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敬你一杯血性豪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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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雪卿微微一笑:“段令主這是願意與在下好生談一談了?”
段須眉尚未開口,衛飛卿忽道:“尊主有意拖延,東拉西扯這半晌,不知您要等的人或者事來了沒有?”
衛雪卿不答反問:“不知段令主座下十二生肖何時回歸?”
十二生肖之中唯有重傷未愈的子鼠官叔度與卯兔司徒跋人在穀中,這事衛雪卿事先知曉,段須眉自然更清楚。入這大廟之前,衛飛卿除了請段須眉不做一件事,也請段須眉做了一件事。
他請段須眉已發信給十二生肖其餘人。
關雎中人遇事都喜歡自行解決,段須眉沒有發信告知旁人的意識,更遑論尋求幫忙。
但衛飛卿說,這是全穀之事,須得讓所有人知情。
段須眉便那樣做了。
依然是衛飛卿替段須眉作答:“恐還需要些時候。”
“這麽巧。”衛雪卿笑道,“我等的事情,也似乎還需一些時候。”
“這便好了。”看一眼段須眉,衛飛卿說話間退後數步去,不止他自己退開,順便也將呆呆站在廟中央的梅一諾一道拉開。
他聽了段須眉那些往事,沒有出言安慰他,甚連眼神也未與他交流過,但他似知曉段須眉接下來想做的事。
他看似沒有安慰段須眉,但他所說的每一個字、做的每一件事,都明明白白將段須眉擺在第一位。
這一份無言聰慧到極致的妥帖,除了他想來也再沒有第二個人能做到。
段須眉抽出刀。
衛雪卿有些意外挑眉,目光饒有興味在他與衛飛卿身上繞一圈。
段須眉輕聲道:“我想要護住人,不是要讓他們反過來掣肘我。你接得住我三刀,我便如你所願。”
換言之,他若接不住這三刀,自然沒資格與段須眉討價還價,更不必妄想以此間人來威脅他。
衛雪卿狀似苦惱歎道:“看來是非打不可了。”
他一句話尚未說完,兩人身影已至半空之中。
段須眉渾身黑氣纏繞,連破障刀上也是絲絲黑霧,看上去如同一尊煞神,在他騰身而起的過程中,廟中菩薩一寸寸崩裂,迅速炸成一大蓬泥灰,隨之一同飄散在空中各處的還有那百十牌位的碎渣。
杜若與梅萊禾各自上前一步,杜若剛要動手,梅萊禾卻已搶先激發內力對抗那黑氣,護住身後村民。杜若看他一眼,又看向那漫天的殘渣碎片,麵上全是自嘲的苦意:“關雎中人何曾敬畏鬼神?我半生作惡,到頭卻妄想借神佛之力超度亡魂,果然……連天也不允。”
這座廟曾經並不是廟,是她搬來此地後執意在此供奉菩薩,又將關雎所有亡者以及她所知的所有死掉的人的牌位供奉在此,日日在此念經。沒人理過她這可笑的行為,她自己也未清楚想過她這到底是在給誰求心安。隻是無論她所求為何,此刻也隻剩這空中的一蓬畿灰了,仿佛正在反過來嘲笑她這些年的故作虔誠。
梅萊禾伸出手握住她,抬頭看破廟而出的那兩人,目中滿是憂慮,口中輕聲問道:“段須眉所練內功,可是立地成魔?”
立地成魔如其名,乃是一門魔功,昔年殺聖池冥正是憑借此功縱橫天下。若說段芳蹤的斷水刀法在外功之中名列第一,立地成魔在天下內功中至少也能排進前三。隻是據聞此功霸道非常,即便是池冥那等人物,也並非真正練到極處。
杜若點了點頭,猶豫片刻說道:“我姐姐杜雲與我的武功大半由池冥所授,隻是這立地成魔功法特殊,並不適合女子修煉,是以據我所知,天下間會這門功法的如今隻有段須眉一人。”
世人知立地成魔,多半自池冥成名始,然而梅萊禾對這門功法的了解卻遠遠超過世人。他思及某種可能,顫聲問道:“當年你之所以能殺掉池冥,是不是因為他練這功法走火入魔?”
杜若又點了點頭。
立地成魔這功法共有十層,池冥巔峰之時練至第九層,其時他內力之高可稱舉世無雙。若非他長期服食致幻藥物,修煉第十層功終至走火入魔,即便再來十個她與十個謝鬱,又怎會是這人對手?
梅萊禾麵色更為難看,其中甚隱隱透出幾分惶恐來:“段須眉……他是如何得到這功法傳承?”
杜若搖了搖頭。池冥多年來如何教導段須眉她一清二楚,隻是在池冥死之前,她當真並未看出段須眉有修煉立地成魔的痕跡。
說到底,她的目光從未真正放在那孩子身上過。杜雲道:“我不知他如何又能開始習武,也不知他如何得到立地成魔,但我知道……他已將這門功法練至第十層。”
果然,果然……一時間梅萊禾身影搖搖欲墜,收回內息之時心神不穩,竟嘔出一口血來。杜若大驚扶住他:“你這是怎麽了?你為何……”
你為何對段須眉如此關懷,竟似勝過了對自己的親生女兒?
可這話,杜若卻決計問不出口。
她不問,不代表梅萊禾不知道。緊一緊她的手,梅萊禾有些慘淡笑道:“再等一等,此間事解決之後,我必一五一十告訴你和一諾。”
兩人目光同時看向梅一諾,卻見梅一諾正瞪著衛飛卿道:“你先前說衛雪卿正在等什麽?”
即便在這樣的時候,她瞪著衛飛卿目光中也不無嫉恨。又或者正因為是在這樣的時候,她才能恍然看清眼前這人竟對段須眉有著絕不算微小的影響力。能夠影響段須眉的人,她……不喜歡!
衛飛卿不答反問:“長生殿之人此刻在哪裏?難道圍殺關雎這等大事,長生殿就放任他們尊主一人前來?”
眾人聞言皆是一愣。
衛飛卿又道:“誰能將我們來此之前這裏發生的事與我複述一遍?”他口中說誰,目光卻隻掃過官叔度、司徒跋、杜若三人。
杜若並非喜歡開口的性子,聞言不由蹙眉。
“其實也無甚好說。”司徒跋道,“當日所有人興高采烈前去給登樓找麻煩,我與老鼠被……眼前這位所傷,中途回穀來,一時之間穀中隻有杜若與我二人。這段時間皆由……上麵每日為我們送飯,今日也是一樣。我們自信天下奇毒無敢入我等腹中之物,誰知這就著了道。繞青絲之毒我等自然知曉,一時不敢擅動,正想出去查個究竟,便見上麵之人都給長生殿之人趕下來了。當時尚隻得我們幾人中毒,長生殿之人迫使眾人服毒,我們自然不允,雙方就打起來,未能阻止不說,還被他們殺了幾個人立威,我們無法可施,便被趕到此處來。衛雪卿直到這時才出現,杜若上前與他交手,而後你們便趕到了。”
衛飛卿想到當日在大明山山,衛雪卿饒有深意說他們不能分辨繞青絲之毒,他自己卻能分辨,隻怕那時候他已然有想法以繞青絲之毒打段須眉與關雎的主意了。想到此不由再次感歎這人心思委實夠深的:“當時與你們交手又出現在此的有幾人?”
“隻有六人。”司徒跋道,“應是長生殿精英高手來此。”
他話說得簡略,衛飛卿卻能聽明白他意思。若非有數之高手,以十二生肖之能,即便重傷未愈又怎會輕易被人打得如此狼狽?更別提旁邊還有一個全須全尾的杜若。
“那也沒有幾人。”衛飛卿喃喃道,“隻怕諸位見到的,就是長生殿來此的全部人手了……這衛雪卿此番當真是想著要空手套白狼啊。”
官叔度聞言微微色變:“閣下何意?”
衛雪卿欲與關雎合作,這是他在段衛二人來此之後方說出口的話。在那之前他幾人當真以為衛雪卿此番是要來與關雎做生死鬥了。隻是哪怕掌控了這一幹人質,段須眉與十二生肖又豈能任人拿捏?真是逼得急了,即便傾長生殿全力又當真就能拿得下關雎?
在他們想來,衛雪卿若非蠢到極處,好歹也該帶著他長生殿所有數得上的數的高手來此,那才算有一拚之力。
即便其後知道他意願,但他們想法卻是不變的。
此時衛飛卿卻說,這番長生殿來此,加上衛雪卿在內也不過七人。區區七個人竟想要段須眉與十二生肖就範?這何其可笑!
“衛雪卿一早就說過了,他此番仰仗的並非是傾軋般的實力,而是情報。”衛飛卿冷靜分析道,“他這一番布置,事先便了然於胸的又何止關雎之中情形?隻怕他連段兄何時回來、十二生肖中人分布在何處、得到消息又要多少時間才能趕回來這些都查得一清二楚。否則他與誰合作去,與這一幹村民麽?”
“其二是他究竟想做什麽?”衛飛卿喃喃道,“恐怕還有一處最關鍵的情報是咱們此時不知曉的,那便是他此行目的。他如此大膽,可別千萬是我猜測的那樣……”
梅萊禾聞言皺眉。別人不了解衛飛卿的“猜測”,他卻知道這個詞向來都隻是他成竹在胸的自謙之詞:“你猜的是什麽?”
“我猜,”衛飛卿苦苦笑道,“他說要聯合關雎先滅登樓再滅清心小築,這話可不是玩笑……”
*
段須眉說要賞給衛雪卿三刀,那便是實實在在、絕不摻水、使盡全力的三刀。
他在體內魔功運轉至十成之前便已離開那大廟,下一刻已掠至距離大廟十丈開外的空地去,他身影還沒停下,而他身下房舍樹木在那陣黑氣拂過時便如遭受狂風巨浪侵襲,下刻便紛紛灰敗垮塌。
緊隨他身後的衛雪卿見此情形不由暗暗心驚。他早知段須眉所練內力乃是立地成魔,也知他乃是世間所知練成此功第一人。但他從前並未親眼見過,委實沒想到這魔功竟剛猛霸道至此。
直掠到入穀之處,段須眉這才停下身來。他停步,轉身,揮刀。
至剛至猛之功,至柔至性之刀。
衛雪卿是個了不得的聰明人,是衛飛卿口中可能比他和段須眉加起來還要更厲害的人。
衛雪卿也是一個武者。
他見到那一刀時,渾身的血液都仿佛被點燃,一瞬間燃燒到極處。
為了那一刀,他拚著身受重傷也要擊掌喝道:“段芳蹤與池冥若能見到這合二為一的一刀,恐也該瞑目了!”
這一刀的姿勢非常曼妙,仿佛破開漫天阻礙,刀意扶搖而上。
這一刀的名字也非常曼妙,名為追月式。
那纏繞在刀身上的霸道的黑氣卻生生改變了這一刀的意境,將日日變作極晝,將曼妙變作漫天戾氣!
這一刀應喚作吼天喝月式!
吼的是天地,喝的是日月,如此廣闊,如此霸道,衛雪卿該如何避開?
衛雪卿避不開。
他也不打算避開。
這極致的一刀,除非正麵以迎敵,否則衛雪卿不知還能如何表達己之敬意之萬一。
衛雪卿拔劍,運起了畢生之功力。
他渾身恍如其名,竟似當真變成了一個雪人。
*
恰逢衛飛卿梅萊禾幾人說完話到底不放心這兩人,匆匆趕出來觀戰。
梅萊禾見到衛雪卿運功時情景,整個人如被一刀正正捅在了心口上,踉蹌連退數步,口中喃喃道:“天心訣……這怎麽可能……這怎麽可能……”
衛飛卿聽聞“天心訣”三字,不由微微色變。
片刻似想明白這其中關聯,梅萊禾驀地爆發,嘶聲大叫道:“衛盡傾,你欺人太甚!”
說話間目眥欲裂,立時就要上前去對付衛雪卿,卻被衛飛卿一把拉住:“他二人此時全力施為,即便師父你上去也討不了好!”
梅萊禾大吼道:“衛家這一門卑鄙小人,我怎能讓他用天心訣對付須眉!”
衛飛卿望著他幾乎怒到失去神誌的眼睛,一時間內心閃過無數念頭,口中輕聲道:“看來昔年衛盡傾從九重天宮盜走天心訣,後來又將此功傳授給衛雪卿,這一係列事的背後主謀,當真有可能就是此人了。”
方才還怒火高漲毫無理智的梅萊禾仿佛被人迎麵潑了一大盆冰水,整個人從頭涼到腳,涼到連心髒也仿佛正散發著絲絲寒氣,見鬼一般瞪著衛飛卿,半晌嘎聲道:“你……你如何知曉……”
衛飛卿笑了笑。
他這笑容中,卻似透著比梅萊禾身上還要更薄涼的寒意。
“因為我也練過此功。”他輕聲道,“從我爹……賀蘭春處。”
(章節名出自時未寒《碎空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