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貴人相助(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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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達偏廳後,蘇總管一推門,阿殷不由微微一怔。偏廳裏擺了不少核雕,還有雕核器具,而蘇家的大郎與三郎就坐在桌案旁,看樣子倒像是真心討教的。
阿殷收回目光,進了偏廳。
阿殷幾乎是一坐下,蘇大郎和蘇三郎兩人便陸續問阿殷有關核雕的問題,絲毫沒有提起過月茗縣主。阿殷一一回答後,兩兄弟遞了雕核器具,想讓阿殷雕核。
整整兩個時辰,蘇家兄弟果真就在討教雕核。
將近傍晚時分,蘇家兄弟倆麵上才露出倦色,結束了一整個白天的討教。阿殷回到自家宅邸後,也沒想明白蘇家想做什麽。當時的沈夫人,她尚能理解,可如今的蘇家委實捉摸不透。
之後半個月內,蘇家兄弟足足請了她五回。
而每一回都是在認認真真地討教核雕,從未提過其他事情。
阿殷後來問了沈長堂,沈長堂亦沒想到蘇家的大郎和三郎居然會對核雕沉迷。
他說:“三表弟好女色。”
說著說著,他自個兒沉了臉,道:“表哥的女人都敢覬覦,吃了豹子膽。”阿殷聞言,哭笑不得,嗔了他幾眼,說:“覬覦什麽,因為我,他嫡親妹妹如今在永州,他討厭我都來不及了,哪裏還會覬覦,且他們兩人確實對核雕上了心,每次請教的問題都是有模有樣的,不像是信口雌黃。”
這才是阿殷最不解的地方。
蘇大郎和蘇三郎若心不在焉另有所圖的話,她還尚能理解,他們倆定是想借學核雕為由行報複之實。可他們不但沒有心不在焉,比她清輝樓裏的好些核雕技者都要認真勤奮。
阿殷拿這種勤奮向上的人特別沒轍。
她對這樣的人特別容易有好感,以至於先前因月茗縣主而起的衝突都淡了許多。一日,阿殷例行在清輝樓授課,授課結束後,底下有核雕技者問阿殷與蘇家是什麽關係。
阿殷一聽,不由愣了愣。
那核雕技者說道:“殷姑娘近來可是要與蘇家結秦晉之好了?”
有人附和道:“是呀,殷姑娘不是總往蘇家跑麽?若能成為蘇家的媳婦,殷姑娘也能算半個官家了。我們聽姑娘授課時日甚多,頗有收獲,也打心底盼著殷姑娘能嫁個好人家。到時候定給殷姑娘備一份大禮。”
阿殷知道他們並沒有惡意,因此也沒放在心上,搖搖頭,說道:“沒有這回事,我隻是過去授課。”
次日一早,阿殷又收到蘇家的邀請帖。
她此時已經習以為常,收拾了器具便坐上駛去蘇家的馬車。距離第一次去蘇家授課,已過了將近一月,如今的阿殷早已熟門熟路。蘇三郎看似輕佻,但沒想到在核雕上還頗有天賦,不到一月,雕出來的羅漢核雕在新手裏算是拔尖的了。
將近傍晚時分,阿殷告辭。
剛離開偏廳,便見到外頭的蘇家總管向她施了一禮,說道:“殷姑娘,我們老爺有請。”
阿殷心中微楞,僅僅片刻便恢複如常,略一頷首,跟著蘇家總管走向正廳。正廳裏除了蘇將軍之外,還有蘇家的五位郎君,加上侍候的仆役侍婢,統共有十餘人。
這麽大的陣仗,讓阿殷瞬間警惕起來。
她向蘇將軍施了一禮。
蘇將軍說了一番寒暄的話,阿殷腦子轉動開來,暗中揣測蘇將軍話中的意思。忽然,蘇將軍道:“近日我略有聽聞有關犬子與你的傳言。”
蘇將軍一捋短須,道:“犬子五人至今還未婚配,而你又不曾婚嫁。”
聲調拖得微長。
阿殷心中一動,莫非蘇將軍是來做媒的?當即不動聲色地道:“我在清輝樓當東家,出門在外,難免會有閑言蜚語。多謝將軍掛心,我已習慣,不曾放在心上。”
蘇將軍歎道:“你不放在心上,總有人放在心上。你畢竟是個姑娘家,閑言蜚語太多對你以後婚嫁始終不利。而這一回又是我兩個兒子引起的,老夫心有愧疚。這段時日來,也多得你的授課,他們倆人在家雕核修身養性,在外也少惹了事。”
蘇大郎和蘇三郎麵色訕訕,各自垂了首,沒有言語。
蘇將軍又道:“月茗如今在永州養病,我身邊也缺了個女兒,作為補償,我收你當義女。如此一來,犬子亦能光明正大請你過來授課,亦不會有任何閑言蜚語。”
阿殷道:“義女?”
蘇將軍頷首,道:“正是,你若願意,我們擇個黃道吉日,設宴席廣而告之。有你當榜樣,月茗以後也會有所收斂,我這個女兒,著實讓人頭疼。”
說著,蘇將軍竟開始說起自家女兒的缺點,一樣接一樣地數,壓根兒沒講阿殷當成外人,語氣間熟稔得很,仿佛阿殷已經應承了似的。
“多謝將軍美意,能否讓我回去思量一二?”
蘇將軍道:“此乃大事,確實該好好考慮,不著急。”此時,蘇將軍對阿殷多了幾分好感。若尋常人遇到此等天上掉下來的美事,怕早已喜滋滋地應了。她還能如此冷靜,可見是個不趨炎附勢之人。
阿殷回府後,待夜色正濃時,進了密道,通往穆陽候府。她把今日之事與穆陽侯說了,說罷,才問:“這可是你母親的意思?”
為了避嫌,蘇將軍直接收個義女,如此勞師動眾,分明是要拔高她的身份。這樣的人情,若是沈長堂家的,她願意受了。但若不是,隻是蘇將軍一時頭腦發熱,或是蘇家那幾位兒郎的想法,她堅決不能受。
什麽都能欠,唯獨人情不能。
沈長堂似是有些怔忡,半晌才說:“你可以答應。”
阿殷了然,同時也有點兒驚訝,沒想到沈長堂的母親竟能做到這個份上。蘇將軍的義女,沈夫人最大的誠意。阿殷說:“好,我過幾日便去回複蘇將軍。”
幾日後,阿殷去了蘇府。蘇將軍當即請人擇了一黃道吉日,正好黃道吉日不遠,乃八月初五,還有三日。當天,蘇將軍便廣發請帖,邀請至親好友,朝中同僚前來,共同見證收義女之事。
短短幾日,清輝樓東家殷氏,那位來自綏州上官家的核雕技者,搖身一變,成為蘇將軍義女,再度掀起永平的風浪。
有了義女這層身份,當初有關蘇家幾位郎君的流言蜚語便漸漸消散了。
薑璿為此很是高興,她說:“姐姐,當了蘇將軍的義女,便也算是永平的貴女了,身份大大的不一樣了。”她歪著腦袋,不太確定地問:“這樣的身份,與侯爺相配麽?”
阿殷說:“配不配不是身份說了算。”
薑璿怔了怔,問:“那是什麽說了算?”
阿殷側首。
這座宅邸風景極佳,她這座院落在閣樓裏能眺望遠處為巍峨磅礴的宮城。明亮的月光籠罩下來,觸碰到宮闈,似是染了一層不可高攀的銀輝。
她道:“家世,身份,一夕之間便能從雲端墜落,全憑那一位的喜好。”
當了蘇家的義女,少不得隔三差五去給蘇將軍請安問好。而每次阿殷過去請安時,若沒有意外,總能遇上沈夫人。沈夫人拉著她噓寒問暖,幾乎每次遇到沈夫人,阿殷回府時定能捎上一車的東西。
沈夫人讓府邸裏的侍婢在她原先的院落裏劃分出一個房間,裏裏外外都重新修葺,家具物什皆由沈夫人一手布置,八月底的時候,一個嶄新的廂房便新鮮出鍋,沈夫人還親自題名,取為天音,意為天籟之音,與阿殷的名字同音。廂房自是給阿殷留的。
起因是有一日阿殷在蘇府用過晚飯後,屋外的毛毛細雨成了傾盆大雨,抽打式的下法困住了阿殷。那場雨下得有點久,阿殷飯食已消,雨勢仍然沒有變小的趨勢,遂讓侍婢備了間客房。沈夫人知道後,便做主改了自己原先的院落,成了現在嶄新的廂房。
於是乎,有時候夜色太黑了,阿殷便遣人回府說一聲,之後在蘇府過夜。
時日一長,阿殷溫婉柔和的性子使得蘇家五位郎君大為改觀,漸漸的,幾位郎君真心把阿殷當成妹妹對待。而最讓阿殷始料不及的是,最為輕佻的蘇三郎沉下心來後,在核雕上展現出了極大的天賦,時不時能雕刻出讓阿殷都覺得新奇的核雕。
中秋過後,沈夫人便極少過來蘇府。
阿殷有點在意,問了蘇三郎,蘇三郎說:“沒事,過了這陣子便好,姑姑每逢中秋之後必定要消沉一段時日。每次中秋過後,連月茗妹妹都不敢去沈府。”提起月茗縣主,蘇三郎又道:“月茗從小被我們寵壞了,殷妹妹不要和她計較。”
阿殷笑了笑,隨口道:“義兄放心,我早已沒放在心上。”
她一頓,又問:“你可知原因?”
蘇三郎有些意外會如此關注沈夫人,微微挑了眉,說:“殷妹妹,我跟你說句實話,月茗想嫁給表哥,我們怎麽攔都攔不住,又因得了聖上的一句戲言,才勉強睜隻眼閉隻眼。你可能不知道我們那位表哥,就是穆陽侯近不得女色,嫁進去了有侯爺夫人的名頭,卻是要守一輩子的寡。”
阿殷聽了,笑說:“沈夫人待我頗好,她久久沒過來,有些擔心而已,沒義兄你想得那麽多。”這位義兄是不知道他口中的那位表哥,入了夜,那是如餓狼一般,若非沒成婚,她怕是被他啃得連骨頭都不剩了。不過這些都是關上門後小兩口的閨房之樂,阿殷不打算與別人分享。
蘇三郎摸摸下巴,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姑姑的事兒哪敢過問。”似是想到什麽,他又道:“不過我知道一個地方,每回姑姑消沉一段時日後,定會來找父親。你若想關心姑姑,可在那兒等著,姑姑和父親談完話後,一定會經過那個地方。”
阿殷問:“什麽地方?”
“後花園。等姑姑下回過來了,我立馬讓人通知你。”
阿殷說“好”,與蘇三郎又探討了一番核雕的話題後,方準備回府。沒想到剛要離開,天空毫無預兆地下起瓢潑大雨,阿殷隻好暫時回“天音”歇息。
阿殷今日有些乏,便躺下睡了會。蘇府的下人早已知道這位半路出現的小主子不喜吵鬧,每次屋裏的燈一滅,下人們都不敢打擾,以至於阿殷一睜眼,天色已然全黑。
她揉揉腦袋,往外喚了幾聲,立即有侍婢進來,向她施了一禮。
阿殷打了個哈欠,問:“現在什麽時辰了?”
侍婢回道:“離宵禁還有一個半時辰。”
阿殷道:“喚人備車。”蘇府離她的宅邸不算遠,如今雨天,算慢一點,小半個時辰也能到。侍婢應聲離去。阿殷仔細收拾了一番,驀然發現今日教蘇三郎雕核時把示範的核雕落下了。
她邁開步伐便往偏廳走去。
因著下雨天,阿殷繞了遠路,順著搭建的長廊走去,正好不用打傘。蘇府的女眷少,仆役也不算多,一路走去,路上安靜得落針可聞。
冷不防的,阿殷聽到一道窸窸窣窣的聲音,迅速消失在不遠處。
恰好這會雨停了,阿殷心中一動,循著聲音走去。到後花園的假山時,才發現原來是一隻白貓。白貓受了驚,拱起身子警惕地瞪著她,尾巴豎得筆直。
阿殷頓覺好笑,蹲下來輕撫著貓頭。
白貓變得溫順,輕輕地蹭著她的掌心,乖巧的模樣一看便知是家養的。阿殷瞅著白貓的皮毛,雖然被雨水打濕,沾了幾處汙穢,但一看便知是富貴人家養的。
月茗縣主怕貓,蘇府裏從來都不會出現貓。
就在阿殷疑惑之際,假山外忽然響起腳步聲,一輕一重,聲音亦是一前一後地響起。
“還沒釋懷?”
阿殷微怔,這不是蘇將軍的聲音麽?
“早釋懷了,先帝……駕崩後,太後總要為難我。真正沒釋懷的人是她,”沈夫人苦笑一聲,說道:“她都得到這麽多了,如今心裏的最後一根刺大抵還是拔不走,我在世一日,她便心塞一天。”
阿殷是知道太後和沈夫人不對盤的,之前在給明穆的家信裏,她早已有說聽聞。當初隻知沈夫人是個有故事的人,如今一聽兩人的對話,阿殷便知接下來的話她不該聽了。
她躡手躡腳地想從另外一邊走出去,豈料沒走兩步,懷裏的白貓叫了幾聲,掙脫著從阿殷懷裏跳下。
沈夫人喊道:“乖乖?”
腳步聲漸近。
阿殷左右一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躲在假山的夾縫裏。沈夫人抱起白貓,摸著它的頭,道:“我說跑哪裏去了,原來是來了這裏。”
蘇將軍道:“什麽時候養的?”
沈夫人歎道:“跟他沒關係,碰巧而已。”
蘇將軍說:“你這貓不能讓太後知道,她知道了定要難為你。”
“我知道,她呀,什麽都得到了,偏僻還要為難我。當初若不是……”她冷笑一聲,道:“今時今日,誰當太後還不一定。”
見哥哥麵有愁容,沈夫人又道:“我隻是隨口一說,都這個年紀了,還能盼什麽?他都駕崩了,新帝也登基了,我這些盼頭早就散了。也就在哥哥麵前才能說一說,平日裏在沈家連身邊的範嬤嬤我都隻字不提。”
蘇將軍歎了聲,道:“是不能提,此事非同小可。新帝已經登基,疑心又多,若知道長堂有天家血脈,再好的君臣之情也抵擋不住新帝的猜忌。”
沈夫人說:“我知道分寸,哥哥放心。”
兩人漸行漸遠,貓叫聲偶爾在寂靜的夜裏伴隨水滴聲響起,一聲接一聲,敲打在阿殷的心頭上。
良久,阿殷才回過神,腳步略微踉蹌地走回“天音”。
侍婢一臉著急地道:“殷姑娘可算回來了,奴婢以為殷姑娘不見了。”
阿殷道:“落了東西在偏廳,剛取回來。”
侍婢又擔憂地問:“殷姑娘臉色不太好,可是著涼了?剛剛白郎中為大郎把脈,現在還在府邸裏,可要喚他過來給姑娘瞧瞧?”
她搖首道:“不必,我回去歇一晚就好了。”
大抵是在假山那兒著涼了,阿殷回去後不久就感染了風寒,半夜還發起熱來。幸好半夜沈長堂過來才發現她身子不適,急急忙忙地讓人半夜請了郎中過來。
郎中配了藥方。
一碗苦藥入肚,又在被窩裏悶出一身汗後,第二天阿殷才退熱了。
阿殷徹底清醒過來時,已是次日晌午。
她一睜眼,便見到滿臉焦急的阿璿。
“姐姐可還有哪兒不適?”
阿殷問:“我怎麽了?”話音落後,她才依稀想起昨夜迷迷糊糊的,似是見到了沈長堂。她一開口,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嗓子沙啞得很,問:“昨夜明穆可是來過?”
薑璿猛地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