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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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當年徐庶的老母被曹操捉去,徐庶對主人劉備說,‘我方寸已亂,必須要讓我走’,劉備就放徐庶走了。我覺得這是天理人心,但您母親已去天堂,無論我現在放您走還是一兩年後放您走,您都不能再見到她老人家了。現在正是我用您之際,過了這段艱苦時日,我當以最隆重的儀式送您回家。”
    劉伯溫已經五十一歲,對朱元璋信中所說的三點,當然一想就通。他沒有絲毫猶豫,深吸一口氣,坐回了朱元璋對麵,開始製定對陳友諒發動總攻的軍事計劃。
    按朱元璋的意思,陳友諒兵團雖然一年前受到重創,但從他攻陷安慶的兵力來看,仍然是勢不可當。想要徹底掃平他,必須穩紮穩打,做地毯式的進攻。
    劉伯溫說:“不要把自己固定死,看著來。”
    朱元璋說:“那總得有第一步吧?”
    劉伯溫說:“當然,先打安慶。”
    朱元璋問:“然後呢?”
    劉伯溫說:“打著看。”
    朱元璋“咦”一聲。這個發音如果用一段文字來解釋的話就是這樣的:你當初給我的《時務十八策》,可是非常具體且目的明確的。但現在這個計劃,怎麽看都不像是計劃,有點像騎驢看唱本走著瞧的味道。難道是老娘的死,給了你沉重的心理負擔,讓你方寸亂了?
    劉伯溫一眼就看穿了朱元璋的心理活動,但他沒有為朱元璋解惑。他站起來,招呼朱元璋跟他走出房間,夜色如水,繁星點點。他看著幽暗的天空,隨後指著一顆發亮的星星說:“那是金星。”又隨手一指那顆星星左邊的星星說,“那是火星。金星在前,火星在後,這是出師必勝之兆。所以,隻需出師,一切已由天定。”
    朱元璋對星星特別有感覺,因為從小風餐露宿,餓得難以入睡時,就會仰望星空數星星。但他不懂星相學,在劉伯溫口中那些代表著吉凶禍福的金星火星,在他眼裏隻是個芝麻大的星星而已。
    他當然也不想向劉伯溫請教星象學,當領導的不必全都懂,有人懂,而且能為你所用就可以了。
    他相信劉伯溫沒有裝神弄鬼,因為人家的確有本錢,龍灣之戰就是證明。他小心翼翼地問劉伯溫:“那麽,什麽時間出師比較好?”
    劉伯溫看了他一眼,回答:“準備好了,就出。”停了一會兒,補充說,“要師出有名。陳友諒殺了他的君主徐壽輝,這就是咱們進攻他的一個理由。”
    朱元璋對這樣的把戲駕輕就熟,在軍隊準備完成後,大將徐達和常遇春的先頭部隊向安慶挺近,他則帶著劉伯溫乘坐從陳友諒那裏繳獲的巨大戰艦逆流而上。首艦船頭豎一杆大旗,寫了八個大字:吊民伐罪,納順招降。
    當陳友諒聽到那杆大旗上書寫的內容後,失聲叫道:“朱元璋這畜生真是恬不知恥,哪些‘民’讓你伐我了?我有何罪?招降我?我們都是紅巾軍,你是用的什麽身份來招降我?”
    陳友諒吼叫完畢就冷靜了下來。因為他和朱元璋都知道,口號、標語都是虛的,真到台麵上,實力才是真的。
    陳友諒當然有實力,自奪回安慶城後,他把所有的攻城部隊當成了工程部隊。在短短的一個月內,晝夜趕工,終於把安慶城鑄造成了一個銅牆鐵壁的鋼鐵之城。徐達和常遇春的先頭部隊在安慶城下死傷慘重,但沒有取得一丁點進展。
    朱元璋在指揮艦裏坐立不安,踱來踱去。首艦上那杆大旗上的八個字沒有給他帶來一點運氣,他覺得劉伯溫應該說點什麽了。
    劉伯溫就說道:“既然安慶城這麽難攻,那我們就不強攻了。留下一部分兵力做非決定性的攻擊,主力繞過安慶,奔襲陳友諒的老巢江州。江州一落,安慶孤立無援,指日可下。”
    朱元璋恍然大悟,劉伯溫所謂的“打著看”原來是這樣啊。
    陳友諒建國後,把江州作為自己的首都。江州坐落在鄱陽湖入江口,是南中國兵家們的必爭之地,也就是說,它時刻都有成為戰場的可能。陳友諒把首都修建於此,隻能說明一點:他太自信,自信沒人有能力把這裏變成戰場。
    但“自信”這種人類本應該具備的美德往往飄忽不定,稍不小心,就變成了自負,甚至是自以為是,從而引來禍端。
    陳友諒在江州城裏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安慶,所以當徐達以風卷殘雲的神速掃清了江州城外圍的防禦,進抵江州城下時,陳友諒大惑不解,進而恍然大悟,原來朱元璋攻安慶是虛,打江州才是實。
    徐達在陸上發動總攻時,朱元璋的艦隊也到了。這一突襲讓陳友諒方寸大亂,慌亂之中,他無法冷靜下來指揮,結果江州城就這樣稀裏糊塗地丟了。不過在江州城陷前的一個黑夜,他順利地逃出,奔向了武昌。
    從他和朱元璋正式對決開始,厄運之神一直就成了他形影不離的朋友。在武昌城的時候,他也沒有過上一天舒心的日子。因為朱元璋兵團在從江州追擊他的一路上,像巨獸一樣吞食了他所有的城池,一直吞到武昌城下。他被困住了。
    正如劉伯溫所預料的一樣,陳友諒在安慶城的守將一聽說江州陷落,馬上開門投降。朱元璋兵團勢如破竹,像鯊魚一樣衝進了陳友諒控製多年的江西行省1這個魚缸裏。
    可能就在江西,劉伯溫的大名開始以裂變的速度傳播。無論是敵還是友,都傳說應天城裏有個劉大仙,能呼風喚雨撒豆成兵。他是朱元璋的助手,卜算出朱元璋可以坐天下。
    稍有點知識的人散播說,劉伯溫是集政治家、文學家、軍事家和魔法師於一身的人物。他並不是人,而是上天派下來的神,是來輔佐朱元璋一統天下的。
    不僅僅是敵人和朋友這樣說,就是在朱元璋政府內部,也有人說,劉伯溫這人的確是個神乎其神的人物,他很少靠理性的思考來決斷事情,而是靠靈明。有一件事在軍界廣為流傳,讓劉伯溫的頭上頂上了半仙的帽子。
    這件事是這樣的。陳友諒首都江州被攻陷後,在追擊陳友諒,同時掃蕩陳友諒地盤時,有一座城池成了釘子,久久不能攻下。攻擊部隊的司令馮勝就偷偷向劉伯溫請教。劉伯溫閉目許久,然後就對馮勝說:“先從城下撤圍,然後到某某地方,見那個地方青雲升空,就埋下伏兵。大概半個時辰後,你就能見到有黑雲升空,黑雲的下麵就是前來追擊你的敵人埋伏的地方。但你不要動,中午時,黑雲漸散,又和青雲相接,這是敵人沒有等到你,回城了。此時,青雲和淡淡的黑雲開始移動,你跟隨它們,當青雲和黑雲徹底消散後,你就能碰到敵人,攻擊他們,一戰可定,城也可下。”
    馮勝吃驚地張大了嘴巴,死都不信。但劉伯溫擲地有聲地說:“按我說的辦,不成,我負全責。”馮勝其實也沒有別的辦法,隻好半信半疑地去依計行事。結果正如劉伯溫所說的那樣,有青雲有黑雲,馮勝看到青雲和黑雲出現後,欣喜若狂,更讓他欣喜的是,後來的事態果如劉伯溫所預料的那樣。
    朱元璋政府那些將軍們自此更加敬重劉伯溫,而劉伯溫也名正言順地成了朱元璋的第一軍師。
    劉伯溫踹了朱元璋一腳
    1361年陰曆十二月的某一天,朱元璋坐在胡床上正聽一個人說話,那人說了句什麽,朱元璋沒答話,站在他身後的劉伯溫就踹了他一腳。當然,劉伯溫沒有踹朱元璋的屁股,而是踹了朱元璋坐的胡床。朱元璋被這一踹,馬上就脫口而出四個字:沒有問題。
    古人說了,皇帝沾染過的一切都是神聖不可侵犯的。雖然1361年時,朱元璋還不是皇帝,但他手下那些人早就把他當成皇帝了。劉伯溫居然踹朱元璋的凳子,難道吃了熊心豹子膽?
    這件蹊蹺的事是這樣發生的:陳友諒在江西的城池被朱元璋不斷地鯨吞時,那些城池中的陳友諒手下的將軍們紛紛投靠朱元璋,這裏就有駐守龍興的胡廷瑞。胡廷瑞是陳友諒的一員文武全才的將領,但他是半路出家,年輕時在元政府翰林院上班,那時就表現出了能文能武的資質來。後來南方不太平,那個在多年後引誘陳友諒到江東橋的康茂才在洞庭湖稱王稱霸,搞得政府苦不堪言。元朝中央政府的宰相脫脫就推薦了胡廷瑞到洞庭湖剿匪。
    胡廷瑞二話不說,收拾了簡單的行李就奔了洞庭湖。一路上用少得可憐的軍費招了一批江湖高手組成小兵團,到了洞庭湖後,胡廷瑞三下五除二,就把康茂才和正要嶄露頭角的土匪流氓們收拾個幹淨。但他沒有殺這些人,而是把他們變成了自己的人。中央政府得到捷報後,就給了胡廷瑞一個丞相的空頭銜,胡廷瑞就用這個空頭銜和他那支江湖高手組成的兵團為自己開疆拓土。中央政府得知胡廷瑞已失控的消息後,就想把他招進中央來,但胡廷瑞機靈得很,以各種借口推脫,其實就是不想放棄兵權。中央政府使出最愚蠢的一招:你不來,我就去剿你。
    胡廷瑞大笑,他知道中央政府沒有這個能力,可還是做了準備工作。他的準備工作就是投靠了當時風生水起的陳友諒。陳友諒很器重他,謀殺徐壽輝做了皇帝後,就封他為江西行省丞相(江西行省省長)。初期還好,江西大半個地區他說了算。不過後期就不好了,首先是陳友諒做皇帝後在政府內部大清洗,一批老資格的大將都被陳友諒或殺或逼走。其次,陳友諒和朱元璋開戰後,屢戰屢敗,江西行省有大半都入了朱元璋的口袋,他這個江西省長已名不副實。
    所以,用他的話說就是“棄暗投明”,暗,自然是陳友諒,而明,當然就是朱元璋。
    1361年年末,他派了使者來見朱元璋,說要把龍興城雙手奉上,不過,不是無條件的。朱元璋對送上門來的龍興城興趣極大,就領著劉伯溫見了那位使者。
    使者說了第一個條件,不能降胡廷瑞的爵位。
    朱元璋立即說:“放心,還讓他當江西省長。”然後補充道,“我的江西行省省長。”
    使者又說了第二個條件:不能拆散胡的軍隊,胡投降後,胡的軍隊還由胡來帶。
    朱元璋臉色就籠上了一層烏雲,不說話了。就在這個時候,劉伯溫從背後踢了他胡床一腳。朱元璋的反應極快,馬上說:“沒有問題。”又補充說,“你家將軍如果覺得兵少,我還可以給他補充。”
    使者高興地離開後,朱元璋幾乎流著口水對劉伯溫說:“龍興城不費一兵一卒就能得到,這真是天降大運。多虧了你,你這一腳勝過十萬兵。”
    當朱元璋誇獎劉伯溫時,劉伯溫卻頭腦冷靜地說:“先不要高興得太早。胡廷瑞也是狡獪猜疑之徒,您這樣爽快地答應他,使者傳話稍有差池之處,他必然多想,這事就泡湯了。”
    朱元璋急忙問計,劉伯溫說:“寫一封動人心弦的信給他。”
    這封信當然不可能由朱元璋親自來寫,所以代筆人自然是劉伯溫。
    這封信以朱元璋的口吻開頭:“您的使者來說您有棄暗投明之意,這是您明達之處,我很欣慰。可您卻擔心我整編您的部隊,實在是過慮。我革命十多年,奇士、英才兩手空空地歸順我的,太多了。這些人能有先見之明,不必等我去請就來的,我都在能力範圍內給他們最大的物質支持。沒有兵的,我給他們兵,沒有爵祿的,我給他們爵祿。像您這樣帶著一支軍隊來我這裏的,我怎麽可能整編您的軍隊呢?如果您消息靈通,您就知道陳友諒手下那些歸順我的將軍們現在的生存狀態。在龍灣之戰、江州之戰中,他們立下大功,我都給予了厚重的賞賜。他們和我從前的將軍們其樂融融,我對他們也一視同仁。要知道,他們的歸降可都是在城破力竭之時,很多都是不得已才歸順的。而您,卻是主動歸順,您與我之間未經一箭一矢。從這一點而言,我會更加敬重您。得失之機,間不容發,您要盡快做決斷。”
    胡廷瑞讀了這封洋溢著熱情的信後,眼睛有點濕潤,深吸了一口氣後,就說:“準備準備,咱們去見朱元璋。”
    婺州、處州之變
    江州之戰後,劉伯溫再向朱元璋請假回家。朱元璋開始答應了,同時實踐諾言,給劉伯溫準備了一支裝扮華麗的衛隊。當劉伯溫正要啟程時,朱元璋又反悔了,要劉伯溫幫他辦完一件事後再走。這件事就是婺州、處州的苗軍叛亂。
    苗軍是元政府在南中國失控的情況下,從今廣西調入南中國的以苗族為主體民族的野戰軍。他們貫於野戰和偷襲戰,曾在短時間內幫助元政府阻擋了許多反政府武裝的發展勢頭。不過很快,他們在元政府心目中就失去應有的地位。因為他們軍紀太壞,燒殺搶劫,不問目標。所過之處,雞犬不留,寸草不生。當然,毫無反抗能力的普通百姓是他們行凶的最主要目標,不過有時候,他們也會抽風一樣搶劫政府軍。
    劉伯溫在處州工作時,就對他的上司三番五次提過,必須要整頓苗軍的軍紀,否則,他們就是方國珍、張士誠第二。
    元朝政府並不是傻子,當然也不是瞎子。他們對苗軍的惡行早有所聞見。不過正如那些政府的大家夥們所說,如今是非常時期,小節出入可也。隻要他們能幫我們對付叛亂者,軍紀問題就不是問題。
    問題是,沒有軍紀的部隊不可能有高尚的情操,他們和反政府武裝作戰的同時,也在和反政府武裝合作。比如,朱元璋在婺州的駐守部隊中就有一支數目可觀的苗軍,在處州,苗帥賀仁德的部隊幾乎算得上是處州軍區的主力。這些苗軍是自動自發地投靠朱元璋的,因為在朱元璋向婺州和處州發動進攻時,他們見朱元璋兵團銳不可當,於是保存實力,舉手投降。對於這幾支苗軍,朱元璋曾想過整編他們。可有人勸他說:“整編他們,必然引起他們反感,如今又不是隻有您一家,他們隨時可以去投靠別人。安全起見,暫時先讓他們自成一體,隻要不鬧事,等我們把江南消化掉,再動他們也不遲。”
    朱元璋當時正和陳友諒打得如火如荼,自然就把這事放下了。但婺州和處州的苗帥們卻放不下。據他們在反叛後的聲明中稱,朱元璋的人騎在他們脖子上拉屎,他們自進了南中國後,哪裏受過這樣的窩囊氣,所以必須要起義。
    這種理由,連鬼都不信。朱元璋政府在婺州的軍政長官是胡大海,胡大海是朱元璋的得力幹將,雖是武人,卻頗懂政治,而且宅心仁厚,曾自我評價說:“我雖然未讀過書,不過知道帶兵有三件事不可做。一、不濫殺;二、不搶婦女;三、不燒人家房屋。”
    無論任何人都不相信,這樣一個懂政治又有良知的人會對苗軍苛刻。即使是婺州的幾位苗帥,也對胡大海留有深刻印象。當他們商議起義時,就有人說,必須要殺掉胡大海,因為他有兵權。有個叫劉震的苗帥就失聲叫道:“胡大人對我等情深義重,我們怎能下得了手?”
    其中一個叫蔣英的苗帥跳出來,說:“你們下不了手,我可以。”
    蔣英是言行一致的人,一天早上,他邀請胡大海到他軍營中觀看士兵的弓弩訓練,半路上,他安排好的一個苗將突然衝出,跪在胡大海麵前,顫聲道:“蔣英要殺我。”胡大海未及回答,轉頭去看蔣英。蔣英從容地從腰間解下流星錘,對著那位苗將就甩了出去。當然,這是虛的,因為胡大海必然阻攔。胡大海真就阻攔,抬手準備去格開蔣英的胳膊,他也的確做到了,但由於慣性,蔣英的胳膊一停,甩出去的流星錘就回來了,胡大海的腦袋恰好在流星錘回來的路線上。嘭的一聲,胡大海的腦袋被砸得稀巴爛,身體也飛了出去。
    蔣英一聲喊,不知從哪裏冒出了一批苗兵,把胡大海的衛隊全部誅殺。其他苗帥也控製了胡大海的部隊,蔣英坐上會議室裏胡大海的位置,說:“婺州是咱們的了,把這消息通知賀仁德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