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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孛羅帖木兒和王保保幾乎是同時發力,他們也想打破平衡,讓自己獨大。1363年,孛羅帖木兒派精銳兵團進入王保保的勢力區域。這是一次試探性的攻擊,但王保保毫不客氣,集結重兵對孛羅帖木兒兵團進行了一次滅絕性打擊。孛羅帖木兒見王保保不是好捏的柿子,就從老巢大同親自領兵南下,這一次不是試探性攻擊,而是真打,所以他的兵團很快就控製了王保保擁有的真定路境。
讓孛羅帖木兒意想不到的是,王保保這次居然沒有和他在戰場上見麵,而是跑到大都向元順帝告狀。1364年,元順帝見平衡已被打破,而且從他那可憐的智慧庫中搜尋出了王保保比孛羅帖木兒更可靠的信息後,就下旨削奪孛羅帖木兒的所有官職。其實他已沒有了這樣的能力,意料之中的是,孛羅帖木兒抗命,王保保趁機毛遂自薦,討伐孛羅帖木兒。
元順帝對王保保的主動請纓深為感動,還未等王保保動手,孛羅帖木兒已聯合那位出去平叛卻隻帶了一個夥夫回來的禿堅帖木兒揮師大都,攻破居庸關,要求元順帝交出一直蠱惑軍心的宦官樸不花。據王保保說,他還沒有準備好,所以不能出兵。元順帝隻好忍淚將樸不花交給孛羅帖木兒,孛羅帖木兒就在陣前將這位無辜的宦官殺掉,但還不肯撤兵。元順帝又隻好對孛羅帖木兒加官晉爵。
關於樸不花這個宦官,有一點需要補充。樸不花其實是元順帝太子愛猷識理達臘的忠實支持者,愛猷識理達臘和他老爹是兩種人,他果敢堅毅,看上去是個英明的人。元順帝一直不處理政事,所以許多政務都交給愛猷識理達臘,這就讓他身邊聚集了很多人,樸不花就是其中之一。而愛猷識理達臘對孛羅帖木兒印象極不佳,曾多次密謀鏟除孛羅帖木兒的計劃。所以說,孛羅帖木兒陣前處決樸不花,看著是清君側,實際是殺雞儆猴。
孛羅帖木兒殺了樸不花,得到了他應得的東西後,就撤回老巢。元順帝再一次邀請王保保平定孛羅帖木兒。王保保當時正被殘餘紅巾軍的遊擊戰困擾,所以不能馬上接受命令。孛羅帖木兒得知這件事後,第二次領兵攻破居庸關,愛猷識理達臘這次衝冠大怒,領兵接戰。但他的兵團遠遜於孛羅帖木兒兵團,所以大敗。元順帝無奈之下,再次給孛羅帖木兒加官晉爵,還讓他做了天下兵馬大元帥。當然,這是虛職,至少王保保兵團,他就無法管理。
1365年,王保保終於騰出手來,打出了討伐孛羅帖木兒的大旗。孛羅帖木兒以為好運氣會永遠跟隨他,又領著他的兵團衝向居庸關。這一次,他心裏暗暗發誓,順便攻陷大都。
但是,好運氣不可能永遠跟隨他,況且他遇到的是王保保兵團,雙方就在平原上展開殘酷的衝鋒和反衝鋒。結果,孛羅帖木兒的人越打越少,最後,他的部下想到了一個餿主意,要他親自去見元順帝,說明自己的忠心,保存實力要緊。孛羅帖木兒說謊話很不在行,所以他去見元順帝時,連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說的一番話。結局就是,元順帝根本不相信他,趁機拿下他,處決。
元王朝最有實力的兩支軍隊,現在隻剩下王保保一支。王保保在大都做宰相才兩個月,就要南下繼續平叛。元王朝現在處於無相無將的境地,它能支撐多久,劉伯溫早就看出來了。
但內訌還有續集。
王保保兵團內部早有矛盾,就是他和李思齊的矛盾。隻是因為當時大家一致對付孛羅帖木兒,所以矛盾被逼到了牆角。現在,孛羅帖木兒歸西,王保保和李思齊的矛盾立即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李思齊當然有充足的理由和王保保鬧翻,當初他和王保保的老爹察罕帖木兒並肩戰鬥,大家是平等關係。可察罕帖木兒死後,王保保繼承老爹的職務,就把李思齊當成了下級。李思齊知道自己的力量不足以和王保保抗衡,就聯合了另一位漢人將領張良弼,手挽手和王保保作對。
雙方的爭鬥結果是,你打我來我打你,就是不打那些革命家。王保保本來是專心要去東南平叛的,可總被自己的人掣肘,於是掉頭回到中原,專心致誌地“先安內再攘外”。
元王朝最後的精銳部隊都消耗在內鬥中,元王朝的滅亡自然就隻是時間的問題了。
劉伯溫說,孽搖山中有一種鳥,一個身子九個頭。平時九個腦袋親如姐妹。但一得到食物,九個腦袋就不共戴天,拚命地搶奪,直到鮮血淋淋,羽毛亂飛。有隻長了一個頭的鳥看到後說:“你們這群蠢頭,九張嘴吃食,都是到同一個肚子裏去,搶什麽呢!”
人人都希望有九頭鳥這樣的對手,因為可以等他們爭得頭暈目眩時,上前踩著他們的脖子,然後吃了他們的肉。世界上最好的對手,就是那些你沒有動手、他自己先亂了陣腳的對手。
這使我們想到一個成語故事,叫卞莊刺虎。卞莊是個功夫高手,有一次發現兩隻老虎,立即拔出寶劍,準備吃虎肉。他的跟班說:“先不要動手,你看見沒有,那兩隻老虎正在吃午餐牛排呢,它們一定會因為肉味甘美而爭鬥起來。兩虎相鬥,大者傷,小者死。到那時候,將傷虎殺掉,可謂一舉兩得。”卞莊認為說得很有道理,就在一旁觀看。果然如他的跟班所言,兩隻老虎互相鬥了起來,力量小的最後被咬死,但活著的也傷痕累累,卞莊上去不費吹灰之力就幹掉了那隻老虎,扛著兩隻老虎回家了。
現在,劉伯溫說,元王朝的內訌就是兩虎爭肉,就等著出一位卞莊式的人物來收拾他們了。其實這個寓言說的不是卞莊,而是卞莊那個跟班的。劉伯溫是否認為自己就是那個跟班的呢?
傳統智慧中的“主一”
什麽是“主一”?用理學宗師程頤的話來說就是“主敬”,也就是專心致誌,做一件事就專心地做,換作別的事也一樣如此。這叫幹一行鑽一行,幹一行愛一行。一旦愛上一個行業,你就能成為這個行業的翹楚,也就能由此找到天理了。
不過,理學的分支心學宗師王陽明卻說,“主一”根本不是這麽回事。他說,如果專心致誌是幹一行鑽一行,那專心致誌地好色可以嗎,專心致誌地追逐財富可以嗎?
顯然,這是反問句,答案是否定的。
王陽明總結說,這種專心致誌不是專心致誌,而是“逐物”。真正的主一不是專心於事物,而是專心於天理。“主一”是心中有定見,其實就是去做事中磨煉反煉內心。在良知指引下,做任何事都能專心,而這種專心反過來會驗證天理。也就是說,“主一”是心役物,但“逐物”卻是心隨物動,就成了物役心。誰是誰非,一目了然。
王陽明在《傳習錄》中曾舉了個佛家的例子來說明“主一”:一隻小笨狗被主人耍得團團轉,原因是,主人向遠方扔東西,小笨狗隻盯著東西,主人扔什麽,扔多遠,它雖然能叼回來,可累個半死。其實,小笨狗應該盯著主人,主人扔什麽,都不管,主人跑,它跟著就是了。
現在看來,芸芸眾生裏很少有人不是那隻小笨狗。
劉伯溫的《鬱離子》中有篇文章叫《主一不亂》,關於“主一”的看法和程頤、王陽明大相徑庭。不過,劉伯溫比王陽明好的一點是,他喜歡用故事來說明主旨:屠龍子和都黎下棋,後者一直輸,旁邊有人來幫他,也是輸。旁觀者們很吃驚,認為屠龍子有高深的智慧,於是紛紛跑來幫助都黎。他們信奉一點,“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屠龍子的隨從見這麽多“多嘴驢”助陣主人的對手,就勸主人說:“俗話說‘寡不敵眾’,他集中了眾人的智慧,我擔心您贏不了。”屠龍子不為所動,照舊下棋。都黎這次輸得更慘,助戰者們爭得麵紅耳赤,最後卻麵麵相覷,臉色從紅到青。屠龍子擺好棋後,沒有人敢來助戰了。
從上麵這個小故事可以看出,劉伯溫所謂的“主一”和聚精會神有關,但不大。他所謂的“主一”其實是說,人的智慧問題不是數學問題,比如一個人的智商是70,另外一個人是100,那麽,兩個人在一起做事的智商就是170。可能恰恰相反,兩個人在一起後,智商會變成30。其實,三個臭皮匠從智商上根本頂不了一個諸葛亮。我們經常說,“集合眾人的智慧”,但其實一大堆人在一起,根本就沒有智慧可言,有的隻是爭吵。大家開始誰都不妥協,最終可能在外力壓迫下妥協,但妥協的那部分肯定是智慧中最一般的。這很容易理解,有的人智慧高,但高的那塊,不被別人理解,所以被放棄;有的人智慧低,低的那塊更不會被人接受,所以也被放棄了。剩下來的是什麽?當然是大家都能接受的那塊,而那塊恰好是低智商的人搞不明白、高智商的人不屑於搞的。
劉伯溫講述的下棋的故事恰好說明了這點。都黎可能和屠龍子的棋藝一樣水平,但突然冒出個棋藝不怎麽樣的,他按他的智力商數來指點都黎,就把都黎的智力商數從高處拉了下來,所以都黎輸了。後來智力商數不怎樣的人都參與進來,誰都認為自己是最高明的,可誰都不認為對方比自己高明,所以吵來吵去,最終的結果肯定是,都黎采用了“去掉一個最高分,去掉一個最低分”的智力方式,顯而易見,他必輸無疑。
劉伯溫最後總結說,老虎之間打架,三隻老虎肯定能咬死一隻老虎,因為大家都在一個水平線上。可要是一千隻狐狸和一隻老虎打,前者永遠打不過後者,原因很簡單,狐狸太多,人多嘴雜,狐狸多了就會亂。一亂,就形不成統一的正能量,所以必輸無疑。
在青田山中漫步時,劉伯溫曾遇到過一隻兩頭蛇,其中一個頭要向左,一個頭非要向右,結果,一天下來,這條蛇未挪動半步。
最後,劉伯溫總結說,眾誌之多疑,不如一心之獨決。
《鬱離子》中的每一個故事都有所指,那麽,劉伯溫想通過這個下棋的故事說明什麽呢?
也許他說的是大都宮廷裏的事。當時的元順帝處境極為尷尬,他身邊有兩股勢力,一股是皇太子勢力,一股則是皇後勢力。元順帝做的每一項決策——如果他還有智慧做決策——都會受到這兩股勢力的牽絆。
也許他說的是江浙行省做官多年的所見所聞,比如泰不華,就是因為總受到朝廷亂哄哄的雜音攻訐,所以才被方國珍殺掉的。再比如石抹宜孫,一方麵要對付叛賊,一方麵還要拿出更大的精力來對付各路上級的“指導方針”。一個人如果處在雜音中,就會左右為難,正如一個人有兩塊手表,但時間卻不一樣,那他就不知道正確的時間了。
從這個論點,劉伯溫又引申出另外一個論點:團結的力量。
很多人都知道豺,它是一種形狀如狗的野生動物,經常和狼相提並論。但和狼不同的是,它們很少單獨活動,它們永遠把自己置身在一個團隊中,特別是在捕獵時。豺這種動物非常狡猾,幾隻豺遇到老虎時,瘋狂逃跑。但如果幾十隻豺撞到老虎時,老虎可就倒黴了。在它們向老虎進攻時,分工明確,誰去引誘老虎攻擊,誰去攻擊老虎後麵、左麵、右麵,心有靈犀。它們是自然界中把團隊的力量發揮到極致的動物之一。
劉伯溫長歎說,有些人啊,智慧不如豺。比如長平之戰那四十萬被坑殺的趙軍降兵。
關於長平之戰,有如下補充:
公元前262年,當時的世界第一強國秦國包圍韓國的上黨郡(今山西長治),上黨郡長官馮亭將上黨拱手送給了趙國,引發了秦、趙兩國在長平的大戰。趙國大將廉頗沒有和秦軍正麵衝突,而是退守長平關,構築營壘,堅守不出。秦軍對廉頗的防禦戰法毫無辦法,於是乞靈於詭計,派人到趙國的首都邯鄲散播謠言說,秦國最怕的就是少壯派將領趙括,根本不怕廉頗。廉頗老了,過不了幾天就會失去長平關。
趙王中計,臨陣換帥,讓沒有實戰經驗的趙括到戰場上接過廉頗的指揮權。趙括隻好去了。他一抵達戰場,就推翻了廉頗的防禦戰術,對秦軍發動進攻。秦軍統帥白起下令中央位置的部隊退卻,兩翼向前延伸,繼而迅速合圍。趙括深陷包圍圈中,身中數箭,殞命沙場。
戰國時代最大的一場會戰長平之戰落下帷幕,剩餘的四十萬趙軍令人詫異地全部繳械投降,於是,白起把他們全部坑殺。
劉伯溫感歎說,四十萬人居然主動舉手投降,如果他們能和豺一樣,團結一心,和他們的敵人秦軍死磕,勝負很難預料。
然而,這畢竟是個假設。人類的團結心是最難鍛煉的一種心理。因為人人都有一顆心,千人千心,管束肉體容易,約束別人的心最難。
劉伯溫說團結的問題,其實直指的是元王朝那些莫名其妙的內訌,在劉伯溫看來,那些內訌雖然沒直接毀滅元王朝,但卻為別人毀滅元王朝推波助瀾。
現在,在劉伯溫的眼中看元王朝,元王朝就是這樣的:
鬱離子到集市上去,看見一處倒塌的住所便哭起來,而且哭得十分悲傷。
有人問他說:“這所房子還可修補好嗎?”
鬱離子回答說:“如果有古代魯般(魯班)、王爾那樣的能工巧匠才可以修好這座房子,但是現在沒有這樣的工匠了,我們能和誰商量著修這處房子呢?我聽說如果房子倒塌了,但是房子的正梁沒有變曲的可以修好,現在這所房子所有的梁都朽爛折斷了,用手一動就會倒下來,已經不能碰了。不如暫且讓它保持老樣子,那麽一些還沒有朽爛的椽子還有個依托的地方,等待著像魯般、王爾這樣的能工巧匠來收拾。如果現在動一下就會徹底毀了這所房子,那將會把房子修不好的責任推給修房子的人,這是一般工匠負不起的重任。何況,修理房子一定要換新材料,剔除那些被蟲腐蝕的糟木,外表完好而中間潰爛的要全部清除掉。不能把隻可做椽子的木料當作堂屋前的柱子用,也不應把可以做柱子的木材做成椽子。選取材料的時候,隻有一個標準,那就是質地優良,而不管它出產自什麽地方。楓木、楠木、鬆木、櫧木、柞木、檀木,沒有一種木材不在選用的範圍之內。大的木料可做棟梁,小的木料做木條和鬥栱,長得彎曲的木料做柱子上的橫木,生得直的木料做堂前的柱子,長的木料做椽子,短的木料做梁上的短木,隻要不是中空的木料和濕料,就沒有不能用的木材。現在天下的大樹已經用完了,建房的圓規方矩大小都不固定,工匠失去標準,斧鋸刀鑿都不知道按什麽標準使用,桂木、樟木、楠木、櫨木都被砍伐成燒火用的木柴。因此,即使有魯般、王爾這樣的能工巧匠也不能施展他們的才幹,何況沒有這樣的能工巧匠,我怎麽不悲痛傷心呢?”
一切都是偶然
在關於人生的問題上,劉伯溫主張偶然論。也就是說,我們所遇到的一切事其實都是偶然因素所決定的。為了驗證自己這一思想,劉伯溫用了“魯酒薄而邯鄲圍”這個故事。
這個故事有兩個版本,不過都很有意思。先來看第一個版本:
春秋時期,霸主楚宣王召見諸侯,魯恭公進獻的酒太淡薄,宣王非常生氣。魯恭公聽說楚宣王借酒的事情發飆,也火了,一甩手便帶著人馬回國了。
楚宣王更加憤怒,於是,跟齊國打聲招呼,兩國軍隊立刻壓到了魯國的邊境上。
這時候的魏國很高興,它已經覬覦趙國很久了,隻是一直礙於楚國的壓力,不敢貿然動手。眼看楚國現在無暇西顧,魏國果斷出兵,攻打趙國,沒過幾天,便把趙國的都城邯鄲包圍了起來。
這個故事還有另一個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