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情願為你劃地為牢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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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佳期覺得好笑:“那你也不能這樣餓著啊,跟自己媽媽有什麽好鬧別扭的。”
    吳柏鬱說:“我媽那個人你不了解,唉,真是一言難盡,唉……”
    他說了一句話倒歎了兩聲氣,佳期看他一本正經地愁眉苦臉,不由“哧”地一笑。吳柏鬱說:“姐姐,你別笑啊,是真的,我媽那個人,連我大哥,就是東子哥都怕惹上她——那天早晨我到大哥的公寓去,就是撞見你那天早上,我都沒敢告訴大哥,其實是我媽逼著我去的,你看看,她行事有多惡劣。”
    佳期怔住。
    吳柏鬱說:“我告訴你,你可別告訴我哥,他非生氣不可——前一天的晚上,我媽在超市撞見他買東西,也不知道他都買了些什麽,把我媽給刺激的,回家後一口咬定我哥藏著女人在家,威脅利誘我去替她打探情況。可憐我想著暑假去尼泊爾,不得不被她收買。不過那天我回去後可愣是一個字都沒透給她,真的!我拿人格擔保,不然她早嚷嚷得讓全世界都知道了。我最煩她了,可是親戚們偏愛聽她白話。這世上的中年婦女最難纏了,你說我哥都多大歲數了,她們還以幹涉別人的私生活為樂趣。姐姐你放心,我堅決支持你跟我哥,打死我也不會把你們倆供出來的。”
    他說得慷慨激昂,佳期先是覺得好笑,後來漸漸覺得酸楚。
    想起那一天,他說話時的臉紅,想來他這一輩子也沒有替女人去買過那些東西。
    隻是為了她。
    一想到這個,她就覺得心裏有個地方在隱隱發疼。
    她對吳柏鬱說:“你快吃吧。”又拿了幾百塊錢給他,“怎麽也別餓著自己,這錢你先拿著吃飯用。但還是應該回家,怎麽也是自己的媽媽,少跟她賭氣。”
    吳柏鬱不肯要錢,說:“我勤工儉學了一把,上個月就幫電教館做課件。過幾天就發錢了,姐你放心吧。”
    佳期說:“還有好幾天你要吃飯呢。”把錢放到他手裏去,叮囑他,“沒課的話還是回家一趟,自己的父母,哪怕有再多的缺點,可他們是你重要的親人,別到失去他們的時候才懂得珍惜。”
    吳柏鬱想了想,點了點頭。
    最後他說:“姐,錢到時候我叫我哥還給你。”
    佳期說:“不用了。”停了停才說,“我還欠著他的呢。”
    那天晚上佳期睡得不好,一直做夢,夢見小時候,背著書包去上學,下著雨,巷子又深又長,隻有她自己急促的腳步聲,嗒嗒地走著。雨嘩嘩地落著,巷子兩旁白牆黑瓦都在雨霧中變得模糊,大團大團的綠樹,橫過牆頭,雨滴滴答答地從枝頭滴落,而她一直走一直走,鞋子都濕透了,又冷又潮。別的孩子都是家長打傘去接回家,隻有她是孤零零一個人冒雨走在巷子裏。天漸漸黑下來,她開始胃疼,疼得蹲在那裏動彈不了,一個人靠著牆,擰著書包帶子,捂著胸口,牆上的白灰蹭在了衣服上,還惦記著想要拍幹淨,因為父親替她洗衣服不容易。她疼得透不過來氣,直冒冷汗。有什麽聲音在遠處響著,單調的一聲迭一聲,仿佛警鈴。
    最後疼醒了,才知道是電話在響,本能摸索著拿起聽筒,人已經出了一身冷汗,可還沒有回過神來。
    她沙著嗓子“喂”了一聲,那端卻沒有人說話。她看了看鬧鍾,已經淩晨,不知半夜裏是誰打來的電話。
    她又“喂”了幾聲,突然醒悟過來,手忙腳亂連忙爬起來,一不留神拽住了電話線。她怕拽脫了電話線,一著急整個人就失了平衡,“咕咚”一下子從床上翻了下去,還帶著電話機也“啪”一聲摔在了地上。她半晌緩不過氣來,揉著被撞疼的肘子與膝蓋坐在地上直吸氣,幸好電話沒摔壞。
    或許是這邊動靜太大,他終於開口,聲音啞啞的:“你怎麽了?”
    佳期隻擔心他把電話掛了,小心翼翼地問:“你在哪裏?你跑到哪裏去了?”
    【十七】
    結果他“啪嗒”一聲,還是把電話給掛了。
    佳期氣得要命,捏著聽筒脫口罵阮正東你混蛋,鬱悶的是罵了他也不知道。終於回過神自己還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兩隻腳丫子早已凍得冰涼。爬到床上去哆嗦了半晌才暖和,隻想著明天就去中國電信查通話記錄,不信找不出他來。
    結果半夜這麽一折騰,早上迷糊過了頭。飛奔到地鐵站去正好趕上上班的最高峰,車廂裏擠得人像塊壓扁的棉花糖,出地鐵之後好久都反彈不回原形。氣喘籲籲地趕到辦公室,最後還是遲到了五分鍾,剛坐下就接到老板秘書的電話:“尤小姐,王總請你到他辦公室來一趟。”
    一大早遲到就被老板傳喚,不由有點心虛。誰知王總也沒有別的事,隻交了幾份資料給她:“知鵬那邊點名叫你去一趟,你去看看到底有什麽事。”
    知鵬房地產是他們一個重要客戶,有多年的合作關係,佳期以為是對方宣傳計劃有所調整,所以需要溝通,也沒太在意,匆忙收拾了一下就去了。
    知鵬所在的寫字樓離他們公司不遠,打的不過十多分鍾。下了出租車剛走到知鵬公司的寫字樓下,電話突然響起來,是個很陌生的男人聲音,一口流利而標準的普通話,彬彬有禮:“尤小姐,您好。”
    她誤以為是客戶,答了一句:“您好。”
    對方說:“是這樣的,我是正東的朋友。很抱歉通過這種失禮的方式約尤小姐出來,知鵬公司那邊我已經事先打過招呼,隻是借用尤小姐幾個鍾頭,可以嗎?”
    佳期輕輕“哦”了一聲,卻不得不頓時打起萬分的精神,這樣強勢而不容置疑的手段,用詞卻這樣客氣周到,看來不是等閑好相與的人與事。
    “我們的車就停在馬路對麵,您轉過身,看到那部黑色的車,車牌尾數是29。”
    佳期轉身,看到一部看似十分尋常的奧迪a6,車牌尾數正是29。她走過去,一位男子早已經站在車邊,風度翩翩。“尤小姐,”他向她微笑,“正東的母親想見您,請隨我來。”
    正東的母親比電視上看起來更年輕,氣質極好,雍容大方。見到佳期笑容親切:“其實早一陣子就想見一見你,但總沒有適當的機會。”又問,“尤小姐還沒有吃早餐吧?現在的年輕人,總是這樣不愛惜自己。”便轉臉吩咐,“開兩份早餐上來。”
    四合院初看起來不甚起眼,卻是數重進深的軒敞宏偉。舊式的老房子十分寬敞,用做餐廳的那間屋子,向南一溜的大玻璃窗,冬日初晴的太陽正好透進來曬得人暖洋洋的。屋子裏的家具都是北方的舊式家具,一桌一椅漆光油亮如墨玉,在明亮清透的陽光中,鍍上淡淡的萬點金沙,頓時仿佛時光倒流數十年。而舊式黑檀大圓桌上的早餐卻是南方的泡飯油條,還有幾碟地道精致的南方醬菜,在淺暖的陽光下,碗碟精致菜色鮮亮,令人食指大動。佳期怕失禮,隻是陪著阮夫人在餐桌旁坐下。阮夫人笑吟吟地道:“你也別太拘束了,就是作為一位晚輩,陪長輩吃一頓早餐,也沒有什麽大不了吧?”
    佳期笑了一笑,阮夫人亦微笑,說:“對啦,這就好多了,年輕的女孩子就應該多笑。”
    佳期這才稍放鬆了一些,陪著阮夫人吃完早餐,然後到偏廳去喝茶。阮夫人這才說:“我也不說那些客套話了,東子這孩子太叫人操心了。打小他爸爸和我工作都忙,很少能顧得上他,他姥爺在那麽多孫子、外孫裏頭,又最疼他,所以他那脾氣從小到大都拗,我也拿他沒有辦法。拿這回的事來說,一聲不吭自己出院走掉了……他還是個病人……”她眼中盈盈一閃,仿佛是淚光,“如今我真不知道該拿他怎麽辦才好……”
    佳期沒有想到她會在自己麵前露出這樣的一麵,有點無措,輕輕叫了聲:“阿姨。”又覺得自己冒失,隻說了句:“您別著急。”
    “真是叫人擔心,他自己一個人到上海老房子裏住著,不管家裏誰給他打電話,他就是一口一個沒事。可是他哪裏是沒事的樣子,又不肯回醫院去,他的病不能耽擱,我這心裏都亂了。我本來想叫江西去勸勸她哥哥,可是最後一想,也許他現在真正想見的並不是江西。”
    佳期心裏也亂了,默默無語。
    “尤小姐,在每個母親眼裏,自己的孩子不管多大,都隻是孩子,所以請你體諒我的心情。我這樣冒昧請你來,隻不過出於一個母親的自私,希望你能幫助到正東。”
    佳期抬起頭來,很快說:“您不用說了,我都明白,我這就去上海。”
    佳期後來才知道接自己來的那位男子是張秘書,此人辦事十分敏捷周到,從四合院出來一上車,便一樣樣交給她:“這是今天中午十一點四十分飛往上海的機票,你公司那邊,我已經幫你向王總請假,他也已經同意。車子現在會直接送你到機場去。這是正東在上海的地址,這是信用卡和一些零錢,你別推辭,因為你什麽行李都沒有帶,所以帶點錢是必要的,再說這錢我會從正東的工資裏扣出來。”
    佳期完全沒有意料到:“他有工資?”
    不苟言笑的張秘書竟然笑了一笑:“是啊,他有工資。”
    登機之後佳期才覺得有點累,飛行時間是一小時四十五分,因為空中管製的原因晚點十二分鍾降落。龐大的波音客機挾帶呼嘯的氣流,轟鳴著降落在跑道上,緩緩地滑行向前。
    腳踏實地的感覺到底叫人安心。
    上海正在下雨,灰蒙蒙的天氣,風裹著冷雨撲在身上,冷而潮,仿佛比北京更讓人覺得寒氣逼人。
    佳期因為出差來過幾次上海,每次都是行色匆匆,這次也是一樣無心風景,出了機場就打的,遞給司機那張卡片:“麻煩去這個地址。”
    路很遠,車子順著蜿蜒的高架路,漸漸深入城市的脈絡,穿行在高樓的森林裏。冷雨瀟瀟敲著車窗,佳期想,自己見著他,應該說什麽才好呢?
    那條路位於這座城市的深處,路兩側有許多高大的法國梧桐,這個季節,樹葉已凋零殆盡。雨漸漸地停了,無數枝椏拱圍著,將猶有雨意的天空割裂出細小的縫隙,滴滴答答是枝頭積雨跌落的聲音。路兩側都是些頗有歲月的老房子,偶爾能看到精巧的屋頂,掩映在高大的法國梧桐與圍牆之後。這條路靜謐如同無聲,在這樣一個冬日的下午。佳期捋了捋被細密雨絲濡濕的長發,終於找到門牌號。牆很高,牆裏頭能看到的也隻是樹,落盡葉子的闊葉喬木,枝椏整齊如梳地向上伸展著,如果是夏季,想必會是濃翠欲滴吧。
    佳期按了許久的門鈴,沒有人來應門,她再撥阮正東的手機,還是關機。
    她覺得餓,饑寒交迫。
    她慶幸自己沒有行李,因為走了很遠才看到有一家咖啡館。推門進去看著並不甚起眼,像所有的咖啡館一樣有很大的落地玻璃窗,牆是紅色,午後客人稀疏,寥寥幾個似乎都各自窩在沙發裏。
    她點了杯拿鐵,還有原味芝士蛋糕。
    沙發很舒服,她不由自主也深深地窩陷進去。咖啡香氣濃鬱,浮有漂亮的葉子拉花,味道十分醇厚。沒想到誤打誤撞還可以找到這樣地道的一家咖啡館,芝士蛋糕還沒有送上來,音樂是輕曼動聽的爵士,她幾乎要睡著了。
    走道那頭的沙發裏有女子在低聲講電話,店中燈光輕柔,將她側影輪廓倒映在大玻璃窗上。佳期第一次看到有人可以將衣服穿得這樣漂亮,一身濃烈的黑,隻圍一條大花絢麗的披肩。那披肩綴數尺來長的流蘇,搖動不知多少顏色,如潑如濺,仿佛爛醉流霞淌在肩頭。圍襯出一張燦然如星的臉孔,那種肆意的美麗,竟似托爾斯泰筆下的安娜·卡列尼娜,令人驚豔。
    或許是在與戀人通話,細語喁喁,偶然抬頭,明眸善睞,望之竟如生煙霞。
    這樣的出眾,上天真的偏愛她。
    正好店中音樂在此時靜止,佳期依稀聽到她正說:“那麽你過來接我吧。”
    連嗓音都甜美如斯,或許是熱戀中人的特質。
    幸福得令人感慨。
    芝士蛋糕十分好吃,烘焙一流,佳期本來就餓了,越發覺得香甜可口,吃得近乎貪婪。一塊蛋糕猶未吃完,有客人冒雨進店中來,咖啡館並不大,一眼即可望見來人。佳期正好一口蛋糕噎住,頓時呼吸困難,上不能上下不能下,拿手按在脖子上,噎得連眼淚都快流出來,別提多狼狽。
    他大步走過來,用力拍在她背上,真的很用力,震得她整個背部都痛,可是那口該死的蛋糕終於順利地滑下去,一口氣好歹順了過來。
    太丟人了,急急捧著咖啡杯喝一口,仿佛是心虛。
    “正東。”
    過道那頭的女子在喚他的名字,嗓音甜美如蜜。
    他沒有動,佳期手裏還捏著咖啡杯的杯耳,心想,敵不動我不動。
    “正東?”
    身後的語氣裏已經有了幾分疑惑,他還是沒有動。佳期幹脆放下了杯子,站起來一本正經地寒暄:“阮先生,很高興在這裏見到你。”
    這樣虛偽透頂的語氣,連她自己都覺得牙酸。他挑起眉頭,仿佛是不滿:“你怎麽會在這裏?”
    這樣的天氣,他隻穿一件深色開司米大衣,衣冠楚楚來赴美人約會,哪裏有半分病人的樣子。佳期在心裏想,除了臉色難看了一點,倒依舊是風流倜儻。
    在飛機上打了差不多兩個鍾頭的腹稿,結果看來一句也用不上,她幹脆實話實說:“令堂托我來上海看看你,於是我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