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章 獨來獨回渡餘生(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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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人拉到自己身邊站定,賀修筠盯著段須眉目光有如針刺:“你話說完,現在就可以滾了。”
段須眉淡淡道:“我要帶走我的人。”
“你的人?”賀修筠怒極反笑,“你跑來我的婚禮上說我的丈夫是你的人?”
“尚未拜堂成親,話不要亂說。”段須眉哂道,“他為何與你成婚,難道你不清楚?”
“但他畢竟已選擇了我!”賀修筠厲聲道,“如若他選擇了你,我絕不會在這個時候這樣來逼他!”
“是嗎?”段須眉目光不掩嘲諷,“適才不惜以自盡相逼的人又是誰?”
賀修筠猛然一滯。
她不說話,段須眉又道:“你會認為當日你對他表明*心聲是在逼迫他嗎?”
賀修筠死死咬著牙關,咬得血跡都從她唇邊滲出來,她卻仍說不出一個字來。
因為她從不認為當日自己是在逼迫衛飛卿。
因為她當日所說的一切都隻是出自真心。
因為她了解衛飛卿的為人。
衛飛卿不在乎那些東西,衛飛卿不在乎名聲、不在乎倫常、不在乎被人當著麵罵或者背過身罵。
比起那些,或許衛飛卿真正在乎的是她適才惡意找死想要逼他立即做出選擇的行為,是以他毫不猶豫賞了她從小到大唯一的一耳光。
段須眉呢?
段須眉也知道衛飛卿不在乎,是以他出現、他搶親、他當著天下人的麵承認他對衛飛卿有著愛慕之情,他所說的一切同樣出自真心。
他隻做了一件與她不同的事。
她在感到絕望時用會傷害到衛飛卿的方法去逼迫他,而他在最緊要的當口卻用了一個光明正大的理由去給衛飛卿原本牢不可破的決心搭了一梯台階。
他就是來搶親的。
他就是來使壞的。
他就是來讓他聲名掃地的。
可他……不是來讓他傷心的。
所以是她輸了嗎?
她為什麽會輸?
她不可能會輸的畢竟……是她付出的更多,她的情感更深刻,她戀慕那個人的時間比他多了不知多少倍。
她不知自己已將這疑惑問出了聲。
衛飛卿雙眉緊蹙,歎息著伸手撫她長發:“感情之事或許並不能用輸贏二字來判定。”
賀修筠淚眼模糊看著他:“可你適才不是說,你已選擇了我麽?”
眉峰蹙得更深,衛飛卿道:“我心裏還有一個疑問。”他說話間看向靜靜立在一旁的謝鬱,“謝兄你今日為何會出現在此,實則我很好奇,也很意外。”
與他對視半晌,謝鬱道:“我也很意外。”
他也很意外,隻因連他自己在做這決定的前一瞬,他都從不知曉自己竟會做出這樣的一個決定。
不止他很意外。
當他來到這裏,他目光所及處的謝殷、長風、破浪、雲帆、滄海以及昔日登樓之中的每一個人都幾乎被他駭得呆住了,各個都如同見了鬼。唯一一個神色間不那麽意外甚至還帶了兩分笑意的,是花濺淚。
當他見到人群之中的花濺淚之時他立時就明白了,他出現在此不是為了祝福今日這對新人也不是被脅迫,他就是來這裏等他的。
他們一直是很要好的朋友,誌同道合的朋友。
是以可能在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會來此的時候,他的朋友就已經決定要來這裏等他。
“那你為何又來了?”
他聽衛飛卿問,於是答道:“我來這裏,與段須眉來這裏的原因一樣。”
段須眉來這裏的原因,是因為他心悅衛飛卿,絕不會放任他與旁的人成親——這是段須眉自己說的。
段須眉來這裏的原因,是注定要讓衛飛卿聲名掃地,以武林盟主的身份卻要背上亂倫、斷袖這雙重的惡名,從此成為武林之中位高權重卻聲名狼藉之典範——這是眾多武林中人評斷的。
衛飛卿卻蹙著他十分好看的眉頭,有些無奈歎了口氣:“段須眉如果認定我與阿筠婚後能夠過得快活,他今日不會來此。”
——這是衛飛卿認定的段須眉來此的緣由。
謝鬱道:“如果我認定你與修筠婚後她能夠過得快活,我今日也不會來此。”
衛飛卿聽了他這答案眉頭卻愈發緊蹙,不解道:“為什麽呢?”
為什麽呢?
不止衛飛卿想問,所有人都想問。
賀修筠對衛飛卿的戀慕之情哪怕瞎子也能感受得出來,賀修筠不惜一切也想要嫁給衛飛卿,賀修筠在感受到衛飛卿有可能被搶走的威脅之時不惜玉石俱焚也要強留他,賀修筠此時此刻渾身都還綁著為防婚禮生變的火藥。
這樣的賀修筠嫁給衛飛卿之後會過得不快活?為什麽?
賀修筠也問出了這問題。
看著謝鬱的眼睛,用咬牙又狠毒、切齒又脆弱的眼神直直看著謝鬱,她問道:“你憑什麽說我與他一起過不好?你憑什麽跑來我的婚禮上胡說八道?”
她對衛飛卿有多癡情,她對謝鬱就有多無情。
謝鬱穿著望嶽樓小廝的衣服,頭發隨意在腦後紮了個髻,容色憔悴,眼睛裏全是血絲,這形象與過往威震江湖人人景仰的溫柔刀登樓少主差別何其大?在幾個月前他還是武林公認的後起之秀中的中流砥柱,而在幾個月之後的現在,他失去了一切,站在曾經隻差一拜就要成為他妻子之人與別人的婚宴上,聽那個欺騙和背叛了他的人問他“你憑什麽跑來我的婚禮上胡說八道”。
眾人都覺得他有些可憐。
眾人都覺得賀修筠太過無情。
唯獨他自己卻十分淡然,淡淡然對賀修筠道:“你也曾經在我的婚禮上胡作非為過,為何我今日就不能來此胡說八道?”
緊咬著牙關看著他,賀修筠對他一個字的重話也不想說。她在這幾個月裏甚至避免去想這個人,因為這個人對她而言本就意味著愧疚與折磨。可他到底還是出現在這裏了,出現在試圖破壞她最重要之事的過程當中,她不想說,但她卻不得不說:“你來這裏又有什麽意義呢?我對不起你,可我既不能把命賠給你,你想要的一切也都無法給你。”
人總是那樣子的,在特定的環境之下又或者在下定決心的某一天,可以不惜性命不惜一切。可一旦過了那一天若還好好活著,通常就再也不會願意繼續那一天“舍棄”的心態了。
賀修筠也一樣。
她對不起謝鬱。
她本以為自己對不起他之後反正也是要死的。
可她沒有死,是以她隻好繼續對不起他。
謝鬱仍是那清清淡淡的模樣:“我懂你的意思,你心裏沒有我,是以即便嫁給我也必定不會成為一對美滿夫妻,這事的確沒什麽意義。”他說完這句話不等賀修筠回答,卻又緊接道,“我憑什麽認定你與他一起過不好?因為他心裏沒有你,你即便嫁給他你們也必定成不了一對美滿夫妻,是以這又有什麽意義呢?”
賀修筠俏顏一片鐵青之色。
“其實我本已不打算管你了,你是好是歹,終究這都是你自己的選擇,我對你關心再多,你總歸不會領情。”謝鬱悠悠歎息一聲,“你問我為什麽要來,也許因為段須眉來找我,跟我說他的決定以及邀請我與他一起做這件事的時候,我心裏終究還是沒自己想象中那樣放得開,終究還是疼惜你,舍不得你。是以我來了。”
謝鬱是個很內斂的人。
內斂到當日他在東方家眼見易容成賀修筠的衛飛卿被段須眉拿捏在手中,性命危在旦夕,他卻被迫離開之時也隻能說出“等我”二字。
內斂到在他自己的婚禮上心上人決然悔婚,他心中有千般痛苦卻也說不出一句怨怪的話。
他本以為他一輩子都不可能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表白自己的心意。
可當他輕輕鬆鬆將“疼惜你,舍不得你”幾字說出口時他才發現這一點也不艱難,一點也不丟人,他是這樣想的他就這樣說了,原來這種感覺很是讓人暢快。
賀修筠眼神有幾分迷茫。
謝鬱微微一笑:“我疼惜你,是因為我直到那時候才第一次很清晰的意識到你的情敵是段須眉……段須眉那家夥,衛飛卿既然看上了他,我想他此生都不可能再看上別人了,你的心願終究會因此落空……是以我舍不得你嫁給他了。”
賀修筠的心願是什麽?
賀修筠會甘願忍受她傾心之人卻始終傾心戀慕著別人嗎?
賀修筠當然不能。
賀修筠這樣的人,會用整整十年時間來下一盤棋、殺一個人,她自然也不介意用下半生的幾十年來下另一盤棋,隻要與她對弈的是那個特定之人。
而她的心願也好目的也罷,如她自己所言,漫漫歲月,來日方長,衛飛卿總會愛上她,而她也絕不會讓那時限拖得太長。
她讓衛飛卿痛苦一時,讓衛飛卿無奈一陣,但她終究會用下半生的安穩去補償他,讓他可以過得很好很好,再也不能更好。
她一直是這樣想的。
謝鬱了解她。
因為謝鬱關注她。
而很了解她的謝鬱這時候對她說,她的心願必定要落空了,因為看上段須眉的衛飛卿不可能再看上別人,哪怕那個別人是她。
她退了一步,慢慢又退了一步。
搖了搖頭,她輕聲道:“我沒有什麽不如他的地方,我沒有。”
謝鬱不說話,隻是用又疼惜又可憐的神情看著她。
她知道謝鬱在可憐些什麽,他不是可憐她愛而不得,而是可憐她直到現在也不肯承認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
在這世上感情之事從來都不能用輸贏、用好壞、用先後順序、用值不值得來界定,她沒什麽比不上段須眉的地方,謝鬱也沒什麽比不上衛飛卿的地方,可惜並沒有什麽用。
賀修筠伸手捂住了臉。
無聲歎息,謝鬱看向衛飛卿道:“我的回答解決你的疑惑了麽?”
衛飛卿慢慢點了點頭。
“可以說說那是什麽嗎?”
衛飛卿淺淺歎息一聲:“我想象了很多次與阿筠婚後的生活,適才阿筠和我說我們還有將後幾十年我又想了……卻一次也未想象出那是何等的情形。我見到你的人,聽到你的回答,才終於肯承認我並非是想象不出,而是我內心深處根本不願意接受。”他上前幾步,將賀修筠攬入懷中,注視她的目光充滿憐惜,“我答應娶你並不隻是想要補償你,而是想要讓你往後能夠快活,可我習慣性高估自己了……抱歉,小丫頭。”
賀修筠和衛飛卿都是行商之人。
商人講究一本萬利,最不濟也不能折本。
賀修筠自信日後兩人必能傾心相戀而嫁。
衛飛卿自認必能讓賀修筠得償所願而娶。
但兩人似乎都錯估了自己。
而商人在明知一門營生決計不可能再回本之時,還有一條原則喚作及時止損。
賀修筠有些空洞道:“所以呢?你終於反悔了嗎?”
放開她,衛飛卿在原地踱得數步,眉宇間神色顯現他似乎正在做一生之中最重要的決定,半晌他歎息一聲,終於再一次看向段須眉。他一旦看向段須眉,目光就很難再從他身上移開,他目光中充滿了難以割舍的情思,口中卻恍若平常道:“今日這出戲不知諸位看懂了沒有?我心中傾慕段須眉,卻因種種原因想要與舍妹阿筠結為夫妻,此時又因種種原因,我是不能再娶阿筠了,我……”他那清清淡淡尋尋常常的語聲之中總似帶著某種歎息,目光望著段須眉,似要就此望入他的靈魂裏,“段須眉與謝鬱給了我大好的不娶的借口,但我們知道那終究隻是借口而已。大丈夫頂天立地,說出的話總不能當做是放屁,我因一時糊塗做錯了決定,便得自行承擔這後果。今日我不娶阿筠,是我對她不住,是以我……也絕不會與段須眉結成眷侶。”
他往前走了幾步,走到段須眉的身前,將他抱在了懷中。
兩人身量相等,好在高挑卻瘦削,如此相擁倒也並不顯得怪異。抱了半晌,衛飛卿放開懷抱,眾人以為他終於要結束這駭人舉動之時卻不料他臉麵飛快湊近段須眉,竟湊到他唇邊輕輕一吻,就此貼在他唇際用那如慕似歎的語聲道:“一生一世,除非我死。”
(我知道這章的章節名長歌行同學肯定一直以為我指的是段大大,hiahiah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