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章 俱往矣,風流看今朝(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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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場整個江湖皆知卻人人三緘其口演變成鬧劇的婚禮已過去三日,宣州城卻並未因此而有所鬆動,仍是人頭攢動的熱鬧景象。隻是那日過後,城中秩序卻反倒比之前要好,城中一切開銷仍有衛莊埋單,而各派之人見麵親親熱熱稱兄道弟,倒各個都遵循衛飛卿口中的“親如一家”,隻是心裏麵到底作何想,那就隻有他們自己知曉了。
    眾人自覺湊成這一圈熱鬧,自也有無關之人在旁看熱鬧。
    望嶽樓醉忘軒中,三樓臨窗視野最開闊的位置早有兩人占據了那處。
    兩個相當年輕、仔細看也頗為英俊卻不知為何總讓人感覺平平無奇一眼就要略過去的男人。
    他們實則已在此呆了好幾日了,次次也都坐在這個位置,隻是樓中卻少有人對他們留下印象的。這當然不是樓中人粗心大意,全因這兩個人本就是天下間最會隱匿自身的人之二,即便是樓中的主人當初初見其中一人,亦很是為他這一身本領驚歎。
    這二人姓名俱都不顯於江湖,但他們的代號卻足以叫人聞風喪膽。
    一個代號為兔,一個代號為虎。
    這二人當然就是十二生肖。
    司徒跋與令狐淵。
    這個司徒跋恰巧就是當初在關雎養傷而恰與初入關雎的衛飛卿打過照麵的那一個,而這個令狐淵也恰巧是段衛二人當時從大明山下來於東門鎮共飲過一壺茶的那一個。
    他們倆都算是十二生肖中相對與衛飛卿有過交集的,自然也對衛飛卿比其他人更多出幾分興趣。
    是以他們二人閑來無事,就跑來宣州城看熱鬧了。
    可惜他們到此時才知道,他們既來到衛飛卿的地盤上,段須眉又在此處,他們自恃能夠隱藏行蹤簡直就是犯傻。
    展開店小二遞上來的紙團,令狐淵苦著臉道:“遭了。”
    司徒跋道:“怎麽?”
    令狐淵長歎一聲:“換主子的事兒還是被新主子給知道了,不但知曉,還立即就要來支使咱們做事了。”
    “你可以把紙條撕了當沒這回事。”司徒跋提醒道,“說得就好像從前咱們就很聽段須眉話似的。”
    段須眉擅自將關雎易主的事讓十二生肖很不滿意。
    他們從前若說對段須眉有五分聽從,那現在在這種不滿意的驅策下則完全可以將衛飛卿的話當成是放屁了。
    ……雖然他們各自的心裏大概都覺得跟著這個新老大應當會很有意思。
    司徒跋正這樣想著,便見令狐淵吞故作可憐道:“可是他支使咱們做的事情好有趣的樣子,我的內心仿佛理智與情感正在天人交戰。”
    司徒跋麵無表情道:“你這樣很惡心。”
    令狐淵將手中紙條替給他。
    匆匆看過一遍,司徒跋沉默下來。
    令狐淵輕哼一聲:“你有本事別動心啊。”
    司徒跋若有所思望向醉忘軒隔壁的共枕眠:“昨夜聽牆腳,仙華宮的人似今日就要動身離開了。”
    令狐淵懶洋洋道:“那你還不快跟上去。”
    司徒跋臉色一時好一時壞,令狐淵看在眼裏也不理他。果然片刻便聽他頗有幾分恨恨主動開口道:“此事確實有趣,隻是憑什麽非得讓我去跟一群厚顏無恥的小妖女打交道!”
    令狐淵憋不住大笑出聲。
    衛飛卿的紙條中所書其實很簡略。
    要他們各自前往一門中“指點”武功,派遣給令狐淵的是陰月教,而司徒跋需前往的則是宮主為女、宮中大多數弟子亦為女性的仙華宮。
    這說法看似語焉不詳,但結合近日在宣州城裏看來的熱鬧以及各派動靜,兩人倒是立即就理解了衛飛卿話中的意思。他們往日幹的都是殺人越貨一票起底的買賣,而今能夠光明正大前去人家山門之中“欺淩弱小”,自是感覺分外的新鮮有趣,但司徒跋隻要一想到他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或許都要與一群吱吱喳喳的小妖精待在一起,就覺得什麽趣味也都變得黯然無光了。
    令狐淵笑罷方悠悠道:“仙華宮女子為主,從前練的都是些輕盈的功夫,威力不夠,便是各種邪門兒的手段來湊,這總歸不是長遠之計。你殺人的手段在咱們之中不是號稱‘飛花摘葉’麽?隻是你的手段可要比那些可愛的女孩子狠、穩十倍了,衛飛卿選了你去折磨她們,可見咱們這位盟主大人還真真是存了一派好心腸,隻怕是為武林大計之故殫精竭慮。”
    司徒跋鬱悶道:“他如何知曉我的手段?”
    “你莫不是忘了他跟段須眉可是天下聞名的老相好?”令狐淵嘲弄瞟他一眼。
    司徒跋恨恨道:“看上個‘為武林大計殫精竭慮’的武林盟主,段須眉真是瞎了眼!”
    “他若不是瞎了眼,又哪能給咱們找來這些樂子?”隨手扔一塊碎銀在桌上,令狐淵一手撐著欄杆飄然下落,“走了。”
    司徒跋抓起碎銀緊隨他一躍落下三層樓去。
    “不是說好出穿住行衛飛卿全包麽?你給什麽錢!”
    “說的就跟你上門給人家送過禮似的,要點臉。”
    “等我日後送他一群貌若天仙心如蛇蠍霹靂手段的小妖精!”
    “輪得到你送?人家家裏已經有了全天下最厲害的那一個了。”
    “……說的也是。”
    那塊碎銀終究還是從下處拋上來,穩穩當當落在隻餘殘杯的桌麵上。
    *
    一門之隔的隔壁日照廳中萬卷書頭很疼。
    日照廳中今日也有很多人。
    可惜這些人卻並非是來聽萬卷書說書的。
    這些人麵朝著萬卷書,在廳中黑壓壓跪倒一大片。唯一沒有跪人的地方,則是一大卷的紙頁散落在地,上麵密密麻麻的都被塗滿了各種形狀與圖案。
    萬卷書一手拿著酒葫蘆一手揉著額心:“你們別再跪我了,我還沒死呢,也還沒準備死呢,跪什麽跪?你們從哪來往哪去吧,我是不可能離開此處去教授你們甚機關暗器的。”
    “此事我們來此之前,盟主他老人家已提點過我們了。況且即便沒有盟主的提點,我們又豈敢勞累您老人家奔波?”跪在最前方那年輕人態度諂媚就差沒雙手去抓萬卷書褲腳,“我們已向盟主保證過了,從今日起咱們大家夥兒就留在望嶽樓當跑堂,保準把您老人家伺候得舒舒服服的,您老人家隻要空閑時願意指點兩句咱們就感激不盡了。”
    萬卷書望著那堆紙頁,半晌道:“這些都是衛飛卿給你們的?”
    那年輕人猶豫片刻,搖頭道:“這是我帶來尋衛盟主的。”
    萬卷書皺了皺眉。
    他並未細看紙頁上的形狀圖案,但寥寥幾眼已能看出不凡,這也是他被當成祖宗跪了半晌還未將人掃地出門的原因:“你叫什麽?”
    那年輕人磕了個頭:“小人名喚嚴陸羽。”
    嚴……
    萬卷書正自心中一動,已聽嚴陸羽主動道:“不知您老人家聽過玉溪門沒有?玉溪門十多年前便沒啦,最後一任門主嚴舒正是小人的姑姑。”
    這事說複雜卻也簡單。
    當初徐離為了謀求玉溪門的機關之法而勾引嚴舒,後來又將玉溪門情報暗中報給了登樓,玉溪門雖被滅門,但嚴舒卻逃過一劫,而隨她一起逃生的還有她的親侄兒嚴陸羽。數月前段衛梅三人因梅一諾之故將徐離山莊捅了個底朝天,徐離山莊失其主,不久當年盜竊玉溪門的真相又被傳出來,自此成為一盤散沙,為人所不齒。而嚴陸羽便在此時糾集了一幫兄弟前往徐離山莊,又將當年徐離自玉溪門盜竊的圖紙原封不動的竊回來,甚至將徐離與徐攸人後來又新繪的機關暗器圖紙一掃而空,此刻盡數都放置在萬卷書的麵前。
    “三年前段大俠替我姑姑殺掉了那賊人徐離,我姑姑就孤身遠遊去了,我也不知她去往何處。隻是她知曉我醉心機關暗器之術,臨走之前叮囑我,若有誌於此,可以尋找兩個人,一個是長生殿的殿主衛雪卿,另一個就是您老人家了。”說到此嚴陸羽麵上很是有幾分喜笑顏開,“原本姑姑提到兩位的名字,我真是兩眼一抹黑,全不知該去何處尋人。誰知等我將這些圖又討回來,二位的名字竟也一一出現在江湖各項傳聞之中了。此番我聽聞江湖各個門派都要投效衛莊,也知曉兩位俱是衛莊之人,便大著膽子領我一幫兄弟前來了,原以為衛盟主那樣大的派頭,隻怕不願見我們這些無門無派的小人物,誰知、誰知……”
    誰知衛飛卿不但見了他們,還特意讓他見到了他心目中的“恩人”段須眉以及衛雪卿,可惜衛雪卿直言沒空理他們,順口就將他們發配到求之不得的地方來。
    萬卷書有些不耐煩道:“你想替玉溪門報仇?想重振玉溪門?還是你已經把徐離山莊剩下的人宰光了?”
    嚴陸羽聞言呆了呆,有些茫然道:“沒有啊,我就是……我和我這幫兄弟誌趣相投,就是想學機關術而已。”
    萬卷書有些意外挑了挑眉:“你方才說,你們這樣大一群人尚無門無派?”
    嚴陸羽點了點頭,還是那傻不愣登的模樣。
    萬卷書歎了口氣,心想衛飛卿可真會給他找事做,不但給他找事做,還擺明了要讓他拒絕不了。他一個教書先生,來一群無門無派無愛憎的人跪在他麵前誠心誠意說“我就想跟著您學點東西”,這讓他如何再扮冷酷?
    況且……
    他眼瞟著地上那些圖紙,心裏憤憤想著,衛飛卿必定也料定了他一見到這些有趣玩意兒便要走不動路了。
    真是詭計多端!陰險狡詐!
    萬卷書泄恨地大灌了一口酒,揮了揮手不耐煩道:“行了,既是來打雜的還不滾去該幹嘛幹嘛,緊跪在這兒守屍呢?”
    嚴陸羽一行人大喜之下連連磕幾個頭,生怕再惹萬卷書心煩,起身爭先恐後的跑下樓找管事領活幹去。
    ……卻連地上圖紙也未收拾。
    萬卷書但覺目瞪口呆,半晌幹巴巴道:“這心也夠大的。”
    不緊不慢進來擺放桌椅的青衣的青年聞言不由笑了笑。
    萬卷書咂了咂嘴:“你說那家夥搞這麽多事,真是突然之間被‘武林盟主’的責任感附體了不成?”
    謝鬱擺好桌椅便過來替他卷那些圖紙,輕聲笑道:“看上去總歸不是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