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章 死生同,一諾萬金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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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於段須眉與衛飛卿之間究竟是什麽樣的感情,他們身邊的人明不明白,何時明白,明白過後又是什麽反應?
    賀修筠必定是最早明白的人,甚至比段衛這兩個當事人還要更早。
    因為她無時無刻不關注著衛飛卿的一切細節,當他出現與等閑情況下的他全然不符的一係列情緒與反應之時,她很容易就想明白了那種情緒是什麽,而她對此作出的反應業已天下皆知。
    奇怪的是,她從知道這件事開始內心充滿的就是衛飛卿有可能被別人奪走的危機感,但她卻從未認為這兩個男人互相吸引有什麽不對。或許因為她太過了解衛飛卿區別於儒雅外表下的不拘一格,雖然從前沒想過他會與人斷袖,但等到他當真與人斷袖之時她也覺得沒什麽大不了的。
    第二個明白過來的人是衛雪卿,同樣是在這兩個人互明*心意之前。
    也許因為他很欣賞這兩個人,用一種與賀修筠全然不同的理性的眼光細致的觀察和了解這兩個人,無論是最開始亦敵又或者登樓長生殿一戰過後的亦友。
    他同樣沒覺得有什麽大不了的,他心性遠不會因為身邊重要之人是個斷袖就大呼小叫。他認為發生在這兩人身上的事但凡他們自己擔得起,那也就沒旁人什麽事了。他甚至於一直很反對衛飛卿想要娶賀修筠這件事,哪怕是在知道這兩人有過夫妻之實以後。因為他覺得那件事也沒什麽大不了的,賀修筠本質上不是這樣扭捏的人,若非是明知可以借此逼迫衛飛卿的話。他但覺衛飛卿這家夥從頭到尾沒有仔細剖析過他自己和段須眉,這個親十有八九是成不了的。
    是以當段須眉與謝鬱踏入這廳中一刻起,他就十分識趣的退後一步從頭開始圍觀樂子,一邊想真是一群沒事也要搞出點事的無聊之人,而他卻不得不在稍後與這些無聊之人一起收拾著爛攤子。
    段須眉的爹段芳蹤當然也是明白的。
    他在這事上沒有發表過任何看法。
    他認為他沒有撫養過段須眉一天,是以段須眉一切的選擇與行為他都絕不該幹涉,隻要他自己覺得高興就好。是以當段須眉送他們回關外與牧野族之人會合而後臨別拿出紙筆之際,他立即就替他寫下了那紙睜著眼睛說瞎話的婚約。
    段芳蹤不在乎段須眉去搶親,也不在乎他因搶親之事很有可能將整個江湖鬧個天翻地覆。因為縱然當真鬧翻了天,他也自信他兒子和他兒子的心上人是能再把天翻回來的。
    梅萊禾與萬卷書呢?
    他們其實始終也是不願意見到衛賀兩人成親的。
    因為他們四個是在一起生活最久、也互相最了解的人。
    但今日他們始終是作為主人家迎接客人的。
    同樣因為他們四個是在一起生活最久、也互相最了解的人。
    要說他們之前就了解段須眉與衛飛卿之間感情的變化,那必然是扯淡,因為他們內心裏並沒有這概念。但若是叫他們來說衛飛卿適合與賀修筠成親生子又或者適合與段須眉浪跡天涯,大概他們都會不約而同選擇後者。因為衛飛卿在他們的心裏並不是個一定要成親生子的人,但他若少了段須眉這個朋友卻一定會是莫大的一種遺憾。
    梅萊禾是在九重天宮見到兩人的道別而恍然,萬卷書則是在望嶽樓明明白白聽到段須眉要搶新郎而頓悟,但他們好像也都忘了要去感到詫異或者表示反對,畢竟人家兩人其實什麽都沒做。而到了眼下這萬人圍觀的節骨眼上,他們想的最多的卻是,為何無論嫁女兒又或者討個兒媳過程都是這樣驚心動魄一波三折呢?稍後若是一幹武林中人群情激奮要將衛飛卿這折騰個沒完的武林盟主架在火上烤了,他們是跑呢還是打呢?
    謝鬱也是在望嶽樓被段須眉找上之時才恍然他原先認知當中的生死之交真是見了鬼。他想象幾個月前的自己若得知此事,必定要義正言辭苦口婆心全解這兩人此事於理不合此情難容於世若可以不妨迷途知返行回正道。但當他在一個月前得知此事時,唯一的想法卻是賀修筠竹籃打水一場空,他是不能再繼續醉生夢死下去了。
    於是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這些提前知道二人情事的與他們關係最緊密的人竟任誰也未對此表示出任何的詫異與反感,也不知該說這兩人做人就是奇怪到任何違背常理的事情發生在他們身上都不會讓了解之人感到奇怪,還是說這兩人其實很是幸運,無論他們打不打算做什麽也好,無論他們在不在意都好,事實就是他們從頭到尾都沒有聽到任何一句不好的話出自他們的親人或是朋友口中。
    而賀春秋夫婦卻是直到一刻鍾前才知道,與場中近萬人一起。
    他們來不及震驚,來不及難堪,來不及反對,隻想立刻將衛飛卿從這麻煩當中摘出來,可一如既往的,他們的好意還是被拒絕了。賀春秋覺得他很不懂衛飛卿,他不懂他處心積慮身居高位手攬大權卻又漫不經心將自己置於身敗名裂的邊緣,他將自己逼到這地步究竟是在想些什麽?
    心頭沉甸甸的如同壓了千斤巨石,賀春秋不自覺就將這問題問了出來。他問道:“卿兒,你究竟想要什麽?”
    衛飛卿放開段須眉,退後三步答道:“我什麽都要。”
    他什麽都要,無論是他的欲望,他的追求,還是他的本心。
    段須眉與他麵對麵站立,聽他話語後道:“那就這樣做。”
    衛飛卿挑眉。
    很明顯他在等他解釋“這樣做”是怎樣做。
    段須眉偏頭想了想,道:“我過往二十年,未想過與人一起。但關雎一役過後,我亦未想過與你分開。”
    那時候他心裏全然沒有什麽繾綣情絲,更是明白所有的麻煩都有解決的一天,衛飛卿會回到清心小築當少主或者回到望嶽樓當樓主,而他會繼續四海為家。但很奇怪的,即便他有著這樣的認知,他卻依然未想過會與衛飛卿分開。
    他想象之中,他們會喝同一壺酒,會去某座山中探險或者去某座府中殺人,會在宣州城裏曬太陽,但他們始終是會在一起的,與風月無關,與一切無關。
    他這樣想著,於是收起了手中的羊皮卷:“你既說一生一世不能與我結成眷侶,那這份婚約就此作廢吧。”
    衛飛卿目中出現零星笑意:“你未免也太將婚約視作兒戲。”
    “那也是沒辦法的。”段須眉簡潔道,“既然到死都不能在一起,那就從現在開始到死都在一起吧。”
    衛飛卿目中笑意愈發明顯:“這是什麽鬼話?”
    段須眉冷冷道:“別賣蠢。”
    衛飛卿確實是在裝蠢。
    因為他此時心情很好,很長時間以來他難得會有這樣的好心情。
    他一旦心情好,他就忍不住的想要調戲段須眉。
    而段須眉的話……不,段須眉甚至不需要說話,他收起那張羊皮紙之時,衛飛卿立時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到死都不能以伴侶的身份在一起,那就從現在開始以朋友的身份一直一起直至死亡吧。
    多幹脆,多利落,多段須眉。
    衛飛卿笑道:“會不會太過無恥了一點?”
    段須眉想了想道:“不算無恥了。”
    他思考的模樣很認真,衛飛卿於是愈發開懷,到目光看向賀修筠之時,那笑容也沒有要收斂的意思:“我是這樣決定的,你也接受吧。”不等賀修筠回答他又道,“你也知道,我但凡做出決定就不會再更改了。”
    賀修筠聞言慘笑一聲:“你不是已經更改一次了麽?”
    衛飛卿笑了笑:“那你也隻能接受。”
    賀修筠麵上那點笑便隱了下去,隻剩慘然。怔怔半晌,她伸手就著先前被衛飛卿削剩下的那半截衣袖狠狠一扯,眾人隻聽茲拉一聲,便見她身上那件城中最好繡房耗時兩月方完成的精美至極的繡服已被決然扯作兩半掉落在地。場中大多賓客俱為男子,見狀紛紛在驚呼聲中轉身掩麵,生怕唐突了這位與他們認知之中差別甚大的佳人。但事實上賀修筠卻半分不怕唐突,隻因她繡服之中不但還穿了完完整整並非內衫的一套衣服,那衣服的外側更是綁了大半身的火藥。
    如若適才她適才當真引爆了火藥,這場中死的就絕非她與段須眉兩人。
    賀修筠做事就是這樣的狠絕不留餘地。但終究這身火藥卻還完整綁在她身上,究竟是衛飛卿見機得早又或者是她自己最終心軟不想做到那一步,卻任誰也說不清楚。
    指著地上那撕裂的繡服,賀修筠昂著頭道:“我接受。”
    她如畫的眉目之間盡是決然與傲氣,但眼淚卻不受控製地順著她臉頰滴落下來。
    她已經做盡了一切,隻除了真的攬著段須眉一起去死。
    因為她終究不舍得讓衛飛卿真個恨她一生一世。
    最重要如衛飛卿所言,她從來都很清楚,她做再多事哪怕用盡了所有手段,做決定的其實仍然是衛飛卿。
    她依舊傷心欲絕。
    但她已經再沒有任何辦法了。
    衛飛卿歎了口氣,正要說話,卻見人群之中一人行了出來,竟是邵劍群。
    手中仍穩穩端著那茶碗,邵劍群道:“敢問衛樓主,今日這婚禮便是又要作廢了?”
    瞧著他那茶盞中滿滿盛著的茶水,衛飛卿似笑非笑點了點頭。
    沉默片刻,邵劍群道:“三個月之內,咱們參加了兩場婚禮,兩場都是樓主家之人嫁娶,卻兩場都半途作廢。各派之人星月兼程從八方趕來道賀,卻一次又一次被幾位耍著玩,這未免有些過了。”
    衛飛卿悠悠道:“那邵掌門以為如何呢?”
    “在下以為,”邵劍群朗聲道,“衛樓主你與令妹亂倫在先,與關山月段須眉悖德在後,將婚姻視作兒戲,將武林同道玩弄於鼓掌之間,德行虧損,根本不配擔當武林盟主之責!”
    他此話一出,不由眾人嘩然。
    眾人亦是到此時才注意到他喚衛飛卿竟已由“盟主”換做了“樓主”。
    對於場中絕大多數人而言,衛飛卿德行已不能用虧損二字來形容了。但對於同樣的這一批人而言,他們可以閉著眼睛塞著耳朵當看不見聽不見,哪怕婚禮臨時給取消了,今天的這場大戲他們卻必定是要唱完。
    燕越澤上前一步,刷地抽出鞘中寶劍:“看來邵掌門是已得到自己想要的了,隻是這翻麵的速度未免太過於快了。”
    “得到想要的?”邵劍群喃喃重複一遍,麵上笑容苦澀之極,張了張口,未說出第二句話,下刻卻哇地吐出了一大口鮮血。
    同時他七竅忽然都隱隱滲出鮮豔的血跡,整個人如同被人抽去了筋骨,瞬時委頓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