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勢不兩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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闖進來的不是別人。正是保長陳蛋和長工黑鐵、蘭軒。
陳蛋舉棋不定,猶豫再三,到底要不要去連慶家。一路慢吞吞,一會兒撒尿,一會兒撓癢,想盡辦法左躲右閃。
黑鐵見陳蛋神色不定,以為張秀娥的死和他有關,有心袒護他,把他拉到邊上,低聲問:“保長。你是不是不想去?如果你真不想去,就找個地方溜達溜達。我跟蘭軒去就行。回去絕對不會在女東家麵前說漏半個字。”
陳蛋剛想答應,又一想,這怎麽能瞞得住,當下領了情,感激道:“說哪兒的話呢。村裏有人出事,作為保長怎麽能沒去呢?去。一定要去的。”
黑鐵看了看陳蛋的臉色,遲疑道:“這個這個,保長不是不方便嘛。”
陳蛋一驚,以為黑鐵看到了什麽,心裏發虛,低聲追問:“這話怎麽說?你是不是看到什麽聽到什麽了?”
黑鐵見陳蛋神色緊張,知道其中肯定有事,卻不知道什麽事,便據實道:“沒,沒有啊。我是看保長臉色忽明忽暗,好像左右為難,就隨口問問了。”
陳蛋鬆了一口氣,心想,橫豎是個死,先裝下去吧,能裝多久算多久,打定主意道:“別囉嗦。快走。救人要緊。”
來到連慶家門口。還沒進門就聽到裏麵哭喊一片。陳蛋以為張秀娥真的死了,心裏悲喜參半。悲的是,張秀娥這麽好的一個女人就這樣被自己害死了。喜的是,偷情之事死無對證,誰也深究不了。這保長照樣當得安穩。
三人推門而入,見眾人團團圍住癱軟的張秀娥。陳蛋假裝毫不知情,失聲大呼:“怎麽啦?這是怎麽啦?”
連慶見陳蛋進來,目露凶光,把張秀娥輕輕放在地上,轉身換做猙獰麵目,瘋狂撲向陳蛋。陳蛋嚇得兩腿發軟,想躲躲不開。連慶掐住陳蛋的脖子,用盡全身力氣,捏將下去。陳蛋隻覺呼吸困難,兩眼發黑,內髒翻滾,氣血上湧。
連慶邊掐邊喊:“幹你娘。我弄死你。我弄死你。”
眾人見狀,趕緊上前拉開連慶。連慶騰出左手,奮力抵抗,左甩右擋,右手仍舊死死掐住陳蛋的脖子。
陳蛋瀕臨崩潰,反倒冷靜下來,伸手抓住連慶右手食指,使勁往外掰。連慶疼痛難忍,不得不撒開手。陳蛋也不追擊,放開手指,閃到一邊。
連慶卻不肯善罷甘休,暴喝一聲,又撲過去。陳蛋早有準備,借勢抱住連慶,二人滾成一團。眾人不敢靠近。滾到門腳,陳蛋靈機一動,附在連慶的耳邊說:“事情說出來對誰都不好。”
連慶雖然憤怒,頭腦卻清醒。想到張秀娥剛剛因此自殺,萬一在眾人麵前說穿,她肯定不能再活下去。無論如何,不能自報家醜。想罷,緊緊抱住陳蛋,握緊拳頭狠狠攻擊他的背部肋部,借勢哭喊道:“我弄死你。你怎麽現在才來?你當什麽鳥保長?村民有難你都沒有馬上出現。有你這樣當保長的嗎?你不是說全村人的死活包在你身上嗎?你不是說跟你在石頭村就能平安快樂嗎?幹你娘啊。”
陳蛋見連慶話鋒突轉,知道他不想事情敗露,心下大慰,推開連慶,假意賠禮道:“是我的錯。是我失職。發生這麽大的事,我卻一點都不知道。真是失德啊。”說罷,撥開眾人,走到張秀娥身邊。
張秀娥無力地看著陳蛋,眼神發直,就像看到一個完全不認識的完全不在乎的路人。陳蛋心裏發冷,愧疚不堪,眼淚湧上眼眶,誠摯問道:“你這是為什麽呢?這又何苦呢?”
張秀娥閉上眼睛,不再看陳蛋一眼,嘴裏輕輕喊了聲“阿慶啊”。連慶一把推開陳蛋,蹲在地上,抱起張秀娥,愛憐道:“秀娥,怎麽啦?”
張秀娥顫抖道:“我又給你丟人了。你就讓我去死吧。這樣我還能好過一點。”
連慶哭道:“你死了自己倒是好過了。有沒有想到我怎麽辦?孩子怎麽辦?”
眾人爭相寬慰。
杜愛先道:“後生家啊,你這才哪裏到哪裏啊?就要死要活的。做人不是這樣的哦。想當年,我被土匪抓去,衣服被脫光光,綁在山寨三天三夜。那是多丟人的事?我死了嗎?沒有啊。我逃回來了,而且好好活下來了?還活了六七十歲。這是要幾輩子才能修來的福分?要是像你這樣薄皮薄麵,我可能都死了幾十年了。還能知道這石頭村?”
連母道:“你這說的什麽啊。誰說我家秀娥是被人脫光衣服啦?這能隨便比嗎?你七老八十了,什麽都能開得開。我家秀娥才幾歲啊?”
杜愛道:“我也沒說秀娥被人脫光衣服啊。為了你兒媳婦,我都敢把自己的醜事拿出來說咯。來來去去,就是要說後生家要勇敢一點,不管遇到什麽,隻要敢活下去就沒事。”
連母不再搭茬。李婉萍接道:“是啊。是啊。做人啊,什麽苦都得受。那道坎跨過去了,就沒什麽大不了的。我逃荒路上,什麽苦都吃過。無路可走,饑渴難忍時,甚至連尿都喝過。我忍下來了,才能遇到星權,有個新家。隻有熬得下去,才能修來新的福分啊。”
一群女人,你一句,我一句,嘰嘰喳喳,吵吵嚷嚷。張秀娥迷迷糊糊,越聽越刺耳,幹脆捂起耳朵,哇哇尖叫。
彭舉人立起身,咳了幾聲,冷靜道:“各位。各位。靜一靜。秀娥剛剛醒來,身子虛弱。你們就別在這裏吵鬧了。都回家去吧。接下去幾天,各家輪流煮一碗雞蛋麵線來,給秀娥壓壓驚。保長,你看怎麽樣?”
陳蛋聽得入神,腦袋裏構想著杜愛年輕時被脫光的畫麵,見彭舉人發話,趕緊收回心思,謙虛道:“舉人叔德高望重,在這方麵也有研究,就按您說的吧。大家回去照做。我排個順序啊。今天,我家先做。明天明水家。後天欽定家。各家三次,循環九天。大家有沒有意見?”
各家其實都有意見,一天兩個雞蛋,三天就是六個,這可是個不小的數目。但這畢竟出了要命的事,誰也不好意思直接推辭,都默然點頭。
彭舉人囑咐連母,暫時先不要打擾張秀娥休息,等她情緒穩定後喂些糖水,身體慢慢就會好轉。又對連慶說,心病還須心藥醫,別再出亂子。吩咐完,帶著彭家老小回去。連母千恩萬謝,送到門口。
陸明水一家也隨後離開。張星權暗自慶幸。謝天謝地,偷雞一事就這樣蒙混過去。想著,抱緊張海根,在他消瘦蒼白的臉上親了一下。李婉萍看在眼裏,溫暖無比,緊緊跟在張星權身後。
屋裏就剩陳蛋、黑鐵、蘭軒。陳蛋本來也想跟著就走,又想再看一眼張秀娥。畢竟跟這事有直接的關係。想著,叫黑鐵、蘭軒先回去,轉身走進連慶房間。
連慶把張秀娥放在床上,正掉著眼淚說好話。見陳蛋進來,氣血上湧,喝道:“幹你娘啊。你進來幹什麽?找死啊?”
陳蛋死皮賴臉道:“你先別上火,會影響秀娥休息。我就是進來看看。沒事我就放心。”
連慶一看陳蛋那副無賴嘴臉,就想起香蕉芋下那畫麵,情緒頓時失控,握緊拳頭衝上去。幾步來到跟前,一記橫拳狠狠打在陳蛋臉上。陳蛋應聲倒地,嘴角冒血,眼冒金星。連慶還沒解氣,整個人騎在陳蛋腰部,雙拳猛打他的頭部。陳蛋無處躲閃,實實在在挨了幾拳,疼得哭爹喊娘,大喊救命。
黑鐵本想留下聽點內幕,卻聽到陳蛋呼救,急忙跑進來,一把推開連慶,扶起陳蛋。
連慶正在氣頭上,不管三七二十一,撲過去就要打。黑鐵是鐵匠出生,雙手力大無窮,兩三下把連慶擋開,推倒在地。
連慶鬥紅了眼,翻起起來,又衝過去。陳蛋嚇得躲在黑鐵身後。黑鐵握住連慶雙手,讓他使不上勁,嘴裏直喊:“阿慶兄弟,別在打了。再打我就動手了。”
連慶雙眼通紅,麵目猙獰,張開大嘴狠狠咬住黑鐵的手。黑鐵疼得哇哇直叫,甩開連慶的手,手臂一推。連慶嘴巴脫離黑鐵手臂,整個人向後倒去,撲通一聲,結結實實磕在床沿,發出一聲悶響。
連慶無力癱軟下去,全身不停抽搐,嘴上喃喃念著:“幹你娘啊。我要殺了你。幹你娘啊。”
陳蛋、黑鐵見連慶癱倒在地,慌了手腳,想過去扶,又怕被咬。處於半昏迷狀態的張秀娥,見連慶被打倒,心裏疼痛難忍,奮力坐起身,滾到地下,雙手緊緊抱住連慶,像看著殺父仇人一樣看這陳蛋,大聲嚎哭:“你到底想怎麽樣?你是要我全家死絕嗎?求求你們高抬貴手,放我們一條生路吧。我們走。我們立刻就離開這個狗屎石頭村。求求你們了。求求你們了。”說著,不停磕頭,額頭滲出血珠。
陳蛋從未見過歇斯底裏近乎發狂的人,心裏又是緊張又是害怕,一時手足無措,眼淚直掉。蘭軒這會兒倒是沉著,走過去緊緊抱住張秀娥,安撫道:“沒有人要害你。沒有人要害你。我們都是來保護你的。不怕。不怕。”
張秀娥情緒漸漸穩定下去,低頭抱著連慶,淚如雨下。哭了一會兒,抬頭冷冷看這陳蛋,擠出一句毫無感情色彩的話:“從此以後,我們連家和你陳家勢不兩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