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芳蹤杳杳何處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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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遙想那個新練成絕世武功後一心想要再回到武林之中鬧他個天翻地覆的武癡,想到痛快將自己的心血拱手給一個人又朗朗態度放他離開的那世上最可愛最可敬的女子,一時不由有些癡了,半晌微帶了一絲笑意問道:“她那樣利落的放人離開,她可曾後悔了嗎?”她那樣磊落的一個人,放人的時候是出自真心,隻怕後悔的時候也同樣要氣得跳腳了。
    “她自然後悔了。你爹走了沒幾天,她便悔的腸子都快青了。”岑江穎撲哧笑道,“她自幼在宮中長大,縱然天文地理無所不知,卻是連一時片刻也未嚐想過情之一字是何滋味。你爹還在宮中的時候,咱們一群閑人在旁看得急也快急死了,偏生他二人風光霽月,簡直將對方視作生平知己生死之交,直叫咱們以為當真是自個兒思想太齷齪。隻可惜你爹走了沒幾日,你娘便露出原形了,成日裏茶不思飯不想,天天逮著塊小桌板都能借機撒氣。他二人之事咱們這些旁觀之人從頭到尾可一個字未曾多說過,仍是她那榆木腦袋自己想明白的。她想明白後便尋思要出宮去找你爹了,隻可惜當時宮中又發生了一件事,有一個宮主萬萬沒想到之人竟偷偷跟在你爹之後出宮去了,宮主為此大發雷霆,看管各殿愈發嚴格,你娘縱然有天大本領,可宮主他老人家真個較真起來,你娘卻也無可奈何。”
    段須眉聽到此心中忽然一動,插口道:“跟隨我爹暗中潛出九重天宮之人,可是現任宮主賀蘭雪?”
    岑江穎聞言一怔,訝道:“你怎會知曉?”
    段須眉苦苦一笑。
    如此,許多事便也說得通了。
    何以原該是世外仙蹤一般人物的賀蘭雪會在江湖之中掛了個蘭君的名號,何以九重天宮的宮主竟然會與長生殿之主有過一段情,甚至為他生下了一個孩子。
    隻是往事知曉越多,他越覺世間種種恩怨是非,究竟是人為還是天定,當真一言難盡。
    而他與衛飛卿也好,甚與衛雪卿、謝鬱、梅一諾這些牽葛愈發深重之人,如此看來竟是在許多年前他們都還沒有出生之時便已結成了因緣。
    梅一諾的爹,竟與他的娘親是異姓姐弟。
    他爹段芳蹤之所以結識他娘岑江心,竟然是因為賀蘭春無形之中的牽引。
    而賀蘭雪之所以前往江湖結識衛盡傾,更為之後種種埋下禍端,竟是段芳蹤在無意之中替她領了路。
    他們每一個人的相遇,如此看來都絕非偶然。乍看似乎當真是上天注定,但……段須眉很明白在這看似因緣巧合的表象之下,更大的可能則是一切都出於有人處心積慮所為。不管是當年段芳蹤等人際遇,又或者今日他們這些人一一的相遇。
    他沒有忘記岑江穎適才所言,他爹不知何故誤以為賀蘭春還在九重天宮,更不知為何竟能夠一路找上九重天宮。
    段須眉道:“我娘出不去,她由此便一直待在宮中等待我爹?”
    點了點頭,岑江穎麵上適才那一點溫柔、懷念的笑意再一次隱沒:“前後兩位少宮主先後離宮,前任少主又曾經做出叛宮之事,宮主內心的憂慮可想而知。他老人家那時候原本身體已不如前了,又經曆這兩件事,此後就慢慢病下去。你娘雖任性妄為,但我二人自幼失怙,她內心其實早將宮主當做最親近的長輩看待。由此她便息了出宮的心思,隻一邊看護宮主一邊期盼你爹回來。可惜……若說她先時的後悔是氣惱自己沒有早一些明白自己的心思,那後來她等待你爹的那一年,那時她才是真正後悔當初就那樣放任你爹獨自出宮了。”
    段須眉很容易就聽明白她話中之意。
    一切的禍端,或許正是從那一年開始顯露真容。
    武聖段芳蹤做過最驚天動地之事,自然是接連挑戰中原武林各大門派高手並殺死其中大多數人,這也直接導致了他後來被數位絕頂高手圍攻致死。
    這件事也正是導致段須眉認定此乃段芳蹤癡於武學,縱情任性的根本原因,他由此認定他不但作死了自己,更對他這個兒子沒有過半點期待與留戀。但他如今知道,這原就是個天大的誤區,那……
    段須眉道:“我聽聞他挑戰各大門派曆時整整兩年,您方才卻說娘親隻等候了我爹一年?一年後他回來了嗎?”
    “不錯,一年後他回來了。”岑江穎輕聲道,“因為……老宮主在那時候過世了。”
    段須眉一怔之後忽然了悟。
    “老宮主因病去世,離宮多時的少宮主趕回宮來。你爹得到這消息,十分擔心你娘,便也再次尾隨少宮主偷偷潛回宮中來了。那段時間十分混亂,老宮主的葬禮,少宮主賀蘭雪繼任宮主之位,你娘傷心難過……你爹那時候回來,對你娘而言真是天大的安慰,他們兩人也正是在那時候確認彼此的心意以及關係。”岑江穎說到此望向段須眉頭上金釵,注目良久忽地微微一笑,“你不必擔心你出生不光彩,隻因你娘在老宮主過世之前,已將她的心意原原本本告知老宮主,雖說你爹那時候在武林之中的名聲已……但老宮主疼愛你娘,他是同意了的。你爹那個人啊,我也不知該說他是莽撞還是率性,是無趣還是爛漫,他也如同你娘一般,在分開的一年之中早已想透自己的心意,他回到宮中,第一句話是安慰你娘親莫要傷心,第二句話便直接向你娘提親了。你頭上的金釵,便是他送給你娘唯一的聘禮。唉,這兩個人真的是……”
    她說到此處眼前仿佛又出現當年當日那情形,當中簡單又粗暴卻至今想來還脈脈的溫情直逼得她雙眼泛紅。
    她此生當真再未見過第三人如同那兩人一樣率性任行,如同那兩人一樣分別一年以前還是朋友重逢後第一天連互訴情思都省了直接就定親第二天便成親,她也……此生再未見過第三人有這兩人的熱烈直白與深情厚誼。
    段芳蹤敢求親,岑江心便敢允諾。段芳蹤遞出了那支金釵,岑江心便歡天喜地的收下。
    段須眉從頭上摘下那根金釵拿在手中,呆呆凝視半晌,心中悔恨無以複加。
    從他記事起這支金釵便在他的身上。
    他並不是沒有猜到這是他母親留給他的物事。
    他幼年也曾經十分珍惜過。
    在關雎出變故之前,他唯一拿這支釵做過的事,便是用它在衛君歆身上刺了一個窟窿。
    那是為他義父刺的,他並不後悔。
    後來他的世界一夕潰離,謝鬱廢掉他的武功,挑斷他手筋腳筋,那種痛苦他永誌不忘。以致雖說他後來練就了天下無敵的斷水刀,但他卻寧願將刀法融入那支金釵之中,寧願用那隻金釵在無數人身上捅十個八個窟窿。
    他現在明白,那大概是因為義父死了,謝鬱也背叛他以後,他不願再將一切的希望寄托在那支金釵與虛無縹緲的親情之上吧。
    寧願,將曾遭受的一切痛苦通過那樣的方式傳遞給別人。
    可他那時候有多肆意,他現在就有多後悔。
    如果他早知這是他父母之間的定情信物,如果……
    段須眉死死握住那支釵。
    “你爹回來就向你娘提親,你娘允了,第二日就帶他去見了老宮主,當著老宮主的遺體三叩首,這便是完婚了。你爹說,他另外還有三個兄弟,還有族人,他以後會把所有人請來,給你娘一場盛大的婚禮。可你娘是何等聰慧之人?她心裏有了你爹,從此就開始關注武林中事。你爹那個時候名聲如日中天,可已然已不是甚好名聲,你娘隱隱猜到,隻怕兩人往後很難再過平靜的日子了。她很珍惜兩人又再一起的那段日子,可惜好景不長,賀蘭雪繼承宮主之位後,有了工夫來打理宮中事物,自然也就發現了你爹娘之事。她十分反對此事,隻因她那時候算半個江湖中人,對於儼然已與整個武林為敵的你爹敵意十分深重。你爹不願親如姐妹的你娘與宮主二人因他之故反目,況且他從前雖說十分懵懂,但與你娘成親後仿佛一夕長大,那時他心知自己確已惹下天大的麻煩。他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既知曉自己造成的情形,又豈肯就這樣躲在天宮之中當做無事發生?他便再與你娘告別,跟她說他必須要回去解決掉他惹下的麻煩,還清舊債後他便立即回來,再求得宮主允許後從此與你娘好好度日。你娘生而磊落,與他乃是一般想法,便也允了他。”
    岑江穎輕聲道:“頭一次你娘未能出宮去尋你爹,是為了老宮主。而她這一次同樣未能與他同行,則是因為有了你。你爹離開的時候,她腹中便已有你了,隻是她卻並未告知你爹。其一是不想他一路擔心,其二自是想到此事很快能解決,那時候你們一家三口自然能夠團聚了。”
    段須眉茫然道:“然而他們都以為能夠很快解決的事,卻再也未能解決……”
    “不錯。”岑江穎有些嘲弄牽了牽嘴角,“在那之前一年,是你爹四處挑戰各大門派與各大高手。然後在他重回到江湖之中以後,一切卻已變了,一波又一波的人打著複仇或除害的名義來主動尋他。他那時候有了你娘,自然不能任人宰割,他開始四處逃亡,然而死在他手上的人還是越來越多……他儼然已被傳為染血無數的武林之中第一大魔頭,他的道歉自然沒有人聽,他解釋許多說是死在他手中的人根本不是為他所殺當然更被當做推托之詞了。一時之間他聲名更惡,隻說他不但殺人無數甚連承擔的氣概也沒有,十足一個奸險小人。不但越來越多的人前來討~伐他,甚連他曾經的朋友,也打著大義的名號掉轉頭來對付他。”
    段須眉一字字輕聲問道:“那個掉轉頭來對付他的所謂的朋友,是不是衛盡傾?”
    岑江穎一怔過後,頷首稱是。
    段須眉心中一陣陣發冷。
    到此時他對於心中一直以來隱隱的懷疑,終於是再無疑問了。
    衛盡傾……衛盡傾……這個人究竟有多麽奸險?
    他曾讓他的親姐姐去勾引池冥。
    關雎某種意義上是因為他的野心才會成立。
    他設計衛君歆傾關雎之力刺殺賀蘭春不成,他便又親自勾引賀蘭雪。
    賀蘭春為衛君歆而叛出九重天宮……這其中難道當真就沒有他的任何算計?
    他能夠設計池冥、賀蘭春、賀蘭雪,自然也不差一個段芳蹤。
    段芳蹤之所以認定賀蘭春在九重天宮之中,當然是有人在刻意誤導他。最有可能告知他此事的人自然是衛盡傾。
    最有可能知曉九重天宮所在的自然還是衛盡傾。
    而段芳蹤之所以挑戰整個武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