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敬你一杯血性豪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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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萊禾眼神接近於驚恐了。
    衛飛卿又笑了笑:“我對您說過,我在大明山的地宮之中發現了不少秘密,師父您忘了麽?或者……師父您也並不知曉我爹他老人家在地宮之中留了一封暴露他所有身世秘密的書信?”
    梅萊禾呆呆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大明山是……我隻知他與謝殷在那處設伏,目標是衛盡傾。”
    衛飛卿慢慢道:“是以師父您也不知道,為何我幼年他並不喜歡你們任意一人授我武功,他自己卻又暗中教我天心訣?”
    梅萊禾喃喃道:“我以為他一生都不會……”
    “他自然不是親自教我,他可是‘半點武功也不會’的財神爺。”衛飛卿輕笑道,“但我麽,想知道的事自然能知道。隻是我卻不知那門內功名為天心訣,更不知這在我練來平平無奇的天心訣竟是九重天宮無上神功,直到今日。還有一件我不知的事,我所習的天心訣與衛雪卿施展出來的似乎有很大的差異,師父,請問這二者孰真孰假呢?”
    不知為何,聽到“想知道的事自然能知道”幾字梅萊禾心頭忽一陣不寒而栗,但他這時候心思早已被各種各樣的驚嚇與驚恐堆滿,委實再分不出心神多想別的,麵對衛飛卿也隻剩下他問己答的本能:“都是真的,你爹……他真心疼你,即使不希望你闖蕩江湖,但他希望你有自保的能力。”
    “這樣麽。”衛飛卿笑一笑道,“那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了,師父,天心訣既是九重天宮的武學,您又從何得知呢?”
    梅萊禾又一次呆住了。
    在旁聽他二人這番對話的,還有杜若母女。梅一諾自見到梅萊禾以來,雖對他不假辭色毫無半分客氣,但這時見他被自己不喜更是他徒弟之人一味逼迫,心裏不由得十分惱怒,上前一步正要說話卻被杜若伸手攔住了。杜若自也不喜愛眼前情形,但她卻更想聽梅萊禾口中答案。
    梅萊禾雖然不如衛飛卿聰明,但也決計不傻,這時衛飛卿既已知曉賀春秋身份,他自然可以說這是賀春秋告訴他。隻是他心裏對賀春秋一向敬重,對衛飛卿更是當做親生子疼愛,哪裏舍得對他說半句謊話?最終也隻搖頭道:“我……有些事我委實不能對你說。”
    衛飛卿望著他雙目一眨不眨:“看來在師父眼裏,我終究隻是個什麽都無須知曉的無幹緊要的小輩而已。”
    “你何苦這樣說?”梅萊禾聽他此話不可謂不受打擊,目中受傷之色一言而過,“難道你不知我對你與修筠的疼愛從來勝過其餘一切?縱然我有所隱瞞,卻一心隻想你們好。我……”
    衛飛卿柔聲打斷他:“我一時心急說錯了話,師父您別傷心。我心裏也明白,師父您與其他人不同,您做任何事必然都是為我和阿筠考慮的。”
    梅萊禾苦惱道:“為何會變成這樣呢?飛卿,過去二十年你們兄妹可都安然無恙,從未卷入這些風波啊。”
    “或許是因緣際會,上天給的時機終於到了吧。”衛飛卿淡淡笑道,“師父以為,當日如若前往東方世家的是阿筠而非我,接下來發生的這些事可會有所不同?”
    “想來不會吧。”梅萊禾思慮過後喃喃道,“修筠她機智應變,一向不亞於你。”
    “是以師父您也不必憂心。”衛飛卿笑道,“我相信您,您也該信任我們才是。既是注定至此,想來我與阿筠命中該有這一遭。是真是假,是壞是好,我與她雖一向隨波逐流,卻也從不會半途而廢,總歸我們是要順路走下去了。”
    梅萊禾蹙眉無言。
    衛飛卿目中促狹卻一閃而過:“不過師父啊,方才您說凡事以我與阿筠為先,不知有沒有考慮我師娘和師妹的感受呢?”
    杜若與梅一諾站在旁邊,這時臉色一個賽一個冷,卻是精彩得很。
    梅萊禾抬起頭來,瞠目結舌。
    他這時反倒把方才還最掛心的衛雪卿與天心訣之事扔到一邊去了。
    他忘了,衛飛卿卻沒有忘。
    又或者說,他原就是使個計策讓梅萊禾不再關注那事而已。
    因為他想看完那兩人的比鬥,想好好看一看衛雪卿施展那天心訣。
    他也確實從兩人方才那番看似重複無果的對話中得到一些信息。比如他這時想到在他出生之前梅萊禾就已經是清心小築護院了,武功絕世的梅萊禾對“毫無武功”的賀春秋仿佛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敬慕與盲從,他便立時能肯定梅萊禾必然也是九重天宮之人。又比如方才梅萊禾說賀春秋希望他有“自保的能力”,九重天宮的絕學,看此時衛雪卿施展開來幾乎不輸給段須眉立地成魔的威勢,他當年所學既為真,想來是縮過水的“真”了。就不知賀春秋究竟傳授給他幾成,一成?兩成?
    再比如,當年學天心訣的可不止他一人,而方才他話語間明明沒有提到賀修筠,梅萊禾慌亂之中卻非要將賀修筠一起帶出來,所以……當真是他想的那樣?眾人這些隱瞞其中有著與他們身世相關的部分?就不知身份有問題的究竟是他……還是阿筠呢?
    雙眼注視那天地間鬥得正激烈的雪與暗,衛飛卿唇畔勾起玩味的笑意,目中卻是一片冰冷。
    他從小到大,都自信自己是個聰明之人,他也一向認定這份聰慧是隨了他爹,盡管明知他們並非親生。隻是越聰明的人,又怎能忍受自己所知的一切都不過是其他的聰明人費盡心力虛置在他麵前的和平的假象呢?
    “師父。”他淡淡道,“稍後您若見到我爹,不妨透露我目前已經知曉以及正在追查之事給他。”
    “為何?”正圍著杜若與梅一諾手足無措的梅萊禾聞言不由十分不解,“我以為你會叫我幫你暫且隱瞞。”
    衛飛卿笑了笑:“見不到我爹作何反應,我又要如何追查下去呢?”
    *
    半空中的暗色與雪色終於分開來。
    段須眉渾身甚連破障刀上都裹了一層白霜,那白霜似在拚盡全力壓製他渾身黑氣,卻到底沒能成功,黑氣從白霜裏絲絲縷縷透出來,顯出一派黑白不分明的詭異景象。
    衛雪卿立在他對麵,一身白衣早被刀意化作爛布條,風姿不再,麵如金紙,胸前被他口中不斷嘔出的血染成鮮紅一片。以手背拭去唇跡鮮血,明明傷重至此,衛雪卿竟十分愉快笑道:“我事先便已知曉天心訣乃是世間唯一能克製立地成魔的功法,卻不料我仍在你手下走不出三招。段須眉,以你如今功力,即便與謝殷、賀蘭春這些老賊一戰勝負亦是未知之數。我敬你這份苦難與天資,今日即便死在你手中,我也絕無怨言!”
    他至今也不過接了段須眉兩刀。
    天心訣確對立地成魔有克製之能,若非如此,他甚至接不了段須眉全力施為的一刀。他為此自愧,但並不感到惶恐。他確實敬佩段須眉,因為他知道在六年前關雎覆滅之時這個人正處於何等絕境之中。他不但突破這絕境,更在短短六年間行到今日這境地,這又豈是天資兩個字就能概括?隻是若沒有天資,即便再努力百倍尋常人就能達到他這般?
    是以作為武者,衛雪卿妒他,更敬他。他甚至感到……高興!
    段須眉淡淡道:“我練立地成魔早已大成,你的天心訣不過虛有其表。”
    自己明明練至八層的天心訣卻被他說成虛有其表,不知九重天宮之人聽到這話要作何感想?衛雪卿搖頭笑歎:“即便我當真練到十層又如何?世間有功法能夠克製立地成魔,但斷水刀法卻仍然無敵於天下。”
    “那又如何?”段須眉輕輕揮一揮手中刀,揮去刀上層層白霜,“昔年段芳蹤領悟斷水刀之時比你我又能年長幾歲?他死後仍然無敵,活著的人難道就不能超越?”
    衛雪卿怔了怔,隨即歎道:“我不如你。”
    段須眉淡淡道:“你心思太多了。”
    衛雪卿聞言又是一怔,隨即了然失笑。
    確如段須眉所言,他不如段須眉之處,又何止心性與天分?他這些年花在長生殿與別處的心思,可絕不比花在武學一途上少。是以長生殿昔年以行事與毒藥火器震懾江湖,關雎卻能倚靠武力碾壓眾生。關雎之人,各個正如段須眉,對於他們賴以殺人的武技,可都是虔誠無雙,一心一意得很。
    是以他們最後都死了,因為武技終究鬥不過人心。是以他們死前都瀟灑肆意,因為人心終究鬥不過人性。
    衛雪卿大笑,抱拳朝段須眉深深一揖:“請賜教第三刀。”
    段須眉卻歸刀入鞘:“不必了。”
    衛雪卿大奇:“為何?”
    段須眉淡淡道:“你接不了第三招,必死無疑。”
    衛雪卿更奇:“難道你不是一心一意想弄死我出一口氣?”
    “你與謝鬱原本都能在武學一途走得更遠,奈何你二人心思一個比一個多。”段須眉嘲諷看他一眼,“你妄想以那點心思掌控全局,但隻要我想,隨時隨地都能取你性命,挖空你心思。”
    他這是在諷刺他適才情報重過一切的言語了。這天真的傻孩子啊……衛雪卿搖頭笑道:“是以呢?你指望我現今開始收心養性專注於武學,十年之後或許還能給你找點樂子?”
    “不必十年以後。”段須眉看著他輕聲道,“你現在這樣就很不錯,我暫且不想殺你。你要我做什麽,現在可以說了。”
    衛雪卿今日不知第幾次被他驚住,隨即哈哈大笑:“段須眉啊段須眉,我從前隻當你是個利用價值甚為廣闊的傻孩子,如今麽,如今你自然還是傻的,我卻忍不住要開始敬佩你了。”
    段須眉這個人,看似喜怒無常,無心無情,但他身上自有一種無師自通的豪氣。
    那種豪氣讓他沒有被足以迷惑任何人的刻骨仇恨迷住心。
    那種豪氣讓他雲淡風輕的任由旁人利用。
    那種豪氣讓他沒有急匆匆一刀劈了謝鬱,如今也可以因著一時激賞放過衛雪卿一條命。
    這種豪氣,衛雪卿沒有。
    他服。
    很服氣的衛雪卿先對梅萊禾笑道,“梅大俠,梅護院,我為何會使天心訣,你不妨讓賀蘭春自行去追查,反正他也正查著。至於我為何願意使這門功夫倒不妨告訴你們,我想著有朝一日憑這門功夫一路殺上九重天宮去,不知夠不夠這些人惡心的?想一想就很是快慰啊。”笑夠了又朝段須眉道,“我要你做的事很簡單,實則就是你一定會去做的事。”
    他比出一個側耳聽的動作:“聽見沒?登樓已帶人殺過來了,現在就請段令主集合關雎眾人,出去殺他們一個片甲不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