,隨時轉舵才是聰明的生存方式。也沒有人會一上船,就說,我要永遠直行。這不是神仙就是白癡。
    劉伯溫22歲那年到杭州參加鄉試,腦海裏一直思考將來的誌向問題,鄉試成績公布,他榜上有名後,他認為自己的誌向更堅定了:去京城考取進士,做官,光宗耀祖。
    23歲那年,懷抱著這一偉大誌向,他踏上了北上大都的路。
    大都,突厥語是汗八裏,蒙古大汗居住的地方。據那個人品可疑的意大利人馬可·波羅描述說,大都之城,商賈百物雲集,世界莫能與之比也。
    ——所以說這人人品可疑,是因為有人通過大量證據證明,這小子當年根本就沒有到過中國。他那本《馬可·波羅遊記》的體裁是小說,不是紀實文學。
    劉伯溫那時當然不知道世界上還有一本《馬可·波羅遊記》,所以當他跟著南方的運輸船從積水潭進入大都後,對大都的繁華蓋世頓時產生了深刻印象。
    從神仙的立場來看,中國民間最崇拜的神不是玉皇大帝,也不是佛祖,更不是關羽,而是哪吒。玉皇大帝、佛祖、關羽在民間的所有塑像加起來都不及哪吒一個人,因為哪吒的塑像有一個城那麽大,這個城就是大都,神仙們稱它為哪吒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