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章 獨來獨回渡餘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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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過後,宣州城的氣氛明顯發生了改變。
首先便是人多了起來。
往年宣州城人多,那都是與望嶽樓有生意往來的行商之人,而今年元宵過後如潮水一般湧入宣州城的,卻多是橫刀立馬的江湖中人,一時宣州大街小巷的酒館客店裏都是刀拍在桌子上以及“小二上酒”的呼喝之聲,好不熱鬧。
二則衛飛卿早在正月初五城裏各處營生開店營業之時便公然宣布,整個正月裏宣州城任由所有來客好吃好喝,一切花銷記在望嶽樓頭上。
若說公布這消息的前幾日效果尚不顯,那在大年過後,最好的酒、最貴的菜伴著宣州城的人滿為患滿城飄香,便不得不令人咋舌衛飛卿與賀修筠這一趟婚事直是要耗盡一座金山的派頭。
而這還不算完。
最奇葩的是這些江湖人被好吃好喝伺候著,嘴裏卻還汙言穢語不斷,直將衛飛卿的祖宗十八代都拉出來罵一遍,譬如他父係長生殿是如何作惡多端殘殺無辜,他母係九重天宮又是如何卑鄙無恥沽名釣譽,而他與賀修筠成婚是如何悖德亂倫有違天理。
這就讓宣州城百姓很不痛快了。
開店營生能趁此機會賺個滿盆缽固然令得一幹商家心花怒發,但錢照賺,一向將衛飛卿奉為神明的宣州眾商家夥計們對待這群江湖人的態度那就十分不講究了。
一來二去,城中各處天天都發生一大堆的爭執鬥毆事件,死傷不至於,卻鬧得城中房頂都快要被一一掀翻。
眼見事態愈發不可收拾,衛飛卿不得不調派了衛莊人馬進城來維護秩序,而這個臨時受命的維序小隊隊長人選便顯得有些意味深長了——而今天下皆知的衛飛卿親哥哥、長生殿的最後一任尊主衛雪卿。
他如今在衛莊之中沒有任何職務,但他無疑是最適合來做這一趟差事的人。
衛雪卿站在宣州主城門正對的城中主街道朱雀街的盡頭,用他輕飄飄不帶半分威脅卻足以讓半座城池的人都聽到的聲音隻說了一句話:“再敢在此地生事的,立即從宣州城滾出去。”
……然後就解決了此事。
宣州的商家和百姓們委實驚訝極了,暗暗嘀咕衛樓主這哥哥莫不是牛頭鬼麵,怎的一開口就嚇退這些個連日來全然一派“天大地大老子最大”的江湖人呢。
卻不知此話雖不中亦不遠矣,衛雪卿固然不是牛頭鬼麵,卻也算掌握眾人生死大權的活閻王了。
隻因城中鬧事的江湖人,幾乎都出自早在三個月前那場婚宴之上就歸降衛莊的各門派。
換句話說,他們都身中劇毒,不得不來,來了卻又倍覺屈辱,於是吃衛飛卿的,喝衛飛卿的,用所知最難聽的話罵他,越是能讓衛飛卿顏麵與名聲掃地,自然就愈發讓他們感到暢快。
但終究隻是承口舌之快罷了。
在這當口被趕出宣州城,那便相當於自殺。
尤其趕人的還是如今公然投了衛莊比之衛飛卿還要更擅長使毒的衛雪卿。
眾人不得不灰溜溜偃旗息鼓。
而望嶽樓的共枕眠某間靠街的客房之中,東方玉、方解憂、邵劍群等人見此情形,無聲舒了口氣。
此時已是正月廿一。
武林各派之人趕來此地的已有七八。
當日在登樓便向衛莊誠服的如東方世家、神行宮這些門派之人來得則更早一些。
因為他們很想看看此番究竟有多少未參與當日登樓之變的門派前來此地。
看過的結果令人絕望。
東方玉將手中茶盞捧到嘴邊,卻以傳音入密的功夫極低聲道:“但願今日這出戲能夠令燕掌門等人留個心眼。”
他們來此之後公然相聚,衛飛卿從未幹涉過,但他們卻料定這城中必然四處皆是衛飛卿耳目,即便聚在一處也隻討論些無關痛癢的閑話,似這等要緊之事,便隻以暗中傳音的方式交談。
而近日來城中四處鬧事今日又戛然而止的這場鬧劇,也正是他們想法子導演出來。
當初他們派去燕山等派暗中報信的弟子後來陸續回到各派,雖並未遭殺身之禍,帶回的結果卻果然如他們預料的那般,乃是最大限度的無人相信。
此時城中已是各方人馬齊聚,原本東方玉等人可尋個機會親自麵見燕越澤等人,隻是一來燕越澤等人是不是肯相信他們仍是未知之數,二來若叫衛飛卿看穿他們動作,極有可能給整個門派都帶來殺身之禍。
最終隻好定下了這樣的一場戲。
無他。
隻想要叫燕越澤等人親眼見到衛飛卿手中確有能夠威脅震懾他們的籌碼從而各自留個心眼。
邵劍群望著樓下人頭攢動,有些感慨。
當日他被師弟洛劍青一劍刺傷,待到再醒過來之時,已天地變色。
他喃喃道:“再兩日便見分曉了……”
*
正月廿三。
宣州城中,衛莊門開,萬人景仰。
即便對於宣州城百姓而言,他們在幾個月前聽聞了衛莊的名頭,而直到今時今日也才第一次見到所謂的衛莊全貌。
衛莊真的就是一座莊子。
位於宣州城東、方圓十裏都隻有這一戶人家的莊子。
城中百姓隻知這處原是一塊荒地,早些年便已被望嶽樓兩位當家買去了,這些年也未見他們利用此地來做些什麽,直到三個月前,全城的工匠方被請到這地方。
呈現在眾人眼前的這座占地幾十畝極為輝煌的莊子,正是在這三個月之間平地而起。
甚至於四周都還能聞到屬於新房的奇奇怪怪的味道。
但顯然沒人在意這種小事。
他們一則震驚於眼前這座極短時間之內堆積而成的好大工程,二則百姓圍觀過後不得不退回城中各處去。
隻因衛莊固然如此寬敞,卻依然放不下數以萬計的四方來客,更別提城中百姓了。
是以今日的婚宴主場雖設在衛莊之中,實則擺滿全城。
衛飛卿三個月造起一座府邸隻為成婚,而他與賀修筠這對新人何止有違倫常,他們的這場婚禮簡直處處都隻能用不可思議、不守規矩來形容。
用衛飛卿的話說,世人皆知他與賀修筠本為一家,是以甚迎親接親直接省了,賀修筠就在衛莊出嫁,就嫁到衛莊。
又用衛飛卿的話說,賀修筠身為衛莊莊主,望嶽樓二當家,原就是女中英傑,不興來羞於見人那一套,隻管大大方方出現在她自己的婚禮上,想做什麽做什麽。
於是正當此日,賀修筠果然穿著一身由宣州最好繡房花了兩個月的時間定製完成、襯得她風姿有如九天仙女的大紅繡服與衛飛卿共同在衛莊內外迎接客人,而她一頭如瀑的長發披在雙肩,一張如玉無瑕的俏臉毫無遮擋。
即便對於一貫不拘小節的江湖人而言,也覺得這對不知究竟該稱呼他們為兄妹還是情人還是夫婦的男女張狂太過,簡直視禮法如無物。
一時場中每個人的表情都十分有特色。
當日曾赴登樓之會的各派中人倒還好,如燕山派陰月教這等後來方參與到其中之人在見到賀春秋衛雪卿等人攜手以主人之姿迎客之時便已快瞪出了眼珠子,待見到謝殷也出現在他們當中若無其事與各派之人周旋,直覺對於衛飛卿此人他們或許當真該重新估量。
眾人但覺活了幾十年,真是頭一次隻怕也是一生之中唯一一次參加這等別開生麵的婚宴。
但無論內心有再多波瀾,眾人卻也不得不承認那一對新人容姿出眾,站在一起便成一道賞心悅目的風景。
此時與這道風景站在一處的,乃是燕越澤、文顥、洛嫣華以及在月前與他們共同參與那場討*伐衛莊大會的各派掌門。
隻是當日眾人話說得有多難聽,態度有多輕蔑,今日卻儼然持全然相反的態度。
文顥大聲道:“衛盟主深明大義,文韜武略,咱們這些人都是極為佩服的。正所謂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要我說咱們今日就不妨來個喜上加喜,令衛盟主迎娶佳人的同時也正式登上武林盟主之位,大夥兒說我這主意如何!”
燕越澤微微一笑:“文兄說得很是在理。當日盟主成立衛莊,咱們一行人未能及時趕赴盛會,表明*心意,今日無論如何還請盟主收下咱們的誠意才好。”
這兩人說話間刻意運用了內力,聲音瞬間傳遍全場,原是有意叫所有人聽個一清二楚,此時見東方玉、邵劍群等人果然紛紛將注意力投注過來,文顥陰森森卻又得意洋洋挑釁回視眾人,大有“爾等休想獨占這便宜”之意。
一時東方玉等人心下又苦又怒,暗罵這些人被利益衝昏了頭腦,真是愚不可及。
要知自古正邪不兩立,在三個月之前,燕山派與陰月教分屬正邪兩個陣營,其門人若相遇免不了一番爭鬥,身為掌教的燕越澤與文顥若相遇即便不大打出手也必定掉頭就走,絕不會與對方客氣半分。
而如今的兩人稱兄道弟,直如相知多年的至交老友,那攜手合作躊躇誌滿的姿態,直令東方玉等人心一再往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