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綏州拜師(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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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滿繼續慫恿道:“少東家您想想,倘若你娶了殷姑娘,夫妻間和和美美的,早上雕核,下午雕核,晚上雕核,談天談地談核雕,賞花賞月再賞核雕,日複一日年複一年,豈不美哉?再過段時日,還能一起生個娃娃,不論男娃女娃,從小便教娃娃雕核,長大後必定又是一核雕奇才。如此一來,既堵了夫人的嘴,又圓了少東家的心思,豈不是兩全其美?”
    上官仕信心中微動。
    江滿問:“少東家覺得如何?”
    上官仕信搖首。
    江滿大愣,問:“不……不好?”
    上官仕信卻有其他顧慮。
    江滿是不知道的,此事他也不確定,僅僅是猜測而已。那一日鬥核大會,穆陽侯話中有話,似乎意有所指。倘若那一日在天陵客棧裏沒遇上穆陽侯,他定是一頭霧水。可偏偏卻遇上了。穆陽侯那人,從不做多餘的事情,更對核雕不感興趣。
    如今感興趣了,是為了什麽?
    上官仕信想到了阿殷。
    江滿著急了,說道:“少東家!您別磨磨蹭蹭的。喜歡就先下手為強呀!我聽聞殷姑娘先前與恭城謝家有婚約,可後來也解了,如今又無婚約在身,男未婚女未嫁,你也是說了人生難遇一知己,若知己還是你的妻子,少東家您便一下子擁有了妻子知己核雕!”
    “先下手為強”五字撲閃閃地亮起。
    上官仕信難得從江滿口裏聽到有道理的話,他低聲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穆陽侯人已回了永平。如今他是近水樓台,何不能先得月?
    陸嵐與阿殷鬥核,上官家的五位核雕師作為評判,本來出題者該是收徒的元洪。可如今放眼整個上官家上下,都知道元洪想收殷氏為徒。若由元洪出題,陸嵐那邊難免會覺得不公。五位核雕師與元洪思來想去,最後決定出題者為鬥核的兩人。兩人各自給對方出一題。
    這樣的鬥核方式倒是新穎。
    阿殷也覺有趣,便留在屋裏苦思。兩日一過,阿殷也甚少出門。薑璿擔心擾了阿殷,常常在上官家裏溜達,與侍婢小廝廚房裏的廚子廚娘說話。
    第三日的時候,阿殷仍然沒有離開廂房。
    薑璿給阿殷捧了午飯進來,麵色沉沉。阿殷一見,擱下手裏的銼刀,問:“怎麽了?可是有誰惹了你?”
    薑璿情緒低落,迅速抬眼看了阿殷,又低著頭,問:“姐姐想到什麽題目了嗎?”
    “已有眉目。”阿殷以為她擔心,又道:“其實不管陸嵐出什麽題,都沒有關係。我們是鬥核,鬥的是核雕。她也不可能當著整個上官家的麵為難我的。”
    見她仍然情緒低落,阿殷靜默了下,忽道:“我出去一會。”
    薑璿急急地抬頭,拉住阿殷的手。
    “別……”
    阿殷坐下來,問:“外麵發生什麽事了?”
    薑璿說:“這幾日姐姐都在屋裏,那個陸嵐是天天都在屋外,一張嘴說話討巧得很,把許多人都哄得服服帖帖。”
    阿殷笑道:“這又有什麽?我們是來學核雕的,又不是去哄人的。”
    薑璿著急了,道:“不!現在他們提起陸嵐,都讚不絕口的,說陸姑娘如何如何的好。一提起姐姐,暗地裏都說姐姐沒有真本事,還……還有說姐姐投機取巧……”她咬牙道:“憑借少東家才得了元公的青睞。”
    阿殷蹙眉。
    薑璿又道:“他們表麵上不說,可是暗地裏都是這麽看姐姐的。今天我無意中聽到,急了,與一個侍婢吵了起來。可……可是沒有吵贏……”她吸吸鼻子,說道:“姐姐明明是憑靠自己來綏州的!鬥核大會奪了魁,光明正大地得到元公的青睞!現在他們居然說姐姐在恭城鬥核大會說不定都是托了少東家的福,看了少東家的麵子。”
    阿殷聞言,出去轉了一圈,周圍的人看她目光果真有些古怪,倒也不敢當麵指指點點,隻是眼神著實讓人不舒服。
    阿殷回到院子時,恰好遇到住在對麵廂房的林荷。
    她想著打招呼,林荷不冷不熱地看她一眼,轉身便回了房,與上官仕信口中的好相處完全不一樣。
    門一關,薑璿說:“姐姐,林姑娘肯定是誤會你了。”
    阿殷拍拍她的手,說:“別急。”
    “怎能不急!姐姐初來乍到,還沒成為元公的徒兒呢!大家就在背地裏說三道四的,以後還怎樣在上官家裏雕核?”
    阿殷道:“我已經猜到誰是幕後之人,平白無故地潑我髒水,我也是有脾氣的。”
    人不犯她,她不犯人,人若犯她,她不會坐以待斃。
    “她踏出房門了?”
    “回姑娘的話,是的,就是中午的時候,她和她妹妹一起出去的。不過沒有走遠,走到花園就折回去了。”紮著雙髻的丫環偷偷打量陸嵐的麵色,又堆了笑,道:“姑娘,依奴婢看,姓殷的不過是攀上上官少東家的大腿,能有什麽實力?恭城不過是個破爛地兒,姑娘您可是永平過來的,正兒八經的金貴地方。鬥核大會奪魁,說著是好聽,可少東家當時也在的。”
    丫環喚作如晴,是陸嵐的侍婢。
    見陸嵐舒展了眉頭,又道:“姓殷的出了房門後,什麽事兒都沒做,就是在外麵轉溜了一圈。想來她就跟她那妹妹一樣,聽了也隻能心裏堵著,大不了發揮她們市井小民的潑辣性子,張嘴大吵。橫豎最後丟了麵子的也是她們自己。她們回房間的時候,聽荷苑的林姑娘也難得出來了。”
    陸嵐眉眼微動,輕聲問:“她怎麽說?”
    “林姑娘平日裏就是性子沉悶的,哪能說什麽呢?不過呢,再沉悶的性子,再寡言少語的姑娘,哪能受得了自己心尖上的郎君成為別家姑娘的靠山呀,自然是沒什麽好臉色。”如晴捂嘴笑道:“還是姑娘您聰明,這麽快就與上官家上上下下的人打好了關係,不然哪能知道林姑娘愛慕少東家?這下有戲看了,林姑娘鐵定要給姓殷的使絆子了。”
    說著,如晴又格外真摯地誇道:“姑娘這法子真好,不費一兵一卒就損了姓殷的名聲。要是麵皮薄一點的,說不定過幾日就自己灰溜溜地收拾包袱走人了。”
    陸嵐含笑道:“她能攀上少東家是有點本事。”
    “不過是靠她那張臉罷了,她有少東家做靠山,姑娘您也有鄧公公做靠山呢。這回鬥核大會,能做主的人可不是少東家。元公再怎麽喜歡姓殷的,可還有其他四位核雕師呢。元公不看鄧公公的麵子,其他四位核雕師也要看的。等姑娘您當了元公的徒兒,進了核學,那真真是前程似錦!”
    陸嵐笑著頷首,又吩咐道:“剩下兩日,你盯著她,若有什麽舉動立馬告訴我。”
    如晴說:“姑娘是怕姓殷的找少東家告狀麽?”
    “若真找了,不就更證實眾人心裏猜測的麽?”
    如晴點點頭。
    “姑娘您說得有理,不論找不找她都理虧。找了是證實,不找是心虛。前幾日的夜裏,少東家去聽荷園找她,可是許多人親眼見著的。”
    兩日一過,陸嵐愈發安心了。
    殷氏打從之前踏出過一回房門後,之後便再也沒有出來過,仿佛真的懼怕了外麵的目光似的。
    如晴笑說:“等今日鬥核一結束,姑娘就是元公的徒兒,姓殷的恐怕隻能灰溜溜地回她那小地方了。”
    陸嵐道:“打水進來吧,今日我要精心打扮。”
    如晴應道:“自是當然的,今日可是姑娘擊敗殷氏的大日子呢。姑娘到底是永平出來的,氣質哪裏是姓殷的能比?精心打扮下,怕是少東家都要對姑娘多看幾眼呢。”
    與此同時,聽荷園裏的阿殷也起了身。
    薑璿打了水,擰幹了帕子遞給阿殷擦臉,說:“姐姐,方才我在外麵遇到陸嵐的侍婢打井水,瞧她那得意的樣子就來氣。”
    阿殷擦了遍臉,道:“阿璿,你可曾記得祖父說過一句話?”
    薑璿一怔,道:“祖父說過許多話,姐姐是指什麽?”
    她微微傾前身子,手指揩過她的眼角,笑說:“你瞧瞧你,臉都沒洗幹淨。”又重新擰幹帕子,擦了擦薑璿的眼角,方溫聲道:“想要雕出好核雕,就跟你洗臉一樣,得仔仔細細,認認真真地洗,半點兒也不能馬虎隨意,若走了神,便容易洗不幹淨。不論做什麽事兒也一樣,隻要專注才能成事。我們雕核的,恨不得一天的時間當成兩天來用,尋找出更好的法子來雕刻,在桃核上變出更多新花樣。哪裏還有時間去折騰其他事情?”
    薑璿似懂非懂地點頭。
    阿殷手指輕點她的額心,道:“好了,我要換衣裳了。再過會該去鬥核了。”
    瞧阿殷這般模樣,薑璿便知她心裏已有了主意,當下也不擔心了,興高采烈地道:“姐姐要不要穿齊胸儒裙?我特地把廣袖改成窄袖了,方便雕核呢。”
    薑璿吐吐舌頭,這才應了聲。
    阿殷一人留在房間裏,對著梳妝鏡望了望。
    也不知穆陽侯有沒有從李太守那兒收到消息。
    上官家有個大院落,名字取為核園,是平日裏專供鬥核的地方。
    元洪收徒算是一件大事。
    上官家裏的人早已曉得今日阿殷與陸嵐要鬥核,好些人頗是期待,畢竟上官家許久沒新的核雕技者進來了。如今還是兩個如花似玉的姑娘,比看兩個三大五粗的漢子鬥核要新鮮得多。
    鬥核的時辰還未到,核園裏比往常觀看鬥核的還要人多。
    核園有一個高台子,台子上擺了兩張桌子,不高不矮的,底下的人都清楚看到桌上雕核的動作。而台下擺了五張扶手椅,正是今日五位當評判的核雕師的位置。
    再往後一些,也有五張扶手椅,其中三張是作為核學候選人的核雕技者的,還剩一張則是上官仕信的。
    “怎麽隻有九張椅子?永平那位鄧公公不來嗎?”
    “聽說這幾日都在核學裏。”
    “去核學做什麽?”
    “你問我我哪能知道?我有進不去核學。說不定是又挑核雕技者去永平吧?”
    “真的假的?前陣子不是才挑了一位麽?莫非永平又有哪位核雕師離世了?”
    “前陣子被選中去永平的核雕師是秦姑娘。”
    “秦姑娘……被……被聖上相中了?”
    幾人正在竊竊私語,冷不防的,一道不悅的聲音響起道:“嚼舌根者,依照家規處置,你們三人去刑房領罰。”幾人的身後不知何時多了道聲影,正是上官仕信。
    向來溫文儒雅的翩翩公子擰了眉,麵有不豫。
    幾人嚇得連忙噤聲,紛紛應了聲,腳底抹油地離開了。他們家的少東家平日裏倒是極好說話的,一來是不管事,隻醉心於核雕,二來待人溫和,很少說語氣重的話。但一碼歸一碼,若被當場捉個正著,該罰的還是得罰。
    幾人都沒有料到上官仕信會來得這麽早。
    不過這幾人也不知上官仕信來得這麽早,是為了阿殷。
    少東家沒主動討過姑娘家歡心,如今是近水樓台,卻也不知該如何先得月。而恰好這幾日阿殷又在準備鬥核一事,他也不好多加打擾,正好這幾日恭城桃山來的一批桃核出了問題,他忙了幾日才將事情解決。
    上官仕信的袖袋裏揣了幾枚怪核,都是難得一見的。
    他精挑細選了很久,才挑出了罕見的幾枚桃核。桃核種類繁多,有大核小核圓核細長核普通核怪核,其中有些罕見的怪核無需雕刻便已能讓人賞心悅目,若再加雕刻,配上不凡的刀功,出來的核雕容易令人驚豔。
    他準備送給阿殷。
    待阿殷鬥核勝了陸嵐後,作為慶賀的禮物。
    倘若敗了,便當作安慰的禮物。
    思及此,上官仕信微微有點緊張,手心也冒出薄薄的汗。同時,他又有點期待,格外想見到阿殷收到這幾枚怪核時的表情。
    少東家一來,有了前車之鑒,在場的眾人都不太敢說話了,核園裏登時安靜了不少。隻是過了會,卻見少東家坐在扶手椅上,微微垂首,唇角依稀可見一抹奇怪的笑意。
    高台之上。
    阿殷端坐在桌前,她隔壁是陸嵐,兩人之間隻隔了一個臂膀的距離。而台下是五位核雕師,坐在中間的是元洪,隔壁依次是林公、張公和申公以及馬老。
    五位核雕師後麵依次是林荷,元貝,蘭錚以及上官仕信。
    阿殷並不是頭一回雕核,可卻是頭一回坐在高台上,被底下的人注視著雕核,尤其是底下的九位都是核雕高手中的高手。
    阿殷以為自己登台時會緊張,然而坐下後,竟半點緊張也沒有,反而與一股子的興奮和激動,胸口在不停地發熱,仿佛見到眼前有一條堆滿核雕的康莊大道。
    盡管來了綏州,遇到了不少糟心事,可此刻坐在這裏,她萬分確定自己的選擇是對的。
    這是她所鍾愛的地方!
    陸嵐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阿殷,從她這個角度,恰好能見到阿殷在桌子底下緊握的拳頭。她心中有些不屑,心想到底是小地方出來的,遇到這樣的場合就緊張得不行。
    她收回目光,含了盈盈笑意掃向台下的所有人,得體又落落大方。
    此時,坐在第二排第一位的林荷忽然起了身,走到蘭錚身邊低聲與他說了幾聲。蘭錚皺眉看了她一眼,卻沒多說什麽,起身與她換了位置。
    阿殷是頭一回見到蘭錚,之前聽元貝說過是申公的徒兒,性子頗冷,為人有些傲氣。想到這幾人都有可能成為自己的師兄師姐,阿殷存了十二分的善意,雕核雕得好,又是上官家核雕師的徒兒,年輕人正值意氣風發,有傲氣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至於林荷,阿殷也是往好的方麵想。
    恰好此時林荷望來,阿殷對她微微點頭,林荷冷著張臉扭了過去,與上官仕信說話。
    阿殷也沒在意。
    上官仕信倒是注意到了,朝她笑了笑,不過卻是慢了一步。他笑的時候,阿殷已經低下頭了,並沒有看到他的表情。上官仕信有點失落,這一切落在林荷眼裏令她有些不是滋味。
    她喊了聲:“子燁!”
    上官仕信側頭,問:“何事?”
    林荷說:“有事才能喊你麽?”
    上官仕信道:“當然不是,隻是你若無事又喊我作甚?”
    林荷張張嘴,竟無言以對。過了會,她絞盡腦汁地想了個上官仕信會感興趣的新話題,然而剛開口說了個字,上官仕信便已開口:“鬥核要開始了。”
    林荷挫敗,賭氣地又跟蘭錚換回了位置。
    也是此時,阿殷與陸嵐的鬥核正式開始。
    元貝上了高台,給兩人送了紙筆,道:“請把你們的題目寫下。”說著,他站到一旁。
    阿殷執了筆,筆尖一頓,很快寫下若幹字,隨後交給了元貝。元貝低頭看了眼,略微詫異地望了望阿殷,隨後才去收了陸嵐的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