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綏州拜師(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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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貝將兩道題目交給五位核雕師。
    元洪是第一個看題目的,也意外地看了眼阿殷,其餘核雕師看了題目後,也一樣不約而同看向阿殷。
    後麵觀看鬥核的人頓時好奇了,還有人踮起腳探長脖子,恨不得能把脖子拉長好一睹題目,人群裏登時有了竊竊私語聲。
    “殷氏出了什麽題目?”
    “莫非是難題?”
    “以她的性子,想為難陸姑娘也是有可能的。”
    上官仕信笑了下。
    江滿問:“少東家知道殷姑娘出什麽題目?”
    上官仕信伸出兩個手指頭。
    江滿:“二?”
    上官仕信搖首。江滿好奇了,追問:“到底是什麽?”上官仕信賣關子,眼裏倒是笑意連連,隻說:“等會你便知道了。”
    此時,元貝道:“殷姑娘,你的題目是羅漢。”
    話音一落,遠處觀看鬥核的人頓覺陸嵐心腸好,但凡雕核的人,基本沒有誰沒雕刻過十八羅漢的。出這樣的題目,待對手是極其寬厚的。
    然而,他們卻不知陸嵐心中所想。
    陸嵐是知道阿殷在鬥核大會上的六刀絕活,也知阿殷是有點本事的。題目出得太難的話,一來會顯得自己刻薄,二來難度高的核雕容易出驚豔之作。她出了這個尋常到極點的題目,看似簡單,實際上卻不簡單。因為太常見了,在座的五位核雕師都是見過無數佳作的大師,十八羅漢出挑的核雕自然也是極其常見的。殷氏目前來說,必定還沒有那樣的功力,想要讓五位核雕師都滿意,恐怕沒那麽容易了。
    她微微一笑,對阿殷說道:“羅漢十八位,念珠,擺設皆可,由殷妹妹自己發揮。十八羅漢眼鼻口耳,各有不同,殷妹妹玲瓏心,我很期待妹妹的羅漢核雕。”
    元貝又對陸嵐道:“陸姑娘,你的題目是隨意。”
    先前不知題目的人,此時皆是嘩然一片。
    隨……隨意?
    阿殷也對陸嵐微微一笑,道:“陸姑娘雕刻自己擅長的便可。阿殷想著,既然為了當元公的徒兒而鬥,自是該拿出最擅長的核雕出來,方顯實力。陸姑娘,請。”
    方才其餘人還覺得陸嵐心腸寬厚,可如今一對比,高下立見,且陸嵐的題目倒是顯得有些小家子氣了。
    鬥核還未開始,題目上論立意而言,阿殷已是勝了一回合。
    陸嵐麵色僵住,幸好反應得快,點頭笑了笑,便收回目光,不至於露出不悅的神色來。
    即便此刻她的內心不悅到了極點。
    元貝道:“鬥核時間為三天。”
    阿殷與陸嵐一聽,皆是一愣。先前說鬥核的時候,並沒具體說過時間,兩人都以為是常規的一天,豈料現在居然給了三天。
    元洪道:“我們上官家不講究速度,隻講究慢工出細活。”
    元貝接著道:“三天的時間內,除了雕核之外,你們都不能離開高台,一切起居食行都在高台上解決。”說著,有輕微的“吱呀”聲響起,高台後麵的落地屏風被推開,竟然出現了兩扇門,門內四四方方的小房,有點像是耳房,雖小但五髒俱全。
    元貝又道:“夜裏會有人守夜,鬥核期間不得與任何人交談。”說罷,他一揚手臂,道:“鬥核正式開始。”元貝走回自己的座位時,又有兩侍婢捧著紅木雕花托盤上了高台。
    托盤裏有各式各樣的桃核。
    阿殷的目光觸及怪核時,眉眼微挑,兩指拈起怪核,仔細打量,眼裏有一絲欣賞之意。
    上官仕信瞧見了,不由自主地露出一抹笑意。
    江滿壓低聲音道:“少東家,殷姑娘一定會喜歡你挑的怪核。”
    上官仕信含笑道:“少說話。”
    話是這麽說,上官仕信卻覺得袖袋裏的幾枚怪核生了幾分熱量,偶爾碰著手腕,循著血液流遍全身,撲騰撲騰地發熱起來,尤其是心口處,砰咚砰咚地用力跳著。
    阿殷愛不釋手地把玩了會怪核,才重新放下。
    陸嵐出了羅漢的題目,她便不能用怪核來雕刻。題目是羅漢,她能雕刻的東西有很多,羅漢核雕念珠,羅漢擺設,羅漢扇墜等等之類。
    羅漢她不陌生,也相當拿手,隻是越是簡單的核雕越不容易出彩。
    十八羅漢核雕念珠,她有兩天的時間便足夠了,上官家給三天的時間,要求慢工出細活,想來裏頭有什麽深意。阿殷想了想,舍棄了十八羅漢核雕念珠
    她陷入了沉思。
    與此同時,陸嵐直接挑了怪核。
    怪核容易出彩,這是眾所皆知的事情。她為了今天,想了許多阿殷有可能出的題目。她在永平時,托了幹爹的麵子,曾有幸觀摩過宮裏的核雕師雕核,看完後,她隻覺歎為觀止,一直記在心底。
    不論是在永平,還是在綏州的這段時日,她也有練習,不曾有過懈怠,那個核雕的每一刀早已深深地記在自己的腦海裏,她不需要圖紙,隻需要核雕器具,三天之內便能雕刻出她最擅長的核雕。
    殷氏此生都會後悔出了這個能讓她揚名立萬的題目!
    陸嵐鬥誌盎然地取了銼刀,開始鏟平怪核的表皮。
    台下。
    五位核雕師對兩位新來的核雕技者內心已有了初步判斷。而觀看鬥核的其餘人好些都在震驚於陸嵐的下刀,竟然不用紙筆。
    相反,另外一位核雕技者殷氏仍然在冥思苦想。
    到了晌午時分,日頭變得愈發毒辣。
    高台下搭起了臨時的棚子,遮蔽住烈日,還有四個仆役搬來了兩麵巨大的西洋鏡。這是早年上官家的東家上官仁越洋過海與西洋人做生意時,偶然得之的,為了運回這兩麵巨大的西洋鏡,還費了好一番的功夫。不過卻是物超所值,因為核雕小,觀看鬥核時難免有所不便,視力稍微不好一些的,都得湊前去仔細觀看。可如此一來,又會擾了鬥核者,可有了西洋鏡後,這些便不是問題了。
    四個仆役固定好西洋鏡,分別放在阿殷與陸嵐的身前。
    頓時,兩個姑娘腦袋變大,身子變大,手裏的核雕也變大了。
    不過此法卻不能多用,曾經有一回,西洋鏡用久了,鬥核者無端燒了起來,險些釀成大禍。原以為中了什麽邪術,後來才知是西洋鏡的問題。於是乎,這西洋鏡用了小半柱香的時間便要撤走,歇一會後又再次搬過來,直到日頭不再出現了,西洋鏡才無需搬動。
    張公說:“陸氏有幾分本事,那是老閔的翻山越嶺核雕吧。”
    張公口中的老閔正是數年前得了皇帝青睞的核雕師,也是出自上官家,如今是永平的五位核雕師之一。翻山越嶺核雕是閔公的成名之作。
    元洪看了眼,道:“下刀的手法與順序,確實與老閔很像。”
    張公道:“這刀功沒幾年的苦練,成不了,是個有耐心的核雕技者。我瞧著不錯,夠格當你的徒兒。”
    元洪沒好氣地道:“你喜歡自己收去。”
    張公聽他語氣裏處處維護殷氏,抬眼望向阿殷的核雕。已過了兩個時辰,殷氏還沒有開始拿起核雕器具,反而執筆埋頭不知在畫什麽,眉頭時而緊蹙時而舒展。
    元洪說:“這個女娃滿腦都是好點子,總能給我驚喜。”
    張公半信半疑,扭頭去問馬老與林公。恭城的鬥核大會,上官家除了元洪之外,這兩位也去了。馬老說:“殷氏這丫頭確實有不少主意。”
    林公亦點頭道:“別著急,不到結束那一刻勝負難言。”
    張公聞言,倒也有有幾分期待。
    江滿看不太明白,問上官仕信:“少東家,殷姑娘在恭城雕核時不是從未用過圖紙麽?怎地來我們綏州,反倒要用起圖紙了?”
    上官仕信久久沒有回他。
    江滿微微一怔,定睛一望,頓時了然。
    巨大的西洋鏡後,露出殷姑娘飽滿圓潤的額頭,還有兩道月牙兒似的眉,宛如近在咫尺一般。難怪少東家看得目不轉睛,連他說話都聽不見。
    江滿忍住笑意,不再開口,貼心地讓少東家默默地看個夠。
    西洋鏡來來去去地搬了幾回,阿殷仍在埋頭作畫。
    外頭觀看的人都好奇極了,她畫了這麽久,到底想雕刻什麽?題目是羅漢,再簡單不過,雕刻得多的人好些甚至不需要圖紙,都能直接雕刻。可現在殷氏卻拿了圖紙,一埋頭就接近一個上午。
    鬥核如火如荼地進行著,外麵的人盡管看不清楚兩人雕了什麽,可仍然沒有人離開。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直埋首作畫的阿殷終於抬起頭來,她大抵是畫得太認真了,連臉頰沾了一點墨水也沒發現。此時此刻的她露出一抹躍躍欲試的笑意。
    陸嵐已經雕刻了半天,微微乏了,暫時擱下了錐刀,分了點心思在阿殷身上。隻見她的桌案上鋪了一張圖紙,上麵畫了什麽,她看不太清,阿殷半個身子擋住了,隻能依稀看到一個降龍羅漢。
    她心中冷笑了聲。
    枉她被稱為六刀絕活的神功,也不過如此。區區一個降龍羅漢,居然還要動用紙筆。她若雕刻降龍羅漢,閉著眼也知道眼睛鼻子該往哪裏下刀。
    然而過了會,阿殷卻挑了一個大核,開始雕刻。
    雕的卻不是降龍羅漢,而是探手羅漢。
    陸嵐不由一怔,想要再看看她的圖紙,可阿殷卻早已收起了圖紙,專心致誌地雕刻她的探手羅漢。她的目光忽然一凝,心中極其詫異。
    殷氏隻在大核的底部雕了一個探手羅漢,隨後居然在羅漢探出的掌心上雕刻新的長眉羅漢!
    銼刀迅速地鏟平多餘的核皮,使得羅漢極為立體。
    又過了陣子,陸嵐手中的錐刀都捏緊了!
    殷氏居然在探手羅漢的另外一隻探出的手掌上又雕刻了一個新的羅漢。
    高台下的幾位核雕師開始議論紛紛。
    馬老道:“依照這個格局,若再往上添兩個羅漢,而沒背後的桃核支撐,必會崩塌。”
    申公附和道:“她下麵的兩個羅漢已鏟平了核皮,上麵的若不對稱,會損壞整體的格局。”
    然而,阿殷接下來卻沒往上繼續雕羅漢,而是放下手中的大核,新取了一圓核,繼續埋首雕刻。在座的眾人饒是經驗豐富,也摸不清阿殷的下一步雕核動作會是什麽。
    一時半會,竟全都盯著阿殷的核雕,看得津津有味。
    陸嵐抿緊唇瓣,錐刀上的手指捏得緊了又緊。
    漸漸的,入夜了。
    侍婢點起了燈,高台上亮如白晝。
    高台下的幾位核雕師都開始犯困了,馬老年紀大了,受不住,元貝扶著他回去歇息了。馬老一離開,剩餘的四位核雕師也陸續回去了。
    很快的,核園裏便隻剩下寥寥數人。
    守夜的隨從仍然精神抖擻地盯著兩位鬥核者。
    江滿道:“少東家,夜已深了。”
    上官仕信道:“不急。”
    林荷過來問上官仕信:“子燁,你明日不是要與阿叔出去嗎?”
    林荷口裏的阿叔正是上官仁。
    上官仕信笑道:“不急,晚些我再回去。你若乏了,便先回去歇息吧。”林荷看了眼高台上的阿殷,微微皺眉,也坐下來道:“我也再坐一會,看看你所說的知音到底能雕出什麽來。”
    而此時已經雕刻了四個時辰的阿殷也有了倦意,她打了哈欠,喚來其中一位守夜人,將核雕交予他,待鎖好後她才起身,準備回後麵的小耳房裏歇息。
    上官仕信朝她微微一笑,這才起身離去。
    阿殷頓覺心中微暖。
    翌日,所有人來得比昨日還要早,都想看看殷氏到底想雕什麽樣的羅漢。然而一整天一過,殷氏仍然沒動最初的大核,而是又挑了其他核來雕刻。
    她一直埋首,令高台下的眾人都看不太清楚。
    馬老是個急性子,此時恨不得跑到高台上去盯著阿殷的每一刀。
    第二天的鬥核過得極快,入了夜,阿殷仍然埋首在桌上,最初的大核還在木盒裏安安靜靜地躺著。上官仕信也是直到阿殷歇息前才離開核園。
    終於到了第三天,將近鬥核尾聲時,阿殷終於動了雕了三個羅漢的大核。
    她開始給頂部的桃核打磨拋光,成了光滑的球狀。
    陸嵐不動聲色地打量,隻覺阿殷古怪得很,桌麵上的好幾個羅漢核雕與尋常都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多了一個豎著的底托。
    她心想,先前不過是故弄玄虛罷了。
    她的翻山越嶺核雕不論是意境還是刀功,都是來自永平的閔公核雕師,哪裏是殷氏一個小小核雕技者能比的?
    陸嵐繼續安心收尾。
    終於,鬥核結束。
    高台下的五位核雕師通通都沒有忍住,上了高台,第一時間去看阿殷的核雕,將阿殷的桌子團團圍住。陸嵐輕輕地哼了聲,核雕看的是真材實料,哪裏是她故弄玄虛便能贏的?
    然而就在此時,元洪響亮如鍾的聲音響起。
    “妙!果真妙極!”
    張公、馬老,林公都紛紛讚同。
    陸嵐愣住了。
    她猛地站起,探頭望去,這一望不由驚呆了。
    先前還隻是平平無奇的單獨擺件羅漢,此刻竟全都堆疊在最初的桃核上。以探手羅漢為底部,兩個羅漢緊貼圓球,而圓球上又雕刻出極細的小洞,正好將之前散落的羅漢核雕通插上,三三兩兩的一層又一層地堆疊,最上麵乃她先前看的降龍羅漢,背後巨龍環繞,威風凜凜。
    阿殷說道:“先前看到少東家的巨型彌勒佛,方有了這樣的構思,原本想試一試,沒想到真的雕刻出來了。”
    元洪低頭一望,圖紙上畫了七八種羅漢堆疊的方式,許多細微處也畫得格外精細。元洪心中大喜,隻覺這個徒兒他是收定了,莫說鄧忠,神也不能阻擋。
    當即連陸嵐的核雕都不曾看,拍案道:“得了,這是我的徒兒,誰也不許與老夫搶!”
    剩餘的四位核雕師看了看陸嵐的核雕,倒也沒吭聲。陸嵐的核雕也不是不好,刀功以及意境甚至神韻都頗有閔公之風,可到底是缺乏了新意,閔公的翻山越嶺核雕在座的核雕師都見過的,陸嵐想要超越閔公目前而言是不可能的事情。
    陸嵐抿住唇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此時,上官仕信也上了高台,見到阿殷的核雕,讚不絕口地道:“阿殷果真是仕信的知音,能舉一反三,果真妙哉。”
    元洪著急地道:“你們幾個都不吭聲,我便當你們認了。好徒兒,快喊老夫一聲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