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你最近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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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不到最終還是讓上維贏了。”
    “你沒看上維出的價多狠呐!蕭致遠是鐵了心要把廣昌收購下來。”
    “是啊,換我是方嘉陵也不和他死磕了。將來的盈利能不能達到預期還是問題……”
    “這麽明顯的高溢價收購,方嘉陵當然不會跟進。”也有人意味深長地笑笑,“沒聽說麽,蕭家老爺子準備分家了,這個時候,上維是多好一籌碼啊……”
    完成了簽約儀式、參加完新聞發布會,蕭致遠離開的時候,並沒有外人所謂的“誌得意滿”,反倒帶著一絲疲倦,仿佛是一場漫長的馬拉鬆到了盡頭,終於能鬆一口氣了。
    “蕭總,現在是三點鍾,晚上慶功宴會是七點開始。要不您回家去睡一覺吧?我會讓司機去接你的。”
    蕭致遠鬆了鬆領帶,又將西裝外套拖下來扔在身邊,淡淡的說:“不用了,車子給我。晚宴我自己會去的。”
    他發動了汽車,卻沒有向位於郊區的家中駛去,反而進了市中心,在路邊停下,然後走進了步行街。
    茶室上寫著“在家禪”,依然是低矮的門牆,小巧的院落,以及幽靜的禪室。
    侍應生拉開門,早已等候的茶藝師正在撥弄灼灼燃燒的櫻樹木炭,回眸微微一笑:“蕭先生。”
    蕭致遠隨意的坐下來,示意她繼續。茶藝師便專注在分茶上,偶爾抬起頭,輕聲問:“還是老樣子嗎?”
    可他沒有回答。
    她放下手中的小巧茶壺,看著已經睡著的年輕男人,離開的動作便稍稍一滯。蕭致遠……她又一次將目光停在他的臉上。醒著的時候,有著淩厲到飛揚的眉眼,薄削如刀的唇;可睡著了,隻是一個溫和普通的青年,睫毛都是長長卷卷的,神氣仿佛是一個孩子。
    站在巔峰的年輕男人,其實光環之後,卻滿是疲倦呢。
    她心底微微有些歎息,倒了一盅茶,放在掌心輕輕一晃。
    拜師學這茶藝的時候,師父就曾告訴自己:“學茶和學棋是一個道理,貴乎靜心。心精,茶澄;心亂,茶粗。”
    今天製的茶……她笑了笑,毫不憐惜的全部倒掉。
    想要起身離開的時候,身後一直在沉睡的年輕男人忽然用帶著輕輕沙啞的聲音開口了:“你還是學生?叫什麽名字?”
    “你怎麽知道的?”她的心跳漏了一拍,卻十分溫順的回答了他後一個問題,“卓杉。”
    蕭致遠微微眯起眼睛:“卓杉?哪個學校的?”
    卓杉說了一個學校名稱,蕭致遠唇角的笑意更加濃烈。
    “你們學校後街上的烤串很好吃。”他頓了頓,“就是容易拉肚子。”
    卓杉眼睛亮了亮,說起來,隻要脫離了茶藝……她的表現便是十足十的小姑娘,嬌憨可愛,十分的明媚:“您也知道這個呀!那個小攤是我們宿舍的最愛……”
    “卓小姐,你幾點下班?”蕭致遠忽然打斷她。
    “馬……上就下班了。”她答得有些慌亂。
    “那麽,晚上可以陪我參加一個宴會嗎?”他彬彬有禮地問。
    其實心底有一朵小花倏然綻放,可是……卓杉還是回答:“這樣不好吧?蕭先生,您……的妻子呢?”
    他是麵對著光線的,臉上的表情可以半點不漏的被自己捕捉在眼底。卓杉靜靜看著他,這個年輕男人的臉上沒什麽表情,隻有異常秀挺的鼻梁在臉上勾勒出明和暗。
    卓杉聽到自己的心跳一聲快過一聲,直到他從容地回答她:“我太太啊……我們離婚了。”
    “啊?”卓杉輕輕驚呼了一聲。
    他依舊斯文的追問了一句:“那麽,晚上有空嗎?”
    “好。”她答應了一聲,忽然間有些擔心……是不是應答的聲音太小了,他沒聽到麽?於是慌慌張張的又說了一遍,“好的。”
    蕭致遠勾起唇角笑了笑,連帶著她也有些不好意思。
    從他的角度望過去,這個年輕茶藝師的笑容婉然澄淨,似曾相識。
    蕭致遠定定看著,忽然覺得有些刺眼,於是仰起頭,看著屋頂小小的天窗。
    已經是深秋、接近初冬的天氣了,偶爾一片雲停滯在那裏,或許再過片刻,又會悠悠的飄走。就像是自己生命中的過客,不知道過多久,她才會重新出現,又或者……永不出現。
    桑子衿回到這裏,這座南方小城和記憶中已經有了很大的不同。
    印象裏的小城連汽車都很少,早晨大家騎著自行車,哐啷哐啷的去上班。而工作時間,街道上清清靜靜的,行人們大多步履悠閑,甚至還有人開玩笑:“若是有人扔了一張錢在地上,也未必會有人跑著去撿呢。”
    方嶼下車的時候,政府相關領導和福利院的院長和已經在門口等著了,見到她便笑迎上去:“方小姐,您好。”子衿跟著下車,沒人注意到她趁著好友和領導們寒暄的時候悄悄溜了進去。
    老地方,老樣子,什麽都沒有變化,隻是那些老麵孔,卻多半都不在了。
    子衿坐在樹下,看著幼時愛玩的那些秋千、滑梯,此刻都已脫了漆,生了鏽,一晃起來,鐵鏈便嘎吱作響,不知磨蝕了多少的時光。
    “欸?是子衿嗎?”小徑上一位步履蹣跚的老婦人走過來,停下腳步。
    “張姆媽?”子衿驚喜交加,“姆媽,你還在這裏呀?”
    張姆媽拉住了子衿的手,笑著上下打量她,連聲回答:“哎,退休了,隻是來這裏幫幫忙。老啦,做不動什麽了。”
    子衿在福利院的時候,對自己最好的就是張姆媽了。福利院的營養餐是統一標準的,她老擔心自己不夠吃,總是帶各種家裏裹好的餛飩餃子過來;高考之前,索性把自己接到了家裏。三天時間,她讓子衿坐著那輛晃晃悠悠的自行車,來回考場接送,比親生母親還要緊張。
    讀了大學之後,子衿每年都會回來看她,直到第四年。
    之後發生了那麽多的變故,並沒有像張姆媽期待的那樣做了很好的事業,卻忽然變成了一個母親,子衿便再也沒有回來,隻是每年都有寄卡片問候。
    “子衿呀,以後不要給姆媽寄錢了。姆媽的退休工資夠用的呀!”老人溫和的笑著,“你要是不忙,能常來看看我就好了。”
    子衿有些赧然:“姆媽,我知道了。”
    老人堅持要讓子衿回自己家裏吃飯,子衿一口答應了,於是打電話給方嶼。她還在代表自己和福利院談捐贈的事,爽快的說:“好,那晚點見。”
    “下次你來呀,這裏就不在嘍。”老人絮絮叨叨的說,“新的福利院已經在蓋了呢。在那個方向,可氣派了。”
    “是嗎?政府要蓋新的了?”
    “政府哪有錢呀?是有人捐的。對了——那家公司也在你讀大學的城市。”張姆媽笑著說,“那個年輕人呀,不讓媒體報道,實實在在的做事。不像很多人,送幾箱泡麵都要作秀。”
    子衿怔了怔:“姆媽,什麽公司?”
    “什麽維……”老人細細想了一會兒,笑著說,“哎呀,記不起來——總之,現在的孩子呀,不用像你們那時候一樣,為了爭一個被領養的名額,孩子都不像孩子了……子衿,現在想想,姆媽真有些對不住你……”
    思緒繁雜的時候,子衿一時沒有聽懂姆媽在說什麽,過了很久才回過神:“姆媽,你說什麽?”
    “現在你大了,也出息了。姆媽說出來也沒什麽。”老人歎口氣,“當年你和你姐姐都在福利院,其實,那戶人家最先提出要領養的是你。”
    “我?”子衿失笑,“姆媽,姐姐那麽活潑,人家怎麽會看上我呢?”
    “姑娘,你就是太善良了。”姆媽歎口氣,“那個時候,那家人是悄悄看著你們上了一天的課的。那個媽媽說,小的那個挺文靜的,就要她吧。雖然他們沒要你姐姐,可我們都挺高興的,因為你姐姐活潑好動,被人領走的機會比你多得多。”
    “接著就要辦手續了,那個時候我把文件送到院長的辦公室,那家媽媽正在和院長聊天。過了一會兒,院長親自送她出門,讓我去把你找過來。剛走到門外,我就看到你姐姐,就喊她把你叫出來。過了一會兒,你姐姐回來了,手裏拿著一個錢包,遞給了那個女人。”
    “本來那個要收養你的媽媽就抱起了你姐姐,問她叫什麽,聊了一會兒,她就轉身對院長說:‘要不……我還是領養她吧,這種東西,就是要靠緣分呀!’院長當然沒說什麽,隻是把收養的合同改了,換成了你姐姐。”
    子衿聽完,勉強笑了笑:“姆媽,這也不怪你啊!也不怪我姐姐,她撿到了錢包……是她們母女真的有緣分呢。”
    “你呀,總是把別人想得太善良。”張姆媽歎口氣,“後來我才想起來,我出門的時候見過那個錢包,就放在院長的桌子上,是她忘記帶走的。子衿,你想想,會是誰去悄悄拿了,再裝成撿到的,主動去和那位收養人接觸呢?”
    子衿默默的低下頭沒有說話,心髒跳動的頻率仿佛都慢了下來。她……從沒想過,姐姐被領走的事,還有這樣的曲折。那麽久遠的事,現在聽起來似乎是無所謂了,可是心底……到底還是有些難過的,畢竟……姐姐是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最信任的親人。
    張姆媽拉著她的手,溫柔的撫著她的手背,歎口氣說:“所以說呀,姆媽對不起你。姆媽當時就應該說出來的——可是後來想想,你姐姐也是個孩子,無非是太想被人領走了,要是這麽一說,小姑娘這樣有心機,以後還有誰敢領養她呀!所以我就沒說,心想著以後有好人家來,我一定說動院長,把機會給你……誰知到,唉……”
    子衿知道她又想起了自己被領走又被送回來的事,微笑著抱了抱老媽媽,安慰說:“姆媽,我沒有難過,真的。雖然在福利院的生活不算最好,可是也一直有你疼我啊!”
    她驀然綻開的笑容看得老人心頭一暖,當年那個不愛說話的小姑娘,如今已經能夠把自己抱在懷裏了呢,老人笑著說:“子衿,姆媽現在沒什麽心願啦!就希望你下次來,能帶著男朋友一起來呢!”
    秋日裏的涼風悄悄卷過來,掀起衣角,子衿忽然覺得眼睛有些酸澀,她點了點頭,輕聲答應老人:“好。”
    晚上和方嶼在酒店碰頭。方嶼一臉疲倦:“終於幫你把這事兒辦成了。”
    “功德無量。”子衿拍拍枕頭,示意她趕緊躺下休息。
    “喂,你看新聞了嗎?”方嶼把被子拉到脖子的地方,舒服的翻了個身,“你的前夫……”
    “什麽?”子衿若無其事。
    “好像有女朋友了。”方嶼試探性的看她一眼。
    “關我什麽事。”子衿翻了個白眼。
    “其實他真是個讓人捉摸不透的人。看上去那麽愛你,還能悄悄為你讚助福利院……可是有時候又很殘酷。對吧?”方嶼重重感歎一聲,“樂樂呢?你們……見過麵了嗎?”
    子衿臉色一僵,胡亂搖了搖頭。這幾個月的時間,她幾乎時時刻刻都在提醒自己不要想起女兒,因為,每次想起她,自己都會立刻變得很脆弱。
    “好啦,這件事辦完,我明天就要回文城了。”方嶼舒服地伸了個懶腰,“你呢?大股東,什麽時候來上班啊?”
    “我和你一起回去啊!”子衿笑著說,“不然沒工資呢。”
    方嶼的外貿公司已經開始正常運營了。
    子衿休息了兩個多月,終於回來工作。公司的規模還不算大,但勝在員工們都年輕有活力,平時一起拚業績,下班了逛街唱k,團隊沒有什麽勾心鬥角,相處得倒也融洽。
    公司的行政內務就是子衿與另一位助手負責,因為這是她的老本行,做起來得心應手。公司的大事小情,同事們隻要說一聲,似乎就沒有完不成的,大夥兒也就分外喜歡她,甚至還有好幾個男生蠢蠢欲動,四處打聽子衿有沒有男朋友。
    電話裏說完了公事,方嶼還不忘調侃子衿:“我該說你行情太好呢,還是他們孤陋寡聞?”
    子衿“嗤”的一笑,現在的社會,信息流動的速度該有多快呐,轉眼間就人走茶涼,誰還在意幾個月前的蕭太太如今已經悄無聲息的離婚,而男主角早就找了新女友陪伴出席活動呢?
    “那個,子衿,昨天喬琳跟我說了一個電機的單子,她說挺有把握的。我讓她先放一放。”方嶼猶豫了下,“合作的公司信譽倒是很好,價格也公道,就是……是上維的一個下屬公司,我就怕……”
    如果此刻方嶼在麵前,她一定忍不住要翻她白眼了:“現在外貿不好做,兩邊都壓價,你開這個公司夠辛苦的了,別因為我失掉機會。”
    “蕭致遠的公司……我就怕他知道了……”
    “上維我再了解不過了。秘書每天過濾後給他的文件都處理不完,他壓根就不會知道下屬公司的情況——頂多也就年終開會的時候了解一下。”子衿平靜的說,“你別自作聰明了,讓喬琳趕緊跟。”
    “那好吧。”方嶼點點頭,咕噥說,“我就是氣不過嘛!”
    “行了行了,一會我去機場接你吧,”子衿笑,“看在你這麽講義氣的份上。”
    因為到了季度末,公司裏一片忙亂景象,幾乎是剛掛了電話,手機又響了起來。子衿接起來,是喬琳打來的:“幫個忙啦親愛的!剛剛接到老板電話,說是有一筆電機的單子可以跟進,可我還在外麵呢。之前的報價單都做好了,人家截止今天的,你幫我送一下好不好?”
    子衿當然說沒問題,在喬琳的桌麵上找到了文件夾,又確認了對方的地址就出發了。因為已經臨近下班,文城的道路有些堵,子衿一路開過去竟花了一個多小時,好在對方的小姑娘還在等著,她遞交過去的時候有些歉意:“卓小姐,抱歉來晚了。路上實在太堵了。”
    “叫我卓杉就好啦。”年輕女孩抿唇笑了笑,“沒關係的,我反正也沒什麽事。”
    其實這個時間,大樓裏已經沒有什麽人了。子衿同她一道坐電梯,摁下b1的時候頓了頓,“卓小姐,你有急事嗎?”
    “沒有……”卓杉連忙否認,“沒什麽事。”
    “是不是有約會啊?”子衿同她打趣,其實第一眼,她就能看出小姑娘在趕時間,隻是因為和自己不熟,倒也不好抱怨,“我送你過去吧。”
    “不,我打車就行了。”卓杉有些狼狽的搖頭,“而且……也不會順路的。”
    “你去哪裏?”
    “去機場接朋友。”
    子衿粲然一笑:“那真巧了,上車吧。”
    其實光看卓杉身上那件奶白色蕾絲裙,子衿就知道她是精心打扮過的。這個年紀的女生,本就不必濃墨重彩,栗色的長發鬆鬆披在肩上,身段纖細,麵容皎潔,便足以叫人心動了。子衿笑問:“去接男朋友呀?”
    夕陽的光影從高架橋的另一端落下來,少女粉嫩的肌膚上兩塊暈紅,格外美麗,她點點頭:“是呀。不過他不知道,想給他一個驚喜。”
    “你還是學生嗎?男朋友工作了?”子衿順口多問了一句。
    “嗯,他比我大。”卓杉側頭看了她一眼,不知道為什麽,清亮的瞳子裏滑過一道錯綜複雜的神色。
    “t1還是t2?”視線的盡頭已經能看到機場了,航站樓泛著現代化建築特有的冷光,子衿放緩了車速。
    “t2吧。”
    “那我就在這裏放你下來嘍。”
    同小女生告別之後,子衿徑直將車子開進了地下車庫,又循了路坐電梯去接機口。她看看時間,一旁有個小朋友手裏的氣球掉了,她連忙綁著撿起來,一彎腰,並未看到從另一頭的貴賓通道出來的熟悉人影。
    蕭致遠獨自一個人回到文城,甚至沒有要求助理來接機。這一趟出差回來,他隻覺得自己比往常更加疲倦,以至於看到前邊的身影,幾乎以為是自己眼花了。
    他清楚地記得,子衿第一次跟自己回家,穿的也是類似的連衣裙。衣服自然是他請人幫忙挑選的,可她那時候瘦,裙子已經是最小號,腰部卻依然空空落落。過了很久很久,他才記得她稍稍胖了起來……
    怔忡的時候,穿著奶白色連衣裙的女孩快步走到了自己麵前,歪著頭笑:“驚喜嗎?”
    那張麵容漸漸清晰起來,五官神似,卻不是她。
    蕭致遠笑了笑,任她輕輕擁抱自己,“你怎麽知道我是這班飛機?”
    “差點沒趕上。”卓杉眉眼俏皮,挽起他的手臂,“我們走吧。”
    昨天蕭致遠便是獨自來的機場,車子一直停在車庫裏,他帶著她取了車,發動車子,便向車庫出口駛去。
    這個時候似乎也沒什麽人停車取車,車庫裏愈發的寂靜,卓杉看他專心開車的樣子,眉峰好看的聚起來,仿佛還帶著心事。
    心底也不是沒有失落的,假如說之前在一起自己多少有些忐忑,生怕自己無法征服這個男人的話……如今她已經見過了他的前妻。
    舉止禮貌,也是個漂亮女人沒錯……可她勝在比她年輕啊!借著後視鏡,她重新打量了自己,粉橘色的唇蜜,輕薄的裸妝,以及他最喜歡的果味清甜香水。卓杉輕輕咬了咬唇,側身過去拉住他握著方向盤的手,眉宇間有些淺嗔:“一個星期沒見了,你一點都不想我?”
    他隻是勾了勾唇角:“開車呢,別鬧。”
    “我偏要鬧。”卓杉忽然一把摁下了安全帶的係扣,往前攬住他的脖子,輕輕吻了上去。
    蕭致遠隻能踩下刹車,騰出一隻手想要製止她。可是她不依不饒,牙齒輕輕齧咬他的唇,更加放肆的雙手環繞上去,與他鼻尖廝磨。
    那股淡淡的香味……蕭致遠的心口被勾起了一竄小小的火苗,他不得不往後靠,怔怔的看著她,聲音低沉得近乎嘶啞:“你換了……香水?”
    栗色柔軟的長發看上去愈發的慵懶,少女的眸中也帶了幾絲情欲,用力咬唇笑了笑,一條腿跨坐在他身上,捧著他的臉,又一次重重的吻下去:“你聞出來了?”
    蕭致遠忽然間不知道該怎樣應承這樣的熱情,她甚至比他更加主動的,將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裙上,一手依然環繞著他的脖子,指尖已經觸到了他的背;另一隻手卻溫柔的放在他的手背,引導他慢慢的往上,直到大腿根部。
    “卓杉……”他低低喘著氣推開她,終於還是說,“別鬧了,讓我開車。”
    她此刻完全跨坐在他腰上,居高臨下,卻不依不饒:“沒關係,這裏又沒有人。”
    蕭致遠扶著她的腰,試圖要將她抱回副駕駛座,並未發現後邊等著的車子裏已經下來了人,急匆匆的走向前邊半天沒挪動位子的銀色汽車。
    方嶼的航班因為暴風雨臨時取消,被拉去酒店休息了,子衿有些懊惱自己白跑了一場,偏偏下來取了車正要離開,前邊那輛雷克薩斯怎麽都不動。她摁了好多下喇叭,最好隻能自己跑下來去敲車窗。
    其實隱約能看到裏邊的一對男女,她也不想打擾旁人的好事,等到車窗落下來,有意避開眼神,很快的說:“麻煩往旁邊讓讓好嗎?”
    半晌沒得到回音,她終於有些不耐煩的低頭掠過一眼,卻怔在原地,脫口而出:“卓小姐?”
    嗬……她的手還纏繞著他的脖子,纏綿激吻得連唇蜜擦掉都沒發現吧?她本來覺得自己唐突了,可是卓杉抱著的那個男人……
    桑子衿隻覺得自己的手有些顫抖,她從未想過,自己會在這樣尷尬的情況下與他重見。她迅速的站起身,卻對蕭致遠說:“抱歉,你換了車,我沒認出來。”然後用最快的速度轉身,回到自己車上,靜默地等待。
    前邊的車子終於開動了,子衿便跟著,緩緩出了車庫。
    其實他們是同路回市中心,可子衿看著那輛車速不算快的車子,還是狠了狠心,下了機場高速。她寧願繞彎浪費一兩個小時,也不願回憶起那麽讓人覺得……惡心的場景了。
    蕭致遠看著後視鏡裏那輛車選擇了另一個方向,不由自主地放緩了速度,任由身邊的車子一輛輛搶過車道,良久,他終於開口:“你怎麽會認識她?”
    身邊的女孩顯然已經褪去了剛才的主動,神色間略有些不安:“公司之間有業務,她……剛才順路帶我來機場。”
    蕭致遠沒有什麽表情,隻是輕輕眯起眼睛:“你知道她是誰吧?”
    “不——”卓杉有些躊躇,不知如何作答,他心中才會滿意。
    車子已經下了高速,路邊便有公交車站點與出租車點,他便將車速放緩了,直到完全停下來,他輕輕對她頷首說:“身邊有錢麽?”
    “嗯?”她睜大眼睛,有些不解。
    蕭致遠也不多說,徑直從錢包裏拿了錢出來:“從這裏打車回去,不算遠。”
    她看著這個麵無表情的男人,心底深處像是被凍住了,寒意一點點蔓延上來。
    他卻顯然不想同她多說了,或許隻是出於禮貌,在等她自己下車。
    “她不是你的前妻麽?”卓杉輕輕吞了口口水,掙紮著說,“你們——”
    “卓小姐,在我離婚之後,你的確是唯一一個讓我覺得舒服、並且願意相處的女性。”他淡淡的說,“但是在沒有確定心意之前,就讓你成為我的女朋友,我也有冒失唐突的地方。十分抱歉。”
    她怔怔看著他,有些失態的拉著他的手臂:“你是說……分手?”
    他眉目不動,卻依然不點破:“你知道我最討厭……被人控製。”
    卓杉站在馬路邊,看著那輛車絕塵而去,眼淚忽然控製不住的落下來——她若不是耍那個小聰明,結局或許還不會這樣呈現。
    可聰明如她,其實早就該預料到這樣的結局……愛情裏的小心機,其實因人而異。有的人厭惡,隻是因為……他沒有愛上自己。
    蕭致遠將卓杉放下車,幾乎一腳將車子的油門踩到了底。他很清楚如今桑子衿住在哪裏,幾乎沒有費任何功夫,他就找到了那個小區,一直開到了樓下。
    5樓的燈是滅著的,顯然人還沒有回來。蕭致遠坐在車上,有些胸悶,便下了車,走到社區門口的便利店買了灌啤酒。500毫升的大瓶裝,幾口就喝了大半,初冬的天氣灌下去,立刻覺得清醒了許多。一路慢慢走回樓下,終於看到了子衿的車。
    這樣半新不舊的小區裏,車位十分緊張,子衿在暗夜之中也沒注意,跳下車想要看看車牌,卻驀然間呆住。
    車子,她已經十分熟悉了。
    至於主人,就站在自己身後,目光淡淡的望定自己:“最近過得好麽?”
    真俗套的一句話。
    子衿笑了笑:“我過得好不好不用你管。不過蕭致遠,你過得很好啊!”她話鋒一轉,“就這樣把女朋友拋下了來找前妻,是不是有點不合適?”
    他的掌心還攥著那罐酒,不自覺的微微用力了一下,聽到鋁製外殼凹陷下去的聲音,語氣有些無奈:“你明知道我是來找你解釋的。”
    “吸取經驗了是嗎?”子衿微微仰起頭,“放心吧,這種事我不是第一次遇見。再說……我們現在什麽都不是,你不必向我解釋。”
    蕭致遠有些僵硬的站在那裏,寒風翻卷而過,她有些不耐煩的上了車:“麻煩你把車子開走,我的車位被你占了。”
    他沉默了一會兒,轉身回到車裏,慢慢的倒車出來。
    兩輛車交錯的時候,子衿不經意的往外張望了一眼,他的手緊緊握在方向盤上,指節突出,可見其用力程度。至於臉上……明顯蒼白黯淡下來的神色,隱約還有冷汗從額角落下。
    停完車下來,他隻開的前麵幾米遠的地方,子衿猶豫了片刻,到底還是小跑上前,敲了敲車門:“去我家喝杯熱水再走吧。”
    蕭致遠深深看她一眼,似乎是強忍著,才勉強讓語氣聽上去平穩一些:“好。”
    下車的時候子衿徑直接過他手裏的啤酒罐,掂了掂,已經不到三分之一了,她一言不發扔在垃圾桶裏,當先上樓。
    聲控的廊燈亮了起來,子衿摸出鑰匙開了門,徑直去廚房燒水,隻隨意的說:“你自己坐吧,冷的話開空調。”
    再出來的時候子衿端了一杯溫水和一碗煮得很爛的麵條,放在早餐桌上,示意他過來吃。屋裏暖氣開得足,他的臉色便好了許多,一言不發的坐下來,慢慢喝完了一杯水,然後低頭吃麵。
    “那個小姑娘還是學生吧?你送她回學校了?”子衿在旁邊坐下,不經意的問。
    他嘴巴裏含著麵條,含糊“嗯”了一聲:“分手了。”
    子衿冷冷笑了笑:“既然一開始就不喜歡,就不要去招惹。”
    蕭致遠異常認真的看了子衿一眼,那個瞬間,黑邃的眸中竟有局促閃過:“我不喜歡玩小聰明的女生。”
    子衿似笑非笑,把落下的頭發撥回耳後:“是啊,飛機餐沒吃吧?這麽冷的天,空著胃喝冰啤酒,很舒服吧?”
    蕭致遠臉上浮起一層不正常的紅暈,咽下口中的麵條,像是有點賭氣的孩子,徹底將筷子擱下了:“難吃死了。”
    子衿還沒回答,包裏的手機響起來,她這一整天的心不在焉都是為了等這個電話,神情有些急迫,連忙接起來“喂”了一聲。
    蕭致遠坐著沒動,看她進了房間,還掩上了房門。又等了很久,子衿才從臥室裏出來,神容有些疲倦,徑直對蕭致遠說:“很晚了,你還不回去嗎?”
    蕭致遠從善如流地站起來,走到門口的時候,子衿忽然開口說:“最近方嘉陵的日子不好過。”
    他不輕不重地看她一眼:“怎麽,你還是很關注他?”
    子衿咬了咬唇:“畢竟樂樂現在和他在一起。”她頓了頓,“也不知道她頭上的傷好了沒有……有沒有留下疤痕。”
    “光科近期就要召開股東大會,或許方嘉陵的職務會被罷免。”蕭致遠靜靜的說,“並不是我逼他太緊;而是如果之前收購失敗的是上維,那麽現在經曆這一切的,就是我。”
    子衿眸色中隱現怒容,一言不發走到門邊,拉開了門:“蕭先生,我沒空聽你的發家史,好走不送。”
    蕭致遠走過她身邊,腳步頓了頓,欲言又止。
    子衿卻懶得再看他,砰的一聲,甩上了門。
    子衿回到了房間,行李箱攤在地上,衣服已經收拾了大半。她一身疲倦的躺在床上。此刻她已經顧不上去想蕭致遠的事,腦海裏一直在盤旋著剛才接到的那個電話。
    “小姐一直在發燒,晚上老是哭著叫媽媽……”
    “……如果條件允許的話,桑小姐可以過來照顧她麽?”
    子衿聽到的瞬間,腦袋嗡的一聲,幾乎要炸開了。心亂如麻間,子衿強自冷靜下來,才說:“我什麽時候可以過來?”
    “桑小姐請將身份證號碼發給我,機票定好之後會將信息發給你……請您抓緊時間準備一下。”
    子衿在床上輾轉反側,手機滴的一聲,跳出了航空公司的出票信息,竟是深夜十二點。
    樂樂的病情難道加重了?子衿一下子坐起來,簡單換了衣服就出門。深夜的街道冷颼颼的,子衿站了大半天,才打到一輛車。這一路上她心急如焚,偏偏電話打過去,對方都是忙音,她一路都是坐立不安,恨不得即刻就能飛到樂樂身邊。
    所幸飛機沒有晚點,最後降落在那座完全陌生的城市,子衿打開了手機,幾乎在同時接到了方嘉陵的電話。
    “方先生,我已經到了。”子衿有些焦灼。
    “你出來吧,我看到你了。”子衿拖著箱子,看見方嘉陵穿著黑色大衣正衝著自己招手。深夜機場的光線依舊明亮,他的身材修長,斯文英挺,而她已很久沒有見過他了,便快步走過去。
    “樂樂怎麽樣?”顧不上寒暄,她紅著眼睛問。
    “就是發燒不退。”方嘉陵躊躇了片刻,“也不肯掛鹽水,好起來很慢。”
    “紮針的時候你們得轉移她的注意力啊!”子衿坐上汽車,脫口而出,“她從小就怕醫院,得有我或者蕭致遠在身邊……”
    方嘉陵無奈笑了笑,因為坐得近,她能看到他眼睛下邊兩塊青黑色,顯然也是被折磨至今。她坐在副駕駛座上,心中積攢了太多問題,到底還是忍不住:“樂樂……這幾個月過得好麽?”
    方嘉陵放緩了車速,苦笑:“一會兒你見到她就知道了。”
    心底隱約有些不安,子衿抿緊了唇,直勾勾的盯著前路,直到車子在郊外一座獨幢別墅前停下來。子衿顧不上行李,徑直問來開門的阿姨:“樂樂在哪裏?”
    方嘉陵輕輕頷首,阿姨便先帶著子衿上樓了。
    剛走到房門口,她便聽到了樂樂咳嗽的聲音,子衿輕輕轉開房門,屋子裏開著一盞壁燈,光線溫暖舒適,小家夥縮在被子裏,又咳嗽了一聲,喃喃的說:“我不吃藥。”
    一路上都在急跳的心在這一刻紓緩下來,就像是久行的旅人找到了甘露,子衿輕輕在樂樂身邊坐下來,俯下身看著小姑娘的側臉。
    分開的時候是個小光頭,此刻頭發已經變長了,理成了蘑菇頭,額發蓋在眼睛上邊一點,分外可愛。隻是……小家夥瘦了很多呢,下頜尖尖的,愈發顯得臉小。
    “醫生囑咐說小姐一咳嗽就給她喝中藥的,可是太苦了……”阿姨湊過來,小聲的說。
    “我來。”子衿接過阿姨手裏的藥碗,想了想,又問,“有沒有酸的話梅?”
    “啊?我每次都準備糖……”
    “就給我酸的話梅吧。”子衿微笑著說。
    她俯下身,輕輕拍了拍樂樂的臉頰:“樂樂,樂樂。”
    “媽咪……”睡得不算安穩的小女孩很快就睜開眼睛,看到眼前的人,有些難以置信的揉揉眼睛,跟著很快又閉上了,嘴巴裏還在嘟囔,“一定是做夢了。”
    子衿鼻子酸了酸,堅持不懈的拍她臉頰:“樂樂,我們喝點藥好不好?”
    “媽咪,你回來了嗎?”樂樂被抱起來,睡眼惺忪的問,“媽咪你不要走了好不好?”
    子衿一口口的將藥給她喝了,很快又塞了一顆酸話梅進:“爸爸說了,我們樂樂又能吃苦又能吃酸,最勇敢了!”
    樂樂吮了一口話梅,小小的身體都抖了一下,然後吐在子衿掌心,開心的笑:“樂樂最勇敢了!”
    “好啦,吃了藥就咳嗽了。樂樂睡吧。”子衿將她放下去,誰知到小姑娘不知是半夢半醒之間,拉著她的手隻是不肯放,“媽咪,我不睡——睡覺醒來你就不在了。”
    她不得不安慰她很久,看著她閉上眼睛,才鬆了口氣離開。
    阿姨還等在外邊,笑著說:“哎呦,以前吃完藥鬧得天翻地覆,要是你早點來就好了。”
    “哄著點就好了。”子衿笑笑,“以前她小時候吃藥咽不下去,苦得直哭。她爸……我們找了酸話梅,哄她說吃了苦的,再吃酸的是最勇敢的孩子,她就不大哭了。”
    “這樣啊……”阿姨笑著說,“以後我知道了。對了桑小姐,你的行李放在隔壁房間了。”
    子衿謝過她,去隔壁的臥室理了理行李,又洗了澡出來,想要悄悄走進樂樂的房間。
    未想到一推門進去,卻看見方嘉陵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神情溫和的望著小姑娘,見到她進來才站起來,微微點了點頭。
    “我……想抱她和我一起睡。”子衿解釋了一句,“她晚上可能要喝水。”
    方嘉陵點點頭,看著子衿俯身,小心的把樂樂橫抱起來。
    稍稍有動靜,樂樂便掙紮了一下,卻看到抱著自己的是子衿,小家夥立刻甜甜笑了,轉了個身繼續沉睡。子衿便抱著她去了自己的臥室,走到門口,回頭一看,方嘉陵依舊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這個樂樂沒有再咳嗽,睡得很好。她卻睡得斷斷續續,總是時不時的會醒過來看一眼懷裏的小寶貝,直到快天亮了才真正睡著。
    醒過來的時候,第一眼,子衿竟然看見樂樂用小胳膊撐著腦袋,一眨不眨的望著自己。
    她連忙坐起來看看時間,有些內疚:“樂樂是不是餓啦?”
    “媽咪!”樂樂跟著坐起來,十分認真的看著她,“噓——”
    “怎麽啦?”子衿跟著她壓低聲音。
    “聲音一大我就醒了!醒了媽咪就不見了!”。
    子衿把她重新摟在懷裏,抿了抿唇,低低的說:“不是,樂樂,你沒在睡覺呢。媽咪真的在這裏。”
    大約是怕她不信,她伸手,輕輕掐了掐女兒臉頰:“痛不痛?”
    “有一點兒。”
    “痛的話就不是夢啦。”
    直到此刻,小姑娘才懵懵懂懂的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仰著小腦袋看著媽媽,長長的睫毛忽閃了數下,哇的一聲大哭出來。
    “媽咪……你和爸爸都是壞蛋!你們都不來接樂樂!”她一邊哭一邊還把眼淚鼻涕往子衿胸前蹭,“爸爸……爸爸說了馬上來接樂樂的!可到現在都不來……”
    子衿被她哭得一顆心都要碎了,偏偏此刻什麽都不能做,隻能抱著:“樂樂,對不起。”
    小丫頭耳朵很靈,立刻聽見了,伸手擦了擦眼淚望向子衿:“媽咪,那你這次會帶我回家嗎?”然後小家夥自己加重語氣重複一遍,“嗯,媽咪你也很想我吧?一定要帶我回家!”
    子衿重新將她摟緊懷裏,下頜在女兒軟軟的頭發上輕擦,隻覺得這一刻這樣幸福……卻又這樣無助。她想不顧一切地把孩子帶回去,可是方嘉陵又怎麽會同意呢?
    手足無措之間,有人敲了敲門,子衿鎮定了一下:“進來。”
    是方嘉陵,他站在門口拍了拍手,明顯是在對話:“樂樂,去吃早飯了好不好?”
    樂樂倒是乖乖抬了頭,叫了一聲“方叔叔”。
    子衿有些驚訝,卻沒說什麽,隻是從床上起來:“樂樂,我們去刷牙了。”
    她給女兒換好衣服,將她送進衛生間讓她自己刷牙,不防身後淡淡的聲音:“是不是很想回到以前,和她一起生活的日子?”
    她抽了抽鼻子,點頭。
    “不如這樣吧,子衿。”方嘉陵壓低了聲音,靜靜的說,“我們結婚,你還是能看著樂樂長大。”
    數秒之後,他如願以償地看著子衿吃驚到無語的表情,哈哈大笑。
    子衿隻覺得脊背上都出了一身冷汗,勉強說:“別開這種玩笑好嗎?”
    方嘉陵鏡片後邊的眼睛閃爍著令人捉摸不定的光芒:“如果我是認真的呢?”
    子衿沉默了片刻,輕輕歎了口氣:“方先生,同樣的錯誤,我不會再犯第二次了。”
    吃完早餐,子衿陪著樂樂畫了蠟筆畫,小家夥到底還病著,很快又睡著了。等到將她安頓好,阿姨過來說:“桑小姐,先生在起居室等您。這裏我來守著吧。”
    起居室裏方嘉陵安然坐著,奶白色的茶幾上放著兩杯咖啡,他示意她坐下,一如那時子衿在公司第一次被約談,他戴著眼鏡,秀氣斯文,眼神卻又難掩銳利。
    子衿在他對麵坐下來,聽到他說:“蕭致遠已經把前後經過告訴我了。子衿,謝謝你……這四年的付出。”
    子衿本想說“是我應該做的”,想想又覺得不妥,最後隻是笑了笑。沉默了一會兒,她抬眸,望著眼前沉靜的男人,誠懇的問:“方先生,有一個問題,請你一定要回答我,好麽?”
    “我知無不言。”他篤定的說,“這是應該的。”
    “我想知道……姐姐的事。”
    “我本就不想瞞你,你應該知道的。”他輕輕點了點頭,卻發現一時間不知道從何說起,隻能頓了頓,傾身端起了咖啡,素來明睿的雙眸,此刻竟然有些失焦,“這套杯子,是那個時候……你姐姐陪我去選的。”他將輕薄的瓷杯端在手中端詳,素色,不容許一絲瑕疵,向來是子曼的偏愛。
    “你和我姐姐,是真心相愛的嗎?”她指尖交錯放在膝上,忽然有些緊張的問了這個問題。
    到底是女孩子,方嘉陵失笑:“這對你來說很重要?”
    “當然很重要,因為……我想知道,姐姐這一生,究竟值不值得這樣付出。”
    “是。”方嘉陵的回答斬釘截鐵,卻又莫名的悵然。
    子衿回望著他,不知為何,心尖上那絲緊張慢慢消失了,她的心情像是再無波瀾的海……準備好了去承受任何的颶風。
    “我和你姐姐是同學,說真的,讀書的時候大家都心高氣傲,彼此之間相處得並不好。直到畢業之前,華裔學生有個派對。那天的音樂很吵很吵,我們都喝了很多酒,坐在一起,不知道誰先開口,就開始聊天了。”
    “一聊之下,才發現彼此很說得來——尤其是在對音樂上,稱得上知音。因為我們都迷戀一支很小眾的重金屬樂團。我當時便十分驚訝,因為像她這樣一個漂亮優秀的女生,竟然也喜歡這樣帶著黑色氣息的樂隊。不過……從子曼看著我的眼神,我就知道了,其實她也一樣詫異——那種音樂之所以會被人喜歡,無非是因為癡迷者心底都有排解不開的抑鬱和欲望。那天以後,我們就越走越近。近到……有一天,我告訴她,雖然我越來越愛她,但是不能娶她。”
    子衿的姿勢已經變成正襟危坐,顯然聽得入神:“為什麽?”
    “你了解我們家的情況麽?蕭致遠隻是和他的哥哥競爭……而我,是要和同輩的、來自四個叔伯家二十多個兄弟姊妹競爭。當然,如果想過得平庸,我也可以另一份家族基金,花天酒地的生活。可是我絕不甘心。”方嘉陵淡淡笑了笑,“而我的父親早逝,隻有我一個兒子,若要脫穎而出,我必須要做出成績來……或者,你知道的,和別人聯姻。”
    “我是愛你姐姐的,若要娶別人,心底自然並不甘願。可是你姐姐的出身,雖然算不上不好,可她卻是領養的——她很明白我的為難之處,也從不在這個問題上糾結。我們彼此心照不宣,總有一天,還是會分道揚鑣。”
    “可那個時候,當我聽到了一個那個消息,忽然間就明白……或許我們之間還有機會——那就是,國內過去的上維重工日益虧損,現在是吞並它的好機會。那時候家族內是我三叔掌權,如果我能在這件事上出力,或許能夠做出幾分成績,將來便更有底氣一些。”
    “你姐姐通過學姐的介紹,回國便在上維做了hr,很快又轉到了總經辦做負責人,表現一直十分出色。而上維的一堆爛攤子從蕭正平轉到蕭致遠手中。那個時候,我們的並購計劃也就悄悄開始了。”
    “有時候我們急需上維內部相關盈利、虧損的情況,你姐姐便會找機會尋找到精確數據透露給我們。我們一直以為這樣做並未被人察覺,卻並不知道……其實蕭致遠早就有了防備——他根本就不相信蕭正平留下的人,真正信任的,是自己一手提拔的幾個手下。”
    “他大約也意識到信息的外漏嚴重,防備得更加嚴密,我們束手無策之際,有一天你姐姐打電話給我,十分高興的說,她弄到了蕭致遠加密郵箱的密碼——這就意味著,以後她能隨時知道上維最高層的動態,且沒有半點風險。”
    子衿的心髒漏跳半拍,指甲深深地刺進了掌心:“密碼……她怎麽知道的?”
    方嘉陵看了她一眼,難得神色間有些歉疚:“你姐姐她……早就知道了你和蕭致遠的關係。她隻是不想揭破,後來……有一個晚上,她送蕭致遠回家,因為蕭致遠喝醉了,竟將她錯認成了你,錯口說了出來。”
    那個夜晚……那個夜晚,一幕幕很快的閃現而過,子衿閉上眼睛,忽然想起來,蕭致遠和姐姐進了房間,她隱約聽到他的聲音:“子……”而姐姐回答的是:“是,是我。”
    究竟他喊的是子衿,還是子曼?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姐姐明明知道他是自己的男朋友,還是這樣做了……
    方嘉陵看著她神色變幻不定,明白她在想些什麽,卻隻是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繼續說:“可那時候我們並不知道,蕭致遠卻是反將了一軍——那個晚上,他告訴子曼的密碼是假的,隻能讓她進入他早就布置好的郵箱,輸送一些錯誤的數據和信息。”
    “那時esse的項目開始招標,蕭致遠將它視為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因為子曼的父親便是執行總裁,他就帶著她去歐洲談判。那時我也在歐洲,我們偶爾會相聚,並且當時良好的反饋都讓我們以為,進展得很順利。隻要最後我們能拿到上維競標的最終報價,再把這個單子拿過來,上維就再也沒有反擊之力了。”
    “也就是那個時候,子曼懷孕了。如果一切順利……這個項目結束之後,我會向家族提出娶她。可是,最後卻出了意外。她拿到的報價根本就不是上維的最終報價。我們這才反應過來,蕭致遠早就設好了這個局,一直在用假信息蒙蔽我們,我們功虧一簣,三叔對我十分失望。這樣的情況下,我更加不可能娶她。”
    “子曼知道之後十分失望,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她選擇留在蕭致遠身邊沒有離開。當時我幾乎已經氣瘋了,更加認定她本就是和蕭致遠勾結好,一次爭吵之中,甚至不承認她懷的孩子是我的。”方嘉陵又一次頓了頓,顯然是要鼓足勇氣,才能將接下去的話說完,“我甚至給了她一筆錢,孩子生下來還是打掉,由她做主。”
    “那個時候,她就站在那裏,沒有哭,隻是對我笑——那時她說的話,至今我都記得起來:‘是啊,方嘉陵,孩子的確不是你的。是蕭致遠的——我為了他背叛了你,因為……他答應會娶我。’”
    “我驚怒之下,大聲讓她滾。她便回國了。”
    “你沒有再找她?”子衿不可思議的看著眼前的男人,聲音顫抖,“難道四年過去,你沒有想想……她如果和蕭致遠有了孩子,又為什麽不留在他身邊嗎?”
    “嗬,因為很久之前,你姐姐告訴我,如果有一天我背叛了她,她絕對不會再在我麵前出現。至於後來我回國,也不是沒有琢磨過你和蕭致遠的關係。但是他掩飾得太好了。出生證明、醫院手續無懈可擊……而我潛意識中,也不願想起你姐姐……所以,直到幾個月前——廣昌競標我即將贏蕭致遠的時候,我才知道了真相。”
    或許是因為傾述了大半,他吐出一口氣,神色間略見輕鬆:“我取代蕭致遠成為東林第一大股東,他卻帶著樂樂的親子鑒定找到了我,告訴我當年發生的一切。”
    “以我的個性,本應該拒絕他好笑的提議的。因為廣昌即將到手,我沒有理由放棄——可是偏偏神差鬼使的,我答應了,把樂樂接了回來。”他閉了閉眼睛,輕歎一聲,“或許是因為……這幾年,我對子曼的歉意吧。”
    子衿靠在沙發上,同樣閉上了眼睛。現在,她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後果,可是為什麽……一顆心更加沉重了呢?
    原來連姐姐都……一直這樣充滿心機的對待自己。
    嗬,像姆媽說的,自己真像個傻子啊。
    “樂樂自從來到我身邊,情緒一直不好。我花了一個多月才和她熟起來,卻不敢告訴她我才是她的父親。”方嘉陵談及女兒,唇角驀然綻開一絲溫和的笑意,“謝謝你們將她養到這麽聰明可愛。”
    子衿聞言苦笑:有什麽用呢……樂樂,終究還是不能跟自己走的啊……
    “子衿,還有一件事,我依舊想麻煩你。”
    子衿滿臉警惕。
    “的確不是什麽好事,很不負責任,可是我還是得說——”方嘉陵苦笑,“下個月我就要訂婚。隻是對方不會接受我有一個私生女……所以,樂樂以後……還是交給你了。”
    子衿倏然站起來,許是因為驚喜,連聲音都顫抖起來,竟絲毫沒有計較對方的“不負責任”:“你是認真的嗎?真的……樂樂交給我?以後……一輩子?”
    他神色肅然,珍重點頭。
    那陣狂喜過後,桑子衿看著眼前這個男人,忽然難以分辨出對他究竟是憎惡還是感激,深深呼吸一口:“我會好好照顧她的。樂樂……是我的女兒。”
    空氣中的塵埃在輕輕旋轉、飛舞,直至沉澱不見。
    子衿澀然笑了笑,最後問她:“你的未婚妻……你愛她嗎?”
    他沒有歎氣,語氣中隻是一種近乎空虛的蒼白:“你知道我現在在光科的處境,我需要借力。而她……我們門當戶對。”頓了頓,他低低的說:“子衿,愛上像我這樣的人……其實你應該是和你姐姐有著一樣命運的。可唯一不同的是,你遇到了蕭致遠。”
    子衿來住的第二天,樂樂的病就奇跡般的好了。而方嘉陵也要離開這裏去國外籌辦婚禮,於是說好翌日就回家。樂樂能跟著媽咪離開,自然是十分高興的。方嘉陵的助理來問子衿航班信息時,子衿卻答:“不,我們不回文城。你知道溫塘附近最近的機場是哪裏嗎?”
    樂樂插嘴:“媽咪,溫塘在哪裏呀?”
    “很漂亮的地方,媽咪帶樂樂去玩玩,好不好?”
    樂樂自然是拍手稱好,轉頭問方嘉陵:“叔叔你也去嗎?”
    方嘉陵受寵若驚:“樂樂想叔叔也去?”
    誰知小丫頭一轉頭便將頭擱在媽媽的肩膀上,小聲說:“不要叔叔去,我要爸爸去!”
    方嘉陵滿臉無可奈何,目送著她們嬉鬧成一團,那個不算光明正大的主意又一次在腦海閃現。
    伸手拿過那張早就印好的請帖,刷刷寫下數行字,轉而遞給助理,“把這個快遞給蕭致遠,馬上。”
    蕭致遠,那天你來找我,不是語氣篤定,說廣昌你要,老婆女兒你也要麽?
    ——那麽,我倒要看看你收到這個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