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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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就一直向東方望去,不轉身,因為向西和向北,他看不到敵人,天完帝國的疆域太大了,或者說,他陳友諒的地盤太大了。他緊緊地盯著應天,突然轉身,風馳電掣般地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攤開一張紙,寫道:消滅朱元璋計劃。停筆思考了一下,又寫道:關於對徐壽輝的處理方案。
    1360年陰曆五月,消滅朱元璋的計劃正式實施,陳友諒兵團出九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向剛被朱元璋占據的池州城挺進,但就在進軍路上,陳友諒兵團受到朱元璋大將徐達的埋伏,死了三千多人。
    陳友諒氣得跳了起來,也不管池州了,集結三十萬大軍兵鋒直指朱元璋的老巢應天。想到應天城,必須要先拿下太平。太平城是朱元璋在應天的橋頭堡,朱元璋自得到太平城後,就時刻在加固城牆,城高牆厚,萬夫莫開。但陳友諒卻隻用了三天,就把這座朱元璋極為自信的城池攻陷。太平城中的高級將領全部陣亡,包括朱元璋的義子朱文遜。
    幾天後,當陳友諒的海軍在采石準備渡江時,朱元璋和他的參謀們正在總結太平城失守的經驗教訓。大家各抒己見,爭論了半天,最終有人說到了點子上:陳友諒攻陷太平城,用的是海軍。他把高大的軍艦停泊在西南城牆下,那就是一座可以移動的城牆,士兵們攀著桅杆就能跳到城中,我們如何守得住?
    朱元璋臉上罩起一片烏雲,如果陳友諒真的渡江了,他就要和這位名動天下的豪傑短兵相接了,他沒有這個信心。因為陳友諒的海軍,是他所有敵人共同的噩夢。
    先生計將安出
    陳友諒從小和水打交道,所以自己就是個水上的行家。參加革命後,他更把這種別人所沒有的能力發揮到極致,“地利”也給了他充分的機會。他戰鬥的地方大都有水,在水上,他很少被打敗過。長時間以來,陳友諒心中形成了一個固定的思想:水軍很重要。思想決定行動,行動又反過來固化思想。所以當他成為天完帝國的宰相時,多年以來不懼艱難的努力使他擁有了一支戰無不勝的無敵艦隊。
    他的艦隊航行在內陸湖上,猶如航行在自家的遊泳池中,他的艦隊航行在長江上,就如三山五嶽被挪到了長江裏。他所有的軍艦一起下水,水麵會暴漲十尺,猶如海嘯一樣。他有幾千艘中型軍艦,有幾百艘如航空母艦一樣的大型攻擊和運輸艦,至於突擊艦艇,數不勝數。敵人隻要聽到他的重型軍艦的名字,就會落荒而逃。這些名字是:混江龍、塞斷江、撞倒山、江海鱉……
    陳友諒深為自己的這支艦隊而自豪,特別是在1360年閏五月他在采石江麵的指揮艦中時。他自豪的原因有兩個:一是他可以很快就和朱元璋見麵,但場景可能有點尷尬——朱元璋在囚籠裏,而他坐在高大舒適的椅子上;二是在和朱元璋見麵之前,他會做成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這件事跟他要和朱元璋見麵有很大的關係。如果這件事不做,那他和朱元璋見麵時,他就不會坐著,而是站著。
    這個人就是徐壽輝。陳友諒坐在自己的指揮艦中,想著這個“知足常樂”的菩薩心腸的人。想了一會兒,就站起來,長籲一口氣,堅毅地握緊了拳頭,心中說,和囚籠中的朱元璋會麵的那一幕將是具有曆史性意義的,徐壽輝根本就不配在這個場合出現。
    徐壽輝就坐在他對麵,看到陳友諒神情嚴肅地站起來,而且站得筆直,一種很不好的感覺湧上心頭。他也站了起來,陳友諒招呼他,要他看向窗外,窗外的江水在無數火把的照耀下波光粼粼,紅彤彤的一片。江的對麵一片漆黑,陳友諒指著那片漆黑之地,告訴他:“那就是金陵,朱元璋正晝夜趕工,製作囚籠。”
    徐壽輝傻傻地問:“裝我們嗎?”
    陳友諒縱聲大笑,拍了拍徐壽輝的肩膀,說:“是裝他自己,哈哈。”
    徐壽輝隻好賠著笑,笑容還未在臉上全部綻開,陳友諒擊了兩下掌,一隊士兵就出現在徐壽輝麵前,他們的手中有繩子,還有開山斧。
    徐壽輝臉色大變,聲音顫抖,盯著陳友諒,問:“你要殺我?”
    陳友諒拿出很無辜的表情來,攤開手說:“不是我殺你,是你殺了你自己。”
    對這種哲學問題,徐壽輝沒有研究,自然也就不明白。
    陳友諒侃侃而談,人生在世,應該找準自己的位置。對於有些人來說,有些位置就如毒蛇的牙齒,不能去坐的。但隻要坐上去了,就必須按照那個位置的要求去做事,否則就會被曆史淘汰。這就是屁股決定腦袋。你恰好沒有這個思想,所以你今天不是被我殺的,而是被你自己殺的。
    徐壽輝臉上已沒了人色,史料記載說,他臨死前大罵陳友諒不忠不義,還把陳友諒的祖宗十八代罵了個遍。但這種記載並不可靠,徐壽輝是個對人生極為豁達的人。這樣的人,在死前就如他在生前一樣,不會怨恨什麽。
    陳友諒殺掉徐壽輝後,馬上做了兩件事:第一,登基稱帝。可當時正在前線,沒有可以稱帝的地方。他思來想去,終於想到了五通廟。白天視察軍隊時,他看到有一座殿宇高聳、金碧輝煌的寺廟,這就是建於宋代的五通廟。他先讓人做了簡單的打掃,然後就地取材,把供桌當成“龍案”,搬來一張看著是有、坐上去就沒有了的虛無的破椅子,再把五通廟前的一個土堆視為“祭壇”。他屁股貼到“龍椅”上,幾乎是半蹲著,草草地開始登基大典。他睜著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掃視著下麵的文臣武將,然後說:“我建立的這個虎虎生威的國家國號為漢,年號‘大義’。”大家山呼萬歲。看上去很是那麽回事,隻是稍有點遺憾:登基儀式進行到一半時,一場暴雨不請自來,陳友諒隻好狼狽地逃回指揮艦中。他喘息未定,就給張士誠寫了封信,要他進攻朱元璋的背後,他說:“這叫包餃子,要朱元璋顧頭不顧尾。”
    信送出後,他就一直等著,等了幾天,終於等得不耐煩了。於是,他向長江對岸發出了一聲歎息,說:“我真蠢,自己能幹的事為什麽還要求別人!”
    應天城裏雞飛狗跳。絕對可靠的軍情已送到了朱元璋的辦公桌上:陳友諒即將發動進攻,他的艦隊已開始移動。
    朱元璋召開了全體軍事會議,會議上,有人悲觀地說:“陳友諒的艦隊天下無敵,縱使韓信複生,也無濟於事,還是和他談判,獻點城池,保存實力。”有人半悲觀半:“先和他打一架,輸了再說。”有人則說:“放棄應天,到紫金山去堅守。”還有人提出圍魏救趙之計,欲派出一支軍隊進攻陳友諒剛占據的太平,牽製他的兵力,伺機反攻。
    會議場內很快就成了菜市場,人人都在吐沫橫飛地和別人爭論,隻有劉伯溫麵無表情,一句話都沒有說。他的這種沉靜被朱元璋看到了。會議一散,朱元璋就把劉伯溫召進了密室。朱元璋第一句話就是問話:“您有什麽好計策嗎(先生計將安出)?”
    劉伯溫脫口而出:“先把主張投降獻城池的人和主張去紫金山堅守的人殺掉,才能破敵。”
    這不是計策,但朱元璋明白,所以點了點頭說:“投降和退守絕不是好辦法,我是堅決不讚同的。”停了一會兒,又問,“但不知您的計策是什麽?”
    劉伯溫整理下思路,緩緩而談道:“陳友諒攻太平,三天攻取,這種戰力使人敬畏。但太平城臨江,陳友諒用的是他的水軍,他的優勢全在水軍,如果我們可以避開他的優勢,以我們的優勢打他的劣勢,我們就能成功。”
    朱元璋渴求地望著劉伯溫。
    劉伯溫接著說:“我們可以把他們引誘到陸上來,在一些關鍵地段設下埋伏。他們的水軍用不上,陸軍人數又比我們少,這時我們伏擊他,就可以用最小的代價獲取最大的戰果。”
    朱元璋撫掌大笑,說:“先生您想的和我一樣啊。”
    但具體怎麽實施這個戰略,朱元璋仍然要劉伯溫說說他的想法。
    劉伯溫說:“我知道咱們這裏有個叫康茂才的人,他曾在陳友諒手下當差,而且陳友諒對他的印象不錯。可以讓他給陳友諒寫信,說可以裏應外合。”
    朱元璋問:“陳友諒素來猜疑,如何肯相信康茂才?”
    劉伯溫說:“要魚上鉤,當然不能和魚說有蚯蚓吃。要給它蚯蚓吃,它才能上鉤。”
    朱元璋問:“蚯蚓在哪兒?”
    劉伯溫說:“陳友諒喜歡用水軍,那我們就讓康茂才通知他,說自己已經把從長江到應天西城牆的那條三叉江上的木製江東橋挪開了。如此一來,陳友諒的水軍就可以經過秦淮河直抵應天城牆之下。陳友諒必會相信康茂才,因為他太急功近利。一個急功近利的人,一定不會放過任何機會,哪怕這個機會有風險,他都會說服自己相信沒有風險。”
    朱元璋滿意地點頭,說:“您真是謀略大師啊。”
    劉伯溫說:“我們在江東橋設置下重兵,給他個迎頭痛擊。當然,我們的水軍和他的水軍無法抗衡,隻能把他逼退。陳友諒敗退後,必然要撤到龍灣,上岸堅守。這樣,我們集中陸軍主力對其發動全麵進攻,陳友諒必敗無疑。”
    朱元璋把這份計劃交給李善長時,李善長瞠目結舌,說:“我們擔心的就是陳友諒會來,怎麽現在又請他來?”
    劉伯溫嗤之以鼻,沒有理會他。朱元璋給李善長解釋了一番,但李善長仍然提心吊膽。原因很簡單,把一個強大的敵人引到眼皮子底下來,稍有差池,那就是引狼入室。
    不過陳友諒很給麵子,當康茂才派人到他麵前實施劉伯溫指示的計劃時,陳友諒雙眼放光,問:“康老先生在什麽位置?”來人回答:“守江東橋。”陳友諒追問:“橋如何?”回答:“木橋。”陳友諒搓著手,興奮地對來人說:“回去告訴你主人,我肯定到,不見不散,到時候以呼‘老康’為信號。”
    朱元璋得到這個消息後,興奮地跳了起來,但劉伯溫告訴他,此時還未到興奮的時候,這次戰役不僅是擊退陳友諒,還要殲滅他的主力。
    按照劉伯溫的意見,朱元璋開始小心翼翼地布置戰場,讓康茂才帶領水軍一部分精銳埋伏在江東橋,再派大將常遇春帶三萬人去石灰山靜候伏擊在龍灣登岸的陳友諒兵團,最後讓徐達兵團等在應天的南城外麵作為機動攻擊部隊。水軍主力則被派往長江下遊,伏擊撤退的陳友諒水軍。他本人則帶領預備隊駐紮在城牆西北處的盧龍山。在這裏,他能俯瞰長江和整個戰區。
    朱元璋下令,揮動紅旗表示敵軍已進入戰場,揮動黃旗時則是命令石灰山的常遇春部隊出擊。
    一切布置完成後,劉伯溫又提醒朱元璋,康茂才的水軍實力遠不如陳友諒,如果稍有閃失,陳友諒衝破江東木橋,可就大事不妙了。朱元璋問:“如何是好?”
    劉伯溫笑了笑,說:“讓李善長晝夜趕工,把木橋換成鐵石橋,並迅速加固。”
    李善長滿臉不高興地去辦了。
    1日早晨,太陽剛從地平線上升起,陳友諒的龐大艦隊已經出現在應天城下。先頭艦隊在陳友諒親自帶領下直奔江東橋。由此看來,陳友諒很守信,但康茂才讓他對“守信”這一美好的品德產生了懷疑。他忽然發現橋不是木頭的,連連呼喚“老康”,卻不見任何動靜。他心髒劇烈跳動起來,這是驚慌的表現。正當他確定這是一次陰謀,準備調頭時,康茂才大吼一聲:“給我打!”陳友諒發現自己的艦隊立即陷在箭雨和火光中,但他的艦隊有著非凡的抗打擊能力,一麵還擊一麵撤出了江東橋。正如劉伯溫所預料的一樣,他撤到了龍灣,命令士兵登陸,挖壕溝立柵欄,準備做一番有質量的抵抗後,抓住機會進行決定性的反攻。
    但朱元璋決不會給他這樣的機會,他在盧龍山頂把陳友諒的登陸情況看得一清二楚。他命令身邊的士兵揮動紅旗,所有軍隊都知道敵人已進入戰場,各路朱元璋兵團,包括他的預備部隊都擂起戰鼓,喊殺聲震動天地,衝向了陳友諒的登陸部隊。陳友諒命令他的部隊不必拘泥,反守為攻。雙方的士兵在死神的帶領下衝進戰場,開始進行慘烈的廝殺。
    戰場上在血肉橫飛地膠著時,朱元璋又命人舉起了黃旗,常遇春的伏擊部隊一躍而出。他們一動不動地埋伏在那裏等得太久了,一見黃旗招展,就立刻如出籠的猛虎般衝向了陳友諒兵團的側翼。陳友諒的陣線瞬間崩潰,士兵們,包括陳友諒自己紛紛逃向戰艦準備逃命。但天不保佑,當時恰好退潮,龐大的戰艦無法移動,陳友諒隻好逃到一艘小型戰艦上,憑借著機動靈活,終於逃出生天。
    但厄運之神並沒有離開他,他逃到采石,朱元璋的追擊部隊已經趕到。他調頭來希望能轉運,又大敗。他隻好退到太平,朱元璋的追擊部隊像冤魂一樣緊緊不放。在猛烈的攻擊下,陳友諒的部隊喪失了守城的信心,隻好棄城而逃。厄運緊緊地跟隨他,又卷土重來緊緊地抓住他。很快,安慶也在朱元璋兵團的咆哮聲中陷落,接著就是信州。信州一失,陳友諒的地盤的大門就向朱元璋毫無保留地敞開了。陳友諒用幾年時間獲得的戰果,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內全從手中如水一樣流走。
    此戰對陳友諒是個晴天霹靂,他的軍艦至少有一半——百餘艘巨艦和數百艘中型戰艦——被朱元璋俘獲。朱元璋把這些軍艦充實到自己的海軍中,這使得兩年後,朱元璋的海軍實力和陳友諒勢均力敵。除了這些軍艦外,陳友諒還留給了朱元璋兩萬具自己士兵的屍體,及七千多名俘虜。
    此戰後來被稱為龍灣之戰,龍灣之戰讓朱元璋名震南中國,這話劉伯溫早就說過,如果這次能擊敗陳友諒,那麽將來的大業就成功了一半。劉伯溫所以這樣說,是因為當時的中國本土內,陳友諒是實力雄厚的標杆,能擊敗他,就擊敗了其他野心家的幻夢。
    劉伯溫功不可沒。朱元璋發現,這場戰役就像是劉伯溫設置的一個遊戲,每一步都在按照劉伯溫的指令進行。
    朱元璋說:“這是未卜先知的人。”
    劉伯溫卻望著青田縣的方向,淚眼婆娑地說:“我不是,不然,我怎麽可能預測不到我老母親的去世。”
    應天有個劉大仙
    劉伯溫的母親富老太太在1361年陰曆八月間離開人世,劉伯溫說自己沒有預料到母親的去世,是因為他離開青田時,母親身體很強健。還有,1361年,朱元璋已開始對陳友諒發動了戰略性總攻,劉伯溫整年都全身心地投入到這場決定曆史命運的大戰中來,分心無術。
    陳友諒自龍灣慘敗後,雖然逃得很狼狽,但站穩腳跟後,馬上以雷霆之勢反攻朱元璋。1361年陰曆七月,陳友諒突襲安慶,朱元璋在安慶的守衛部隊還未反應過來,陳友諒兵團就攻陷了這座朱元璋到手還沒滿一年的戰略重鎮。
    朱元璋的反應極為激烈,把逃回應天城的安慶守將處決。同時他打了個冷戰,陳友諒的確有過人之處,這是個並不好惹的對手。當他轉身問劉伯溫“計將安出”時,劉伯溫沒有給他計策,而是給了他一張請假條,回老家守孝。朱元璋無論如何都不同意,在這個關鍵時刻,劉伯溫就是他的空氣和陽光,就是他人生的導航儀。
    他給劉伯溫寫了封情感生動的信。這封信後來被稱為《禦製慰書》,信中指出以下三點:
    “第一,您的老母去世時已是八十歲,這是喜喪,就是在太平時期,又有幾人能如此高壽?
    “第二,您來幫我建立大業,如今大業未成就要走,恐怕不太好。但您非要走,我也不能攔著,因為我在應天城中就推行孝順之道,我不能出爾反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