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情願為你劃地為牢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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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世界上,我已經辜負過一個深愛我的人。從前我放棄孟和平,因為我沒有辦法放棄比愛情更重要的一些東西,比如親情,比如尊嚴。如今我不能回到他身邊,因為我們中間已經隔著永遠無法逾越的東西。這輩子我也沒有辦法回去,我隻能辜負,對他除了內疚,我沒有別的辦法。我以為一輩子就這樣了,我幾乎打算用這一輩子來還欠他的。可是過了這麽多年,我還能夠遇上你,我還可以遇到另一個深愛我的人,我不希望再辜負你。你為了我做了很多很多,我也就想自私一點,我也就想可以肆無忌憚一回,不管從前的人從前的事。我想重新開始。正東,不管你是不是真的不再愛我,不管你的病怎麽樣,我都希望你不要推開我。哪怕我一廂情願,我想陪著你,我想一直到最後,我可以握著你的手。我希望你給我時間,讓我可以說,我像你愛我一樣,愛著你。”
她半蹲半跪在沙發前,像個小孩子,慢慢將臉貼到他的膝蓋上,他的身軀竟然在微微發抖。她緩慢而輕柔地伸開雙臂,環抱住他的腰。
他慢慢伸出手,手指穿過她的長發,環抱住她的肩。
雨聲一點一滴地敲在窗上。
她的臉埋在他懷中,聲音很輕:“你要答應我,好好治病。”
“好。”
“你要答應我,不管將來怎麽樣,都不能再叫我離開你。”
“好。”
“你要答應我,從此以後不能再招惹別的女人。”
“好。”
“你要答應我,要像愛我一樣愛惜自己。”
“好。”
“你要答應我,不管遇上什麽事,什麽時候你都不能再離開我。”
也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有冰冷的水滴落在她的發頂,緩緩沁進發間。她一動不動伏在那裏,終於再也忍不住,眼眶轟地一熱,竟然不敢抬頭。
“好。”
他慢慢地說:“還有什麽條件?要提就一塊兒提出來。尤佳期,我發現你真的很麻煩,我怎麽會惹上了你,甩都甩不掉。得寸進尺,又得理不饒人,還喜歡管東管西。”
她噙著淚,笑:“你今天才知道啊,可是太遲了。條件多著呢,你聽好了:從現在開始,你隻許疼我一個人,要寵我,不能騙我,答應我的每一件事情都要做到,對我講的每一句話都要真心,不許欺負我,罵我,要相信我。別人欺負我,你要在第一時間出來幫我,我開心呢,你要陪著我開心,我不開心呢,你要哄我開心。永遠覺得我是最漂亮的,夢裏麵也要見到我,在你的心裏麵隻有我。”
“這麽長?”
“記不下來就拿mp4錄下來,每天帶著,早上起來聽三遍,晚上睡覺前重溫三遍,有時間就經常在耳邊放三遍。這就叫三個三遍。”
他終於覺察出不對:“你剛才說的那段話怎麽覺得有點耳熟,好像在哪裏聽過。”
佳期說:“這麽經典的台詞你都不記得?是英國bbc的《傲慢與偏見》。”
“胡說八道,明明是張柏芝的《河東獅吼》。”
她抓住了把柄:“好啊,還自稱從不看粗製濫造的港式文藝片,那你怎麽知道是《河東獅吼》?”
“我是從來不看,不過那會兒我正追一個小妹妹呢,所以陪她去了一回電影院,看了這部片子。”
她伸手掐他:“你還敢說,你竟然還敢說!”
他被她掐得齜牙咧嘴,直求饒:“你輕點,輕點成不成?以前怎麽沒發現你還這麽暴力?”
“才知道啊?哼,你有沒有陪小妹妹看過《野蠻女友》?”
“沒有,真沒有!”
“我不信。黨和人民的政策你清楚,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真的沒有,請黨和人民相信我這一回。”
“你的曆史太不清白了,相信你太難了。”
“可我已經把曆史遺留問題都坦白交待了啊,再說,要允許人犯錯誤,更要允許人改正錯誤。”
“那你要好好改造思想,爭取寬大處理。從今天起,你每天得陪我看一部港產文藝片,一直到把香港出產的文藝片全都看完,就算你改正錯誤了。”
“我不幹,那我這輩子不就完了嗎?一天一部,看到下輩子我也看不完啊。”他不懷好意地笑,“能不能罰我每天陪你做點別的事啊?比方說……某些適當的、有益身心健康的運動?呀!呀!你怎麽又掐我?再掐我親你了,我親了,我真親了……”
他的聲音低下去,湮沒在纏綿的唇齒間。
他們吻了很久很久。
有濕漉漉的溫熱小刷子在刷佳期的腳踝,一下一下,有節奏,熱烘烘的。過了一會兒,又去舔阮正東的腳背。
見他們完全不理會,被忽視的狗狗停止討好的舔,豎著尾巴低吠了數聲,試圖喚起主人的注意:“汪!汪汪!”
他終於微微移開唇,喃喃:“甲骨文,別吵。”
甲骨文不折不撓地繼續吠叫。
她用力掙了一下:“它為什麽叫甲骨文?”
“我們上樓去好不好?上樓我就告訴你,這狗不乖。”
甲骨文被重色輕寵的主人惹怒了,咬住他的褲角就是不放。
她顧左右而言他:“我要看文藝片。”
“能不能換成我剛才那提議……”
“你想得倒美,我告訴你,這就是輕的了。要不你每天陪我看台灣八點檔連續劇,從瓊瑤全集開始。”
他求饒:“我們還是看港片吧。去我臥室看碟好不好?我房間裏有一套很好的家庭影院。”
“你跟盛芷是怎麽回事?”
“啊?”
“少裝糊塗。”
“你喜歡看誰的片子?是喜歡去電影院,還是喜歡在家看原聲碟?咱們先看王家衛,還是先看爾冬升?要不吳宇森?”
“吳宇森拍過文藝片嗎?”
“沒拍過嗎?”
“盛芷是怎麽回事?”
“你怎麽還記得啊?”
“我會記一輩子呢,我忘了告訴你,我這個人最小氣。”
“我愛你。”
“什麽?”
“你哪怕再小氣我也愛你。”
“那盛芷是怎麽回事?”
“不會吧,”他哀叫,“我連惡俗文藝片的殺手鐧都使出來了,你還問。”
“你不告訴我,我就一輩子追著你問。”
“你說的,說好了一輩子,少一年、一個月、一天、一個時辰,都不能算一輩子!”
她醒悟過來,“你老實交代,當年跟誰看的《霸王別姬》?”
“你怎麽這麽能吃醋啊,我跟陳凱歌一塊兒看的。”
她根本不信,“騙人。”
“真沒騙你,九三年這片子上海首映,我正好休假在家,宣傳部那邊給了大把的贈票,正閑著所以去看了。”
她激動地抓著他,“你真去了?那你有沒有看到哥哥?天啊,《霸王別姬》的首映,十三年前,哥哥那個時候一定有如天人。你有沒有找他簽名?有沒有合影?有沒有保留首映紀念卡?”
他終於敗給她了,“你怎麽這麽花癡啊?”
“你才知道啊,我既野蠻,又暴力,還小氣,特別愛吃醋,特別花癡,可惜啊,被騙了吧,知道得太遲了吧。”
他親吻她的臉頰,如同親吻一個小孩子。
而後溫言道:“我隻後悔一件事情,我後悔沒有早一點遇上你。讓你吃了很多苦,而我自己走了許多冤枉路。”
【十九】
早晨醒來的時候,才知道下著小雪。
雪花又輕又柔,落地即融,窗外一切變成濕漉漉的。兩株梅花開了,幽幽寒香沁人襲來。
她在窗前稍稍站了一會兒,阮正東不知什麽時候已經下樓來了,玻璃窗上有他淡淡的身影,她沒有回頭,隻是微笑,他在玻璃中亦微笑,然後告訴她:“這兩株梅花都有幾十年了,一株馨口,一株檀香。”
老房子,處處都有舊時光的印記。偏廳的牆壁上有裝裱精致的行書條幅,寫的是“梅花香自苦寒來”,筆鋒矯健飄逸,雖然沒有落款,佳期對書法更完全是外行,但是仍認出了是誰的手跡。
“小時候練字,可練慘了,一放假就得在家臨碑帖。”阮正東告訴她,“那時候哪靜得下心來寫大字,成天就惦著溜出去玩。一直到出國之後,被我媽逼著非得每周給家裏寫一封信,結果我爸給我的回信上,頭一句就痛批我的字。”
其實他的字寫得很好,佳期見過他寫的小楷,字跡酷似他的外祖父,遒勁挺拔,一望即知下過功夫,頗有風骨。
佳期說:“我小時候挺喜歡上書法課的,那時候常常用舊報紙練大字,買幾張宣紙,要仔仔細細地掐出米字格,醞釀好半天,才敢往上頭寫呢。”
阮正東說:“有一段時間我常常在想,想知道你小時候是什麽樣子。”
佳期問:“為什麽?”
他倒笑了一笑:“我也不明白為什麽——可總覺得對你的事知道太少了,就想著能多知道一點。想知道你小的時候,是什麽樣子,過得好不好。這二十多年,你高興的時候,我並不知道,你傷心的時候,我也不知道,所以總覺得遺憾。”
佳期慢慢地伸手,握住他的手,說:“我小的時候,其實跟別人家的孩子沒有什麽兩樣。有時候也調皮不懂事,讓我爸爸傷腦筋。”
他笑:“真看不出來你還能調皮搗蛋。”
佳期說:“小孩子啊,當然有不懂事的時候。放寒假了,爸爸要上班,家裏成天就我一個人,開始幾天時間把作業寫完了,就想跟隔壁的幾個小女孩兒一塊兒跳皮筋。有一天玩得太久,結果忘記回家封爐子。等晚上我爸爸回來,爐子裏的蜂窩煤已經熄了。你沒用過煤爐你不知道,重新生爐子得一兩個小時。眼看著天黑了,還不能做晚飯。我心裏害怕,結果爸爸一句話都沒有責怪我,反而帶我出去吃餛飩。”
小鎮那座橋頭拐角有一家小飯館,佳期記得自己被父親帶著去吃餛飩。冬天的夜晚,青石板的小街濕漉漉的,一側的店鋪門裏投射出暈黃的燈光,一側就是去流無聲的小河,埠頭下有晚歸的人在拴著烏篷船的纜繩,黑暗裏遙遙跟父親打招呼:“尤師傅,吃過了呀?”
父親客氣地答:“還沒有呢。”
她落在父親後頭老遠,低著頭惴惴不安,雖然父親沒有責備,可是知道自己做錯了事。聽得到自己膠鞋落在青石板上嗒嗒的腳步聲,父親回過頭來,遠遠向她伸出了手。
父親的手指細長柔軟,她不知道媽媽的手應該是什麽樣子,可是父親的手永遠是這樣溫暖,叫人安心。
阮正東很認真地聽她講,一直到最後,他還握著她的手。他的手指微涼,因為掛著點滴的緣故。雖然沒有回醫院去,但護士住在樓下的一個房間,而且每天醫生會準時過來,每天上午總是要打點滴。很多種藥水,一袋接一袋經常要掛整整半天。
佳期給他在掌心下墊暖寶寶,可是他連手肘總是冷的,打完點滴還得吃一瓶蓋一瓶蓋的藥丸,吃藥的時候他還笑,說:“這麽多種,不知道醫療保險給不給報銷。”
他說話算話,每日打完點滴後就陪她看許多的舊電影。
都是香港出品的文藝片,雖然俗氣無聊,可是他們兩個也樂在其中。舊式的沙發又寬又大,兩個人窩在裏麵,她哢嚓哢嚓吃著薯片,喝很好的都勻毛尖,茶香清溢,她拿來配薯片配巧克力甚至配曲奇,阮正東說她從來隻會暴殄天物。
她不服氣:“薯片配綠茶最好吃了,不信你試試。”
話說出口立刻後悔,因為他不能喝茶,更不能吃薯片,於是端起阿姨替他準備的彌猴桃汁給他:“這個也好喝啦。”
他就她的手喝了兩口,皺著眉頭說:“酸。”
佳期不理他:“你甭想再騙我親你。”
他笑嘻嘻湊近她,不懷好意:“你怎麽知道我想親你?”
佳期怔了一下,忽然轉過臉去,說:“看電影吧。”
這天看的是《大城小事》,黎明與王菲主演。
分手,偶遇,俊男美女,漂亮的畫麵,動聽的配樂,因為相愛所以不離不棄,尋找,在偌大的城市裏,奔忙回顧。即使情節弱了一點,可結局那樣甜蜜。
大篷大篷的煙花盛開在上海的夜空,仿佛千萬道璀璨琉璃割裂光滑的黑緞夜幕,每一朵都絢麗燦爛不可思議,這座城市繁華到了俗世的極致,再平凡的情侶,也能得到一個成全。
佳期喜歡這部片子:“哪怕內容再無聊,隻要結局好,就是好的故事。”
阮正東說:“比起《sleepless in seattle》差遠了。”
她承認兩部片子相差甚遠,但執意於此:“我就喜歡這一部,你看,站在金茂大廈俯瞰煙花,焰火照亮彼此的臉,讓人覺得真的是天長地久,一生一世。”
他不以為然:“煙花一轉眼就沒了,怎麽能算天長地久一生一世?”
佳期說:“可是那樣美,叫人永遠都不會忘記,一生一世都不會忘記,怎麽不是天長地久?”
他微笑,沒再說話,隻是揉了揉她的頭發。
最後,他說:“佳期,我們訂婚吧。”
“如果可以,我想娶你為妻。從前有人對我說過,一個男人對女人表示最大的誠意,就是求婚。我很想娶你,可是我擔心將來。所以我們訂婚吧,即使不是正式地結婚,我想讓全部的人都知道,我要娶你,如果可以,將來我要你做我的妻子。”
電影裏的孟老先生正在請周醫生聽一首黑膠碟老歌。
留聲機裏的聲音,帶著一種歲月的沙沙聲,甜美的嗓音仿佛穿透時空。
許多人用了一生去緬懷一段感情。
電影裏並沒有說為什麽分離,浮華至夢幻的場景,泛黃的記憶,愛情的片斷支離隻是令人唏噓,而直到生命的最後,他也沒有等到他要等的那個人。
阮正東微笑:“你瞧,我可不願意像他一樣,等到八十歲了還錯過那個人。”
佳期覺得心酸,終於說:“都沒有鑽戒。”
他仿佛恍然大悟:“原來是為這個悶悶不樂啊。早知道我就去買隻特別特別大的鑽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