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跟我回去(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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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下,往日裏薄霧重重的眼似是漸漸撥開薄霧,露出一角柔和。
“記住了嗎?”
她輕輕點頭。
下去時,沈長堂走在前麵,阿殷走在後麵。
他的人在山野外候著。
臨近了,看到若幹人提著燈籠,紛紛施禮。阿殷定睛一望,發現虎眼與虎拳也在,兩人皆鼻青眼腫,垂著頭不敢說話。
沈長堂站定。
言深出列道:“稟侯爺,虎眼與虎拳還算有天賦,屬下已經訓了他們。”
虎眼與虎拳也跟著出列,行了跪拜禮:“多……多謝侯爺賜教。”
沈長堂道:“不必多禮,起身吧。”待他們一站起,沈長堂聲音又變得冷峻:“本侯容不得第二次錯誤,這一次且當試探。”
嚇得兩人又跪了下去。
沈長堂此時又和顏悅色地說:“本侯讓陳豆留在恭城,你們若有不懂,可以請教陳豆。”
兩人又受寵若驚地謝恩。
阿殷有點懵,沈長堂又望了過來,說:“本侯知你不喜歡身邊有本侯的人,可你身邊的人警惕性不夠高,身手也是一般,遇著尋著小賊能對付一二,可若遇上有預謀的殺手,必定應付不來。等他們兩個可以獨當一麵了,我再讓陳豆回來。”
“多謝侯爺。”
沈長堂問:“心裏沒在罵本侯?”
言深知趣得很,登時悄無聲息地帶著一群人退到遠處。
阿殷輕咳一聲:“沒有。”她微微遲疑,又問:“侯爺,可是有人盯上阿殷了?”沈長堂讚賞地看著她,說:“暫時沒有,但以後難說。”
阿殷解釋:“我剛剛真的沒有在心裏罵侯爺。”
她說得有點急,睫毛顫得像是翕動的蝶翼,皎潔的月光落在她的額上,更顯飽滿白皙。他盯了半晌,忍住碰觸的衝動,轉了身,淡道:“本侯知道了。”
此時,言深匆匆走來,稟報道:“侯爺,宮裏的鄧公公來綏州了。”
沈長堂微微驚訝,沉吟片刻後,隻道:“鄧公公人在何處?”
“回侯爺的話,正在來恭城的途中。”
沈長堂麵色微變,道:“吩咐下去,即刻前往月江城。這邊的事情可有處理好?”
言深望了眼阿殷,道:“已經辦妥,一切痕跡都抹掉了。”
沈長堂頷首。
一會後,言深又過來了,道:“啟稟侯爺,可以啟程了。”似是想到什麽,沈長堂看著阿殷,又說:“此處離恭城不遠,先送她回去。”
言深道:“鄧公公那邊……”
“派人拖著。”
“是。”
阿殷說:“侯爺,我可以在法華寺住一宿,明日再回去的。有虎眼虎拳,還有陳豆在,應該也不會出什麽意外。”
沈長堂不同意,隻道:“上車。”
阿殷隻好上了馬車。
方才言深提起鄧公公三字時,沈長堂看起來似乎有點忌憚。
馬車漸漸往恭城駛去。
沈長堂又道:“鄧公公是大內總管,連著服侍了兩朝皇帝,是個人精。”阿殷聽了,好奇地問:“侯爺您似乎有點忌憚那位鄧公公?”
“此回他能來綏州,必是奉了聖上的旨意。新帝登基初始,政權尚未穩定,容易疑心。”
最後短短十個字,已經可見曾經的血腥。他選擇這種柔和的方式說出,想來是顧慮了她。今夜的沈長堂與以往不太一樣,仿佛也受了月光的影響,變得溫柔起來。
她心中微動。
此時,沈長堂又道:“這些事你不需要知道太多,你隻需要了解就夠了,剩餘的本侯會擺平。一個半月後,我會再過來,在此之前,與所有郎君遠離,尤其是謝家小兒。”
先前還想著他溫柔了點呢,果然不改霸道本性啊。
不過沈長堂的讓步,已經讓阿殷很是高興,她爽快地點頭道:“我聽侯爺的。”話音落時,卻見沈長堂直勾勾地看著她的唇,想起之前馬車裏的際遇,耳根子微紅,不自在地偏了頭。
很快,那邊傳來沈長堂的聲音。
“再說一遍。”
阿殷愣了下,問:“再說什麽?”
“你剛剛說的那一句。”
“我聽侯爺的?”她問。
他邊頷首邊“嗯”了聲。阿殷又說了遍,發現沈長堂的目光又深邃了些。她試探著又說了一遍,這回總算確定穆陽侯喜歡她說這句話,而不是沒有聽清。
他一遍。”
阿殷又說了一遍,說了十來遍後,他仍然沒有厭。她問:“侯爺便這麽喜歡我說這句話?”
沈長堂卻道:“你可知本侯為何非得要送你回恭城?”
阿殷想回答是在擔心她,可又覺說出來有些不好意思,便道:“阿殷愚鈍,猜不透侯爺的心思。”
他聲音沙啞地道:“想聽你再喚我幾聲侯爺。”
阿殷一聽,耳根子的紅暈爬到了脖子上,明明他沒有碰她,甚至離她不近,可這般一本正經地說出這句話時,胸腔裏刹那間竟砰咚砰咚地跳得飛快。
此時,馬車外傳來言深的聲音。
“侯爺,到了。”
馬車也漸漸停下。
阿殷向沈長堂施了一禮,便要離開。豈料剛轉了個身,手還未碰到車門,身後驀然有一道力度襲來,腰間一熱,一條手臂緊緊地箍了過來,一個踉蹌,她跌坐在他的懷裏。
他在她耳畔道:“本侯的話,明天再開始作數。”
“你……”
“就讓我抱抱,抱一抱。”他聲音又輕又柔,語氣裏又是那般渴望。阿殷一下子就心軟了。她果然吃軟不吃硬。他一來軟的,她的心腸也跟著軟起來。
她不動了,整個人放鬆下來。
沈長堂更用力圈住她的腰肢,懷裏的人那麽軟那麽香,連垂下來的烏發也這麽惹人憐,他好像怎麽抱也抱不夠似的。
他極其喜歡她身上的味道,埋首在她的脖頸間,呼吸惹得她癢極了。
她忍不住笑出聲,道:“癢……”
他問:“哪裏癢?”
她說:“就是癢……”他一說話就更癢了,熱氣和濕潤蔓延開來,她扭著身體,道:“你別說話……”忽然,背後的人緊緊地繃住。
馬車一角的鎏金圓燈劈啪的一聲,燭光微微地一顫。
身後的呼吸聲慢慢地變重。
腰肢上的手又燙又熱,跟烙鐵似的。
這樣的情況,阿殷並不陌生,她知道沈長堂發病了。不用轉頭,她也曉得此刻他的臉必定滿是又粗又大的青筋。她咽了口唾沫,不敢動。
腰肢上的手越來越緊,她覺得自己的骨頭都快要被箍碎了。
“侯……侯爺……”
他聲音喑啞:“別動,也別說話……”她的聲音讓他內心的躁動變得更加嚴重。她立馬噤聲。可是似乎也沒什麽效果,夜裏的燈光昏暗,他的五官能夠清晰地感受到懷裏的人。
盡管她不說話,可她身上的香無處不入,鑽入他的鼻裏,鑽入他的心裏。
身上的手臂忽然鬆開,阿殷被猛地一推,險些撞到車壁。
沈長堂粗喘,壓抑地道:“下車。”
阿殷抬眼望去,緊靠著車壁的沈長堂臉色極其蒼白痛苦,青筋粗得跟拇指似的,臉上左一條右一條,極具戾氣。她咽了口唾沫,沈長堂惡狠狠地瞪來。
“下去!”
阿殷一咬牙,轉身打開車門。可手剛碰到車門,她又忍不住回首,隻見沈長堂閉著眼睛,咬緊著牙關,那青筋似乎會遊走一般,令他不停地喘氣。
沈長堂的手已經摸上了飲血鞭。
他折回恭城時,已經作了這個打算。侍疾的藥人也一應具備。若是往常,他必定先抽了再說。可今日有她在,那般血腥的場景他不欲教她看見。
一想到阿殷,又不可抑製地想到她唇裏的甘甜,比抽人鞭子要快活得多。
車門久久沒開。
怪疾的折磨,已經讓沈長堂失去了八分理智,他一時半會不知道阿殷到底離開了沒有。
忽然,熟悉的香氣鑽入鼻間。
一道柔軟的唇貼了上來。
他睜開了眼,映入眼簾的是阿殷緊張到極致的神情。她沒有動,閉著眼,像是一盤等待臨幸的吃食,那般安靜那般徹底地擺在他的麵前。
當下,所有忍耐化為虛無。
方才的幻像和叫囂,通通肆無忌憚地冒出。
言深與言默在外頭候著。交接的馬車也在外頭,虎眼和虎拳今夜受了太大的刺激,此刻正恭恭敬敬地侯在另外一輛馬車外,等著阿殷上車。
然而,一刻鍾後,馬車半點聲響也沒傳出。
言深與言默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誰也不敢上前催促。直到又過了一刻鍾,去拖住鄧公公的人回來了,說道:“拖了一個時辰,鄧公公有些不耐煩了。”
言深輕咳一聲,正要催促時,馬車裏傳出一聲不輕不重的呻吟聲。
話音戛然而止。
言深改口道:“你留下,我去拖住鄧公公。”
馬車裏的兩人吻得腦袋發熱,外頭的聲響是半點也沒聽見。
不過沈長堂麵上的青筋卻是徹底消失了。
阿殷閉著眼,並不知道。
“你的臉……”
好了!
沈長堂見狀,倒是有些可惜,最後輕輕地啄吻了一下,方依依不舍地收回來,麵色不改地道:“嗯,現在好了。”
阿殷想要離開他的腿,卻被他緊緊摟住。
她也不動,隻微紅著臉說:“我之前是因為……”
侍疾二字還未解釋出來,沈長堂就打斷道:“你願意主動親本侯,我很高興。”
親之一字,他說得格外沙啞低沉。
阿殷轟地一下,麵紅耳赤。
阿殷回到家時,已是二更天。
穆陽侯用自己的令牌送阿殷回到恭城,阿殷再悄悄地回了家。她沒有驚動守門的秦翁,而是從後門進入。若驚動了秦翁,翌日父親和母親必會知曉。
她回到房裏時,卻見薑璿還沒有入睡,坐在桌旁繡著帕子。
桌案上隻點了盞銅燈。
她穿針引線的,帕子很快便添了一朵紅梅。
“妹妹怎麽還沒睡?繡帕子怎麽也不添多幾盞燈?別累著了眼睛,現在不像以前了,你也別省著燈油錢。若是累壞了妹妹的眼睛,姐姐該多心疼呀。”
阿殷在薑璿對麵坐下,瞧了瞧她的帕子,忽然“咦”了一聲,隨後又道:“莫非是給華綢商鋪的?”
薑璿點頭。
阿殷輕聲道:“怎麽還給華綢商鋪繡花樣?”她知道阿璿並不是很喜歡繡花樣的,繡得久了,手指生繭子,還容易骨節疼,以前是為了生計,為了補貼家用,可如今家中已不短缺銀錢。阿殷說道:“你若喜歡女紅,姐姐也不阻攔你,人生在世能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不容易。可如今已經不需要妹妹補貼家用了,妹妹怎麽又重拾繡活呢?你若要用錢,跟姐姐說,再多的錢姐姐也想辦法給你弄來。”
薑璿眼眶頓時紅了,眼淚啪嗒啪嗒地落下,斷斷續續地道:“穆陽侯怎麽能這麽對姐姐?”
阿殷聞言,不由一怔,細問之下方知沈長堂遣了陳豆來通知阿璿,阿璿問了陳豆,陳豆說以後穆陽侯會時常過來恭城。
“……姐姐怎能給人當外室?連個名分都沒有!”
阿殷有點苦惱,以現在的情況看來,她目前確實像是穆陽侯的外室。她輕輕拍了拍薑璿,又拿帕子拭去她的淚水,才溫聲道:“傻阿璿,哭什麽,你該為我高興才對。你想想啊,侯爺若真帶我去了永平,我留在永平裏不論當正妻也好,妾侍也罷,可我卻不能光明正大地雕核了。而且我們又沒有家世,在永平該活得多艱難呀。現在侯爺應允了我,做了讓步,願意讓我繼續雕核了,他也會時常來看我。”
她彎眉一笑:“半年前,我們最盼望的不就是擺脫家中束縛,還能自由自在地雕核麽?且如今我奪了魁首,以後也不會短缺銀兩。侯爺也應承了我,不會讓其他人知道我們之間的事情。若有朝一日他厭倦了我,我還能全身而退呢。你說,這是不是天大的好事麽?我們一直盼望這樣的一天,如今終於來了。”
“可是……”薑璿微微遲疑。
阿殷問:“可是什麽?”
薑璿望著她:“姐姐真的喜歡穆陽侯嗎?”若真喜歡一個人,又怎會不想留在那個人的身邊?又怎會不想睜眼時是他閉眼時也是他?
阿殷輕輕拍著她的手背,說:“情之一字,難以言說。”
薑璿嗔道:“姐姐!”
阿殷笑了,道:“真的沒有瞞你,真的是難以言說。”她以為他惱極了她,畢竟她那麽不留情麵地掃落他的尊嚴,可他還是回來了,竟對她做出了讓步。她起初以為這隻是他以退為進的招數,說不定此時讓步明日便讓她掉入深淵,真正讓她相信的是馬車上時,他怪疾發作,明明那麽痛苦,可他真的遵守了承諾。
那時她在想,也許他是認真的。
見阿璿非得要個明確說法,她隻好道:“隻是還沒到達能超越核雕的程度……”
薑璿一聽,又苦惱了,心想這世間當真能有讓姐姐比核雕還要更喜歡的郎君?她嘀咕說:“哪一日核雕成了精,姐姐怕是要拋棄侯爺了……”
“竟然打趣你姐姐!”
她假裝敲她腦袋,兩姐妹鬧成一團。玩鬧了片刻,薑璿忽然道:“其實……我很舍不得姐姐去永平,當時聽到的時候,心裏難受極了。”
阿殷聽了,心裏有些難受。
“我也舍不得妹妹。”
也是此時,阿殷做了個決定。
次日,阿殷遣了範好核去給元洪送了請帖,約在上回的茶肆裏相見。上回元洪包了整個茶肆,阿殷目前還沒這樣的財力,隻讓小二備了茶肆裏最上好的雅間,叫了一壺好茶和幾樣果品。
阿殷約在了正午時分。
然而,過了正午時分,元洪卻未到。阿殷隻當元洪有事耽擱了,也未曾在意,倒是怕茶涼了,又喚了小二重新烹茶。結果足足過了一個時辰,元洪仍然還未到。
阿殷遣了範好核去打聽,又過了半個時辰,範好核才回來了,與他一同回來的還有上官仕信。
她微微一怔,問:“怎麽少東家也一塊過來了?”
範好核輕輕地關了門,守在雅間外。
上官仕信來的途中有些急,此時微微喘著氣。阿殷見狀,倒了杯茶,一摸茶杯,道:“險些忘了,茶都涼了。少東家,我喚小人重新烹一壺新茶。”
上官仕信道:“無妨,都一樣,我對茶不講究,能喝便好。現在涼了更能解渴。”說著,直接仰脖一飲而盡。一擱下茶杯,他才說道:“殷姑娘,仕信是替元伯過來的。”
阿殷問:“替元伯過來?莫非出了何事?”
“倒也不是大事,不過也算不得小事。我們上官家來了位永平的大人物,上官家的所有核雕師必須在場接待。所以元伯才匆匆離開了恭城,往綏州趕回去了。元伯特地與我說了,殷姑娘若有什麽疑問或是顧慮,可以與我說。仕信雖不能收殷姑娘為徒,但在上官家裏還是能說得上話的。”
阿殷好奇地問:“永平來了大人物,怎麽少東家不趕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