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章 長路漫漫伴你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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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須眉像灘爛泥一樣癱在地上,渾身都無法自控地發著抖,但他還是將破障刀牢牢握在手中。在他看來最有威脅那人雖然就躺在他不遠處,傷勢之重比他有過之而無不及,但此間除去他二人外尚有不少人立在周圍。但凡有人,他便不能放鬆警惕,亦不能讓自己完全失去戰力。
秦清玄重傷倒地之時晬天山上剩餘未戰之人便要趕過來扶他,卻被他拒於二人躺倒之地數丈開外。他今日才初識段須眉,但不知為何總覺得這個寡言到隻動手不願開口之人內裏簡單到讓人一眼就看得穿。他分明無時無刻不在防備一切,然而他卻又如此坦蕩,根本不懼被人看穿他那防備。
他很對段須眉充滿了好奇與好感,不希望段須眉誤會他這戰敗之人還要擺甚排場又或者令其餘人繼續圍攻他。
躺在地上咧嘴無聲笑了半晌,秦清玄方*覺有了說話的力氣,便歎一聲道:“我敗啦。”
他們兩人之間其實並非公平的決戰。
段須眉重傷未愈又在麵對他之前大戰一整座晬天山,可即便這樣段須眉還是勝過了他,令秦清玄除了心服口服,委實再沒旁的感觸。
段須眉卻道:“你不會打架,也不會殺人。”所以才會敗在他的手中。
秦清玄論武功必能排上他生平所遇前五之列,但論與人交手的生疏這才更令他大開眼界。
“有勞你替我找借口,但輸了就是輸了。況且若說打架殺人,你同樣未占我的便宜。”秦清玄歎道,“雖說我不知原因,但我卻能看出你正在改變你與人交手的方式。我感謝你留下晬天山眾人性命,但我猜測這對於你而言比殺光所有人要艱難許多。”
他是不會打架,段須眉卻是太會殺人。他在二人交手的過程中學習如何與人對戰,但段須眉又何嚐不是從他上山開始就在學習如何約束自己?這年輕人不但武功之高乃是他生平僅見,這份磊落心性在他看來才更為難得。
段須眉淡淡道:“以你修為如能在江湖之中曆練兩年,必有與天下第一高手一爭的實力。”他口中的天下第一高手自是指如今的第一高手謝殷。他來此之前堪堪與謝殷生死決戰一場,他或許不齒謝殷為人,對他武學造詣卻是真心佩服。
“我自幼長於天宮,在此修習武學,當年兩位宮主前後出宮之時,我曾隨之生出過去更廣闊天地闖蕩的渴望。令尊獨闖天宮之時,我亦有過不知該如何與其交手的遺憾。”秦清玄語聲中半是悵然半是感懷,“這些渴望與遺憾,在今日與你交手之後卻已不必再有了。”他雖不知天下第一的高手究竟有多厲害,但於他而言即便再與比他厲害超出十倍的高手過招,其中暢快淋漓卻也絕不會超越今日了。
與段須眉一戰,足慰他半生所學。
段須眉聽到他第二次提到段芳蹤,便聯想到岑江穎將段芳蹤視作標杆衡量他武學高低之事,突發奇想問道:“在殿主看來,我爹與我武功孰高孰低?”他這話問得其實有些異想天開了,因他也明知秦清玄並未與段芳蹤交過手。
但不知為何,他心裏偏偏就升起了一股要與當年的段芳蹤較一較勁的有些任性的豪氣。畢竟當年的段芳蹤與他如今年歲相當,當年的段芳蹤自創出了斷水刀法,當年的段芳蹤……委實令今日隻能繼承其刀法的他有些無地自容。
卻不料秦清玄沒有猶豫便用十分理所當然語氣道:“自然是你更厲害。”
段須眉聞言一呆,脫口道:“此話當真?”話一出口便覺臉上有些火辣辣的。隻因他從前從不在意這些虛名,今日不知為何有些一反常態的執拗勁,聽聞秦清玄這話語更是情不自禁有些高興。隨即又想到,他一身武功原就承襲自段芳蹤與池冥兩人,若是還比不了一個少年時代的段芳蹤,那豈不是要將池冥的臉都丟盡了?他這莫名其妙的高興勁兒也真是窩囊得很。
“自然當真。”秦清玄卻渾然不覺他這番自我嫌棄的心態變化,十分誠懇笑道,“雖說我武學與見識俱不能與少兄相比,但生平總算也見過幾位高手。而我所識得高手之中,又以令尊令堂武學天資最為出眾。實不相瞞,當年令尊入住丹霄殿,其時我與另外幾位殿主也曾時時去觀望,曾親眼見識他二人研習斷水刀,感佩製下,竟誰都沒有勇氣上前挑戰他二人。我原以為,他二人共同完善過後的斷水刀法必定是我須得一生仰止的巔峰了,不料今日見識到少兄的刀,方知人外有人,原來武學一途當真沒有止境與巔峰可言,我曾以為完美無缺的斷水刀在少兄手中,竟又有了新的精進之處。少兄不但武學造詣令我佩服,這番心性才更是令我自歎弗如啊。”
段須眉聽聞他這番話,這才實實在在給驚得呆住了。
他適才問那話委實莽撞。
他自以為的秦清玄給出的他更厲害的結論也十分輕率。
隻因秦清玄是比他以為的要更誠懇與認真十倍在回答他這問題。
而秦清玄的這個回答,讓他對於自己的輕率無地自容的同時卻也感受到比適才真實一萬倍的高興。
段須眉道:“多謝你。”
“肺腑之言,何須言謝?”秦清玄道,“隻是冒昧請問少兄,你當真打算就這樣一路闖上去?”
段須眉不答反問:“殿主認為我沒有這實力?”
他二人雖說今日才初見,一見之下更是大打出手,但二人交手以來彼此都覺惺惺相惜,秦清玄麵對他也不願說些虛言,便十分耿直道:“除去振霄殿不計,玉霄殿主裴若竹,紫霄殿主沈天舒,哪怕身為宮主的太霄殿主論武功與我也隻在伯仲之間,隻是愈往上走,各殿護殿陣法愈發嚴密,隻怕要比幾位殿主更難對付。”
秦清玄這話乍聽是質疑段須眉,實為提點他。隻因他親眼見到段須眉是如何闖他的晬天山,雖不知他從何處得來,卻心知肚明他對其中陣法多有了解。隻是他身為景霄殿主,這話卻決不能明明白白與段須眉說出口。
段須眉自然聽懂他話中之意,聞言便道:“依殿主看,我闖廓天山須得多久?”他從踏上晬天山一直到此時,總共已花去一個晝夜時間。
秦清玄沉吟片刻後道:“想來為少要二十四個時辰。”
那便是兩天了。
段須眉笑了笑,終於有力氣從地上站起來:“承殿主吉言。”
他說完便大踏步朝著前方繼續行去。秦清玄雖未多言,他卻知道他已不必再防範晬天山其餘之人。隻是走了幾步,他腳下忽然又是一頓,遲疑片刻終究開口問道:“隻是殿主為何助我良多?”
秦清玄自是風光霽月之人。
隻是他卻並不認為秦清玄是會輕易放任任何人威脅到九重天宮之人。
“還以為少兄不會問了呢。”秦清玄淡淡笑歎道,“令堂一生守候丹霄殿與天宮,如少兄這樣胸懷磊落,又豈會當真做出有違令堂心意之事呢?”
或許是他們在這山野之中生存太久了吧。
便連眼光、連心胸也愈發變得簡單起來。
他了解岑江心。
他見過段芳蹤的刀。
他也與段須眉交過手。
是以他簡簡單單就斷定,段須眉哪怕真個闖上太霄殿去,也絕不會危害天宮。
他反倒對此有些淡淡的期待。
如若當真有人能夠闖上最高峰去,那群與他一樣無聊一樣短見的老家夥們屆時會是何等表情呢?
他正因想到此而有些幸災樂禍,便聽那個讓他有此念頭的人淡淡道:“或許正因為對象是你們,我娘才會一生守在這地方,而我爹第一次闖宮之後,就再也未做過任何危害此處之事吧。”
他說完這話就大踏步走了。
獨留秦清玄躺在原處,滿心不是滋味的滋味,其中縈繞的也不知是感佩、是追憶、是開懷又或者隻是斯人已逝後的一聲歎息。
*
段須眉站在廓天山外。
一腳踏進去後他便再沒有喘息的餘地。在那之前,他卻還有一點小事需解決。
適才秦清玄言“振霄殿不計”,他原先心頭那懷疑幾乎便落到實處。到這時候,他終於可以連那“幾乎”兩個字也去掉了。深吸一口氣,他喝道:“出來!”
他雖然裝出仍與過往一樣冷冷淡淡的樣子,實則他不過是色厲內荏,實則他內心裏很有幾分喜悅。
果然聽聞他話語之人半分也不將他那冷喝放在心上,笑嘻嘻一左一右從他身後竄出來,左邊那人笑道:“給錢。他在進廓天山之前便揪出了我們,這可是我贏了。”
右邊那人不服氣地嘟囔道:“他可沒喚出你我姓名,你也算不得贏。”
左邊那人沒好氣翻個白眼:“你要點臉,人家見都沒見過你,憑什麽要喚出你姓名?咱們賭約裏可沒有這一條。”
豈料他這話尚未落地,立即便被打了臉。
段須眉道:“書賢萬卷書。”
左右兩人登時目瞪口呆。
右側之人是萬卷書,左側之人自然就是梅萊禾。
萬卷書適才那樣說確實純屬賴賬,隻因他也明知段須眉與他並不相識。
但段須眉實則是見過他一麵的。
當日衛飛卿從光明塔頂一躍而下中途毒發,萬卷書趕在他之前強行墜地為他墊底,那一墊段須眉當時若有力氣,隻怕頃刻就要給他跪下。
隻因他明知衛飛卿那一躍分明就是為了他。
但他卻並非在當時得知他是萬卷書。
他知道江湖中有個隱退二十年的書賢萬卷書,知道望嶽樓有個說書的萬老頭,恰好也知道衛飛卿那神乎其技的輕身功法其義自見正是書賢成名絕技,以他從前並不太愛動卻好在天生聰明的腦子也自自然然早就料定望嶽樓的萬老先生就是書賢萬卷書。
而當時在登樓,他恰巧也認出萬卷書一躍而下的身法與衛飛卿如出一轍。
段須眉心內對萬卷書很是感激。但他這時候看著他,連最開始喝出“出來”二字時維持在麵上的冷淡自持都已失去,躊躇半晌,終於咬牙問道:“衛飛卿……”
梅萬二人聞言皆是一怔,梅萊禾隨即笑著拍一拍他肩膀:“你放心,他好得很。”他與萬卷書從成天山下來之時衛飛卿人還在昏迷之中,但賀蘭雪既已出手,他便相信衛飛卿絕不會出現任何意外。就如同四十年間也隻離開過九重天宮兩次的岑江穎既然親自帶回了段須眉,那他便能安然在太霄殿守著衛飛卿。
段須眉長出一大口氣,腳底發軟,竟未注意一個踉蹌。
萬卷書也正在打量段須眉。
他從頭到尾都不識段須眉,而他之所以一聽到這名字便隨梅萊禾下山來,隻因衛飛卿當日不計生死那一跳。他雖然不認識、更不了解段須眉,但這人既然是衛飛卿拿命去拚的人,他自然也得盡全力保全他性命。
這時候見段須眉關心情切的模樣,他不由在心底鬆了一口氣,暗想,那小子看人的眼光好歹不算差。
段須眉這時候業已反應過來,一時心裏有些期待,有些喜悅,有些驚訝,又有些遲疑:“他人……他也在九重天宮?”
反倒梅萊禾聞言很是意外:“我隻當你知曉他在太霄殿治傷,這才急著要闖宮。”這兩人交往雖短,為了對方動不動就熱血上腦不顧一切那勁頭他此番也算見識夠了,從前又很是見過幾次段須眉動起手來渾不要命的姿態,這才在聽聞他闖宮之言後擔心他太過胡來,匆匆趕來。
卻不料非但他預想中的屍橫遍野並未出現,段須眉與秦清玄大打一場甚還惺惺相惜起來,一路想了一百種化解仇怨方法的他與萬卷書毫無用武之地,索性也不出現了,就跟在段須眉身後,想看看他何時才能發現他二人。
段須眉心道,他若事先得知衛飛卿在太霄殿,岑江穎提議直接領他前往之時他便絕不會拒絕了。
但他這時候覺得心情很好,亦覺沒必要後悔打這一場。衛飛卿既然無事,想必不會在意多等他一時半刻。想到此他道:“我要繼續往前走了,二位請便。”
(章節名《長路漫漫伴你闖》,我非常喜歡的一首歌以及歌詞,作為文盲的我真是隻有各種搬詩詞搬歌詞啊……一聲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