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念的差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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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念離到底是留在了她的家裏,紀悠發現他臉色有些異樣的蒼白,額頭和身上也出了不少冷汗。
她把他帶到臥室裏躺下,他這才抬起手按著胸口,緊蹙眉頭,似是在忍受極大的痛楚。
紀悠忙從他口袋中取出藥給他服下,讓他靠在床頭休息:“不舒服怎麽不早點說?”
江念離閉著眼睛,臉色還是蒼白的,但他隻是勾了勾唇沒有說話。
紀悠現在已經放棄了解讀他的想法,隻是苦笑了下:“我還真是怕了你了。”
將他安頓好睡下,紀悠起身去廚房做晚飯。
她自己一個人的時候,通常都隨便對付一下,但既然江念離來了,就不能再隨便安排。
她燉了一鍋枸杞羊排,又清炒了一個蔬菜,在等湯出鍋的時候,江念離又一次無聲地站在了她身後。
紀悠感受到身後江念離的氣息,笑了下,輕靠到他身上。
江念離抬手將她摟住,動作中充滿嗬護。
“念離……”被他的溫暖包圍著,紀悠輕聲問,“假如當年你不是為了那些原因接近我,如果我們是真的相愛,當你爺爺阻礙我們的時候,你會怎麽辦?”
江念離抱著她笑了笑:“我那時候還沒有和爺爺抗衡的能力,也許我會帶你私奔吧,隻有我們兩個人,去到哪裏都可以。”
“聽起來還挺不錯的。”紀悠笑了起來,明知道不可能,她還是忍不住幻想那樣的情況。
江念離隻比她大兩歲,大學還沒有畢業,她也隻是個剛剛高中畢業的小丫頭,兩個人如果私奔了,隻怕沒有想象中那麽美好。
“我們會很窮。”假設了一遍,她先得出了這麽個結論。
“是啊,會很窮。”江念離笑著,“不過我們都不算笨,應該會很快賺到生活必需的錢。”
“你身體不好,萬一太累發病了怎麽辦?”這麽想著,紀悠真的擔心了起來,“所以你還是在家休息好,我去打工。”
“我怎麽能讓你來養活我?”江念離笑笑,“我可以的,不用太擔心。”
“我當然會擔心。”紀悠輕哼了聲,“等我們到了陌生的地方,可以先租一間房子,不要很大,夠兩個人住就好,剩下的錢還要買吃的用的。找工作的話,我要幹得比你多點,你要注意身體,我們挺窮的,你發病了沒錢看病怎麽辦?”
“這麽看,我是個挺大的累贅。”江念離笑,順著她的思路說下去,“我知道該怎麽照顧自己,我不會逞強。逞強的後果是我們不得不向爺爺低頭,那怎麽可以,我還要保護你呢。”
紀悠點頭附和:“是啊,我們兩個要努力生存下去,不向任何人低頭,剛出去的時候肯定會辛苦點,但時間久了,就會慢慢好起來……”
她突然頓住了,隔了一會兒才笑道:“念離,你看……我們也是可以的……”
她握住他的手,退出他的懷抱,笑了下:“湯要出鍋了,念離,你去餐廳等著我吧。”
江念離放開手,笑著後退一步,頷首說:“好。”
魔法時刻隻能維持這麽久……在那個幻想的世界中,有一對真心相愛﹑同甘共苦的少年男女。
他們拋棄了以往的一切才能走到一起,他們攜著彼此的手,來到一個沒有人認識他們的地方,住在狹窄的出租屋裏。他們每天出去打工,用自己的雙手,換來微薄的薪酬。
她會用攢下來的私房錢給他買營養品,卻不舍得給自己買一瓶麵霜。他可能會在下班途中,克服多年來的禮儀教養,偷摘下別人家花圃裏的一朵鮮花,作為送給她的禮物。
他們一無所有,卻可以全身心地擁有彼此。
他們不用欺騙對方,也不用猜忌懷疑……和他們相比,現在衣冠楚楚、身份顯赫的這兩個成年人,是那麽自慚形穢。
紀悠將煲好的湯盛出一碗,放在江念離的手邊,坐下對他笑笑:“這幾天身體怎麽樣?胃口好嗎?”
“還可以。”江念離微笑著回答,看著她坐下來,“抱歉,這關鍵的幾天,沒能陪在你身邊。”
“你肯定也是為我的事忙了幾天。”紀悠這點還是清楚的,對他笑了笑,“我說了,別總覺得抱歉,都不知道注意自己的身體。”
江念離點頭笑:“我記住了。”
兩個人相對著吃飯,吃完晚飯,紀悠收拾好餐具,他們就一起坐在沙發上看無聊的電視節目,然後等夜深了,再一起回房間睡覺。
一切就像之前一樣,隻是當躺下睡覺後,紀悠閉上眼睛轉過身去,將自己和江念離的距離拉開。
第二天清晨,江念離離開了。
紀悠醒來的時候,另一半床已經空了,她甚至不知道他什麽時候起床的。
客廳和其他地方也沒有他的身影,她這個公寓並不大,少了一個人的氣息,就會很明顯。
望著空蕩蕩的家,紀悠輕舒了口氣。
昨晚他突然出現,今早又突然離開,她拿不準江念離在想什麽。
兩年的相處,她好像已經了解了江念離,但越是了解他,就越難以猜透他。
她隻知道,她永遠都不知道下一步他將會做什麽,卻也不會意外他做的任何事情。
其後幾天,江念離都沒再主動聯絡紀悠,而紀悠也不再試圖去聯係他。
檢察院在調查了一段時間後,表明她的嫌疑被初步解除。
她終於可以再以建築師身份投入工作,但“一城四季”項目的設計已經進入尾聲,沒有了她插足的餘地。
還好她當初離開設計院,是以借調的名義,所以當羅昊辰將她叫到辦公室,詢問她的意願時,她笑了下說:“我還是回設計院吧。”
羅昊辰有些歉意:“前段時間的事,沒能幫上你的忙,真是抱歉。”
不愧是江念離的好友,都喜歡把“抱歉”兩個字掛在嘴上,紀悠笑著搖頭:“您言重了,那個事情本來和緯業建築就沒有關係,反倒是因為我自己的原因,耽誤了設計進度,我很愧疚。”
羅昊辰皺著眉,紀悠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這一次見到他,總覺得他消瘦了一些,整個人也沒了原來的鋒芒畢露,多了些低沉的氣息。
想到自己在緯業建築受到他關照,紀悠覺得應該關心下他:“羅總,您最近是不是太忙了?氣色很不好。”
羅昊辰抬頭看著她笑了笑,突然說:“小紀,明晚念離和心悅的訂婚宴,你會不會到場?”
紀悠一愣,隨即苦笑了下:“我還不知道有這回事兒。”
羅昊辰也有些意外:“對不起……這段時間你沒有和念離在一起?”
紀悠搖頭:“我和他差不多有半個月沒有聯係了。”
羅昊辰目光閃動了下,像是瞬間就下定了什麽決心,勾起了唇角說道:“小悠,明天他們的訂婚宴,我帶你去怎麽樣?”
就在剛才短短的時間內,紀悠已經想好要去找卓言求證,但親臨現場這個打算,她還真沒心理準備,又愣了愣,才笑問:“羅總,您為什麽要帶我去?”
“因為看著他們訂婚,我會不開心。”羅昊辰一笑,“所以我也不打算讓他們太痛快。”
紀悠沒料到羅昊辰會直接對她說出這種話,驚訝之餘又開口:“羅總您……”
羅昊辰還有閑心開玩笑:“我是心悅的正牌男友,可惜她好像不打算承認。”
這樣的發展真的出乎紀悠預料,她隻考慮了片刻,就笑起來:“也好,這麽看我這個念離的正牌女友,明天最好也在場才有趣。”
羅昊辰微眯了眼眸,將身體靠在椅背上,語氣裏有了些冰冷的味道:“那就太好了。”
從緯業建築大廈裏出來,紀悠還是覺得有些意外。
宋心悅的男友居然是羅昊辰,她沒聽江念離提過,宋心悅自己也沒有說過。
不過像舉辦訂婚宴這種事情,江念離也就罷了,宋心悅居然在明明有男友的情況下,還不去反對,羅昊辰似乎被氣得不輕。
紀悠想了下,還是給卓言打了電話,提到明天的訂婚宴,卓言就笑起來:“是啊,我不敢告訴你,上次的事情念離已經恨上我了,要是我再帶你去,我怕他會直接拆了我的骨頭。”
江念離那麽文質彬彬的人,被他形容得好像惡鬼一樣可怕,紀悠不由得笑了:“這樣正好,我被羅昊辰帶過去,念離也不會怪你了。”
“嗯,你想來就來吧。”卓言說著,笑了下,“小悠,你還沒有作出決定,對嗎?”
他一語中的,紀悠承認:“我下不了決心。”
卓言低笑了下,開玩笑般地說:“我真是任重而道遠。”
紀悠笑了:“你可以換條道,很可能是一馬平川。”
卓言忙否認:“你別這麽說,我是風流不是下流,我對你一心一意。”
“嗯,見一個愛一個,對誰都一心一意,像段譽的老爹一樣嘛。”紀悠也笑著開他的玩笑。
既然明天要去參加江念離和宋心悅的訂婚宴,紀悠回到家裏,就著手準備。
因為不常用到,她的禮服不多,上次穿去參加晚宴的那條黑色裙子不能再用,她在衣櫃裏挑了一下,挑出一件米白色長裙。
發飾她選了一個雙股發簪,那是她從一家頗有名氣的仿古首飾店裏淘來的,不是隨處可見的那種用鋼絲纏起來的發飾,而是用手工鍛造,嵌了珍珠和冰種翡翠的,非常精致美麗。
買下這個發簪的時候,她隻是被那種介於古典和現代之間的靜美所打動,並沒有想過有一天要用到它。
又挑了一對鑲了碎鑽的珍珠耳環,她站在穿衣鏡前試衣服。
鏡子裏的女子一身淺色長裙,綰起了漆黑長發,眉目秀麗,低頭間盡顯溫婉。
她看著這個有些陌生的自己,自嘲地想,沒想到第一次這麽隆重地打扮,是由於這種原因。
然而明天晚上,她最需要的就是這樣的武裝,對她來說,那是戰場……而上戰場,怎麽可以不穿戰衣?
羅昊辰非常準時地來接人,當他看到從電梯中走出來的紀悠,目光中有了些讚賞:“今天很漂亮,小紀。”
“你也很英俊。”紀悠笑了下,她跟羅昊辰真是不謀而合。
昨天還看起來有些陰沉和頹廢的人,今天刻意穿了淺灰的西服,從頭到腳容光煥發,帥氣到簡直可以去拍雜誌廣告。
既然已經不再是緯業建築的人,紀悠覺得自己也不需要再叫他“羅總”,笑了笑之後就說:“昊辰,我們可以出發了?”
羅昊辰挑了下眉,紳士地替她打開車門:“請上車。”
江宋兩家舉辦訂婚宴席的地方,當然不能隨便。
夜幕沒有降臨,本市最老牌的五星酒店門口就停滿了豪車,進出間,都是世家子弟、各界名流。
羅昊辰帶著紀悠走進去的時候,宴會還沒有開始,布置得華麗璀璨的大廳裏已經到了不少人。
身為緯業建築的總裁,羅昊辰也認得在場的一些人,隨意地和幾個人寒暄過,他帶著紀悠走到不太引人矚目的一處。
看到紀悠的目光似乎在人群中尋找什麽,他笑了下說:“江公子不會這麽快出來,他應該在後麵等開場。”
紀悠還在找著,笑了笑:“我當然不是在找他,我在找卓言。”
“卓少?”羅昊辰有點訝異,“沒想到你已經和卓家二少認識了,他還真是哪裏都不缺席。”
卓言居然在家裏行二,紀悠想笑,又連忙忍住了:“他真的有那麽無處不在?”
“漂亮女士在的地方,必定有他在。”羅昊辰說著,又笑了,“說實話,我倒覺得做他的女人,比做念離的女人輕鬆些。卓少是出名的風流君子,對每一任女友都嗬護備至,而且絕對不會朝秦暮楚。”
不用他說,紀悠對卓言的印象也不差,現在帶點戲謔地說:“這麽看來被他甩掉的那些女人,可以私下組織一個他的粉絲團。”
羅昊辰搖了下頭:“傳言多不可信,別看卓少像個花蝴蝶一樣,他真正談過的戀愛,據我所知隻有兩場。”
他說了一個現在知名度非常高的女星的名字:“沒想到吧?卓少的初戀是她,可惜她隻是想借著卓家的勢力往上爬而已,沒過幾個月,卓少就明白過來,去酒吧喝了一場酒,然後給了她一筆分手費。”
羅昊辰說著,語氣沉了沉:“他第二個戀愛對象,就是和他青梅竹馬的心悅。”
紀悠不知道卓言還和宋心悅談過一場戀愛,頓了頓:“他們兩個相愛?”
“相愛?”羅昊辰冷哼了聲,“他和心悅的關係,就像念離和心悅的關係一樣,都多大年紀了,還在玩那種小孩子家家酒遊戲!”
紀悠啞然了,說實話,她沒有在那種大家族裏長大,也無法想象為了家族利益,必須要和熟悉到好像親人一樣的青梅竹馬結婚的情況。
所以像宋心悅那種並不愛江念離,也不打算和他結婚,卻坦然做著他的未婚妻的心理,她無法理解。
看羅昊辰怒氣衝天的樣子,他也不能接受吧?
他們說著,聽到人群中一陣騷動,大廳的發言台上,已經站了一個司儀,正禮貌地請各位來賓注意,儀式就要開始了。
江念離和宋心悅果然直到此時,才出現在發言台一側,江念離穿了套深色西服,宋心悅則一襲淡粉禮服,兩個人胸前都別了一朵純白的玫瑰。
代表宋家發言的是宋心悅的大哥宋心恒,這個宋家現今實際的掌權人一如傳言中的沉穩,講話絕對精簡,卻一再用如電般的目光掃過全場,威嚴十足。
紀悠聽到身旁的羅昊辰輕哼了聲,似乎對他相當不以為然。
宋心恒說過之後,接著走到話筒前的是江念離。
他父親早逝,江家老爺子自然不能拋頭露麵,所以講話的隻能是他。
帶著微笑一一注視過全場的人,他的聲音從話筒中傳來,依然溫文優雅:“非常謝謝諸位的見證,心悅是我摯愛多年的女子,能夠在有生之年娶她為妻,是我的夙願……”
聽到這裏,羅昊辰忍不住冷笑了下:“他平時對你說情話,也是這樣張口就來?”
眼看羅昊辰已經被妒火衝昏頭腦,紀悠驚訝自己竟然能夠做到波瀾不驚,隻是笑了下:“是啊,他的嗓音很適合說這種話。”
“……在心悅六歲的時候,她曾說過要畫一個大大的城堡送給念離哥哥。”台上江念離開始含著微笑追述兩人的過往,“我沒想到她十六歲那年,真的畫了一個城堡,當然,是交給畫廊拍賣了。”
來賓配合地發出善意的笑聲。
羅昊辰突然開口說:“我忍不下去了。”
紀悠一呆,看著他大步穿過人群,走向了發言台,而後在所有人的目光中,拉住宋心悅的手。
近乎粗暴地將她拖到話筒前,羅昊辰一手拿過話筒,微微一笑,說了句:“對不起,今晚的鬧劇到此為止。”
羅昊辰緊握著宋心悅的手,不顧她的掙紮,帶著她徑直走出了大廳。
四周一片沉寂,這種情形下,最冷靜的竟是江念離,他還是那樣微笑著,對著話筒說:“那麽,再次感謝諸位的光臨。”
紀悠想羅昊辰起碼有一句話絕對沒說錯……這真的是一場鬧劇。
堂皇的開始,尷尬的結尾,紀悠站在台下,看著宋心恒鐵青著臉,一句話也沒說便轉身離去。
江念離則還是微笑著走下來,衝身邊的幾個人點頭問好後,就準備離開。
紀悠深吸了口氣,走過去叫住他:“念離。”
他轉過身,紀悠看到他的臉上飛快地閃過一絲訝然,很快就隱在那不變的微笑下。
他笑著說:“小悠。”
這一帶人雖然不是很多,但身邊的目光迅速都變成了探究和好奇,紀悠又走近了一些,拉住他的手,對他笑了笑:“念離,你最近都不來看我,我好想你。”
寂靜再一次來臨,並且從他們身邊越傳越遠。
紀悠俯身上去,摟住他的脖子,輕輕吻了吻他的薄唇,笑著:“念離,我是不是也可以把你帶走了?”
紀悠退開一些,看到他看向她的目光,從深深的震動,再到平靜無波。
她又笑了笑:“念離你看,心悅已經跟著昊辰走了,我們也不用再隱瞞了吧?”
江念離閉上了眼睛,將唇角勾得更高,又睜開眼溫柔地說:“好的,小悠。”
他將她拉過來,以保護者的姿態將她摟在懷中,還彬彬有禮地朝賓客們微欠了下身,才帶著她,從側門離開大廳。
門外的休息室內站著宋心恒,他一眼看到被江念離摟著的紀悠,目光就又冷了幾分:“江先生,你的情人果然也來攪局了。”
“我想您理解錯誤了吧?”事已至此,江念離對他也不再客氣,冷笑了聲,“打斷儀式的似乎是令妹的情人。”
宋心恒被撩撥起了火氣:“那個男人是江家旗下產業的負責人吧?我記得他還是江先生的好友!”
“那又如何?宋先生打算逼我娶令妹?”江念離唇邊的笑容帶了三分譏諷,“我是可以忍受,但我不知道那些八卦記者會怎麽寫!”
一再被忤逆,宋心恒的耐心也到了極限:“江念離,和宋家定下婚約的是你爺爺!”
“我的家務事,就不勞宋先生費心了。”冷然一笑,江念離攬著紀悠從他身邊離開。
一時間發生了這麽多事,江念離沒有帶紀悠從酒店離開,而是乘電梯直接到了上層的套房。
進到房間,江念離就解開領帶,將襯衣扣子鬆了,一手卻還是拉著紀悠的手。
紀悠不說話,任他拉著自己在沙發上坐下來。
江念離閉著眼睛靠在沙發上靜了片刻,再睜開雙眼的時候,目光已經恢複了往日的柔和,對她笑了笑:“小悠,今天你不該來的。”
“我不該來,然後你等著羅昊辰在訂婚宴上搶走宋心悅,就可以順理成章地擺脫這樁婚事了?”紀悠說,“這對你來說,的確很有利。”
江念離沉默了一下,還是笑了笑:“小悠,我隻是不想讓你卷進來。”
紀悠看著他,隔了一會兒才說:“念離,有時候我會有一種錯覺,好像我們兩個人的關係,不是我的事情,而是你一個人的事情。你可以因為各種理由和苦衷離開,也可以因為各種理由回來。甚至連我們怎麽克服阻礙在一起的過程,你都一步步想好了。我隻要按著你的安排去走,就可以了,對嗎?”
江念離蹙著眉,突然咳了幾聲:“小悠,我現在無論做什麽都是錯的,對嗎?”
紀悠正在氣頭上,聽到這句話愣了下:“我沒有這麽說過。”
江念離笑了笑,抬手按住胸口:“你早就定了我的罪,說沒說過又有什麽區別。”
紀悠愣了愣,看到他越來越蒼白的臉色,還是問:“你不舒服,需要吃藥嗎?”
江念離合上眼睛靠在沙發上,微微喘息著:“不用。”
自從重逢後,他一直都處處忍讓,紀悠沒想到他居然在這時候鬧起了別扭。
她有些無奈,再怎麽吵架,她總不能看著他發病,於是過去攬住他的肩膀,用手輕揉他的胸口,她的語氣緩和了下來:“念離,我們先不說這個了,你還是吃了藥休息一下吧。”
江念離輕咳了聲,也沒睜開眼睛看她,隔了片刻才說:“文叔在樓下,你可以讓他送你回去。”
紀悠聽出了他逐客的意味,如果是在以前,她肯定不放心他一個人,會放下身段說點軟話,可是現在,她都不知道自己留下有什麽意義。
於是她站起身來笑了笑:“好,你自己小心身體。”
出了套房的門,她給文叔打了電話,果然很快就得到答複說為她安排好了車。
她下樓穿過大廳就見到了文叔。他一看到她就走上來問:“江先生還在上麵?”
紀悠點了點頭:“是。”她想到自己有義務告訴別人江念離的情況,就又說,“他看起來好像有點不舒服。”
文叔聽完,眉頭隨即皺緊,口氣一下變得嚴厲:“江先生不舒服,你還能放他一個人在那裏?他這段時間一直在發燒。”
可是剛剛在訂婚宴上,還有他和宋心恒對峙時,明明沒什麽不對勁,不過她心情激動,也沒注意他體溫是否異常。
紀悠心裏一驚,這才覺得後怕,不等文叔再說,便轉身飛快地向電梯跑去。
紀悠匆忙回到那個套房門口,一邊按門鈴,一邊對門內輕喚:“念離?”
她心急如焚,偏偏等了好一會兒,房門才打開。
一眼看到裏麵的江念離正緊揪著胸口衣物靠在牆邊,紀悠顧不上說別的,慌忙抱住他:“念離!”
江念離將身體的重量大半都轉移到她身上,輕咳了咳,呼吸有些粗重:“你回來幹什麽?”
紀悠不知道他為什麽現在使起性子來了,隻能順著他:“念離,你先去坐下休息好不好?”
他根本不配合她,半個身子靠在牆上,低著頭不住咳嗽,好一會兒才緩過來一點:“既然所有的事情,都是我的不對……你也不用再顧及我。”
紀悠扶著他,這才感覺到他肌膚那異乎尋常的熱度,她一著急,口氣就不好了起來:“你怎麽這麽莫名其妙!每次利用自己的身體很光榮嗎?”
江念離抬起眼看著她,臉色更蒼白了一些,卻勾起唇笑了下:“身體不好真是抱歉……我會對自己負責。”
紀悠愣了愣,剛想反駁他怎麽對自己負責,頓覺手上一輕,江念離已經將她推開,自己又站直了些,但他的手還是在胸口緊按著。他深吸了口氣,抿緊薄唇,指了指門外:“紀小姐,請便……”
別說重逢後,便是以前交往的時候他也從沒對紀悠發過脾氣,最多不過是在她做了什麽錯事後,對她的態度稍微冷淡一點。
麵對這樣的他,紀悠居然有些不知所措。她剛才進來並沒來得及關房門,於是門就這麽開著。
紀悠飛快地看了他一眼,咬了咬牙,越過他的手臂將門關上,而後上前一步,抱住他的腰。
江念離完全沒想到她會這麽做,一時氣結便又咳了起來:“你……”
紀悠幹脆拖著他直接走向裏間的大床,將他半扶半拖地按在床上,又用靠墊將他的身體支起來一些,然後出去倒水。
她端著一杯兌好的溫水回來,江念離看著她,邊咳邊說:“紀小姐留下來,不怕被我利用?”
紀悠幹脆冷著一張臉,在他身邊坐下來,還非常自作主張地將手伸到他上衣口袋中,摸出應急的藥片。
她取出他慣常的用量,看著他:“夠嗎?”
江念離看了看她,還是不住咳著沒回答。
紀悠也不管那麽多,將藥片強硬地塞到他口中,又把水杯湊過去,放在他唇邊。
她做到這份兒上,他再不吃藥,會顯得他像無理取鬧的小孩子。
江念離閉目將藥和著水咽了下去,然後靠在身後的墊子上,不再說話。
沉默了好長時間,紀悠才開口:“我可以不在乎被罵作‘第三者’,或者被認為是靠曖昧關係上崗的人……甚至連被陷害,差點坐牢都可以忍耐。”
“我說過要為你斬殺大惡龍。”她說著,笑了笑,“要是連這點承受能力都沒有,怎麽還好意思說自己愛你?”
握住他放在身側的那隻手,她微微用力收緊手指:“可是念離,為什麽我願意為你做我所能做的一切,你也為我做了這麽多……我們之間卻還是一團糟呢?”
沒有回答,江念離還是閉著眼,除了胸口的起伏和喉中不時溢出的低咳,不再有其他動靜。
紀悠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膝蓋上,側身吻了吻他無色的薄唇:“念離,我真想把你帶走,我們一起逃走。”
紀悠沒有再離開,那晚江念離發病後疲憊,睡在了酒店,她也留在了那裏,之後她就再沒離開江念離身邊。
她剛轉回設計院,趁著這幾天空檔期,就一直陪在江念離身邊。紀悠光明正大地跟著他回別墅,又和他住在一個房間,不出幾天,果然就見到了傳說中的江家老爺子。
破天荒地來到孫子的住所裏的江謙,自從看到紀悠後,目光就一直停在她身上。
江念離在樓上休息,紀悠坐在他對麵,對他笑了笑:“江爺爺,您好。”
到了江謙這個輩分和年紀,當然不會當麵為難這麽一個小姑娘,他笑了下,還算和藹:“我們家小離很喜歡你。”
紀悠坦然承認:“我們還是學生的時候就在一起了,我也很喜歡念離。”
江謙還挺感興趣:“你有多喜歡小離?”
紀悠還是笑了笑說:“我十年來隻喜歡過念離一個人。”
江謙笑了起來:“一輩子有很多個十年啊。”
紀悠仍是不動聲色地擋了回去:“也許我下個十年還是喜歡念離。”
這次會麵,江謙給紀悠的評價是,沉得住氣,不像她爺爺。
而紀悠對江謙的評價是,不愧是江念離的爺爺。
興許是前段時間太累,這幾天江念離的身體一直不好,低燒不斷,雖然能坐起來處理一些事,但大半時間都在臥床。
江謙當然是擔心的,拉著出診的醫生問了不少事情。
好在裴知味忙,時間寶貴,隻匆忙來了一趟後,就交給了其他醫生負責,不然紀悠怕以他的脾氣,會當場不耐煩了。
江謙在這裏留了不短時間,又和江念離說了會兒話才離開,臨走前,他又對紀悠說:“好好照顧小離。”
紀悠點頭答應,看到他頓了頓,布滿皺紋的眼角流露出一點類似蒼涼的神情,他補了一句:“我隻有小離一個孫子。”
當年阻礙她和江念離在一起的最大因素,就是這個脾氣又倔又暴躁的老人,現在他終於不再為難他們了?
紀悠點了點頭:“我知道,您放心。”
將江謙送到別墅門外,看他坐上專車離開,紀悠才返回。一到樓上,她便看到江念離披了外衣靠坐在床頭,微微垂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紀悠在他身邊坐下來,笑了笑:“今天頭還暈嗎?”
江念離抬眼看了看她,這幾天他對她的態度還是有些冷淡:“還好。”
“你爺爺讓我好好照顧你……”紀悠感歎,“可是你總愛累著自己,身體怎麽會好?”
“這次是被你氣的。”江念離突然開口說,“不是你突然在訂婚宴上鬧了那一出,我也不會氣到胸悶。”
紀悠愣了下,不由得笑道:“你這個人怎麽這麽別扭,你跑去跟別人訂婚,我都沒說什麽,我不過去了趟現場,還能把你氣到了。”
“宋心恒是什麽人?你還衝到他麵前去。”掃了她一眼,經過了幾天時間,江念離顯然還是餘怒未消,“除了卓言,連昊辰都會給我找事了!”
他脾氣哪裏好了?但凡忤逆了他的人,全都念念不忘,還一發脾氣就冷上幾天的臉。
紀悠一邊在心裏腹誹他不愧是江謙的孫子,一邊還得哄他:“好了,我不計較你去跟宋心悅訂婚,你也別再計較這個了。宋心恒不是也沒把我怎麽樣嗎?你看我這幾天都乖乖跟著你……”
他神色還是淡淡的,紀悠隻好湊過去將手臂放在他腰上,抬頭對他撒嬌:“來,冷美人笑上一個吧,不然都能當製冷機了……”
江念離將她推開一些,終於露出點笑意:“你連這時候都不忘輕薄我?”
紀悠說不上來自己是什麽立場。
理智告訴她,她早該離開江念離了,雖然他出發點好像都是為了她好,但卻總在做一些違背她意願的事情。
但……也許這世界上很多事情,就是說不清誰對誰錯。
她不打算再想,現在留在江念離身邊,也沒有考慮太久遠的事情,隻是覺得此刻不適合離開,僅此而已。
幾天後她回緯業建築作最後的工作交接,見到了羅昊辰。
他氣色精神已經比前幾天好了太多,簡直可以說是煥然一新,他笑著對紀悠說:“那天夜裏拉著你去,抱歉了。”
“沒什麽,正好我自己也想去看一下。”紀悠笑了下,“不然總是被蒙在鼓裏,也是很不愉快的。”
羅昊辰聞言挑了下眉:“念離這個人,不把所有人都算計進去,就不是他的風格。那晚他故意搞成那樣,就是等我去搶心悅,現在他開心了吧?”
以羅昊辰那晚的憤怒程度,紀悠也猜到江念離之前隻怕沒跟羅昊辰商量,算準了他不會對這件事置之不理,才故意做了場戲,讓羅昊辰忍耐不了,將宋心悅搶走。
可是這麽一來,羅昊辰就背上了大鬧訂婚宴現場,還搶了好友未婚妻的惡名,如果站在羅昊辰的立場上來說,真是罵死他的心都有。
紀悠也很無奈:“他還在生我的氣,說我不該到宋心恒眼前晃。”
“宋心恒那個人心高氣傲,做事不留餘地,念離擔心你也是對的。”羅昊辰笑了下。
“是啊。”紀悠也笑著隨口說起,“之前我被陷害,就是他授意人做的吧?”
這個事情她沒問過江念離,因為不管是江謙做的還是宋心恒做的,對她來說沒什麽差別。
但那天見了江謙以後,她就打消了懷疑他的念頭,不管江謙八年前曾經做過什麽,看他現在的態度,已經是不打算繼續阻撓他們了,反而還囑托她照顧江念離,分明是傾向於接受的姿態。
這種固執老人,態度轉變不可能是一天兩天的,也沒必要在她麵前作假。所以不可能前幾天還在授意人誣陷她,過了幾天在別墅裏見到她就一改態度。
聽她這麽說,羅昊辰臉上露出意外的神情:“你以為是宋心恒?他的性格是業內有名的孤高,別說對你,隻怕對我都不會用那種手段。”
紀悠一愣:“那會是誰?”
羅昊辰微皺了眉:“具體情況我不了解,不過短時間內備下那麽多材料,連檢察機構也買通了,有那種能力的人不多。”
她心裏有疑惑,但也沒繼續就這個問題糾結,於是便笑笑結束了這個話題。接著她通過羅昊辰問候了一下宋心悅後就出來了。
時間還早,她就打了個電話給文叔,告訴他自己要回別墅吃午飯,就驅車回去了。
紀悠停好車進到客廳,一眼就看到江念離正坐在靠窗的沙發邊看報。
他這個樣子,多半是剛起床吃過早飯,紀悠笑笑走過去,坐在他身邊:“今天好些了嗎?”
江念離隻是淡應了聲,沒看她,目光還是沒離開報紙。
這幾天相處下來,真像她才是那個不聲不響跑去跟別人訂婚的人,江念離才是受了很大委屈的一方,每天還要她哄。
紀悠無奈地輕歎口氣,起身準備回房,不知道為什麽,她突然想到羅昊辰那句“念離這個人,不把所有人都算計進去,就不是他的風格”。
猶豫了一下,她開口問:“念離,那次陷害我的人,你知道是誰嗎?”
她這句話太突兀,江念離就將目光從報紙上移到她臉上,似乎是思索了一下才說:“我也沒有查出來,好在那邊也無意置你於死地,沒有下一步動作,不然會更麻煩。”
紀悠點了點頭,手指不自覺地扣住掌心,過了一會兒,她笑著說:“反正也過去了,就算了。”
紀悠知道自己不該多疑。
可是不信任的種子一旦種下,生根發芽乃至長成參天大樹,就不是她能夠控製的了。
當懷疑上江念離的那一刹那,紀悠就知道有些事情無可挽回。
她沒有追問,還是若無其事地留在江念離的別墅裏。
不知是什麽原因,這段時間江念離的事務多了起來,他對紀悠稍顯冷淡,倒也不全是在鬧別扭,而是有時候真的精力有限,疲於應付。
這天他一整天都沒怎麽走出書房,紀悠當然也就沒怎麽和他說話。
入夜後紀悠在自己的房間裏刷了一會兒網頁,然後走出去準備給自己倒水喝。
路過二樓的小客廳時,她意外地發現那裏坐著一個人。
這個客廳是臨著窗子設的,窗外就是一棵高大的梧桐樹,因為一般情況下並不用來待客,所以夜裏就沒有開燈。
現在窗外隻漏進來一點微光,淺淺地勾勒出沙發上那個人的輪廓。
紀悠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笑了笑說:“不忙了?”
隔了有一會兒,江念離才開口:“還好。”
黑暗裏他的聲音有著濃重的疲倦,紀悠不知為何覺得有些心驚,在沙發上摸索到他的手握住,感覺到他體溫沒有什麽不對,才稍稍鬆了口氣:“你在這裏幹什麽?”
他似乎是勾起唇無聲地笑了,但沒有別的任何動作:“今天的月色挺好,從這裏看出去,庭院會很美。”
“真的嗎?”紀悠將信將疑,在黑暗中坐了一會兒,她的眼睛也逐漸適應了黑暗,此刻從落地窗裏看出去,果然看到月華灑滿樹梢,在院子裏留下深淺不一的陰影。
每當夜風輕輕地吹過,樹影婆娑,月光如銀。
“是很美……”她輕歎了聲,索性坐過去和他貼得更近,伸出手臂抱住了他的腰,“不要告訴我你在學古典美人,對月傷懷。”
他低笑了聲,並不理會她的調侃,而是將頭輕靠在她肩膀上:“陪我坐一會兒。”
在這樣的情形下聽他這麽要求,紀悠怎麽也不會拒絕的,於是摟著他的身體點頭:“好啊,我怎麽舍得讓美人形單影隻。”
他又笑了下,不再說話。
四周一片寂靜,似乎連窗外那穿過樹林的窸窣風聲,都能聽得到。
他就這麽靠在她的肩頭,氣息微弱,有一刻紀悠突然覺得他是不是已經昏倒,不由得有些心驚膽戰地叫:“念離。”
屏住呼吸等了片刻,才聽到他低低開口:“小悠,我想要你留在我身邊,會不會太貪心?”
想要自己心愛的人留在自己身邊,又怎麽是貪心?
紀悠笑了下,不知該如何回答。
到了現在,她突然不再確定自己是不是江念離的心中所愛,他心思太深,讓她看不透,而她一直以來堅持的一些東西又被他動搖。
她沉默了太久,連江念離都覺察出了不對,但他同樣也沒有追問,而是閉上了眼睛。
過了好一會兒,他撐起身體坐起來,笑了下:“小悠,早點休息。”
紀悠看著他站起身,走向亮著燈的書房。
看著他的背影,紀悠終於還是歎了口氣,讓她早點休息,他都不知道自己要早點睡下嗎?明明他才是身體不好的那一個。
正閑來無事,紀悠接到了卓言的電話。
這位大少頗有些神出鬼沒,紀悠聽到他的聲音,就立刻想起來:“念離和心悅舉行訂婚典禮那天,你沒有在場吧?”
卓言哈哈大笑了起來:“我知道昊辰是肯定要去搶人的,所以那麽尷尬的場麵,我還是不要到場的好。”
他倒把自己推得很幹淨,紀悠想到羅昊辰的性格,再看看江念離,這三個人簡直是在比著看誰城府更深。
她忍不住歎息:“你們果然是好朋友,沒有一個肚子裏是有好水的。”
卓言“噗”地一聲笑了出來:“別這麽說,我們都是好人。”
對此,紀悠不置可否,隻是問他:“你找我有事?”
卓言笑:“沒事就不能找你?我知道有家咖啡館,店主養了很多貓,你們女孩子都喜歡,就在離你家不遠的地方,一起去吧。”他的提議還挺誘人的。
紀悠果然很感興趣,笑著道:“好是很好,不過我沒在家裏住,在念離的別墅裏住著。”
卓言失笑:“我說一連這麽多天你都不見人影,原來是和念離在一起。”
紀悠笑了起來:“你約個時間吧,我自己開車過去。”
和卓言約好了下午一起去那個咖啡館,紀悠想著要去跟江念離說一下,結果走到他的書房前,隱約聽到裏麵傳出對話聲。
江念離似乎正在跟什麽人談著公事,紀悠想了下,就沒進去告訴他。
雖然現在他們兩個人算是在一起,但還是沒必要事無巨細地交代行程吧?
午餐時間江念離還是沒有出現在餐廳,所以吃過午飯,紀悠就換上了一身便服,出門赴約。
那家咖啡館坐落在距離她家不遠的步行街,有一個小小的花園。
和其他咖啡館不同,這家小店裝飾以布藝為主,到處都是可愛的抱枕和綠色的植物,走進去就感覺一陣輕鬆。
卓言今天的打扮也很隨意,就這麽穿著t恤和牛仔褲,又將額上的頭發放下來的樣子,居然微帶了青澀的氣質,整個人看起來好像未出校門的學生。
紀悠和他走進去,就被熱情的店員招呼,然後他們在靠窗的位子上坐下不久,就有一隻大花貓悠閑地踱了過來,四爪並攏,團成一個團子,趴在卓言身旁。
紀悠既眼饞又好笑:“貓咪好像很喜歡你啊。”
卓言一笑,伸出手來去撓那隻花貓的下巴,它愜意地伸長了脖子,一副頗為舒服的樣子。
紀悠一下子更為羨慕,眼睛都要冒出光了。
不管多大年紀﹑性格怎樣的女性,都對毛茸茸的小動物沒什麽免疫力。
卓言笑看著她:“別看我這樣,我還是很討小動物喜歡的。”
正說著,那隻貓咪躺倒在沙發上,一翻身,眯著眼露出肚皮來,嘴裏也發出咕嚕呼嚕的聲音。
卓言笑:“你看,我說得沒錯吧?”
紀悠唯有嫉妒的份,不過卓言真的有吸引小動物的潛質,沒過一會兒,居然又來了一隻貓咪,趴在他腳下。
看紀悠實在太羨慕,卓言就笑著解釋:“也許它們隻是喜歡這張沙發,我們可以換個座位。”
紀悠自然是立刻響應,果然就如卓言所說,她坐在那張沙發上,那兩隻貓咪也照舊眯眼打呼嚕,連動都沒動。
卓言笑著說:“貓是很自我的動物,估計我們在不在這裏,對它們都沒什麽影響。”
紀悠正撓著沙發上那隻花貓的下巴,側頭笑看著他:“說得你很了解它們一樣。”卓言聳了聳肩:“我家裏就有一隻虎斑貓,它隻有心情好的時候,才肯紆尊降貴在我膝蓋上趴一會兒。”
紀悠立刻大感興趣:“你家裏就有?為什麽不帶我去你家裏看貓咪?”
卓言笑起來:“我家裏還有兩隻阿拉斯加,我怕你被嚇到。”
紀悠挑了挑眉:“你太小看我了吧?我從來不怕大型犬,隻要它們不咆哮。”
卓言哈哈大笑:“它們很乖的,不會對淑女亂叫。”
兩人坐在貓咪們身邊隨意地聊著天,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間到了晚飯的鍾點,卓言笑笑說:“要不要一起吃晚飯?”
她出來也沒有說一定要回去吃晚飯,再加上她今天玩得比較開心,就猶豫了一下說:“也成,我給文叔打個電話說一下。”
紀悠是個比較不合群的人,高中時代別人都有了一群死黨,她卻基本上是一個人獨來獨往,雖然看起來跟所有同學關係都還不錯,說得上要好的卻也就路茗茗一個,所以畢業後自然就很少和昔日的老同學來往。
到了大學後更是如此,等參加了工作,除了有些同事聚會和路茗茗的邀約,基本上就沒什麽活動了。
卓言雖然和她認識不久,卻已經是和她走得比較近的人了。
這段時間來她不管是工作還是生活上都不順利,好不容易有這麽一個釋放壓力的機會,而卓言這個人又有一種天生能讓人放鬆下來的特質,她就不由自主地想要和他在一起多待一段時間。
聽到她要在外吃晚飯,文叔倒沒說什麽,隻說不要太晚回去。
放下電話,她轉頭看到卓言,就先聲明:“不要再帶我去上次胡同裏的那個飯店了……我沒什麽品味,我隻想吃飯。”
她也不知道這些有錢人是怎麽想的,吃個飯也要到那麽神神秘秘的地方,上次那個飯店,價格昂貴就不用說了,估計還是會員製,藏在深巷裏不說,進去時那套程序,就是想把大部分人拒之門外。
卓言一愣,隨即笑了起來:“好,我隻是覺得那裏說話比較方便,既然你不喜歡,那我們去個更隨便的地方。”
紀悠笑著:“最好是熱熱鬧鬧﹑燈火通明的。”
於是他們去了一家五星酒店的日料餐廳。
不用說肯定是臨近市中心,他們坐在布置簡潔古雅的日式餐廳裏,窗外就是燈火輝煌的都市夜景。
他們要了梅酒,就著關西牛肉火鍋喝了一些,紀悠漸漸有些微醺。
她支住頭,忽然笑了笑說:“我研一那年暑假,自己一個人去新疆,沿著絲綢之路,從敦煌和吐魯番去北疆,一路上見到的都是戈壁灘,那時候我心裏想,也許念離走後的幾年,我都像是走在戈壁灘上,因為滿目都是荒涼,所以就隻是走著,連怎麽走過都不知道,隻知道一直往前走,也許有一天就會到達綠洲。”
卓言不動聲色,隔著火鍋的薄霧看她:“你這麽愛念離?”
紀悠笑著點頭:“當然,我隻愛過他一個人。”
她回答得竟然這樣幹脆。
卓言的目光仿佛深了幾分,最後隻笑道:“我都有些嫉妒念離了。”
紀悠笑:“你還用嫉妒念離?愛著你的女人,隻怕比愛念離的多得多了。”
卓言笑了下:“那不一樣。”
梅酒的酒精度數不高,原本是不會醉的,但紀悠不知怎麽吃完了飯還是有點頭暈。
卓言替她拿起放在一邊的外套,笑著說:“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紀悠想了下,笑著點頭:“好吧,麻煩你了。”
卓言也不堅持,將外套遞到她手裏,笑笑:“你的車可以讓文叔明天交代個司機來取。”
紀悠笑,感謝他的細心:“謝謝。”
一路上誰都沒有再多說,卓言將紀悠送了回去,車停在江念離的別墅前,紀悠剛下車,就是一愣。
江念離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了門口,這時看著他們笑笑:“卓言不進來喝杯茶?”
卓言倒是大方,笑了笑就下車:“正好,我有些話想對念離說。”
不知是不是夜裏吹了點風,紀悠覺得頭有些疼,就說:“那你們先聊,我先去房間裏換件衣服。”
江念離笑著點頭:“去吧,小悠。”
紀悠對他們笑笑離去,她回到二樓自己的房間,先是用熱水衝了個澡,又換了居家的寬鬆衣服,這才從樓上下來。
以前工作緊張,她養成做起這些事情來極有效率的習慣,現在全部做完才不過半個小時,但當她從樓上下來,一樓的客廳裏隻坐著江念離一個人,卓言好像已經離開了。
剛才還說有事情要說,怎麽轉眼就不見了?以卓言的性格,也不是這麽來去匆匆的吧?
有些奇怪,紀悠就笑著問坐在客廳裏的江念離:“怎麽不多聊幾句?”
江念離沒有回答她,隻是坐在沙發上,背影不知為何看上去有些僵硬。
紀悠轉過去走到他麵前,當看到他茫然的神情時,才一愣:“念離,你怎麽了?”
江念離的臉色和平時並沒有什麽區別,隻是微垂著眼眸,淡淡地說:“小悠,我們還是分手吧。”
紀悠安靜了很久,才笑笑:“這次我能知道是什麽原因嗎?”
江念離還是垂著眼睛,唇角勾了下:“可能是我覺得累了,這段時間來發生的事情太多,讓我有些無力。”
紀悠沒再說話,他們就這麽長久地僵持著。
沒人從客廳經過,死寂像是黏稠的水一樣蔓延開,幾乎讓人無法呼吸。
最終紀悠笑了笑說:“好。”
她說著又笑了下:“我去樓上收拾東西,我今晚就離開。”
她在樓梯前站住:“念離,我不管你到底是因為什麽,決定再次放棄這段感情……如果連你都不再堅持,那我也沒有堅持的必要。”
她沒有聽到回答就上了樓。
她在這裏的物品並不多,收拾起來也用不了多久,等她提著不大的行李包走下樓,江念離還在客廳裏。
站在門口,他望著紀悠,唇邊的笑容依稀是溫柔的:“我讓司機送你。”
紀悠知道這別墅區附近肯定是打不到車的,也覺得自己沒有客氣的必要,便點頭說:“謝謝。”
她不多停留,提著行李出了門。門外站著的文叔,為她打開了車門。
紀悠俯身上車,沒有回頭。
車子很快駛出江念離的別墅,夜色中那些高大的樹木在窗外閃過。
這也許是她最後一次從這裏經過,以後可能再也不會到這裏來了。
紀悠突然覺得心髒一陣刺痛,她今天從這裏離開的時候,以為隻不過是出去喝一杯咖啡,她以為今晚還會睡在江念離的房間隔壁。
如果可以的話,她想要今晚主動一些,去他的書房擁抱他一次,哪怕他沒什麽回應,哪怕隻是短暫的一個擁抱。
畢竟他們這段時間關係有點僵,她不希望再繼續這樣冷戰下去。
她剛才收拾東西的時候,浴室裏熱熱的蒸汽都還沒有散,但轉眼之間,她已經沒有機會了。
一切都結束了,年少時她那些可笑的單戀,還有此後這麽多年的等待。
她是那麽愛江念離,所以就以為他也一樣愛著她。
淚水終於順著臉頰滑了下來,紀悠用力咬住牙齒,沒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
江家的別墅裏,目送著車子走遠,江念離低頭咳了幾聲。
他用力按住自己的胸口,另一隻手舉起手機,撥出最上麵的那個號碼。
接通的聲音傳來,他閉了閉眼睛,低聲開口:“小悠已經走了,你滿意了?”
“哦?”帶著笑意的聲音傳來,是不久前才告辭離去的卓言,他笑了一聲,“我沒想到你真的讓她走了。”
“你費了那麽大工夫挖出那個秘密,要的不就是這個結果嗎?”他靠在客廳一側的牆壁上,微閉著眼睛笑了笑,“卓言,我真沒有想到……你會這麽對我。”
沉默了片刻,卓言似乎也有了點愧疚,笑笑:“念離,別這麽說,我還是你的兄弟,你吩咐我做的事情,我還是不會打一點折扣的。隻不過在小悠這裏,我當仁不讓而已。”
江念離輕笑了下:“我等了八年,等到終於可以再見到她……然後你把她搶走了。我不需要你為我做任何事情了。”
他斷開了通話,用手掩住嘴巴咳了一下,等放開了手,掌心已經染上一片暗紅。
“江先生……”站在他身邊的文叔猶豫了一下,開口說,“您還是盡快動手術吧。”
江念離看著掌中的那團血跡愣了片刻,才點頭:“好,你去安排吧。”
直到八年後,他才看清,他還是那個軟弱無能的男人,多少安排和手段,不過是鏡中花,水中月。
紀悠問他為什麽等了這麽多年才回來找她。
問他為什麽當初不肯和她同甘苦共患難。
他始終找不出一個可以解釋的理由,於是隻能費盡心思地編排,一次次去圓謊。
當初江謙用紀悠的前途威脅他,將他逼到國外,他的確是妥協了,但他原本打算暫時對江謙虛與委蛇,等到第二年就立刻回國找紀悠。
後來他就遇到了jennifer,那個直爽潑辣的美國女孩,不過是因為他出言幫她應付了一個向她求愛的小毛頭,就聲稱愛上了他。
他並沒有將jennifer的示愛當真,以為她不過是說說。
但幾個月後,jennifer卻突然一大早來到他的寓所,臉頰略微漲紅地告訴他,她聽從了她父親的得力幕僚的話,調查到了一個事情,如果他想讓她繼續保護這個秘密,就要認真地和她戀愛。
如果是關於他的什麽秘密,哪怕是用他家族內的隱秘來威脅,他都可以一笑置之,甚至想到了化解的辦法。
然而他那一刻是真的不得不承認自己敗給這個美國財團的幕後參謀了,他的調查不是針對江念離本人,而是針對紀悠。
他們查到了一個連江念離都不曾知道的秘密,紀悠的母親是魏品芝,但她的親生父親,卻不是紀成鋼。
魏品芝在嫁給紀成鋼的時候,已經懷孕五周,別人都以為她和紀成鋼是奉子成婚,但在紀悠五歲的時候,她曾經被帶到醫院做過一次dna親子鑒定。
這個鑒定結果顯示,紀悠和紀成鋼沒有血緣關係。
於是這個秘密,魏品芝和紀成鋼顯然是知道的,被隱瞞的人,隻有紀悠。
他想起來紀悠談起自己的父母,那種由衷的自豪和敬愛。
如果這個秘密,被魏品芝和紀成鋼守口如瓶地保留了那麽多年,那麽他也同樣要守住這個秘密,不管付出什麽樣的代價。
所以在jennifer的威脅下,他留在了美國。
沒有像jennifer所說的那樣,認真地和她戀愛,卻也沒有再回國,這是他所能作出的最大妥協。
八年的時間,幾乎是一場拉鋸戰,通過國內的下屬,他時刻能知道紀悠的消息,紀悠卻對他一無所知。
直到去年,在他的堅持下,jennifer終於放棄了對他的監視。
他以為長久的等待總算能夠結束,卻沒想到卓言會對紀悠產生興趣,而且能夠憑著對他性格的了解,查出他之所以受製於人的真正原因。
他真的開始懷疑這是報應了……每每機關算盡,收獲的卻是一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