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情願為你劃地為牢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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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哦”了一聲,神色冷淡,轉臉向她介紹身後的女子:“我的朋友,盛芷。”停了一停,又向對方介紹她:“這是尤佳期。”
盛芷笑起來仿佛更美,向她伸出手:“幸會。”
雖然阮正東身邊向來多美女,但能見到這樣出色佳人的機會也不多,果然是幸會。
佳期與她握手。
氣氛有點怪異,或許是因為盛芷嘴角那縷若有若無的笑意,佳期有點憤然,並非她自己死纏爛打追到上海來,再說她怎麽有本事猜到他躲到上海是來會佳人。佳期轉頭望了一眼阮正東,他突然問:“你吃飽了沒有?”
“啊?”她還沒反應過來,據說人看到美女就會反應遲鈍,果然。
“吃飽了我們就走。”
雨已經停了,盛芷自己開一部黑色英國雙門小跑車,灑脫地向他們道別,然後駕車閃電般呼嘯而去。
天氣很冷,佳期呼出大團的白霧:“不好意思,攪了你的約會。”
他嘴角微沉,看不出是什麽表情。
她說:“你媽媽很為你擔心,因為出院的事。其實上海這邊也有很好的醫院,治病總不能半途而廢。”
他看了她一眼:“你說完了沒有?”
這樣冷的天氣,剛剛從暖氣充分的咖啡館裏出來,太冷了,凍得人腦子發僵所以反應遲鈍,她脫口又“哦”了一聲。“回家去。”
冷著臉扭頭就朝前走,她跟上去,他走得很快,冷風吹起他的大衣,撲撲地翻開,露出裏麵深灰襯裏,仿佛鴿子的羽翼展在風裏。冷空氣嗆在鼻子裏很酸,他步子太大,她跟著吃力,上氣不接下氣。亦步亦趨終於跟到車邊,他拉開車門,幹脆停下:“我叫你回家去。”
她拉開另一邊車門,把手提袋扔進車裏,十分幹脆地告訴他:“我不回去。我搭了兩個鍾頭的飛機,跑到這裏來不是來看你發大少爺脾氣的。我隱忍你是因為你身體不好,但不代表我就要看你的臉色,被你呼來喝去。我告訴你,我就不回去,除非你回醫院。”
然後上車,泰然自若關好車門。
他扶著車門站在那一邊,仿佛是啼笑皆非。
過了一會兒,終於還是上車啟動。
他依舊繃著臉:“你住哪家酒店?”
她想起那張信用卡,賭氣問:“上海最貴的酒店是哪一家?金茂君悅還是上海四季?”
他終於瞥了她一眼,減速將車轉彎掉頭。
車子駛回她曾按了許久門鈴的地方,大門式樣老舊毫不起眼,駛進去後沿著幽深弧形車道一轉,視線裏才出現精心布置的花圃,潺潺的大理石噴泉。花園裏筆直的水杉,隻怕都有了數十年合圍粗細。還有兩株極大的香樟樹,依舊濃翠如蓋,掩映庭院深深。車道一直駛到盡頭,才看出樹木掩映後的西班牙式大宅。
房子頗有些年代,走進去覺得像博物館,因為舊,因為大,客廳空闊似殿堂。家具陳設老舊,壁爐裏竟然還生著火。米色的地毯上躺著一條哈士奇,頭擱在爪子上,睜著褐色的眼睛看著她,模樣氣質都像一匹狼,可是那種凶狠被慵懶完美地掩飾了,見她走近亦不動,連尾巴都懶得搖一下,這樣的狗,倒真像是他養出來的。
“喝什麽?”他十分客氣地問,看來竟打算將她當成一位客人來招待。
其實她沒有吃飽,還是半饑餓的狀態,而且站在這樣殿堂似的深曠空間裏,人也覺得冷,還是那個詞——饑寒交迫。
她說:“蛋炒飯。”
“什麽?”
“我要吃蛋炒飯。”佳期在心裏歎了口氣,在這種好似電影布景的大宅中提出這種要求,不知會不會遭雷劈。
阮正東請了位很好的廚師,起碼炒出來的揚州炒飯十分地道,蝦仁新鮮,火腿丁鹹香可口,連青豆都顆顆酥軟。廚房送來時配了一碗幹貝冬筍湯,這樣的好吃好喝,才像他素來的風格,處處都挑剔,處處都要求最好。
他坐在很遠處的沙發上,舊式的沙發又寬又深,顯得他的人似乎瘦了一點,仿佛陷在那沙發裏。那條哈士奇就趴在他足邊,睜著那雙褐色的眼睛。她吃飯的時候他從煙盒裏拿出一支煙,並沒有點燃,含了一會兒又取下來。
吃飽了之後他對她說:“你還是回去吧。”
語氣已經平淡,她反倒覺得難過,從前她吃飽了就會好過一點,現在漸漸失效,吃飽了仍舊難過。
“為什麽要出院?”
“那是我的事情。”不知為何他的聲音有點生硬,“總之請你回去,我自己的事情,不需要旁人來幹涉。”
她靜了一會才說:“原來你都知道了。”
天色已經黯淡下來,屋子裏沒有開燈,壁爐一點火光映在牆壁上,他的臉在陰影裏,看不清楚。
他忽然笑了笑:“佳期,從前我還想著,想可以跟你在一起。可是後來我才明白一些事情,有許多東西,不是我想就可以擁有。佳期,你其實很好,可是我不再愛你了。”
【十八】
“你撒謊。”
長久的沉默之後,她看著他的眼睛,開口打破沉寂:“撒謊會長長鼻子。”
他笑了一下:“我一直都在撒謊,佳期。”
“我跟和平一塊兒長大,小時候玩打仗,我是連長他是指導員,領著一幫人衝鋒陷陣,遇上敵人都是我帶人突圍他掩護撤退。十多歲的時候跟別的大院孩子們打架,人家操一塊板磚拍上來,和平替我擋在前頭,為這個他頭上縫了好幾針,可愣沒掉一滴眼淚。從小到大,摸爬滾打上樹翻牆,磕著碰著不知有多少次,我從沒有見他哭過。可是佳期,你知道嗎?在幾年前一天半夜裏,我打電話給他,毫不知情地問了一句他跟你的婚期,我這輩子最好的朋友、我的兄弟,隻是因為你不要他了,二十多歲的一個大男人,他竟然就在電話裏哭了。
“我這輩子第一次見到他那樣傷心。他很多次在我麵前誇你的好,我一直以為你們會結婚,因為和平這個人特別死心眼,對誰好就死心塌地的一輩子也不會變。他對我好,這輩子就死心塌地地認我是兄弟。他愛你,就能為了你和家裏鬧翻,一點一點地去攢錢,想著能跟你結婚。他甚至還跟我說過,你們的兒子,將來一定要認我當幹爹。他就從來沒想過你竟然會不要他。他哭的時候,隔著整個太平洋,我就在心裏想,我竟然一點辦法都沒有,我最好的兄弟,被一個女人傷成這樣,我竟然一點辦法都沒有。
“當我第一次遇見你的時候,我就在想,尤佳期,我可認得你了,原來就是你。跟幾年前的照片比起來,你也沒大變,更不見得有多漂亮。怎麽會是你?怎麽就是這麽一個女人,把和平迷得七葷八素,讓他能為了你流眼淚。
“沒想到你還沒結婚,我想這是報應,你甩了和平,人家最後也甩了你。我就想看看,你到底有什麽本事。我送花給你,打電話給你,約你你也肯出來,我不動聲色地看著你,就想找出你有什麽特別的地方,能讓和平為了你傷心。你要是一上了鉤,我就打算立馬甩了你,替我最好的兄弟報多年前的一劍之仇。我可以輕輕鬆鬆地覺得,他當年為了你傷心,有多不值得。可是你從來就對我沒半點非分之想,我就想,你要麽是太笨了,要麽是實在太會演戲,分寸把握得這樣好。既然你要玩,我當然奉陪到底,這麽多年我見的女人多了,時間一長,藏得再好的狐狸尾巴也能露出來。可你就有本事滴水不漏。別的女人,要麽愛我的錢,要麽愛我的家世,要麽愛我的人,總歸有一樣,可你是真的不在乎,成天跟我在一塊兒,就不多瞧我一眼。
“那天晚上吃完飯,我送你回去,你在車上睡著了。到了之後我想叫你下車,結果你睡得迷迷糊糊,隻說了一句:‘孟和平,你別鬧了。’
“我才知道這麽多年,隔了這麽多年,不止是他記得你,你原來也從來沒有忘記過他。
“也就是那個時候,我才知道我竟然妒忌和平。
“那天你睡了兩個多小時,我坐在車裏抱著你,你靠在我懷裏睡著,我在心裏想,怎麽會是你?你既不聰明,又不漂亮,甚至還有點傻乎乎,我怎麽會愛上你?為什麽會是你?難道就因為你不待見我?可是我抱著你,就是不願意你醒過來,因為你一醒,我就不能不放手。
“我活了三十三年,也曾喜歡過別的人,離離合合,也有過動真心的時候。可那天我聽著手上的表滴答滴答,一分一秒地走著,我就在心裏想,每過一秒,我能這樣抱著你的時間,就少了一秒,我能跟你在一塊兒的時間,就少了一秒。我下決心叫醒了你,以後就再也不見你了。
“這輩子我從來不知道想一個人的滋味,半夜裏醒過來,就會突然想你。不管我在哪裏,不管我在什麽地方,我就能想到你。最後我給你打電話,一聽到你的聲音我就心軟,每次我就想,這是最後一次了,最後一次見你,下次我再不給你打電話了,我要忘了你。
“最後卻是你先說分手,你漫不在乎地說分手,你仗著我愛你,你就能這樣毫不在乎地把我給甩了,我跟和平兩個人,竟然就這樣栽在你的手裏。
“我病了之後,你來醫院看我,看著孟和平的時候你連眼神都在發抖,你這個笨蛋,一點也騙不了人,真是傻,隔了那麽多年原來還愛他,可當年為什麽要跟他分開?也隻有我比你更傻,因為我竟然會愛你。
“我知道我活不了多久,我這病,估計也就是這一兩年的事。那天晚上你到醫院給我送餛飩,你敲門我其實在病房裏,可我沒開門,最後你坐在椅子上,我從門縫裏看著你,一直點頭打著盹,就像個小孩子。我想還是算了吧,你還年輕,我也別害你了。但最後你卻回來了,你跟我說,你沒等到我。為了你這句話,我橫了心留住你,哪怕多一點點時間,多一點點有你的時間,也是好的。
“那天你受了傷,你叫我別去看你,可我最後還是去了。佳期,你不知道,我看到和平的車停在你家樓下,我就在遠處看著,看著他一個人在那車裏,一直坐到天亮。我是一個男人,我知道一個男人愛一個女人是什麽樣子。他在車裏枯坐了一夜,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可我清楚自己在想什麽,我在想我到底做了什麽。我把我們三個人都陷到這種地步來,我太不仗義了。最後看著天一點一點亮起來,我也下決心把這事作個了斷。
“你們兩個人真的很像,一樣的死心塌地,一樣的傻頭傻腦,再苦再難都能自己一個人忍著。可是我不一樣,我覺得受不了,我愛的那個人,要全心全意地對我,因為我是全心全意地對她,我用盡了全部的力氣,所以不能容忍她心有旁騖。佳期,所以我不愛你了,我不再愛你了。請你也停止自欺欺人,去跟孟和平說清楚,你當年是為什麽要離開他。你們兩個人,自以為是地互相成全,可是卻傷害了更多的人。江西的個性其實和我一樣,都不會容忍,所以請你離開我,再不要回來。”
他輕鬆地笑了一笑:“佳期,今天我說的全都是真話,而你卻直到現在都還在騙自己,所以,隻有你才會長長鼻子。”
這樣長的一篇話,佳期就跟做夢一樣,她的聲音也輕輕的,小小的,像是夢囈:“可是你不知道,我跟孟和平,不可能了。”
“哪怕我再愛他,也不可能了。”
她竟然沒有哭,而是像他一樣,平靜而從容地說出這句話來:“我們兩個人中間已經有了太多的別的東西,我沒有辦法也沒有可能,重新跟他在一起。
“我沒有騙自己,我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來對你,因為我知道你對我的好。是的,我愛你不如愛孟和平那樣深,因為我從前遇到的並不是你。可我不是個木頭人,你對我怎麽樣,我心裏都知道,在這個世界上,除了孟和平,也隻有你這樣愛過我。在我終於下決心重新開始的時候,你這樣把我推開,我無話可說。但我要說的是愛情是沒有辦法比較的,你是盡了你的全部力氣,我也是盡了全力,如果你認為我愛得還不夠,那是因為我沒有來得及,沒有足夠的時間、足夠的青春,讓我像愛他一樣愛上你。”
她慢慢蹲下來,扶著沙發,像要攥住一個什麽依靠:“從前我就像你一樣,我以為犧牲可以成全幸福,這麽多年來我才知道我錯了,犧牲自己卻並沒有讓人得到幸福。因為真正愛著的人,哪怕那個人離開了,另外一個人也不會因此而停止愛他。很多年前我也對一個人說過,我不再愛他了,說那句話的時候,我寧可自己是死了才好。但是現在我才明白,哪怕我當時真的是死了,他也不會停止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