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未知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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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湊巧還是怎樣,在卓言約過她的第二天,紀悠接到了江念離的電話。
仿佛那晚的事情從沒發生過一樣,他用溫柔又包容的語氣,低聲說:“小悠,你今晚可以再來我這裏一下嗎?”
沒有聽到紀悠的答複,他就補充了一句:“抱歉,這幾天身體一直不是很好,沒能去找你。”像是為了印證自己的話一樣,他說完,還極低地咳了幾聲,隔著話筒傳來,帶了些隱忍無力的味道。
紀悠隻是安靜地聽著,又沉默了一陣,才說:“江先生,我們現在不是很熟悉,我不太方便到您家裏拜訪。”
電話那頭也沉默了一下,紀悠以為他會接著請求下去,他卻隻輕聲說:“好,我知道了,對不起。”
他又等了一會兒,沒有等到紀悠的回答,才說:“小悠,再見。”
紀悠簡短地說了聲“再見”,就掛掉了電話。
放下電話,紀悠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讓自己更加清醒一些。
既然已經回不去了,那麽也沒有必要再牽扯不清。
如往常一樣,紀悠完成了這天的工作,走下辦公樓,準備去停車場開車,就看到樓下停了一輛見過的黑色賓利。
上次見過的那個司機站在車外,看到她後立刻走上來說:“紀小姐,江先生在車上等您。”
正是下班高峰,辦公樓前人流洶湧,已經有兩三個相熟的同事從她身邊走過,還有些好奇地回頭打量。
紀悠不願意在這裏被人參觀,僵硬地笑笑:“好。”
她快步走過去拉開後麵的車門坐上去,不意外在另一側看到正坐得端正的江念離。
那個電話過後,她以為他已經知難而退,卻沒想到他變本加厲,居然不請自來,擅自跑到她單位樓下來堵她。
微繃緊了下頜,控製住要冒上來的火氣,她低聲擠出幾個字:“讓你的司機開車,江先生!”
在得到江念離的示意後,司機立刻將車開了出去,進入道路後卻並不加速,不快不慢地在路上行駛。
離開設計院範圍,紀悠臉上的神色才稍微好看了些,但還是微帶了怒氣,轉頭看著江念離,說出的話,自然沒有以往那麽客氣:“看來江先生找我,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了。”
也許是車內的光線有些昏暗,江念離的臉色看上去真的有些蒼白,這時聽到她諷刺的語氣,他也沒有生氣,依然溫和地笑笑:“也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情。”
不是重要的事情就不必來見了吧!紀悠冷笑了聲,正想頂回去,他就側頭朝向另一邊輕咳了幾聲,然後回過頭,遞過來一個文件袋。
紀悠不明所以地接了過來,打開看到裏麵是一遝遝裝訂好的文件。
他又笑笑說:“這是‘一城四季’項目前期的資料和進度報告,因為是機密資料,所以無論是快遞給你,還是用網絡傳給你,都不太好。”
何止不太好,那些文件上全都印著紅色的“絕密”字樣,這樣交給她一個還未進入項目的建築師,已經是重大違規了,更別提用快遞或者網絡郵件。
一旦不慎造成資料泄露,給緯業建築帶來的經濟和名譽損失都是不可低估的。
“你……”紀悠說了一個字,就感到有些尷尬,“下午打電話,是想讓我自己去取這些資料?”
江念離還是不時低咳幾聲,現在她看清楚了,他臉色的確蒼白,連唇上也蒙著一層淡淡的灰色,看上去有些不適。
在電話裏她還覺得他是在偽裝,一度感到厭惡,現在看到他,才明白過來他是真的身體不適。
但她剛才口氣太生硬,現在也不好很快轉過來,看江念離咳著沒回答,就淡淡地說:“這些資料現在給我不是很合適吧?”
“你有時間先熟悉下,進入角色能快一點兒。”江念離勉強平複了一下,轉頭對她笑了笑,“那邊的項目組負責人有些難應付,這樣好一些。”
不但將她安排進那麽重要的一個項目,還提前替她把路都鋪好,真的算得上盡心盡力了。
隻是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麽?向她示好?討她歡心?還是給她的補償?
紀悠想到這裏,那一抹淡淡的譏諷就又回到了臉上,幹脆將資料袋合上,抬起了頭:“我進入‘一城四季’項目,是江先生向院長提議借調的。這說明江先生認可我的能力,現在又違規泄密給我,是不是又對我的能力不信任了?”
她直視著江念離的眼睛,將資料袋遞還給他:“這些我不會看。”
車子沿著設計院所在的街區繞了一圈,現在恰好又轉到了設計院的大樓前,紀悠對前排的司機說:“對不起,請停一下。”
車子停穩後,她就衝江念離點頭示意:“江先生,再見。”
說完,紀悠打開車門下車,又將門輕輕關上。
車裏江念離是什麽神情,又是怎樣看著她的,她沒有抬頭去看,所以也就不知道。
直到開車從設計院回到了家裏,紀悠坐在客廳沙發上,才為自己剛剛的意氣用事,感到有些後悔。
先不說對江念離的態度是否太針鋒相對,那些資料她如果拿到了,的確會對將來融入“一城四季”項目組大有幫助。
“一城四季”是她參加的第一個大型項目,又是外公司借調,到時候處境肯定比較艱難,能提前接觸到前期資料和規劃意見,是件別人求也求不來的好事。
她卻因為莫名其妙的傲氣,還有對江念離的負氣,將那些資料退回去了。
如果資料不是由江念離送過來,而是換一個人的話,她會不會拿?
想到這裏,她又自嘲地笑了,除了江念離,還有哪個公司高層肯將機密資料泄露給一個還沒進項目組的人?
即使曾經冷酷地將她拋棄,八年毫無音信,即使回來後還是不解釋當年離開的原因,江念離也是唯一一個會默默為她做很多事情的人。
心中一團亂麻,似乎一碰到江念離,她引以為豪的冷靜大腦就會紛亂無比。
坐在沙發上深吸幾口氣,她再次命令自己打住,不要再繼續去想。
第二天是周末,距離她借調的時間已經很近,所以這批圖紙交了後,上麵就沒再給她安排新的項目。
她難得清閑下來,有一個完整的周末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想著抽出一天時間回家,陪父母好好聊聊,但她周六一早就接到母親魏品芝的電話,說他們周末出門度假,等下就走,周日晚上才回來,讓她不用過去了。
紀悠自從工作後搬入了自己的公寓,就和父母分開住了,但兩個房子相距不遠,就算再忙,隻要父母在家,她周末總是會回去吃個飯,跟爸爸和媽媽見個麵聊一聊。
這麽一來,她這周就連父母家也沒的去了,兩天徹底空了下來。
卓言的電話就是這麽適時地打了進來,他話裏的笑意隔著話筒也能清晰傳來:“紀小姐今天有沒有空再出來聚一下呢?”
紀悠幾乎要懷疑他掌握自己的一舉一動了,不然怎麽會每次當她感到無聊的時候,他就冒了出來?
她笑著回答:“當然可以,請問卓公子,我們在哪裏見麵?”
這次卓言沒提出開車來接她,而是告知了她一間餐館的地址,約她中午見麵。
紀悠正好趁這個時間喝了一杯橙汁,吃了一片麵包當做早餐,又坐在電視機旁看了一會兒新聞。等到時間差不多了,她悠閑地挑選衣服,打扮一新後,才出門。
到了約定的地點,她還早去了幾分鍾,正想著要不要等卓言來了再一起進去,就看到他正站在入口處看著手機。
碰得這麽巧?她笑著上去打招呼:“卓公子也早來了?”
卓言回頭看到是她,目光中也有些驚喜,笑起來道:“好險,幸虧提前到了,不然讓女士等我,多不禮貌。”
卓言這個人之所以讓人不感到討厭,就是因為他雖然花名在外,追求人的時候也十分主動,卻非常尊重對方意願,言談舉止紳士味十足,所謂風流而不下流,就是如此。
紀悠笑笑:“卓公子真是太客氣了。”
卓言聞言,立刻誇張地皺了眉,顯得非常沮喪:“這都第三次見麵了,還叫我卓公子,這麽見外。”
他看起來太委屈,紀悠不由得失笑:“那好,卓言?”
卓言又開心了,點頭說:“這樣挺好的,小悠。”他學著江念離的叫法,勾了唇又重複了一遍,“小悠,我喜歡這稱呼。”
紀悠挑了下眉,也不去跟他計較,兩個人一起進了店。
這是家裝飾很有特色的日料店,位於幾棟大樓深處,地方隱蔽,靠窗位置上種了一排竹子,遮住了外麵的目光,也更添清幽。
可能是上一次吃西餐,紀悠沒表現出不喜,也沒表現得太喜歡,這次他就換了日料,明顯是在試探紀悠的喜好。
紀悠毫不懷疑下一次可能是中餐館,隻怕還得各個菜係吃個遍,當然還有印度菜俄國菜泰國菜什麽的。
這麽想著,她唇邊就不由自主浮上了一些笑意,也許是性格差別太大,跟卓言在一起,她總有種冒險的感覺,時時新鮮,時時有驚喜或驚嚇。
敏銳地捕捉到了她的神情,卓言笑著問:“看來你喜歡日料了?”
紀悠搖搖頭說:“我什麽菜都可以,當然包括日料。”
卓言歎息道:“我最怕聽到這句話了……我想討好都無處施展啊。”
“沒關係,我是那種可以自娛的人。”紀悠挑挑眉,“所以不需要討好。”
這下卓言開始哀歎了:“也就是說,不管我做什麽都沒用了?”
就這麽你來我往地打著啞謎,他們這一餐吃得很是開心。
既然是卓言挑選的地方,這家店的水準當然是可以的。不是那種明顯經過改良的日料餐館,不管是用料還是味道,都更加原汁原味,菜上齊後,還有一個操著京都口音的日本師傅出來詢問是否滿意。
吃完後從餐館出來,紀悠就笑問:“還有其他安排。”
卓言眨眨眼睛:“當然。”
他這次安排的下午活動,竟然是去本市一個大型遊樂場。
那個遊樂場因為有眾多的驚險項目,頗受年輕人好評,在周末當然也是人滿為患。
他們下午才過去,檢票口的人雖然不多,但能玩的東西也有限。
和卓言一起走進去,紀悠看到門口那個巨大指示牌,就停住了腳步。不知道是碰巧還是怎樣,這個遊樂場,就是當年她和江念離曾經到過的。
那時候他們當然像眾多小情侶一樣,一大早就到達,然後在熱門項目的隊伍裏排隊等候,一邊感歎人真的好多,一邊吃著零食鬥嘴。
卓言非常快地看中了一個項目,對紀悠笑笑:“我們過去?”
不知道卓言葫蘆裏賣的什麽藥,紀悠就笑著跟上:“好啊。”
帶著紀悠穿過大半個園區,卓言停下的地方,是隻有小孩子才會光顧的叢林小火車。
紀悠開始以為以卓言的個性,必定會選擇很驚險的項目,愣了一下後馬上想明白:他又不是來找刺激,是來泡妞的,當然越緩和越有機會聊天的項目越好。
結果他們一下午圍著充滿童真的項目打轉:叢林小火車、旋轉木馬。
甚至還在園內的餐廳裏喝了下午茶。
終於到了日落時分,卓言早早帶著紀悠到了他們此行的最後一個項目:摩天輪。
夕陽下緩慢旋轉的摩天輪,乘著它慢慢到達最高處,俯瞰地麵。
隔絕的空間,短暫而浪漫的相處……分明是表白的必殺器。
她就是在這個摩天輪上,第一次親吻了江念離,沒想到時隔幾年,她竟然和另一個人再次來到了同樣的地點。
卓言低頭看向她笑問:“不喜歡?”紀悠堅定地搖頭:“不是,太喜歡了。”
在登上摩天輪的時候,卓言對她伸出了手,而她猶豫了一下,握住了。
隻是到達這一步後,卓言再也沒進一步,隻是在包廂裏和她靜默著相對而坐。
他們共同看著夕陽照在歡騰的遊樂場上,時值秋天,遊樂場內林木上有零散的黃葉,隨著視角變動,流光如金。
在摩天輪到達最高處的時候,整個遊樂場的燈光開始亮了起來,不是非常整齊地亮起來,而是有先有後,隨著電閘的相繼打開,各個區域的彩燈次第明亮,最後將整個遊樂場照得燈火輝煌,如同是漂浮在大地上的一片方舟。
如此繁華喧騰,也如此宛如夢境。
即使在這一刻,他們所處的包廂也沒有任何聲響,卓言和她都保持了沉默。
包廂滑到最低點的時候,他們走了出來。紀悠回過頭看,果然看到摩天輪上的彩燈也被打開了,在昏黃的暮色中閃爍出各種形狀。
卓言輕舒了口氣:“追求你真不容易。”
紀悠低下頭笑了笑,抬頭看著他:“謝謝。”
接連兩次約會,紀悠連一個明確的表示都沒有,這次也就給了一句“謝謝”,卓言也沒生氣,隻是聳了下肩:“好在我早有心理準備,打持久戰。”
他們各自開車前來,上車前就要分手了,在停車場裏,卓言還是沒死心,回身問了她一句:“小悠,對不起,我還是想知道,當年念離追你的時候,用了多久?”
紀悠認真想了一下,又估算了那晚江念離表白的時間,就笑著回答:“大概十分鍾?”
卓言的眼角果然非常明顯地抽搐了一下,近乎咬牙切齒地說了一句:“沒關係,我比他有耐心。”
被他逗得再次笑了出來,紀悠十分真誠地說:“真的謝謝你,卓言……我真的也想試著和你開始。”
她這句話不是虛言或客套,如果她對卓言完全不感興趣,或覺得和他完全不可能,她就不會出來赴約。
但努力想要接受一個人,與可以接受他,還是存在著巨大的鴻溝。
至少現在,她每次和卓言約會的時候,還是會不由自主地想起江念離,在這種情況下,如果讓她答應卓言的求愛,她會覺得那是對卓言的不尊重,同時也是對自己的背叛。
卓言保持著站立的姿勢,問:“那麽結果呢?”
紀悠輕舒了口氣:“對不起。”
“果然是坦誠到讓人心痛的類型……”卓言這麽輕歎著,還是十分紳士地一笑,“我還是要感謝你給我這個機會,我很榮幸。”
“彼此。”紀悠笑了下,“能被卓少肯定,我也很榮幸。”
“我們有必要這麽客氣地談論我被拒絕這件事嗎?”卓言苦笑著,還是瀟灑地擺了擺手,“再見,小悠,我今晚可能睡不著了。”
“卓言,再見。”紀悠也笑著揮手。
她相當欣賞卓言的性格,可以預見即使拒絕他的表白,他們還是有機會做個普通朋友。
和卓言分手後,紀悠就開車回家。
她和卓言沒有一起吃晚餐,時間也還早,所以當她到達自己住的公寓樓下時,夜幕也隻是剛剛降臨。
她住的這個小區車位都在地麵,她停好車,來到樓下準備上樓時,就看到她所住那個單元的安全門前,站著兩個身影。
一模一樣的黑色西服黑色領帶,全都帶著墨鏡。
大晚上帶著墨鏡,這是擺明了他們不是善類吧?紀悠還沒反應過來,那兩個黑衣男人就走到她身前,其中一個俯身,用低沉渾厚的聲音開口問道:“請問是紀悠小姐吧?”
這時候是應該果斷否認,還是該飛快跑開,同時打電話報警?
就在紀悠悄悄摸出電話之前,有一個打扮成普通白領樣子的男人急急從旁邊衝了過來,邊走邊道歉:“紀小姐,對不起,對不起……我們不是壞人,是我們家小姐想要請紀小姐共進晚餐,所以……”
“我們家小姐?”這年頭還真有人這樣稱呼自己家的老板?
紀悠盡量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麽驚訝:“請問您是?”
“我是成峰集團副總經理助理,我叫紹偉。”那個白領立刻從上衣口袋中熟練地取出名片,雙手遞過來,還不住鞠躬道歉,“實在對不起,這兩位是我們小姐的保鏢,看起來有點嚇人,不過他們都是好人,正規保全公司的,有在警察局登記過,真的!”
這一套說辭這麽熟練,看起來已經不是第一次用了。
緊張的氣氛倒是一掃而空了,紀悠頓時覺得有些好笑:“那麽你們小姐是?”
“成峰集團的程姬圓,實在抱歉,紀小姐請一定要相信我們沒有惡意。”紹偉還是不斷鞠躬,看得紀悠都有些頭暈了。
“好的,我知道你們是守法公民了,邵先生您不用道歉了。”連忙製止他繼續不斷鞠躬下去,紀悠接著問,“那麽程小姐為什麽要請我共進晚餐呢?我們好像不認識。”
“這個……”紹偉覺得很難啟齒一般,帶點尷尬地說,“我們小姐對卓少有點……”
拜倒在卓言西裝褲下的大小姐?
紀悠理解了之後,覺得更加好笑:“不好意思……不過我和卓言沒什麽的,你們小姐是誤會了。”
紹偉抬手擦擦汗:“這個,紀小姐當麵對我們大小姐說一下比較好……她脾氣不差的,就是對卓少有點太過在意了。”
紀悠非常無奈,她當然不想答應這個奇怪的邀請,但看紹偉愁眉苦臉的樣子,大周末逼不得已加班不說,還得幫自己雇主幹這麽無厘頭的事情,的確有點可憐。
見一麵而已,程姬圓也隻是個女孩子,應該不會做出太過激的舉動,何況他們自報家門,也不算來路不明。
成峰集團的大名她早有耳聞,是本市一家頗有實力的大集團,假如真的要對付她這麽一個沒靠山的小建築師,倒也不會派人這樣把她請去。
紀悠最後歎了口氣:“我去可以,不過我不認識你們,要是你們做了太出格的事情,我隨時保留報警的權利。”
她邊說,邊拿出手機,寫了一封短信,大意是自己被程姬圓請走了,如果他看到這個信息,請立刻打電話給她。
她把收件人設置成卓言,定時在兩個小時後發送,然後拿給紹偉看:“我這麽做可以吧?”
她將這個短信保存在網絡空間中,即使她的手機被關閉或損壞,信息還是會定時發送到卓言的手機裏。
紹偉忙回答:“絕對可以,我們絕對保證紀小姐的人身安全!”
這樣紀悠也放心了一些,點頭說:“好吧,我跟你們走。”
紹偉忙將她向停車場請,那兩個保鏢從頭到尾保持沉默,倒也算禮貌,上車後兩個人都坐在前座,讓紹偉和紀悠坐在後座。
車子倒也沒往郊區那種讓人感覺不安的地方開,而是開到了距離市中心很近的一棟公寓樓前。
紀悠知道這棟公寓樓是成峰集團開發的一棟豪華公寓,全都是大麵積的豪宅設計,安保設備也一流,看來程姬圓是準備在自己家裏接待她了。
果然,不但車子開進去時被掃描了車牌號,即使從地下車庫上去,也需要指紋口令才能打開電梯。
和紹偉一起乘電梯上樓,抵達預定樓層後,電梯門打開,不需要再經過樓道,直接就是程姬圓的家。
站在客廳裏等著紀悠的程姬圓打扮得相當鄭重,化著淡妝,穿了一身淺藍色的晚禮服。
不過她的人看起來還算溫和,就是臉緊繃著,帶了一絲僵硬。
她就用這種略帶僵硬的表情,對紀悠禮貌地笑了下:“招待多有不周,歡迎紀小姐。”
看她也不像是想象中那種囂張跋扈的大小姐,紀悠也回以微笑,直言此行目的:“程小姐,我來是想向您解釋一下的,我和卓言並沒有特別的關係,我們隻是普通朋友。”
程姬圓愣了一下,隨即點頭:“是這樣……”
與她精致的外表不同,聽她說話,讓人感覺有點奇怪,好像是過於緊張了。
紀悠覺得氣氛有些尷尬,就又笑了下。明明她才是硬被請來的那一個,怎麽感覺程姬圓比她還要緊張。
卓言被這麽一個女孩子瘋狂地愛戀著,也不是什麽好事。
又愣了一陣兒,程姬圓才恍然大悟般開口:“那麽紀小姐既然來了,就留下來一起用晚餐吧,我讓廚師做了兩個人的份。”
兩個人的份?這麽說這個家裏隻有程姬圓一人和保鏢以及幫傭們住一起了?
不過,雖說程姬圓是他們的雇主,但這都什麽年代了,家裏的廚師做飯,至少要捎帶給他們也做點吧?
看紹偉和那兩個保鏢的神情,好像是已經習慣了。
程姬圓說完,也不管紀悠同意不同意,自己就先走向餐桌,紀悠無奈隻得跟了過去。
和那個富麗堂皇的客廳一樣,餐廳也裝飾得非常華麗,水晶吊燈加上複古的歐式橡木雕花餐桌。
在廚房進出的那個女性幫傭非常沉默,雖然隻有兩個人用餐,還是將紀悠和程姬圓的餐具隔了很遠擺放。
這裏處處透著奇怪,紀悠意識到不能久留,打算隨便吃點什麽就推說有事,盡快離開。
程姬圓用餐時非常恪守食不語的禮儀,隻對紀悠說了句“紀小姐,請!”就自顧自拿起了筷子,不再說話。
紀悠挑唇勉強笑了笑,持起調羹勉強喝了幾口麵前的奶油湯,準備把湯喝完就趕快告辭。
她還沒喝幾口,本來守在客廳的紹偉就走了進來,看神色有些慌張:“小姐,卓少和江先生現在都在樓下……您看……”
在聽到卓言的名字之後,程姬圓立刻就站了起來,一直淡漠拘謹的臉上也顯出別的神情,有些焦急地說:“那還不快點請他們上來?”
紀悠聽到卓言來了還不是很意外,注意到後麵還跟著一個“江先生”,很快也站了起來——卓言將江念離也帶來了?
程姬圓顧不上吃飯了,健步如飛地衝到盥洗室裏,不到兩分鍾又衝了出來,還神經質地不斷撫摸自己已經很整齊的長發。
卓言和江念離很快就到了,程姬圓早就在電梯口迎接,看到卓言就笑著迎了上去:“言哥哥……你來了?”
這一開口不打緊,紀悠覺得自己的表情都僵硬起來了,很辛苦才忍住沒抽眼角。
卓言神色正常地攬住她的肩膀輕拍了拍,笑著說:“小圓,怎麽又做這種事情了?不是跟你說過不要這樣了嗎?”
“可是……”程姬圓的神情帶了點委屈,“可是言哥哥都第二次和這個女人約會了,我害怕言哥哥不要我了。”
“言哥哥永遠都是你的言哥哥。”卓言說著,注意到紀悠就在身邊,清了清嗓子,才繼續說,“所以你不用每天派人監視著我,這是對我的侵犯,你知道嗎?”
程姬圓垂著的頭輕點了點,看樣子非常沮喪。
看到這裏,紀悠總算明白了,這位程大小姐,看上去不像智商問題,隻是言談舉止處處透著怪異和幼稚,應該是心理上有點問題。
江念離自從進來後一直沒說話,此時從卓言身後走了過來,上前輕攬住紀悠的肩膀,對程姬圓溫和地笑了笑說:“程小姐,小悠是我的戀人,我太忙了,所以才會讓卓言幫我陪她,你太緊張了。”
紀悠身體有些僵,卻也知道對於講不通道理的程姬圓來說,這種方式是最有效的,勉強笑了下,沒出聲反對。
程姬圓的目光瞬間就亮了起來,盯著紀悠說:“真的?”
江念離又笑了下,和卓言隨意的口氣不同,他說起話來,吐字總是略微慢上一些,溫柔的聲音裏充滿了說服力:“當然是真的。”
程姬圓的眼睛亮了又亮,終於開心了,低頭羞澀一笑。
她其實能稱得上是個美人,雖然沒有多明豔的五官,但勝在輪廓秀美,比例協調,這麽垂首微笑的樣子,還真有些不勝嬌羞的嫵媚。
隻可惜了,這樣一個人卻是有缺陷的。
卓言也注意到紀悠感歎的神情了,無聲地對她彎了彎唇角,露出一個苦笑。
“那麽,我就帶小悠離開了。”江念離突然開口,也轉身對卓言說,“我們先走了。”
卓言知道自己是被他給出賣了,但事情起因在自己,也沒什麽好推脫的,隻得苦笑著說:“好,你和小悠先走吧,我再陪陪小圓。”
江念離笑著一頷首,隨手從衣帽架上拿過紀悠的外套,就拉著她的手一起走了出去。
剛才在房間裏,他突然來拉自己的手,紀悠沒辦法掙開,就隻得任他拉著了。
走到電梯裏,她馬上就將手抽了回來。
江念離也沒什麽神情變化,直到兩個人來到地下車庫,坐上了江念離的車,他才輕揉了揉眉心,略帶無奈地說:“小悠,你怎麽能跟陌生人走?”
下電梯的時間裏,紀悠已經考慮過了,她從公寓到程姬圓這裏,前前後後也不到一個小時,她那個短信肯定是沒發送給卓言。
那麽卓言和江念離是怎麽知道她被程姬圓請走的,還能這麽快趕來?
唯一的解釋就是,她的公寓被人監視著,她的一舉一動都會被匯報上去。
監視她的人不會是卓言,那就隻有江念離了。
想到這裏,紀悠冷笑了一聲:“江先生對我還真是關注啊。”
隻沉默了片刻,江念離居然坦承不諱:“對不起,小悠,我是安排了人守在你公寓門外,發現你有奇怪去向就告知我,但我這是為了你的安全考慮。”
為了她的安全?她又不是什麽重要人物,一個建築師而已,需要被這麽嚴密保護嗎?
紀悠想發火,卻無從發起,隻能又冷笑了一下道:“我請江先生撤銷這個無聊的安排好嗎?您這麽做,已經侵犯了我的隱私吧?”
“你和卓言約會。”江念離輕咳了幾聲,才又接著說,“這是卓言告訴我的,我知道後,就讓人守在你公寓樓下,注意看你是不是被不明人物強製請走了……沒有其他的指令。”
紀悠看著他,覺得他有些不可理喻:“於是因為一個暗戀卓言,又沒什麽攻擊能力的女孩子,就這樣做了?”
“程姬圓十七歲開始患上自閉症,說卓言是她的心理依靠也可以。”江念離隻看了她一眼,繼續說,“一般情況下,她並沒有攻擊能力,但有一次她將卓言的女友請到家裏,又跟她發生了衝突,用花瓶砸破了那個女孩子的頭。”
驟然聽到這個,又想到程姬圓那種溫柔嬌羞的樣子,紀悠一時也找不出話來:“她……”
江念離輕歎了一下,揉著額角說:“她是有心理疾病的人,原本與家人一起生活會好一些,但這樣一個大小姐會讓程家蒙羞,所以程家就將她關在了這裏,對外說大小姐在國外留學。”
得了這樣的病,又被家人拋棄,程姬圓其實也挺可憐的。
江念離說著,放下手看著她,唇邊的笑容溫和依舊:“大概是因為太壓抑了,所以她偶爾被激怒的時候,會做出些危險的舉動,那次那個女孩子傷得就不輕。”
紀悠不再接話,她還對他安排人監視自己的事不能釋懷,卻也知道他多多少少有做出那種事情的理由。
她將目光轉向車外,這才發現車子並沒有開往自己公寓方向,而是向著江念離的別墅方向開去。
她可不記得她答應過江念離要去他家裏的!紀悠氣急之下,轉頭怒道:“你幹什麽!”
江念離還是很鎮定的樣子,還對她溫柔地笑了一笑:“抱歉,要先回我那裏一趟了。”
明明她家裏更近一些好吧?這樣都可以?
紀悠一直好脾氣,但在江念離身邊卻總忍不住失態,她抬手用力捶了一下車門,就抱住胸氣呼呼地不再說話。
剩下的路程也不遠,江念離除了不時低咳兩聲,也沒再說話。
到了別墅裏,司機將車停在門前,紀悠看著江念離不緊不慢開門下車,氣急了但還是得下車跟上去:“你不讓司機送我走嗎?”
看了看她,江念離居然還笑了下:“進來喝杯茶吧。”
茶有什麽好喝的?
紀悠的性格並不像她表現出來得那麽好,這點知道的人非常少,而江念離恰巧就是一個。
當年他們戀愛的時候,她私下裏做過不少任性又蠻橫的事情,每次都被江念離好脾氣地包容了。
如果他們的關係還是像當年一樣,紀悠早對他吼了,此刻卻隻能咬了咬牙齒,強忍下來,跟隨他走進別墅。
還是和她上次來時一樣的陳設,江念離進來後就在沙發上坐下,壓著胸口低咳了一陣。
這下就算他不明說,紀悠也看出來他身體不是很舒服,再多抱怨的話也說不出來,隻能也過去坐在沙發上:“喝完茶我就可以走了,對吧?”
她一整個晚上,先是被莫名其妙的女人請到家裏吃飯,又被江念離帶回來喝茶,肚子空空的根本沒有吃晚飯。
相比喝茶,現在任何一點吃的東西她都會更感興趣。
對她笑了笑,江念離自己沒有起身,而是隔著玻璃指了指對麵的餐廳說:“我讓人燉了點粥,你要是不介意的話,可以先吃一碗。”
這句話真是比任何誘惑都管用,紀悠隻掙紮了幾秒鍾,就站起來點頭說:“好啊。”
見江念離不動,她也不大想跟他同桌用餐,就自己走了過去。
家政阿姨端給她的不僅有一碗芙蓉雞肉粥,還有幾隻小籠包和一碟小菜,還笑著對她說:“不夠了還有。”
紀悠連忙說:“夠了,謝謝。”
上次在江念離這裏她就見識到了,他的廚師做粵菜和麵點很地道,這碗粥溫度正適中,煮得香滑可口,小籠包味道也很好。
紀悠就著粥將那幾隻包子都吃完了,連她麵前的一碟醬瓜都一掃而空。
她放下碗還不見江念離過來,抬頭看了看客廳,看到他幾乎沒動,還靠坐在沙發上,似乎是在養神。
畢竟吃人家的嘴短,紀悠站起來整理下衣服,準備過去跟他告辭,如果他不派車送她,那她不介意打電話叫個出租車過來,反正她絕對不會久留就對了。
隔得遠了有點看不清,走近了她才發現江念離眼睛是閉著的,臉色也似乎過於蒼白。
因為燈光的照耀,她有一瞬間心裏緊了一下,他的樣子實在太過安靜,她幾乎擔心自己會叫不醒他。
好在她剛走近,江念離就驚醒了,睜開眼睛抬手按著胸口咳了一聲,勾起了唇角看她:“吃好了嗎?”
紀悠頓了頓,還是回答說:“很好吃,謝謝。”
他深黑眼眸中目光更加柔和了一些:“這就好,再休息一下,還是馬上就走?”
紀悠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江念離說他需要先回家一趟,以及留下來陪他喝茶的話大概都是托詞,他是知道她沒吃晚飯,特地帶她過來吃飯的。
這麽多年過去,他對她還是這麽溫柔,這種溫柔充斥在所有的細節裏,有時候不細心體會,甚至會察覺不到。
紀悠說不上來湧到胸中的感情是什麽,她用力閉上眼睛,而後聲音就恢複了開始時的生硬和疏離:“多謝款待,我就不打擾了,馬上就走。”
她說完話,並沒有得到回答,反而是垂在身側的手被輕輕握住了。
江念離坐在沙發上,側身過來,拉住了她的手,低著頭笑了一下:“小悠,那句話,你考慮了沒有?”
紀悠愣了一陣,才想起來他問的是什麽。
是上一次她來到這裏時,他說的那句:“你回來好嗎?”
回來?她怎麽回來?
他好像忘了,上一次是他決絕地轉身離去,連一個解釋都不給她。
他身邊早沒了她的位置,她還能回到哪裏去?
紀悠慢慢將自己的手,從他掌心抽了回來,一點點離開他手中微涼的溫度,她輕吸了口氣,抬起頭看著他:“江先生,我們早就回不去了。”
目光從她手指上移開,江念離抬起頭,看著她的眼睛笑了下,他的笑容總是如此,透著太多溫柔,於是反而看不透真意:“小悠,我知道我有很多不對,你既然可以給卓言一個機會,為什麽不給我一個?”
垂在身側的手無聲握緊,紀悠用力說出口:“因為我不想給自己犯第二次錯誤的機會!”
江念離似乎震了一下,略頓了頓,最後還是微笑著:“小悠,當年我們在一起,不是一個錯誤。”
“是的,但是你的離開讓它變成了一個錯誤。”需要和他辯論的時候,紀悠從來不會示弱,現在也是如此,她繃緊著下頜,微揚了頭,“江念離,當年你也許可以讓我為你做各種事情,但現在,我絕對不會再留戀那些虛無的溫暖。”
“虛無嗎?”江念離淡笑著重複,他神色還是那樣淡然,眉頭卻無聲地蹙了起來,按在胸口的那隻手也緊緊揪住了衣服。
“你可以走,我也不會再讓你做任何事情。”他揪著胸口衣物的手更加用力,身體低了下去,用頭頂住沙發扶手。
紀悠下意識地動了動,可是又停了下來,還是站在那裏冷冷地看他:“你的保證,我根本不信。”
江念離低笑了聲,咳了咳,他的聲音越發喑啞低弱下去:“這次你可以試著相信。”
紀悠看著他,突然冷笑起來:“江念離,你不要以為到了這個地步,我還會繼續上你的當!”
眼前的人隻微勾了勾唇角,身體就緩慢地順著沙發扶手滑了下去。
此刻客廳裏隻有她和江念離兩個人,她愣了一會兒,才想起來衝過去扶起他,讓他靠在自己肩上,連聲喚:“念離!念離!”
江念離緊閉著雙目臉色蒼白,他的唇色像上次一樣泛出淡淡的紫色,不住有咳聲從唇間溢出來。
紀悠慌了神,隻知道緊抱著他的身體,揚聲喊人:“有誰在?念離不舒服了!”
聽到聲音的文叔和護士立刻從另一側休息室趕了過來。
護士看到這種情況,熟練地從江念離上衣口袋中取出一個藥盒,將裏麵的藥喂到他口中,又用桌上的清水去喂。
可是江念離咳得太厲害,藥片咽不下去,在他口中幾乎快要滑出來。
那個護士看到了,就皺了眉準備用手去順他的喉嚨。
就算知道她手法專業,紀悠也無法忍受她粗暴的動作,攔住她說:“我來。”
她又將水杯遞過去,讓江念離喝了些水,再撫了撫他的脖子和前胸幫他順氣。
藥片總算咽下去,紀悠身上也出了層薄汗,不過短短幾分鍾,對她來說卻像過了很久。
她以為自己早就看淡,但當江念離麵色慘白地靠在她肩頭,她還是覺得胸口脹痛得厲害,呼吸幾乎就要滯住。
江念離唇上的淡紫色漸漸褪去,咳嗽卻還是沒停下來,仍舊蹙著眉一聲接一聲地低咳。
紀悠攬著他的腰,能感覺到從他身體上傳來的一陣陣顫動,這麽低聲咳嗽,他都像是用了全身的力氣一樣。
突然感覺臉上涼涼的,她抬手抹了,才發覺那是淚水。
她連忙用袖子擦了擦,再抬起頭時,就看到了江念離的眼睛。
他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睜開了雙目,雖然臉色還是蒼白如雪,卻勾著唇向她微微笑了:“對不起……又麻煩到你。”
紀悠搖了搖頭,她像是突然控製不住,又或者是需要找一個渠道發泄一下剛才受到的驚嚇,她就這麽抱著他低下頭,將頭埋在他肩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他們誰都沒動,就這麽保持著擁抱的姿勢,接著紀悠突然抽回手坐了起來。
她胡亂收拾了一下衣服,就快速地說:“既然沒事了,那我先回家去了。”
她連他的臉都不敢再看,抓著外套衝出了客廳。文叔跟她一起出來,為她叫來了在外麵待命的司機。
還是像上次一樣,她在深夜裏,從這棟房子裏逃離,一路上黢黑的樹影,像是會嘲笑一般,衝她咧開諷刺的大嘴。
和第一次從江念離的別墅回來時一樣,紀悠幾乎沒有睡著。
臨近淩晨的時候,她才睡了過去,結果還做了一個怪夢。夢中她在一大片荒原上走著,不知道目的地為何處,也不知道為何而來。
隻有一個信念告訴她要走下去,然後她一直機械地跋涉著,終於在光明的盡頭看到了一片果園。
那是片祥和美麗如同童話的樂園,鳥雀啼鳴,花果飄香。
她開心起來,打算就在這裏留下,一個聲音卻突兀地響起。
即使在夢裏,那個好聽的聲音也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憂鬱,柔和地輕喚她:“小悠。”
接著樂園就消失了,黑色枯草和殘垣代替了一切,她也終於看清了那個呼喚著她的人,她看到他的臉色開始變得蒼白,然後就倒了下去,身體下開始不停地湧出鮮血。
那種鮮紅的顏色,刺得她睜不開眼睛。
等她睜開眼睛回到現實中,隻看到滿室黑暗,床頭上電子鬧鍾正一閃一閃地發出微紅的光線。
她感覺頭痛欲裂,比睡著之前還要糟糕。後麵自然也睡不著了,她索性就躺在床上,望著黑暗中的天花板,開始思考這些事情。
比如江念離為何會去而複返,比如他為什麽還是想要她回到他身邊。
臨近黎明的時候,她想通了一件事,下定了一個決心:如果江念離肯對她解釋當年的事情,然後給她一個她可以接受的理由,那麽她會試著繼續跟他在一起。
然後她突然一陣絕望:原來她還是忘不了他,當他再次出現,給了她一點點希望,她就義無反顧地想要回到他身邊。
這樣如果他不是真的愛她,隻是又一次興致突發,那麽她就完了。
第二天一早,知道這樣的狀態根本不能工作,她打電話向設計院請了假。
掛斷打給主管的電話,她撥了那個隻看過一次就爛熟於心的號碼。
電話很快被接起來,江念離的聲音還是溫和低沉的,他頓了一下說:“小悠。”
她沉澱了一下情緒,才說:“江念離,我不想在無休止的猜測和反複中浪費時間和感情,我承認我對你還有感覺,但這還不足以讓我再次跟你在一起,我的自尊不允許。”
江念離沉默了片刻:“小悠,你是想讓我解釋當年的事情嗎?”
這就是江念離,時隔八年,她不再是當年那個懵懂無知的小丫頭,他依然能夠準確地猜中她的心思,甚至不用她自己開口。
咬緊了唇不回答,紀悠在等待他主動。
“小悠。”江念離的聲音裏不再帶著那種淡淡的笑意,而是充滿溫柔和鄭重,“抱歉我拿不出你想要的那種解釋……但我可以保證,我一直愛著你,從來都是如此。”
紀悠閉上了眼,一夜未睡,她的眼睛有些承受不了明亮日光。
他們都不再說話,話筒裏一片安靜。
紀悠知道,江念離在等,等她作出決定——而她在掂量,掂量自己到底能不能接受這個答案。
“好。”打破寂靜的是紀悠的聲音,而後她笑了一下,“人生苦短,何妨一試。”
那是她從一段視頻裏看來的,單純的大學生去參加電視真人秀,想要見一見他在網絡中認識的長發美女。
他覺得那是他夢寐以求的愛人,非她莫屬。
但是另一個主角被請出來了,很可惜,他不是個美女,隻是一個有異裝癖的男人。
麵對攝像機和興奮的觀眾,還有等待他回答的夢中情人,那個單純的大男生說了句:“i’ll try anything once.”
字幕把這句話翻譯為“人生苦短,何妨一試”。
漢語的簡潔和含義深遠被發揮得淋漓盡致,紀悠很愛這句話。
是啊,人生苦短,她不想再錯過——即使可能會遍體鱗傷。
不等江念離再說話,紀悠掛掉了電話。
躺在床上補覺,紀悠還是會時不時醒來,這樣一直睡到下午,還是昏沉無比。
正在床上發呆,她聽到自己房間的門鈴被按響。她起身去打開門,看到外麵站著含笑的江念離。
他的臉色仍舊有些蒼白,但他的精神卻很好,看到她就笑著開口:“小悠,你在休息?”
紀悠點點頭,開門讓他進來,就去廚房給他倒了杯溫水。
江念離坐在客廳沙發上,捧著手裏的馬克杯,抬頭看著紀悠微笑:“小悠,我沒想到你能答應。”
紀悠勉強笑了下。“你怎麽會沒想到?你不是一切盡在掌握中嗎?”
“小悠。”江念離唇邊帶笑,“關係到你的事情,我從來都患得患失。”
紀悠歎了口氣:“你是從什麽時候起,變得這麽喜歡講肉麻話的?”
當年跟他在一起的時候,江念離的性格不能說是悶,但也相差不遠,平時少言寡語,讓他說句喜歡,都要紀悠費好大勁兒,還得連哄帶騙。現在倒好,無論多麽矯情的話,張口就來。
笑了笑,江念離說:“我隻是怕現在不講,就再沒有講的機會。”
他的話總是帶著些欲言又止的味道,紀悠看了他一眼,不再去追究,在他身旁坐了下來,扯了塊紙巾替他擦拭額上的薄汗:“你身體很糟糕?”
搖了搖頭,江念離笑道:“還好,剛輸完液,有點不舒服。”
不舒服還迫不及待地跑到她家裏來?
摸了摸他的手,還是覺得太冰涼,紀悠站起來說:“在我這裏躺一躺休息一下吧,晚上想吃什麽?”
江念離笑得更溫和,一雙深瞳也更加明亮:“小悠,你要做東西給我吃?”
紀悠斜睨了他一眼:“怎麽?看不上我的手藝?”
“沒有……”連忙搖頭,江念離笑看著她,“是受寵若驚。”
紀悠笑:“這還差不多。”
笑鬧之後,兩個人之間的氣氛輕鬆起來。
紀悠的房子是套兩居室,她一人獨居,所以一間做了臥室,剩下一間就做了書房。
家裏隻有一張床,紀悠將江念離帶到自己的臥室,整理好被褥讓他躺下休息。
在床上躺好,江念離笑著說:“小悠,我真的沒想到今天就能得到答案,謝謝你。”
紀悠不理他,給他拉好被子,俯身在他額上吻了吻,道:“好好睡一覺。”
她沒告訴他,如果說他在過去的八年中曾經思念過她的話,那麽她絕對不輸給他。
八年來她早就把這樣的場景在腦海裏演練過無數遍,他倦然而眠,她則坐在他身邊,在他額頭印下一吻。
隻是八年過去,她從來都是這樣一遍遍地去想,從來都無法觸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