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章 獨來獨回渡餘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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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我這心裏老也覺得怪怪的呀,衛樓主與賀小姐明明就是兄妹,怎就忽然、忽然……”
“認真說來兩位其實也算不得親兄妹。”
“但兩位的關係與親兄妹原就無甚差別……”
“況且當中不是還有個謝少主……謝少俠麽?”
“如今登樓都沒了,謝少俠怎能與咱們的衛樓主相提並論?”
“可咱們賀大小姐與謝少俠據說少年之時便已互相……難道是衛樓主他老人家……”
“胡說八道!衛樓主豈是那種人!”
“唉,我也就是那樣一說……”
“最近樓中還有一些傳聞,不知諸位聽說沒有?”
“可是關於那些個專與咱們樓主作對的……”
“沒錯,聽說那幾人當日被咱們萬老爺子一頓嗬斥後竟厚著臉皮仍不肯離開,最近就賴在共枕眠裏好吃好睡,就等著咱們樓主回來呢。”
“那些家夥究竟想幹什麽,難不成一計未成,又想著要破壞咱們樓主的親事?”
“嘿……據說那些家夥被咱們樓主徹底打服了,如今千方百計想要與咱們樓主搭上話,而後參加咱們樓主的婚禮呢。”
“反複無恥的小人!他們哪來的資格?”
“還不是咱們樓主自己給的……”
“據說這些人都已打算好了,要在婚禮上公然向咱們樓主投誠,讓咱們樓主成為名副其實的武林盟主……”
……
*
黑衣的青年遠遊歸來,許多內情並不知曉,聽眾人這一番議論倒是解開不少疑竇。隻因他從進城開始便聽全城都在討論這一場大婚之事,而衛飛卿邀請客人的方法更是特別:因衛賀二人關係特殊,此次婚禮不下帖,所有來往賓客全憑自願。
他原以為衛飛卿要借著這場婚禮再次立威,聽了那請客的方法還以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待聞婚禮具體的時間,卻又暗笑果然還是那位的風格。
正月廿三。
而謝鬱與賀修筠婚禮的那一日是十月廿四。
當中正好間隔三個月的時間,一天不多,一天不少。
而他聽了這半天牆角之後,又發現他想得果然還是太簡單了些。
來往賓客,全憑自願。
或為性命,或為野望。
這一場婚禮,隻怕無人敢不親臨。
隻是……
他皺眉問道:“所有人當街議論此事,他難道就不怕馬失前蹄?”
飲一口酒,萬卷書半晌悠悠長歎一聲:“他一個人端了大半個江湖,回頭又要娶自己的妹妹,你看這樓裏的人,話裏話外卻還是幫著他,給他找各種各樣好聽的借口。”
青年默默不語。
“隻因他來宣州城以後,給了這座城所有人足夠的魚,也教會了每個人漁。在宣州城百姓的心裏,他就是太上菩薩。”呆呆看著窗子底下車水馬龍,萬卷書苦笑一聲,“人人都習慣聽他的安排了,是以我在這望嶽樓中呆了這麽多年,也直到最近才知道我竟是衛莊的人。”
宣州城既是衛莊,宣州城人自然就是衛莊的人。
哪怕他們本身都不知曉。
但即便他們不知曉,他們也還是在幫衛飛卿說話,替衛飛卿做事。
“你進城來,大概他第一時間便已知曉吧。”
青年牽了牽嘴角,目中卻殊無笑意。
“說來你們也有緣分,竟趕在同一天回來。”
青年注意到他用了一個“回”字,不止是對衛飛卿,也是對他。
“這座城想進來的人隨時可以來,但他若不想放出去的人或者消息,那是即便長一對翅膀也再不可能飛出去。”
青年轉頭注視他:“但你卻曾經想要燕越澤等人在與他見麵以前離開。”
並非問句,而是陳述。
萬卷書看似浪蕩,卻從來是守禮之人,更不會做多餘之事。他既曾“嗬斥”燕越澤等人,那必是故意為之。
萬卷書歎了口氣,頷首承認:“我凡事總要站在他一邊的,但不知為何,卻又不想他事事如願。”
“那麽你打算如何對待我二人呢?”青年指了指自己,以及對麵不知何時已默默坐起身的形容一塌糊塗的醉鬼。
萬卷書又飲了一口酒,諷道:“但凡你出現準沒好事。”不待那人回答,緊接著卻又道,“是以我不打算對你怎麽樣。”
這人明顯是來找衛飛卿麻煩的。
還明顯是給自己攬了個同夥,想是要找一出驚天動地的大麻煩。
萬卷書自己是沒有能力也沒有心性給衛飛卿找麻煩的。
但他也不阻止別人。
實是一拍即合,再好不過。
當然他還有一句話沒有說出口。
你都跑到他的地盤上來了,他裝作沒看見,那又豈能輪得到我要將你怎麽樣?
*
青年與醉鬼就此在望嶽樓安頓下來。
醉鬼不再喝酒,與青年一同在望嶽樓中打雜,權當是付了房錢以及夥食費。這樣過了沒幾天便至除夕,這一年的最後一天。
兩人原以為這天的望嶽樓總該清靜下來,甚至醉鬼還提前拿餘下來的工錢買了兩壺酒,準備與青年一同喝個小酒,過個總好過一個人的不那麽淒涼的年。
世事卻總出人意料。
樓主大人興致上來,決定將今年一家人過年的地點定在望嶽樓。
哪怕衛飛卿與賀修筠經營望嶽樓多年,可往年的這一天裏,他們兩人總是要回到清心小築過年的。
如今清心小築的名頭固然沒了,府邸卻總還在的,若他們願意,當然還可以回去過年。隻是這個中的差別,往年賀家之事全由賀春秋做主,如今整個江湖卻都由衛飛卿做主。
更遑論一個過年的地點。
青年與醉鬼於是去廚房之中幫忙。
過了晌午,原本清靜的樓中便漸漸有人來了。
梅萊禾是最早到的。
他與萬卷書皆是浪蕩之人,這二十年來前半段在清心小築中過活,後半段便安劄在這望嶽樓中,兩人都在其中有獨屬於自己的棲息之所。相對於清心小築或者九重天宮,對梅萊禾而言最自由自在又像個家的地方,大概還是這裏。
是以他身後還跟了兩個人。
杜若與梅一諾。
不多時賀春秋與衛君歆也聯袂前來,身後跟著與梅萊禾同為賀春秋義弟的賀小秋及其家眷。
想是事務繁忙之故,衛飛卿直到黃昏時分才攜賀修筠匆匆趕來。
賀修筠修養兩月有餘,當日渾身重傷如今已好得七七八八,可她到底武功盡失,麵色蒼白,腳步虛浮,襯著她一身曳地青裙,倒是別有一番弱柳扶風的楚楚姿態。亦步亦趨跟在豐神如玉的衛飛卿身側,再看不出半分當日與謝鬱婚宴上瘋狂淒厲的情態,論形貌端是好一對才子佳人。
才子佳人與上完菜堪堪從廳中行出來的樓中夥計撞了撞麵。
那夥計身材瘦小,頭上鬆鬆紮了個髻,眼神明亮,無論走路的姿勢還是微微挑起嘴角帶了些嘲諷的神態都無端讓衛飛卿甚感熟悉。
這可當真是……久違了。
想到不久之前的某一天,他與一人道別,暗含期待問道此次一別,不知後會可期否?
那人淡淡答道,或許無期。
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
這四字著實讓他做夢也不敢念及。
此時他也十分想要送四字給這夥計。
——去你大爺。
三人擦身而過。
賀修筠跟在衛飛卿身後,是以沒看見衛飛卿麵上全然無法克製的笑意亦一閃而過。
她未看見,正望向他們這方的萬卷書卻打了個正眼,不由在心裏暗罵一聲,轉頭與賀春秋幾人繼續拚酒。
賀春秋、萬卷書、梅萊禾、賀小秋這四個人,要說彼此之前的分歧絕非是從賀修筠衛飛卿之事暴露過後才有,但四人之間朋友與兄弟之誼,也絕不會因為這些分歧而磨滅。
四人二十年來都是在一處過的,今日除了萬卷書無妻無子,倒也算是幾家人頭一次這樣齊聚在一處。
衛飛卿進門後先向杜若行禮笑道:“此處是師父的家,師娘與師妹往後也盡管將這地方當做自己家,千萬別客氣。”
杜若臉色不算太好,卻也平靜向他還了一禮。
她本不願來此的。
這一桌人關係複雜,以她一向直來直往的性格,全然看不透衛飛卿時至今日又為何還要與賀春秋等人勉強擺出一家人的姿態,更何況很多年前衛君歆也曾是她與杜雲暗地裏視作師娘的人,她一想要大過年的還要應付這些虛假的人情,便覺內心十分不暢。
但梅萊禾從九重天宮返回後立刻便至隱心穀接她們母女,隻想她們前來望嶽樓過個年,她無法不應承。
梅一諾臉色比杜若還要不好。
為了誰所有人都知道。
但此時人人都成了睜眼瞎。
衛飛卿自然是其中最瞎的一個,扶賀修筠在下首坐下,繼續萬分親切含笑與杜若搭話:“杜雲師叔可是已隨封前輩返回關外去了?”
……師娘的姐姐,是以他喚一聲師叔似乎也沒毛病。
暗暗吸一口氣,杜若淡淡道:“已走了一月有餘了。”
這些衛飛卿當然都知曉,但他一向就是有一種能將漫天的廢話說出情真意切味道的本事:“謝鬱呢?他可還好?”
杜若神色愈見冷淡:“不知道,我也很久沒他的消息了。”
“他或許也需要一些時間好生靜一靜吧。”衛飛卿“情真意切”地長歎一聲,“師娘也不必太過擔心,謝兄為人一向清明,必定能度過眼前這道坎。”
……
梅萊禾隻覺頭皮一陣陣發麻。
一桌人心情各異神思不屬,唯獨衛飛卿怡然自得,一邊替賀修筠布菜口中續問道:“說起來,舅父怎沒邀請謝世叔來與咱們一道過年呢,謝兄今年不在他身邊,隻怕他也寂寞得很。”
雖不知他這一句句的究竟想表達些甚,賀春秋仍是平靜答道:“他今夜應與你莊裏舒先生等人一道跨年。”
“這敢情好呀。”衛飛卿手中竹筷輕擊杯沿,“我險些忘了長風兄幾人今年都在莊子裏跨年,謝世叔身邊沒有謝兄陪伴,能與幾位義子一起度過,倒也是好的。”
……那幾人如今隻怕見麵就恨不能繞道走最好老死不相往來,湊在一起還能好好過年?
梅一諾委實覺得忍不了了。
她自然也不喜歡謝殷,甚至於很厭惡謝殷。
但她還是覺得衛飛卿實在太過無恥,臉皮太厚。
筷子往桌上一扔,她冷冷道:“無論他今日與誰一起過年,總歸都比來此與你待在一處的好。”
衛飛卿似有些遺憾輕歎一聲:“師父他老人家一心想要咱們一家人好生處,如此看來卻並不符合師妹的心意啊。”
梅一諾含怒掃一眼頭皮都快抓裂了的梅萊禾,又冷冷看向他道:“沒錯。”
衛飛卿聞言卻絲毫不怒,反倒話鋒一轉問道:“那不知師妹真實的心意又是想要與誰一起過年呢?”
梅一諾咬牙看著他,目中一瞬間略過憎恨、厭惡、委屈、羞憤交織的種種情緒。
不言不動與她對視半晌,衛飛卿輕歎一聲:“看來師妹心裏想的人遠在天邊啊。”
*
遠在天邊,而近在樓下。
青年上過菜之後,便徑直給自個兒也布了兩個菜,提了醉鬼提前買好的兩壺酒與其坐在樓下好一陣痛飲。
一邊聽樓上對話一邊笑個不停,待聽到後來那樣一個風度十足的人卻拿話去懟一個小姑娘,還是他本該還在他師父麵上萬分照料的小姑娘,漸漸便斂了笑容,一時也不知內心該作何感想。
忽然卻又想道,從前他自己對另一個小姑娘,態度豈非比他還要不如?
真是老大莫說老二。
提起酒壺飲一口酒,他看向對麵紅眼好了一大半的醉鬼:“你可放心了?”
謝殷在那,長風滄海等人又在哪,昔年每到今日便熱熱鬧鬧有如一家的登樓之人如何度過今日,這些本不該是衛飛卿關心的事,他原本也並不關心。
但想必有人是關心的。
醉鬼一言不發,放心酒壺給自己夾了兩口菜。
青年笑了笑。
吃到後來,才發現今夜月色十分迷人。
迷人的月色中青年聽樓上那人緩聲笑道:“當年我來此創立望嶽樓,便想著從此也算有個自己安身立命之地了,今日與諸位相聚在此,能夠與心中掛念之人在我家中辭歲迎新,心中暢快,委實難以言表。”
對他而言,清心小築從來不是他的家,這個一手由他建立起來的地方才是他的安心安身之所。
他今夜是因為想要與人在此共聚才選在此地過年呢?又或者因為這裏有他心中掛念的人呢?
無論如何,總歸是令人開懷之事。
青年眼神明亮,朝著樓上舉了舉手中酒壺。
樓上樓下,天涯共此時。
(改了兩個細節,一是謝·醉鬼·鬱來望嶽樓的時間,因為我忘了他之前和他娘在一起……二是衛賀結婚的時間,之前完全沒反應過來之前那個結婚日期是過年啊尼瑪……然後又想反正要跨年了,就寫了今天的這節內容,本來是想寫個溫馨的番外的,然鵝衛總的氣質好像與溫馨不太搭……以及今天寫了就直接發了沒改,明天如果有改動我會說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