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天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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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萬萬沒想到是這樣的場景。
我呆若木雞,如木頭一般被她的手掌推來推去,腳步也就錯亂地跟著她前前後後。
張宥然拉住我,“跟我回去。”
“不用管我。”我語氣平靜,大力把他的手掰開,就任由我媽推搡著,仿佛這樣才能讓我看清現實,才能讓我的心少疼一點。
原來,我的母親也不愛我。
原來,我根本就沒有存在的價值和必要。
她終於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就開始嚎啕:“我是造了什麽孽啊,找了那麽一個禽獸不如的老公,養了這麽一個沒良心的賠錢貨啊!把自己賣了都不給我錢啊,我不如死了算了,我不如死了算了……”
我呆望著她,轉身就走。
她卻又來拉扯我,我所有的心酸、委屈、憤怒一瞬間湧上腦頂。
我戳著我的心口,用了我所能用的最大的聲音對她吼道:“我剛才差點被人強`奸了!差點,被我親生父親找來的人強`奸了!而我的媽媽卻在指責我!問我為什麽不給她錢!為什麽沒出賣自己換錢!真好!真好!你們真好!”
我笑得滿臉淚花,卻還撐著不能哭,“我是人啊,我不是植物,不是石頭,我會痛!但沒有人在乎!根本沒人在乎!”
我轉身就衝出了屋子。
外麵在下雨,大雨淋下來,將我整個人澆得通透,將我的淚水和嚎啕在轟然卷起的雨聲中湮滅。
雨水從我的頭發上留下來,從我的睫毛上刷下來,從我的裙子上滴下來。
我冷得牙齒打顫,卻在黑暗的雨中一直走,一直走……
我不知道我要去哪裏,我能去哪裏,我隻是想哭,很想哭。
天地之大,沒有人關心我,沒有人在乎我,沒有人愛我。
好像有人在叫我,我聽不見,看不見,我隻能看見遠方有暖黃的光,像是童話裏的城堡,卻越來越近,越來越亮,越來越清晰。
我聽到一陣淒厲的鳴笛,在耳邊響起——
我終於看見了那不斷放大的光芒,是車前燈——
我已經躲不過去。
聲嘶力竭的驚叫,轟然響起的刹車——
卻突然有人撲過來,擋在了我身前,那一瞬間,天崩地裂。
瞳孔放大間,我看見了那人的臉,英俊的眉眼,高挺的鼻梁,白皙的皮膚,清瘦好看的輪廓,身上那熟悉而又好聞的清香——
我看見他重重地撞在車前玻璃上,翻滾著,又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我肝膽俱裂,連滾帶爬地奔過去:“張宥然,張宥然,你怎麽樣?”
有血從他的腦後一點一點滲出,和雨水混合著,流淌著。
他的前額、腦後都是傷口,觸目驚心。
他已經昏迷。
我徹底嚇傻了,哆嗦中終於想起報警,但我沒有手機,掏了半天才從他的口袋裏掏出手機,顫抖著按下了120。
醫生很快來了,將他抬上擔架。
“顱內大出血,沿左耳道流出,急性呼吸衰竭,上呼吸機——”
“患者很危險,師傅麻煩快一點——”
“叫院內做好準備,一下車就進行開顱手術——”
我坐在車上,眼淚一直吧嗒吧嗒掉。
我握著他的手,一反之前的溫暖,他的手冰涼冰涼。
之前明媚爽朗的笑容不見,璀璨清澈的眼神不見,他像隻雕像,一動不動,眉眼緊閉,嘴唇緊閉,臉色蒼白的可怕,臉上脖子上都是血,鮮紅鮮紅的。
從沒有人平等看我過。
也從沒有人對我這樣好。
更從沒有人待我如生命。
張宥然,他是第一個,肯真誠待我、肯真正幫我、肯豁出命來保護我的人。
他千萬不要有事。
一下車,我跟著醫護人員一起推著他往手術室跑,卻有大夫攔住了我:“你是患者家屬嗎?你和患者什麽關係?”
我和他素昧平生,甚至連朋友都算不上,我支支吾吾了半天也答不上來。
“那你認識他家人嗎?”
我搖頭。
“這樣,你先替他將手術費交了。先預交三千八,後期可能還要更多的錢。款台在一樓,快點!手術不等人!”
我愣了。
三千八,我身上連三塊八都沒有。
我拿起他的電話,卻不知道密碼,根本看不了他的通訊錄。
我將身上僅有的兩塊錢,打了電話,卻根本沒有人肯給我借錢。
我救不了他。
我什麽也做不了。
如果因為錢的事耽誤了手術,而讓他有危險,我會後悔自責一輩子的。
卻摸到了口袋裏的名片,那是三個月前,我在夜總會打工的時候,一個不懷好意的陳經理硬要塞給我的。我當時沒在意,卻沒想到,終有一天會起作用。
電話接通,那邊一聽我的聲音,居然還記得我:“王紅小妹妹啊,想通了嗎?願意陪我嗎?”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顫抖著,卻很清晰:“一晚上多少錢?”
“你想要多少呢?”
我說:“一萬,少一分都不行。”
“一晚上?一萬?”那邊像聽笑話一般地語氣,“一個星期一萬我都得好好想想。”
我說:“成交。一個星期一萬!”
那邊還是笑:“可以。你現在就過來陪我吧。”
我掛了電話,拿著單據直奔手術室,那個大夫還在,看我手裏的未落章的單據,“你怎麽回事?這可是人命關天的事情,怎麽還能耽誤!”
我攥著她的手,幾乎要哭出來,“我的手術費籌到了,現在就去拿,請你們先做手術,求你們先做手術……”
大概是樣子太過淒楚,那個大夫歎了口氣,“嗯。”
我透過急救室門上的小窗,最後望了張宥然一眼。
他仍舊安靜地躺在那裏,口鼻被呼吸機的管子遮住了,室內的燈光很暖,打在他側臉的輪廓上,襯得他幹淨、優雅而安詳,跟我是不一樣的。
時間不容許我有任何耽擱,我出門就上了公交車。
按照名片上的地址,我找到了那個人的家裏。
這是晉城有名的富人區,安保嚴格,但保安看我是一個小姑娘,也沒怎麽為難我,隻是略微詢問了,就放我進了小區。
裏麵是成排的別墅,明明是秋天,卻家家戶戶姹紫嫣紅。有錢人的世界就是好,無論四季如何變化,在他們這裏,永遠溫暖如春。
我按了門鈴。
開門的是一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帶著金絲眼鏡,又矮又胖。
我根本不記得他,他卻還記得我。
他看著我笑,笑得圓臉上的肉都一顫一顫的,油滑的唇蠕動著:“王紅小妹妹啊,我就知道你忘不了我,總有一天會來找我的。”
我又重複了一遍:“一星期一萬,不許反悔。”
他將手放在我的肩頭,一把摟住了我:“我王長生說話從來不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