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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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哥從開頭就錯了。”小光說,“當初不應該打電話給她,讓她從北京回來。”
    “當初我要讓她走了,就真的一輩子再也見不到她了。”周衍照沉默了幾秒鍾,說,“那時候我想過,與其一輩子見不到她,不如把她留在我身邊,多一天也好,哪怕萬劫不複,後患無窮,我也這麽幹了。”
    周小萌這一覺睡得極好,醒來的時候天早就已經亮了。小光在天台上晾衣服,舊式洗衣機沒有甩幹的功能,t恤牛仔褲都掛在晾衣繩上往下滴水,晨曦裏他整個人都蒙著一層金邊似的,絨絨的。周小萌覺得早晨的餅市街最安靜,所有人都好像沒睡醒似的,相鄰的天台上有一隻貓,蹲在那裏,靜靜地看著她。她伸手逗那隻貓玩,小光說:“那是野貓,當心它撓你。”
    那隻貓已經靈巧地跳上屋脊,掉頭而去。小光問:“你早上吃什麽?我給你買,要不回家去吃?”
    周小萌穿著小光的舊t恤,牌子很好,可是洗得毛毛的,她穿得像短裙似的,熱褲卷起來也到膝蓋,站在陽光的中央,顯得年紀很小,臉龐依稀還有少女天真稚氣的影子。她說:“回家去吃吧,少不了要挨哥哥罵,罵就罵吧,反正都已經這樣了。”
    她說話的語氣很輕鬆,像是在講別人的事。小光故意沒看她的臉,彎腰從盆子裏撈起一件衣服擰幹,說:“以後別像昨天晚上那樣了,就算不為別的,總得為自己打算。”
    “我這一輩子,算是完了,還有什麽好打算呢。”周小萌顯得意興闌珊,“要是蕭思致願意娶我,我就嫁給他好了;要是他不願意娶我,我就再找一個人。”
    小光回過頭來,定定地看了她好一會兒,才說:“要是他不願意,我娶你。”
    周小萌嘴角微彎,明明是笑著的,可是眼睛裏掩不住淒惶之色:“哥哥不會答應的。”
    小光突然伸出手來,摸了摸她發頂的那個發旋,這是從來不曾有過的親昵舉動。周小萌愣愣地看著他,他掌心微潮,隔著頭發也感覺得到那溫潤,他就手揉了揉她的頭發,說:“傻丫頭。”
    周小萌愣愣地站在那裏,看著他把衣服一件件晾完,最後他說:“走吧,我送你回去。”
    周小萌昨天夜裏借酒裝瘋,蕭思致不知道那是誰的地盤,她卻是知道得一清二楚。以周衍照的脾氣,估計又要給她難堪,誰知回到周家之後,周衍照早就已經到公司去了。隻有孫淩希睡覺還沒有起來,小光將她送回家之後就匆匆地走了,她一個人吃完早餐,隔著窗子,看著周彬禮在花園裏,他獨自坐在輪椅上,對著一叢山茶花在發呆。
    周小萌於是走出去,叫了聲:“爸爸。”
    周彬禮吃力地抬起頭,看了她一眼,問:“你媽媽呢?”
    “她上街去了。”周小萌蹲下來,替周彬禮整理了一下搭在他膝蓋上的毛毯,說,“爸爸別坐在這裏了,太陽曬過來了。”
    “哦……”老人茫然地看了她一眼,問,“小萌,你怎麽又瘦了?是不是又快考試了?”
    “是啊,就快考試了。”
    “讀書把人都讀瘦了。”老人愛憐地伸出手來,“來,爸爸有好東西給你。”
    周小萌知道他一會兒糊塗,一會兒清醒,所以隻是順嘴哄著他:“好。”
    “我把鑰匙藏在花盆下麵了。”老人神秘地指了指那盆山茶花,“去拿。”
    周小萌答應了一聲,卻沒有動,周彬禮不耐煩起來:“快把花盆搬起來,快點啊!”
    周小萌無奈,隻得裝模作樣地將花盆搬動了一下,同時伸手摸了摸,嘴裏說:“是什麽鑰匙……”沒想到泥土裏真有個硬硬的東西,她摸出來一看,居然真是一柄鑰匙,隻不過藏了不知道有多久,早就鏽跡斑斑。
    周彬禮看她拿到鑰匙,笑得很得意:“我和你媽媽一起藏的,別人都不知道。小萌,生日快樂!”
    周小萌鼻子有些發酸,周彬禮什麽都忘了,唯獨還牢牢記得,今天是她的生日。這世上大約也隻有他還記得她的生日,她好幾年不過生日了,家裏出了事之後,哪裏還有那種心思。
    幾年前離家出走的時候,正是生日前夕。雖然葉思容一直主張她去加拿大,一手替她辦好了所有留學的手續,但萬萬沒想到,周衍照早就訂了跟她同一架班機的機票。
    那時候真的是傻啊,以為遠走天涯,就可以避開一切世俗可能有的紛擾,甚至,可以避開父母。
    在北京的時候接到電話,說家裏出事了,她和周衍照的第一反應,竟然是父母發現了他們的私奔,所以使詐想騙他們回去。可是第二個電話是小光打來的,周衍照聽了很久,她永遠都記得掛上電話之後,他慘白的臉色,他說:“小萌,你先去加拿大,你就呆在國外,更安全。我回家看看到底怎麽回事,要是沒事,我會盡快過去跟你會合。”
    她送他到機場,隻不過短短幾個小時,她已經覺得他離自己越來越遠,他就在安檢口之前,最後一次擁抱她,說:“等我!”隻是這兩個字,就讓她掉了眼淚,她摟著他的腰,死命地不肯放手,最後是他硬起心腸,又哄又騙讓她鬆開了手。她淚眼朦朧站在安檢口,眼睜睜看著他走進去,一步步走得更遠,突然沒來由地就覺得,他一輩子都不會回來了。
    她在北京耽擱了兩天,把國際機票改簽推遲,到底是不願意獨自上飛機。隻抱著萬一的希望,希望家裏沒出大事,他會回來跟她一起走。
    後來他打電話給她的時候,說周彬禮車禍傷得很嚴重,葉思容也受傷了,她一點都沒有懷疑,直接就買了一張機票回家。
    那時候在想什麽呢?
    隻是在擔心父母吧,還在擔心他,他在電話中語氣焦灼,聲音裏透著疲憊,周家到底是撈偏門的,家大業大,得罪的人也多。那時候她一心想的是,天上所有的神啊,如果你們知曉,請一定一定保佑哥哥,父母已經出了事,他不能再出事了。
    她都忘了那天是自己生日,就記得踏入家門,看著周衍照安然無恙地站在客廳中央,他轉過臉來看了她一眼。那是他最後一次,用那樣溫柔眷戀的眼神看著她。
    她攥緊了手心的鑰匙,前塵往事早就被她埋在十八層地獄的底下,任誰來,都不肯輕易再翻檢。隻是沒有想到,原來多年之前,父母仍舊給自己準備了生日禮物,可是這份禮物她沒有收到,就已經驟然生變。
    周彬禮看她失魂落魄地站在那裏,還以為她是驚喜,於是像孩童般得意:“銀行保險櫃,密碼加鑰匙,還要你親自簽名才可以打開,密碼就是你生日。”
    她聽到自己的聲音,遠得像是別人在說話:“謝謝爸爸。”
    “謝謝你媽媽吧,是她說把鑰匙藏在花盆底下,然後讓你自己來找,一定很有趣,哈哈,哈哈。”
    周小萌看老人笑得連牙都露出來了,心裏忍不住一陣陣難過,說:“爸爸,我推您進去吧,您該睡午覺了。”
    “好,好……”周彬禮說,“記得去開保險櫃。”
    “嗯。”
    她下午的時候去了一趟銀行,簽名核實身份之後,銀行的人用機油把鑰匙擦了半天,才配合密碼打開保險櫃。
    原來是她嬰兒時代的手印和腳印,小小的石膏模子。那時候做這些東西都十分簡陋,不像如今紀念品公司遍地都是,那時候也是葉思容有心,所以替她拓了手模腳模。
    還有一張賀卡,是葉思容寫的:“生日快樂!我的小萌。”
    周小萌刹那間幾乎所有力氣都失去,她倚靠在柱子上,這是媽媽一生最後的手跡,她永遠不會醒來,更不會書寫了。
    有一顆很大的眼淚落在那張卡片上,她連忙用手拭去,然後將那張卡片舉起來,貼近自己的嘴唇,就像無數次,媽媽親吻她那樣。卡片連一絲折痕都沒有,可是已經過去這麽多年了,她覺得自己都已經活了一輩子了,從前破碎的片斷,都遙遠得像是上一世。
    隻是一點點碎屑,就夠她滿足很久很久。
    銀行工作人員見她這樣子傷感,一直沒有過來打擾,最後她要走的時候,工作人員才問:“周小姐,您名下還有個保險櫃,租期就快到期了,您還續租嗎?”
    “什麽?”周小萌愣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以為是周彬禮以她名字開的保險櫃,他一直記不清這些事了。於是她說:“哦,我忘了,能把合同拿來我看看嗎?也是要鑰匙和密碼的嗎?”
    “您簽名就可以開啟了,和信用卡一樣。”
    周小萌說:“那就打開看看吧,看完我再決定續不續租。”
    工作人員拿了份憑證來讓她簽名,然後就打開保險櫃。櫃子裏是一隻鞋盒,她突然心跳加快,手也抖得厲害,幾乎不敢打開來看。
    最後她終於打開,果然裏麵是一雙木頭鞋,做得十分精致,掏空了鏤出花來,外麵又用顏料勾勒出花紋。她把鞋子翻過來,果然鞋底上刻的有字。一隻底上刻的是“一生”,另一隻底上刻的是“相伴”。
    她十六歲的時候,周衍照曾經去過一趟荷蘭,她千叮萬囑,讓他給自己帶雙木鞋,結果還是被他給忘記了。回來之後,她自然大大地不依,生了好幾天悶氣。周衍照說:“木鞋有什麽難的?回頭我給你做一雙。”
    周小萌說:“吹牛!”
    “真不吹牛,哥哥的手藝,你等著瞧吧!”
    周衍照雕刻很有一手,大約是因為他玩刀玩得好,雕刻用的是巧勁。當年他還小的時候,葉思容看他這也不願意學,那也不肯用心,就成天拿小刀雕橡皮玩兒,倒也沒攔著他。再長大一點,甚至給他買了工具,讓他雕木頭,也治印。
    周衍照對治印那樣文縐縐的事沒多少興趣,但隨手雕個小貓小狗什麽的,做得津津有味。但他的脾氣,喜歡的事也維持不了多久,青春期的周衍照特別忙碌,就把這點小愛好,拋到了九霄雲外。
    等他真找了塊木頭來雕鞋的時候,周小萌倒又迷信了:“我同學說不能送鞋給別人,一送鞋就代表要越走越遠,特別不吉利。”
    周衍照嗤笑一聲,說:“什麽吉不吉利,那我在鞋底刻幾個字好了,就刻‘一生相伴’,夠吉利了吧?”
    後來他事多,木鞋的事,就不見他提起了。
    她一直以為他沒雕,卻原來,是他沒送。
    刻了一生相伴,原來也不能一生相伴啊!
    她用指尖慢慢摩挲鞋底那深深的刻痕,人的一生這麽漫長,命運這麽無常,一生相伴,是多麽癡心的一個詞。
    周小萌從銀行出來之後,並沒有立刻回家,而是去買了塊蛋糕。
    她手頭的現款非常有限,周衍照給她的附卡是不能取現的,或許沒有人相信,堂堂周家的二小姐,成天身上一毛錢都沒有。她成績雖然中上,但常常缺課,自然也拿不到獎學金,有沒有現金就全憑周衍照高興了,向他拿錢是件難堪的事,周小萌除非迫不得已,通常不會去跟他開那個口。把自尊心踩在腳下的滋味太難受了,尤其從他手裏接過幾張粉紅色的鈔票,總讓她覺得自己是在出賣自己,事實也確實如此。但連自欺欺人都變成奢侈的時候,她總會下意識回避那種難堪。
    有時候周衍照高興,會給她幾紮現金,讓她數著玩,數完之後,他常常會一張不剩地拿走,還會冷嘲熱諷,說:“你隻有數錢的時候還有點活泛。”起初周小萌會覺得難受,後來他再這樣說的時候,她也就充耳不聞了,隻是有時候趁他睡著了,從他錢包裏偷偷拿兩張鈔票。他錢包裏現金不多,第二天他自然就會知道,不過有時候會逼她把錢拿出來,有時候或許會忘了追究。她知道自己不應當那樣拿他的錢,但花錢的地方太多了,不見得處處都可以刷卡。而且一旦她刷了卡,她吃了什麽,買了什麽,去了什麽地方,他會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用金錢織了一個籠子,她哪裏也不能去。
    到現在,她手頭有的所有現金,也不過才三百四十多塊錢,難受的時候,她總是願意一個人吃飯,不刷卡,仿佛這樣就可以證明什麽似的。她知道自己的幼稚,現金和刷卡,不都是他的錢?
    又有什麽區別呢?
    可是今天她還是給自己買了塊蛋糕,很小的一塊,也得十二塊錢。她坐在店裏一口一口吃完,然後再去醫院看葉思容。
    她特意把這個月探視的機會留到了這一天,葉思容還是老樣子,沒有任何變化。她幫著護工替媽媽擦洗,今天她出奇地沉默,並不想說任何話。在嬰兒時代,在她剛剛出生的時候,媽媽也是這樣照顧她的吧?那時候她是個小小的嬰兒,不會說話,成天隻會睡覺和哭。可是葉思容現在,連哭都不會了。
    等護理走了,天色都已經暗了下來。黃昏時分仿佛又要下雨了,病房的窗外就是一株榕樹,枝葉繁茂,風一吹就沙沙作響。
    她在媽媽的病床前站了很久很久,一直站到天都黑透了,才說:“媽媽,我嫁給哥哥好不好?”
    停了一停,她自己反倒笑了笑:“我知道是不成的,媽媽你別生氣。他都把你害成這樣了,我怎麽能嫁給他呢?”她低著頭,用手指摩挲著病床的鋼製護欄,聲音低得幾乎微不可聞,“可是媽媽,想到他要娶別人,我還是很難過啊……是真的難過。”
    沒有回答,隻有儀器單調工作的聲音,還有窗外的風聲。
    她難過地想,要是媽媽還清醒著就好了,自己可以哭,可以鬧,可以撒嬌,可以不講理,甚至鬧到媽媽給她一巴掌,也會讓她覺得好受許多。
    離開醫院,她執意要搭公交車回家,司機沒辦法,隻好任憑她投幣上車,司機開車跟在公交車的後頭。這趟車人不多,上車的時候有人緊跟在她後頭,卻沒有零錢,隻好訕訕地問她:“小姐,能不能借我兩塊錢?”
    周小萌皺了皺眉頭,此時此刻她不願意說話,更不想理會一個陌生人,於是掏出來兩塊錢,扔進投幣箱裏。那人連聲道謝,卻一直跟著她走到公交車最後一排,她坐在靠窗的位置,那人就坐在了她旁邊。周小萌又忍不住皺眉,因為前麵空位置很多,這個人明顯是故意跟著她坐。果然,那人開口就問:“方不方便留個聯絡方式?我好把錢還給您?”
    周小萌不是沒有被人搭訕過,因為她長得漂亮,從中學時代就是校花的地位,可惜有周衍照這樣的哥哥,一幫男生有賊心沒賊膽。進了大學之後她跟同學來往得少,又不住校,但常常還是有外係的男生慕名前來,在教室外徘徊。後來漸漸都知道她家世非同一般,又天天有名車接送,許多男生這才打了退堂鼓。
    周小萌應付這種人非常有經驗,隻冷冷地說了三個字“不用了”,就扭頭看著車窗外。誰知那個男人並不死心,仍舊笑盈盈地問:“我看您也是從xx醫院那一站上車的,是在那家醫院工作嗎?”
    周小萌自顧自掏出手機,塞上耳機,卻不防那個人竟然伸手就要扯她的耳機。她反應極快,肘一沉就撞向那人胸口,沒想到那個人竟然是近身搏擊的高手,出招居然比她還要快,周小萌的胳膊沒撞在他胸口,倒被他牢牢捏住了。隻是一招她就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對手,伸手就將手機往窗外一扔,那人卻抄手一撈,就著耳機的那根細線,竟然將手機扯回來了。他笑眯眯地說:“這麽好的手機,你扔了幹嗎?”
    周小萌冷笑:“你不會不知道我是誰吧?看到後頭那輛奔馳沒有?司機一覺得不對,就會招呼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