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章 成敗不妨一戰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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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春秋正要說話,卻聽轎簾之內突然傳出一道清冷嗓音道:“讓他跟吧。”
眾人聞言皆是一愣。
轎簾之內,自然隻有一人能夠說話。可她如此說話,難道是承認衛雪卿口中的“兄妹”二字?
賀修筠語聲平平道:“我兄衛飛卿因事耽擱,今日不能前來,因此請他至交好友代他前來送親。”
先不說她這話中究竟有多少水分,場間大部分人一聽便知她是在打胡亂說,關於衛飛卿與衛雪卿之間恩怨,不同時候不同地點見過他二人交鋒的當真都有不同看法。便是衛飛卿的“至交好友”當真是衛雪卿,這卻也足夠令賀春秋尷尬了。
可再尷尬,總比衛雪卿當真是賀修筠的親兄長要強。
衛雪卿微笑不語,顯是默認了賀修筠說法。
賀春秋半晌沉聲道:“既如此,請衛尊主帶人跟在隊伍後方吧。”
“這可不太好,在下代表的可是衛少莊主啊。”衛雪卿微微一笑,“豈能無名無分跟在後方呢?至少也要隨莊主與莊主夫人走在一起那才妥當啊。”
場間大多數人都認定賀春秋父女所為是為暫時平定紛爭,不欲攪渾婚禮,這時見衛雪卿得寸進尺不由各個義憤填膺,尚未開腔卻忽聽賀夫人道:“既如此,你就行在我身邊吧。”
其餘人聞聲紛紛呆住不說,清心小築門下眾高手亦是齊齊色變,隻因賀夫人不同武學眾人皆知,與詭計多端又實力莫測的衛雪卿行在一處豈非與虎同行?然而反對的話尚未說出口,衛君歆眼波微抬,目光已有意無意自眾人麵上一一掃過。
她柔弱無力,又從來不是暴烈的性子,一年到頭也難對人說一句重話。可她身為天下首富的妻子,常年賑濟災民都是走在眾人之前,實際性情也絕非她表麵看上去那般軟弱。
她目光過處,眾人哪怕有一萬句反對之辭也不由自主就被那平靜無波的眼神逼得咽回肚子裏。
衛雪卿得以行在衛君歆身邊。
煜華、上官祁、覃有風三人帶領長生殿眾人隨在清心小築眾高手之後、武林各派眾高手之前。
這亦是隊伍前後方在不動聲色間取得的默契——將長生殿之人放在中間,無論他們搞什麽鬼總能第一時間發現和應對。
一眼望不到頭的長隊緩緩離開,圍觀的路人百姓一半撤走,一半跟著長隊末尾繼續往前。
所有人都隻注視著衛雪卿以及衛雪卿帶來的數百“送親”隊伍,再無人記得那根釘入清心小築牌匾的袖箭,此刻襯著落幕一半的喜慶格外紮眼,就仿佛一根利箭深深刺入某個人的心髒。
*
衛君歆內心有一種十分奇異的感覺。
她在衛雪卿尚在關成碧肚子裏的時候便已離開了關雎,衛雪卿出生的樣子、幼年的樣子、長大的樣子她通通沒見過,當她聽到衛雪卿這名字時,他已是武林中聲名鵲起的魔頭。
此刻應當是衛雪卿有生以來離她最近的時候。
可她分明感覺到這孩子距離她太過遙遠。
他看向她的目光沒有絲毫感情與波動,行在她身邊亦沒有任何不便與緊張。
不像她,她從見到他的第一眼起,縱然表麵還能維持平靜,可她內心早已慌亂得一塌糊塗,她甚至連手腳都已不知該怎麽擺放。
這感覺她並非第一次有。
當年幼時的衛飛卿與賀修筠雙雙貼在她的左手與右手旁,她時常會有這種慌亂無措的感覺。
當十歲的段須眉隻身闖入清心小築,語調平平的告訴她他的義父是池冥,她前所未有的感受到那種慌亂無措。
然後便是此刻。
這些孩子一一的出現,仿佛是在不動聲色的一次又一次提醒她,永遠不要忘記自己曾經欠下的罪過。
兩人四周圍滿了人,每個人都瞪大了眼全神貫注注視著他們。衛君歆卻不受控製的向衛雪卿輕聲問道:“這些年……你過得好嗎?”
衛雪卿饒有興味側過頭看她:“你跟我娘熟不熟?”
衛君歆遲疑著頷了頷首。
衛雪卿笑得更得趣:“那你覺得她失去你那寶貝弟弟以後,我的日子有可能過得好?”
衛君歆麵色一滯,心口一疼。
衛雪卿收起笑容:“莫要表現出與我很熟很關切我的樣子,我可不止你打哪冒出來的。”
是呀。衛君歆有些茫然想道,就像她這二十年來曾經關注過這孩子似的,就像她並不是在當年做出選擇以後就決然斬斷與長生殿所有關聯似的。
沉靜半晌,她輕聲問道:“你今日究竟有什麽目的呢?”
衛雪卿漠然道:“我已說過了。”
衛君歆渾身一顫:“難道你真的……你真是想要來殺他?”有一刻她甚至想,衛雪卿會不會是受關成碧所托前來相助那人?隨即她又醒悟到,這樣想的她自己委實太過恬不知恥。
衛雪卿有些詫異瞟她一眼:“說的就跟你不是前去湊份子殺他一樣。”
衛君歆聞言又是一顫,再說不出多餘的話來。
*
“你為何要讓他隨行?”
花轎一側,謝鬱也正在低聲詢問賀修筠。
相隔半晌賀修筠方道:“難道你不高興麽?我哥哥來參加你我的婚禮。”
謝鬱輕歎一聲:“如他當真視你為妹妹,又豈會在你家門前鬧這麽一出?”
“若非如此,他又如何能得到送親的資格?”賀修筠淡淡道,“他不管想要做什麽,大可等到婚禮當場在出現。他出現在此地,那便是為我。但凡他為我,我便已知足。”
有什麽不知足的呢,她想。這個人與她從未有一天兄妹相稱過,他卻願意在她明知虛假的出閣之日冒天下之大不韙前來,隻為作為兄長送一送她。
某一刻她忽然很能夠觸碰到這位將近十年的合作夥伴的真實想法。
他前來,也許正因為他內心和她一樣發意識到,無論這場婚禮將要成為什麽模樣,或許這就是她今生唯一一次出閣的機會了。
而那個與她兄妹相稱二十年的人呢?
他在何處?
他為何還不肯出現?
他就真的、不上心她到如此地步?
*
建州城。
登樓。
整個建州城都一片喜慶的氛圍,客棧、酒樓、茶館,家家張燈結彩,就仿佛登樓謝家的喜事就是建州全城的喜事,就好像數日前還在大街小巷議論這場婚禮中種種陰謀、被依然暗伏在城中各處的鳳凰樓凶徒時不時騷擾後憤而前去登樓扔菜葉扔臭雞蛋的不是他們。
登樓更是豔麗之極。四處貼滿了大紅的喜,昔日鳳凰樓所在之地不知何時竟移植了一大片假山,做工精細,渾然天成,就好像鳳凰樓從未在此存在過,萬言堂與光明塔被衛雪卿與衛飛卿砍倒的牌匾早已掛上全新的,上頭尚還係著紅綢布,就好像月前那一場屍橫遍野的大戰從未在此發生過。
掛著禦賜“天下第一樓”牌匾的登樓主樓之中,此時已被賓客圍了半滿。雖說賓客從數量上遠不及清心小築輝煌,但細看之下不難發現此刻坐在這座樓裏的俱是武林、甚至朝廷之中頗有威望與權勢之人。
朝中來使共有兩人,乍聽雖人數甚少,分量卻委實不低:兩人分別是官居五司十卿之一的中尉卿伯謹然以及六扇門總捕頭霍三通。
而武林之中,諸大門派世家各個都是人精,除去前些日子在關雎一戰中徹底與登樓交惡的少數門派,前往清心小築賀喜的大多數門派同樣也遣了人前來登樓。就如同七大門派之中的東方世家、神行宮等,雖說現任掌門都前去清心小築道喜,但如今雖退居門派長老江湖聲望卻更高的東方渺、龍騰等人卻親自前來了登樓。被長生殿丟進登樓又為謝殷所救的南宮世家南宮曉月與千秋門瞿穆北更是親自領著關雎戰中與謝鬱多有摩擦的現任掌門南宮秋陽和瞿湘南前來向謝殷賠罪。
內裏如何且不論,表麵委實一片祥和,再友好公平不過。
如此氛圍裏,長街那頭終於看見一眼望不到頭的迎親隊伍緩緩朝著這方行過來。
一時兩方鑼鼓喧天,當真快要鎮翻了半邊天。
謝殷親自來到門口迎接。
站在他兩側的乃是伯謹然與霍三通。
目光隨他看向聲勢驚人的迎親隊伍以及兩側堵得水泄不通的人群,霍三通不由歎道:“不然怎麽說謝樓主厲害呢,你在此妄自菲薄,你愛子成婚卻要趕上了……”
他想說這婚事陣仗快趕上了帝王之子的做派,但他身為朝廷命官,自然知道有些話決不能說出口。
伯謹然別有意味看一眼謝殷:“這場婚事於樓主有百利而無一害,樓主可想清楚了,當真就要白白放過這與賀莊主結成牢不可破盟友的機會?”
謝殷微微一笑:“我若抓住了這個機會,豈不是要令二位白跑這一趟?”
三人相視一笑。
迎親隊伍越走越近,這三人卻仿佛誰也沒將這場轟動整個武林、引起兩座城池全城百姓圍觀的婚禮絲毫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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