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章 俱往矣,風流看今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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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為何會那樣做?”
    隔著一方石台,一盞爐火,一壺溫酒,段須眉問衛飛卿。
    在今日白天,早些時候,衛飛卿一統江湖萬人矚目的那刻稍往後一點點,衛飛卿做了一件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事。
    那件事讓段須眉這等與他親近之人不解,讓東方玉等人恐慌,讓燕越澤等人躊躇誌滿,也讓邵劍群在一瞬間明白為何衛飛卿在早先與他傳音入密的最後會對他說即使所有人都知道他是真的被衛飛卿下了毒又解了毒他們也不會在乎。
    因為在這三個月間陸陸續續向衛莊投誠的那些門派之人中沒中毒邵劍群等人把不準,但今日向衛莊投誠的如燕山派、陰月教這一幹人等,他們幾乎能夠肯定這一波人決計未曾中毒。
    又或者說,這正是衛飛卿要讓他們看到的。
    萬人投效過後,衛飛卿賜酒以襄盛典。
    東方玉等人隱隱料到,這杯酒中大約才是他們真正的救命藥。
    因為他們拿到酒的時刻已與三個月前的那天他們服下毒藥的時刻無限接近了,若再無解藥,他們會陸陸續續開始出現與先前邵劍群劇毒發作一模一樣的症狀,屆時衛飛卿再如何舌燦蓮花也必不能脫了幹係,想必他早已算準這其中的時間差。
    是以他們幾乎沒有猶豫就準備飲下這杯酒。
    但燕越澤等人明顯就沒有這麽幹脆了。
    說到底,他們對之前邵劍群所說之事並非毫無疑慮,而這樣幹脆利落的投了衛莊,其一是其中卻有巨大的好處在等著他們,其二則是他們迄今為止沒有碰過衛莊的任何酒水點心,確認自己未曾中毒,十分安全。
    他們希望能夠將這份確信保留至離開衛莊以後。
    他們是這樣希望的,這麽巧衛飛卿立即就開口滿足了他們的願望。
    手握著酒杯,衛飛卿微笑道:“這杯酒算是對咱們從今往後親如一家的見證,意思到了便可,至於酒水……喝不喝全憑諸位自己。”
    眾人一時大訝。
    衛飛卿笑道:“畢竟先前有過邵掌門那一出,即便諸位放心我,我自己卻也生怕又有人喝出甚急病來,屆時我豈不是長了十張嘴也說不清?諸位隻當是為我著想,今日權當白來我衛莊一趟吧,就是要暫請空腹忍耐一段時間了。”
    他如此說,便意味著不止這杯酒眾人可以免了,稍後他更不會再提供任何吃食。這分明是顧慮到燕越澤等人心中疑慮,但他卻一味將責任攬在自己身上,口口聲聲讓眾人“為他著想”。
    如此作為,便是臉皮厚如燕越澤等各種潑皮事中打滾多年的老江湖一時也不由十分動容,文顥大聲道:“盟主慷慨大義,我姓文的真心服你!”
    衛飛卿含笑擺了擺手,一仰頭飲盡他杯中之酒:“既為一家,總歸彼此之間要坦誠相待,今日不論,但願日後咱們能夠坐在一處好好喝上幾盅。”
    “必定有這機會!”
    “想必不會等太久了!”
    “多謝盟主體諒之情!”
    ……
    各處高聲的讚頌之中眾人倒也不含糊,一邊表決心便已一一放下了酒杯。
    隨著那些杯中酒一一被潑灑在地,不止邵劍群心下發寒,東方玉等人亦是猛然之間意識到了自身的處境,也是到了這刻才發現即便之前邵劍群那計策當真奏效了卻也並不一定真的能傷及衛飛卿根本——他必定也準備了與此類似的對燕越澤等人毫無威脅隻能見到巨大利益的後手。
    最終燕越澤那一半人潑灑了杯中酒,包含在今日以前、在登樓那日過後投效衛莊的所有人。
    而東方玉這一半人飲下了杯中酒——他們不得不飲,哪怕明知之後要麵對的是比之前三個月更加複雜的情形與艱難的處境。
    這一杯酒過後,衛飛卿便暫且放眾人自由了,畢竟也不能真個將所有人從早到晚拘在此而不給一口水一粒米。
    自然眾人也未真個離開宣州城——他們尚未得到自己想要的,隻是稍後這些人是會單獨前來尋找衛飛卿又或者結伴前來,想來又是一出接一出的戲了。
    眾人散了過後,莊中下人忙著收拾一地殘局,衛飛卿這主人卻帶著段須眉偷溜到後院梅林中溫酒躲閑。
    段須眉這也才終於抽空問出了那問題。
    卻不待衛飛卿回答便聽另一道聲音笑道:“自然是為了製衡。”
    段衛二人同時看向來人,各自麵色不善。
    衛雪卿有些無辜聳了聳肩:“‘朋友’相聚,怎的我還不能來了?”
    他話語中明顯加重“朋友”二字語氣,調笑之意甚為明顯,那被調笑的二人卻俱都無甚反應,衛飛卿翻個白眼:“哪哪都有你。”
    衛雪卿自覺坐下,自斟自飲一杯,滿意地咂了咂嘴,這才頗為幽怨瞟他一眼:“你以前身邊沒人,求著我陪你對弈飲茶之時態度可不是這樣的。”
    衛飛卿被他噎得隻想將手中酒對著他當頭潑過去。
    段須眉卻懶得理會他二人這番無聊,隻蹙眉道:“製衡?”
    點了點頭,衛雪卿笑道:“其實那些人終究還是太過天真了,若咱們有心下毒,他們當真以為隻在‘衛莊’之中不飲不食就能夠全身而退了?”
    段須眉淡淡道:“那是因為他們不知道‘衛莊’究竟有多大。”
    衛雪卿目光一閃:“你卻知道了?”說著看衛飛卿一眼,這短短時間他以為衛飛卿無法對段須眉交代這麽清楚才是。
    衛飛卿沒好氣道:“你當他像外邊那些人一樣傻?”
    不傻的段須眉在望嶽樓住了個把月,靠的是天下第一殺手的眼睛去看去觀察,即便他原來不知道的事,在這一個月裏也一早心知肚明了。
    衛雪卿腦內一轉便也想明白了,續又笑道:“隻是如若咱們真個給整個武林之人都下了毒,固然更方便掌控一切,隻是接下來咱們又會麵臨什麽情形呢?”
    眾矢之的。
    腦海中閃過這詞,段須眉沉吟道:“狗急了也要跳牆,如眾人接連失控,隻怕局麵也不好收拾。”
    “正是如此。人一旦失去希望,那還有什麽好顧忌的?”衛雪卿手指輕點石台,“前三個月裏,三十八個門派之人未曾失控是因為他們心存希望,因為還有半個江湖並不在咱們手中,他們尚有脫身的機會,甚至機會很大。而到了如今……他們卻已連失控的機會都已失去了,隻因他們如今麵對的不止是我們對於他們性命的掌控,還有另外半個江湖對於他們的不信任以及製衡。那半個江湖之人經曆今天而根本沒有中毒,這前提下任憑他們磨破嘴皮子哪怕如邵劍群那般當場毒發也不可能再取信於人了,他們如今再失控,就不是所謂的絕地反擊,而真正是要死無葬身之地了。”
    邵劍群他們做那些事,至少有一小半的原因是當真不想燕山等派繼他們之後再踏入泥潭。可惜如今燕越澤等人確如他們所願未曾中毒,然而因為導致結果的人發生了變化,令得這件事後續的走向也朝著與他們原先預計全然相反的方向而去。
    “當日在登樓歸順我們的三十八個門派,終究還是代表了武林更大部分的勢力,這原本就足以令燕山、陰月等派忌憚了,更遑論他們門下弟子亦掌握了天宮絕學的大頭,於燕山等派自然忌憚與嫉妒都更為深厚,往後隻怕他們說什麽做什麽也要看不過眼,凡事也要爭上一爭。然而在他們眼裏占盡了天時地利的三十八派卻受製於咱們有苦說不出……不,是說出來也沒人信。燕山等派積極進取,三十八派‘忍辱負重’,原本並不平衡的雙方勢力得到調和,這可不是一個完整的互相製衡的局麵就形成了?隻怕到了此時,三十八派之人俱都已反應過來了,隻可惜……嘖。”
    段須眉見衛雪卿一邊講一副小人得誌洋洋自滿的模樣,不由冷笑道:“說的就跟這些法子都是你想出來似的。”
    衛雪卿說到興起處正搖頭晃腦的動作一僵。
    一直含笑默默斟酒聽他顯擺的衛飛卿不由笑出了聲。
    “隻是……”段須眉又皺了皺眉,“後來加入的這些門派龍蛇混雜,俱都不是易與之輩。而今他們有求於你,自然做足姿態,隻是等到一幹人等當真實力大增再聯手作怪,屆時沒有手段控製眾人,又該如何是好?”
    段須眉很少這樣長遠細致的想一件事,更少這樣羅裏吧嗦的關心人。一切都是因為做這件事的人是衛飛卿,是以他坦然的表露這與他性情一點也不相符的擔心。
    衛飛卿看著他,目中是毫不掩飾的溫柔笑意:“為何在你明知有這些隱患卻毫不猶豫要帶關雎投入衛莊,甚至直言可將斷水刀法傳予他人之時,你不提前問我這些問題呢?”
    段須眉有些無奈看著他。
    自己為何做這些事,這個人當然一清二楚,可他好像……就喜歡看自己被他擠兌得無可奈何的模樣。
    他道:“事到如今,有些事你是不是應該對我說清楚了?”
    衛飛卿聞言與衛雪卿對視一眼,二人雙雙笑開來。笑罷衛飛卿道:“不如你先講關雎與斷水刀法之事?”
    端起酒杯啜飲一口,段須眉道:“我將關雎令交到你手中之時,就已經將關雎一並交給你了。”
    關雎令就是三個月前段須眉離開登樓之時交到衛飛卿手中的那塊鐵牌。
    知情人隻知憑牌可號令關雎十二生肖一次,卻不知那關雎令同樣也是關雎令主的象征。
    段須眉道:“旁人不知,但他們心裏都是有數的。”
    隻是誰也不想平白無故被人管,段須眉既未明言,衛飛卿也未下令,十二生肖自然樂得糊塗。
    “至於斷水刀……”沉吟片刻,段須眉道,“離開牧野族之前,我與我爹打了一架。”
    衛飛卿與衛雪卿聞言大出意料。但仔細想想這父子二人性格,衛飛卿卻又覺得這一架真是再天經地義不過,不由興致勃勃問道:“誰輸誰贏?”
    “論老辣我不如他,論刀意他不如我。”段須眉道,“他重新練功以後某方麵而言已超脫刀法這界限,自承我將斷水刀與立地成魔糅合以後刀意已超越他當年與我娘共同領悟的境界,言明這新的斷水刀法便任由我自行處置了。”
    衛飛卿不由失笑:“你們兩父子向來都是一家人的做派,他從未將這套凝結了你娘心血的刀法當做遺物或獨物,隻怕你也根本不稀罕這世上隻得你一人練這刀法吧?”
    “功法創出來便是讓人練的。”段須眉輕哂,“他當年如是揣著任何一點私念,恐怕也創不出這套刀法來。世上如有人自信能將這刀練得好,隻管學去。”
    衛飛卿取笑道:“真真不是你原創的你不心疼。”
    他這話乃是十足的玩笑,卻不料段須眉沉默片刻竟頷首道:“沒錯,我總想著如有足夠的時間,也想要摒棄前人樹蔭,有所突破與創新。”
    他這“足夠的時間”幾字惹得衛飛卿與衛雪卿一陣沉默。
    隻因白日衛飛卿當眾言明修習立地成魔須有一些取舍,聽在東方玉那些人耳中隻以為是要廢棄一身修為重新來過,卻唯獨他們這寥寥數人知曉,更關鍵的在於那內功對於身體的腐蝕以及不廢修為不出意外活不過不惑之齡的推論。
    (2.0版雙卿一段上線,不出意外是倒數第二章了……當然我一章的字數是有點一言難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