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張 癡秀娥一命歸西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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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現在的話說,張秀娥得的應該是一種叫做心肌梗塞的病。那會兒還沒有什麽好藥可以鎮住這樣的病。張雲生雖然懂點醫術,但畢竟不是專業的醫生,看看傷風感冒還可以,真正得了重病,他也無可奈何。
    連慶當然管不了這許多了,跪在張雲生麵前,不停磕頭哀求。張雲生不停搖頭,歎道:“這病來得太奇怪,老夫也無力回天啊。如果不出意外,我想她的時間不會超過十天了。”
    連慶嚎啕大哭,跪在張雲生麵前不停磕頭喊救命。張雲生把連慶拉起來,歎道:“生死有命,你還是回去好好陪她吧。記住,要盡可能滿足她提出的所有要求。也許,心情好些,便能活得長些。”
    連慶領命而去,日夜守在張秀娥床前。張秀娥知道自己時日無多,心中仍有一個結沒有打開,如今再不說,恐怕一輩子都沒機會說,便道:“阿慶啊,我對不起你啊。”
    連慶哭道:“不,是我對不起你。”
    張秀娥用顫抖的手輕輕撫摸連慶的臉頰,沙啞道:“不,是我對不起你。當年,是我不守婦道,犯下了那樣的大錯。我知道,這些年來,你心裏都沒放下這事。我不怪你,怪隻怪我自己不要臉。現在,我就要走了,能不能請你原諒我。”
    連慶哭道:“你說什麽呢?什麽就要走啊?你不能走。你犯錯了就要贖罪,怎麽可以說走就走。”
    張秀娥苦笑道:“我也想贖罪,也想再陪你走下去。可是,天公不給我時間啊。這可能就是對我的懲罰吧。求求你了阿慶,原諒我好嗎?要是我還有時間,我也不敢求你原諒。現在,沒時間了,隻能厚著臉皮求你原諒我。”
    連慶道:“不原諒,就是不原諒,不能讓你就這樣狠心地走了。”
    張秀娥哀求道:“阿慶,我知道,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求求你,原諒我吧。我真的沒時間了。如果有下輩子,我下輩子,下下輩子,都用所有的時間來給你當牛做馬,來贖我犯下的罪過。”
    連慶泣不成聲道:“別傻了。我早就原諒你了。要是不原諒你,怎麽能跟你一起過這麽久呢?一路走來,如果沒有你,就沒有連家的現在。誰都會犯錯,不要太放在心上。”
    張秀娥長長吐了一口氣,積壓在心中的壓抑一下子全部隨著那口氣釋放出去,整個人像個泄了氣的氣球,似乎馬上就要斷氣。連慶急得抓住張秀娥的手,不停搓揉,大聲哭喊:“不能走,我還沒原諒你,你不能走啊。不能,絕對不能。”
    張秀娥愛憐地看著連慶,眼角流出兩滴濁淚,哽咽道:“阿慶啊,能把兩個孩子帶回來給我看看嘛?”
    連慶不停點頭道:“能,我馬上就去叫他們回來。”
    張秀娥道:“不知能不能等到了。還有,孩子們如果忙,就不要讓他們回來了。”
    連慶站起身,抹去眼淚,堅定道:“不忙,他們一定會回來的。你一定要撐住,一定要等到他們回來。”張秀娥不再說話,用力點了點頭。
    連慶簡單收了個包袱,吩咐李火燈照看好家裏大小事,立刻趕路進城。好不容摸索到學校,跟門衛報了連勝利、連歡的名字,門衛卻一無所知,放連慶進學校去找。
    連慶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四處去尋找,都沒發現連勝利、連歡的影子。正急著,看到了彭有才。連慶衝上去抓住有才的手,大聲追問:“有看到勝利和阿歡嗎?”
    彭有才看到連慶,嚇了一跳,問道:“阿慶叔,你怎麽來了?”
    連慶沒有回答,用力搖著彭有才的手臂,追問:“勝利在哪裏?阿歡在哪裏?”
    彭有才把連慶帶到宿舍,給他倒了杯水,緩緩道:“阿慶叔你不知道啊?勝利已經去參軍了,加入了國軍部隊,上個月已經去了,這會兒部隊應該到上海了吧。”
    “啊?”
    “是啊,參軍去了,這是學校的大事呢。當時,一個師長來我們學校挑人,挑中了勝利。去了直接就是正連級的軍官,全校學生都求之不得。勝利過關斬將就通過了。他沒有告訴你啊?這可算是咱們石頭村最大的喜事了。哦,對了對了,他留了一封信,讓我轉交給你。我這陣子也忙,給忘了,對不起啊。”
    連慶接過兒子留下的信,心裏感慨萬千,喜憂交加。喜的是兒子有出息了,成了石頭村第一個軍官。憂的是秀娥見不到兒子病情會加重。不管怎麽說,兒子有出息了,比什麽都強,轉念想起連歡,又問:“那阿歡呢?”
    “阿歡,阿歡。”彭有才欲言又止,像是有什麽話不敢說。
    連慶急道:“阿歡怎麽啦?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彭有才吞吞吐吐道:“出事倒也沒有,隻是已經不在學校了。”
    連慶大吃一驚,追問:“那去哪兒了?”
    “去,去前線了。”
    “前線?什麽前線?前線在哪兒?”
    彭有才長長吐了一口氣道:“就是打仗前線。最近軍閥混戰很嚴重,學校的女學生自發組了一個衛生服務隊,到前線去救助傷員。阿歡自告奮勇地報名了,也走了大概有半個月了。”
    連慶感覺一陣暈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個女兒家跑去戰場,這是要去找死啊。秀娥說的對,都怪我啊,讓她念什麽書呢,念到都跑戰場上去了。這要是,不敢往下想了。
    連慶顫顫巍巍站起身,搖搖晃晃往校門口走。兩個孩子都找不到,回去怎麽跟秀娥說。也隻能回去了,秀娥還在床上等著呢。想起張秀娥,連慶身上立刻充滿力量,馬不停蹄趕回家。
    到家時,張秀娥已經奄奄一息,隻留著一口氣等丈夫孩子歸來,做個最後的道別。見連慶進來,眼裏泛出異樣的光芒,用力張了張嘴,沒發出聲音,似乎要問,孩子呢?
    連慶在張秀娥身邊坐下來,拉著她的手,深情道:“秀娥啊,咱們的兒子有出息了啊,都到部隊裏去當軍官了,現在去了上海不能回來。女兒也有出息,這幾天忙著去哪裏講課當先生,也回不來。但是,他們都有出息了,我們當父母的應該高興啊。”
    張秀娥的臉上露出安詳喜悅的神色,兩眼直直望著門口,斷了氣。連慶嚎啕大哭,一夜之間,一頭黑發變得花白花白。
    過了三日,全村人都集到連家,幫忙葬了張秀娥。
    陳蛋看著張秀娥的棺材,心中唏噓。他不知道張秀娥臨死前還能想起香蕉芋下的畫麵。如果知道,肯定會更加糾結。但是,過去的畢竟會過去。細想想,石頭村從無到有也已經過去一二十個年頭,一些人死去,一些人出生。
    沒過多久,學堂裏的先生之一,彭欽定的阿爹彭舉人,也撒手西去。彭舉人的死,大家都沒感覺有什麽,因為是壽終正寢,而且年歲已高,走得也算功德圓滿。
    彭有才回村給阿公送行,便沒再回學校。張雲生找到彭有才,語重心長跟他聊了很多,大概是自己年歲也高,將不久於人事,但是石頭村的學堂還是要繼續辦下去,希望彭有才能夠回到石頭村,在學堂裏當老師,讓石頭村學堂能夠繼續生存發展下去。
    彭有才向來都聽先生的話,加上自己的心願也是把學堂發展壯大,也便欣然答應了。張雲生讚許地點了點頭,像是卸下了一個千斤重擔,瞬間也老了許多。
    這日,張雲生來到陳蛋家,把陳蛋和張蓮花叫道跟前,吩咐道:“這個石頭村,現在是越來越有模樣了,照這個勢頭發展下去,過不了多久,就會成為一個大村莊。但是,世事難料,這個村莊肯定也會經曆很多劫難,你們到時候可要挺直腰杆撐住啊。”
    陳蛋自信道:“沒問題的。再說了,真不行,不是還有你嘛。”
    張雲生苦笑道:“不能再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了。我的大限將至,今天來就是要跟你說這個事的。”
    張蓮花搶道:“阿爹你亂說什麽啊。”
    張雲生坦然道:“我昨夜做了一個夢,夢到一顆流星不偏不倚落到學堂頂下。我知道,這是天公要叫我去了。人畢竟頂不過天啊。”
    陳蛋笑道:“想不到你老人家也信這個。當時,我看到流星,不才有了這個村子,我也活得好好的。你這才夢到流星,怎麽就會死?”
    張雲生道:“這事不能講得太清楚。總之,你們把我說的話記住就對了。我死後,你們也不用怎麽厚葬我,就用火把我的屍體燒了,把骨灰撒進隕石潭,也好讓我死後還能和這個村莊能有一些聯係。”
    陳蛋不知該怎麽回答,便默默點頭。
    張雲生道:“阿蛋啊,你這個人就是脾氣太急了一些。以後一定要記住,不管受了什麽委屈,都不能強出頭,不能太急躁,不然,你會招來殺身大禍。”
    陳蛋被說得雲裏霧裏,也沒放在心上,隨便點頭應承。
    張雲生轉頭對張蓮花道:“蓮花仔啊,你也一樣,以後,不管遇到什麽,千千萬萬不能氣餒。你什麽都可以不看,但是不要忘記,你有五個兒子,這五個兒子才是陳家真正的未來。不管吃多少苦,受多少難,一定要把這些孩子好好培養大,知道嗎?”
    張蓮花從未見過阿爹這樣嚴肅絕決,心中有一股不祥的預感,眼裏用上淚水,點頭答應。
    張雲生吩咐完畢,回了學堂。第二日一早,學生來報,先生歸天了。據說當天晚上,一束強光從學堂屋頂直衝天空,伴隨著陣陣香氣。
    後來,人們都說張雲生是上天派下來的神仙,是來幫助石頭村的村民擺脫貧困苦難的。陳蛋依照張雲生的吩咐,火化了老人家,把骨灰撒進隕石潭。後來,人們又把隕石潭叫做先生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