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章 獨來獨回渡餘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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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衛飛卿卻對雙方這明爭暗鬥的姿態視若無睹,不緊不慢笑道:“感激諸位的抬愛,隻是諸位這禮送得未免太大了些。”
    洛嫣華在旁嬌聲笑道:“衛盟主如此風采,比這更大的禮想來也受得。”
    比整個江湖拜倒在他腳下更大的禮是什麽?
    眾人神色各異看向巧笑嫣然的仙華宮宮主。
    她人生得美,所掌教派名字也美,但名字十分美的仙華宮卻是聲望隱隱還要淩駕陰月教以上的當今魔門第一宗,而她本人更是近幾年江湖公認的魔門第一妖女。
    誰都沒忘一個月前她還曾說過收拾了衛莊以後要讓衛飛卿入仙華宮給她當麵首這樣的話,再結合她今日同新娘一般穿了一身火紅的衣裳以及望向衛飛卿神色間絲毫不遮掩的欣賞與曖昧,那“更大的禮”立時便呼之欲出了。
    眾人不由自主將場中兩個紅裳的女子拿來比較一番,但覺無論容貌氣度新娘賀修筠無不勝過洛嫣華一籌,但洛嫣華一身成熟的風韻卻遠非賀修筠能比,更遑論她拿捏男人的手段聞名於整個江湖。
    若是洛嫣華當真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蓄意要勾引衛飛卿……
    一時眾人俱都神色複雜。
    唯獨曾參與賀修筠第一次婚宴的眾人卻在暗地裏大翻白眼,想道這些人若見過賀修筠當日橫掃八方的姿態,想必恨不能挖掉此刻用隱隱憐憫看好戲目光注視賀修筠的自己的眼珠子。
    這樣詭譎的氣氛中,唯獨當事兩人麵色如常,仿佛壓根兒不懂洛嫣華那句話是何意。賀修筠淺笑盈盈,倚在衛飛卿身邊從頭到尾連眼神也未多給洛嫣華一個,端的一副大家閨秀知書守禮的派頭,隻是真正知書守禮的姑娘可不會吵著鬧著要嫁給自己的兄長更是在大婚當日拋頭露麵連鳳冠霞帔都省了……眾人一邊在心裏暗暗嘀咕已聽衛飛卿笑道:“諸位如此有心,在下連番拒絕未免顯得不識抬舉。既如此,在下稍後必也回饋諸位一份薄禮,聊表心意。”
    眾人等的就是他口中這份“薄禮”,一時如燕越澤、洛嫣華等人也難掩喜色,免不了又是一番恭維客氣。
    這當口卻有人前來在衛飛卿耳邊說了兩句甚,衛飛卿與眾人告個罪便攜賀修筠轉身匆匆離開。
    衛雪卿也悄無聲息跟在了二人身後。
    待三人行到府中客房之中,才見等在裏間眉頭緊蹙滿頭大汗的赫然是神行宮掌門邵劍群,跪在他腳下的乃是當日曾刺他一劍的同門師弟洛劍青,而兩人身後躺在客房榻上的尚有一人,看不清長相,但想來亦是他們神行宮弟子。
    一見衛飛卿麵邵劍群立時迎了上來,抱拳道:“請衛盟主救我這徒兒一命!”他麵上竭力維持鎮定的模樣,可一張口聲音卻抖得不成形,顯見內心十分焦急。
    衛飛卿向他回了一禮,幾步走到榻前,見榻上那人出氣多吸氣少七竅都隱隱滲血的模樣,心下便已有了底,回頭不動聲色向邵劍群問道:“這位小兄弟是邵掌門的徒兒?他這是犯什麽毛病了?在下這就請莊中的醫師過來替他瞧瞧。”
    邵劍群麵上泛起苦笑:“他生的什麽毛病,衛盟主還會不清楚麽?”
    洛劍青滿眼通紅,原本一動不動跪在邵劍群腳下,這時忽然掉轉身朝向衛飛卿,以頭搶地在地上咚咚磕幾個響頭,嘶聲道:“請盟主救救我弟弟!”一句話說出口聲音已哽咽得不行。
    衛飛卿挑了挑眉,唇邊勾起幾分諷笑:“邵掌門的弟子?洛大俠的弟弟?我怎的越聽越糊塗呢。”
    邵劍群沉聲道:“書瓊是劍青的胞弟,早年便拜在我門下,他如今這模樣……”頓了頓,邵劍群又重複一遍適才已說過的話,“衛盟主應當十分清楚吧?還請衛盟主救書瓊一命!”
    “‘偕老’發作麽?”見他一雙眼珠子都已急得發紅,衛飛卿這才悠悠問了一句。
    偕老便是當日登樓之中衛飛卿迫眾人服下才可離開的劇毒。
    “偕老這毒實則我當年是效仿了衛家的繞青絲,是以邵掌門不必著急,這位少俠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畢竟諸位雖對我恨之入骨,我卻生怕有誰不聽話不慎毒發未來得及到我跟前便已死了,這叫我於心何忍?總還是要給諸位留幾分知錯就改的餘地的,是不是?”衛飛卿一本正經說著厚顏無恥之話,一雙眼似笑非笑看著麵色沉鬱的邵劍群,“咱們不妨先探討一番他為何會在此時毒發好了。須知我對毒藥的掌控雖不比我這兄長,卻也不至於連毒發的時辰也控製不好。當日所有服毒之人固然會在今天毒發不錯,可若通通在此時就發作,我這婚宴想必也進行不下去了。”
    今日距離上一次眾人服毒,不多不少正好是衛飛卿所說的三月之期。而他這三月之期,想來還不止是精確到天數,更是精確到時辰。當日眾人服毒至少也在未時過後,此時不過巳時,衛飛卿原本是打算要在稍後的午宴之上悄無聲息替眾人解毒,過程要叫其餘參宴之人全無察覺,將所有時間點自是掐準了的。而如他所言,所有中毒之人若都趕在這之前就發作,那今日這場盛事確實便要給毀了。
    理清他話中之意,邵劍群深吸一口氣:“敢問衛盟主,我各派當日未至登樓的留守之人,所中可是同一種毒?”
    衛飛卿從未掩飾他們各派門人已被悄無聲息下了毒,這原也是當日他能夠威脅眾人的重大籌碼之一。
    衛飛卿怔了怔,恍然道:“你這弟子當日未曾隨你前來登樓?他是在神行宮之中中的毒?”
    邵劍群沉聲道:“不錯。”
    “那就難怪了。”衛飛卿嘖嘖歎道,“在下一向欽佩邵掌門為人穩重,怎的此番如此妄為?你這弟子倘若好好留在你門中,想必此時已悄無聲息解過毒啦。”
    衛飛卿對外是說今日之會武林人士參加與否全憑自願,但私底下對於他門下的“分壇”自然又有一番不動聲色的威脅,這日期的重疊是其一,而讓他們不必擔心門中之人則是其二。
    是以當日至登樓的那些個門派之中到的是哪些人,今日前來衛莊的相同門派之中幾乎也都是相同的人。眾人畢竟不知門中留守之人中毒具體時限,生怕貿然帶來此地中途便要毒發。“體貼”的衛飛卿想必便是考慮到眾人這層擔憂才會有上麵那說辭,而眾人再多擔心憂慮卻也隻能選擇相信他。
    如邵劍群這樣明知內情而不怕死的將當日門中留守弟子帶來此地的,想來也就獨他一家了。
    邵劍群不及說話,他那這短短時分七竅間原本隱約可見的血跡已實實在在滲出來愈發顯得痛苦的弟子洛書瓊已嘶聲叫道:“不關師尊的事,是我……我大哥對不起師尊,我們兄弟一定要跪在一處給師尊磕頭賠罪,師尊你不必求他……大哥他對你不起,弟子死不足惜!”
    洛劍青以手掩麵,聞言已是放聲大哭。
    衛飛卿幾人卻難免有幾分皆笑皆非。
    當日洛劍青身中蠱蟲一時之間難以化解,衛飛卿將他們那一幫子人都給留了下來,實則也是不想他們死於非命又或者揣著體內那定時炸彈釀成更大禍端。固然不能說是歹意,隻是人情世故方麵那是決計顧及不到了。
    搖了搖頭,衛飛卿衝身後同樣一臉愕然的衛雪卿微微頷首示意。
    衛雪卿便上前替洛書瓊解毒。
    這一番起落,邵劍群渾身都已被冷汗濕透,見衛雪卿一粒與當日眾人所服毒藥無甚不同的小藥丸下去不多時洛書瓊情形便有些好轉,這才終於長舒一口氣,衝衛飛卿抱拳一揖道:“多謝衛盟主!”
    衛飛卿有些玩味看他寫滿後怕與誠懇的臉:“明知始作俑者便是我,邵掌門卻還行此大禮,我竟不知當受不當受了。”見邵劍群神色複雜,他忽地又拉長了聲音道,“不過……”
    邵劍群堪堪還未落穩的心立時又提起來,聽衛飛卿有幾分遺憾歎道:“偕老這毒,毒發之前若及時服下解藥自然無害,隻是洛少俠此時毒發以後尚才解毒,毒入肺腑,造成的身體損傷終究不可逆轉,於內力的修習從此恐怕也再難精進了。”
    邵劍群臉色比紙還蒼白,洛劍青仍跪在地上,滿臉淚痕彎彎曲曲如蚯蚓一般,口中喃喃道:“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自語半晌突然抬起頭來,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拔出邵劍群腰際懸掛的佩劍朝立在他正對麵的衛飛卿疾刺過去,口中怒喝道,“魔頭!我和你拚了!”
    衛飛卿似笑非笑站在原地,半分沒有要躲開的意思。始終安安靜靜站在他身後的賀修筠卻反應極快,立時就朝洛劍青舉起了手,露出流雲般廣袖下綁在手腕間的森然的弩箭。
    衛飛卿一把抓住她手。
    下刻便見邵劍群空手抓過劍尖,不顧滿手立時染滿的血跡向洛劍青沉聲喝道:“休要胡鬧!”
    洛劍青對不住邵劍群在先,又連累洛書瓊在後,縱然滿心恨意與不服,麵對邵劍群嗬斥卻不敢有一字反駁,慌張棄劍,跪在地上渾身發抖。
    衛飛卿玩味看他二人動作,此時方搖頭歎道:“邵掌門大仁大義,對你這忘恩負義的師弟尚且關懷備至,心懷令我倍感慚愧。”
    在一個同時有著衛飛卿、衛雪卿、賀修筠的小房間裏,世上可有人能傷到衛飛卿麽?
    邵劍群所為不是為了救衛飛卿,而是趕在洛劍青自行找死之前救他一命。
    邵劍群神色黯淡,實不打算針對此事再有任何發言,而是直視衛飛卿雙眼道:“敢問衛盟主,你做出這樣一樁樁的事情出來是想要得到什麽?是希望整個武林都跪拜在你的腳下,無論眾人有沒有武功,身體是完好或者殘缺你都全不在意麽?”
    衛飛卿搖了搖頭:“若是將每個人都訓得如同狗一般,那我這盟主當得豈非太過無趣?”
    他說話難聽,邵劍群一時卻顧不得放在心上,隻續問道:“如此,盟主今日想要替眾人解毒竟是真心?”
    “如不是真心,難不成我想要將自己的婚禮布置成靈堂麽?”衛飛卿輕哂。
    “盟主打算何時替眾人解毒?”
    “自是午宴。”
    “盟主就這麽肯定所有人體內的偕老之毒能夠撐到那時候麽?”
    衛飛卿頓了頓,隨即失笑:“邵掌門究竟想說什麽,不妨直言。”
    邵劍群望一眼已然停止痛苦呻吟的洛書瓊,目中慘然一閃而過,隨即深吸一口氣道:“在下委實不想再見到書瓊這樣的情形發生在第二人身上,鬥膽求盟主提前為眾人解毒吧,反正、反正……於我們而言終究也不過是飲鴆止渴,於盟主又有什麽損失呢?”
    他們口口聲聲討論著解毒之事,卻分明誰都清楚即使解了毒也不過再繼續延遲三個月的生命,看不見盡頭。
    這個請求衛飛卿可答應可不答應。
    如邵劍群所言,他是想要為眾人求個安穩,而這事對衛飛卿本身而言並無任何損失。
    是以衛飛卿還是答應了。
    一邊頷首一邊輕聲笑道:“畢竟誰又知曉今日的午宴會不會亦如三個月之前那般出現差池呢,我終究還是要為諸位考慮周全的。”
    賀修筠冷厲中帶著驚慌的目光在聽到“差池”二字之時如袖中利箭一樣釘在他身上。
    衛飛卿卻隻如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