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前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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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部相機拍的照片早已經不計其數,但是唯一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林法醫從來沒有用它給活著的人拍過照。一次,林法醫勘察一個命案現場,他帶著這部相機,拍了幾張有價值的照片。
    正在此時,公安廳的領導來現場視察工作,局長也跟來了,因為領導來得突然,沒有記者采訪,局長想:如此難得的機會,不跟上級合影留念實在是太遺憾了。正發愁呢,看見林法醫脖子上掛著部相機,就讓林法醫給他和領導照張相。這是上級的命令,林法醫怎麽能不服從,於是調焦距,按快門,“啪嗒”一聲,給領導和局長拍了一張。
    晚上回到單位,林法醫洗相片,發現今天拍的照片都很正常,唯獨兩位領導的合影有問題,似乎是曝光的原因,整個畫麵黑乎乎的,兩位領導麵目全非。
    不!不是麵目全非,這,這簡直就是給死屍拍照時那些屍體的麵目啊!
    林法醫大驚失色:這要是被領導看見,還不得給我穿小鞋啊?趕緊把照片和底片銷毀了,然後收拾收拾東西下班回家了。
    沒想到第二天一上班,就傳來了壞消息:頭一天拍照的兩位領導坐在一輛車裏出車禍,全給撞死了。這種情況法醫肯定是要到現場的,到了現場一看,兩位領導屍體的臉部扭曲變形,看來死的時候受了不少痛苦。
    林法醫突然覺得有點眼熟,這才想起來,與昨天照片中的情景竟然一模一樣。他想這部相機拍了無數死亡的照片,莫非是陰氣太重,怨念糾結,所以產生了強烈的詛咒?
    想到這裏不免心情沉重起來,這天下班回家之後,像往常一樣看報吃飯,忽然發現自己的相機帶回來了,這相機是公家的,他從來沒有帶回過家裏,大概是今天心神不安,無意中帶回家來的。唉,明天趕緊帶回局裏。
    晚上正準備睡覺,發現他老婆正在擺弄相機。林法醫大驚,說:“快住手,這個千萬別亂動,太危險了。你剛才有沒有用它給自己拍過照片?”妻子搖搖頭,林法醫這才放心,忽然妻子目露凶光,惡狠狠看著林法醫……
    我講到這裏的時候,突然把手指向正聽得入神的楊賓:“可是,我給你拍了一張!”把楊賓嚇得兩眼發直,張大了嘴再也合不上了。過了半晌,才緩過勁來,捂著胸口說:“西哥,你講得太嚇人了,好像真的發生了一樣。”
    我講了大半個小時,正是要這樣的效果,心中得意,喜形於色。楊琴也嚇得夠嗆:“太刺激了,心髒不好的還不被你嚇死了。”
    然後我又講了兩個笑話,哄得他們姐弟哈哈大笑。正在這時,肥佬從外邊急匆匆地走進來,對我說:“你又講段子呢?快奔三十了,還願意玩這塊兒。別廢話了,趕緊跟我走,我有急事找你。”
    且說我正在院子裏給揚琴姐弟講笑話,被趕來的肥佬拉了出來,離開家走不了幾步就是海河,我們倆就沿著河邊散步。我是第一次看到天津海河的夜景,兩岸燈火輝煌,映得河水金光閃閃,其美難以言表,隻不過我心事很多,無心賞玩。
    我問肥佬:“什麽事這麽著急,到我屋裏說不行嗎?還非要出來講。”
    肥佬說:“我晚上真的是不想進你的房間,白天我還能壯著膽子。你那屋裏詭異得很,你也要多加小心了,不行就換個地方住,別死要麵子硬撐。”
    我不想讓他為我擔心,就把話題扯開說:“昨天你走了之後,到晚上還真有個女鬼出來,想和我上床,我一看她長得忒不成啊,一嘴大黃板牙,就給她踢飛了。”
    肥佬被我逗得嗬嗬直笑:“你就是個肉爛嘴不爛的人,刀尖頂著胸窩子,也忘不了說些廢話。”
    我問他:“究竟什麽急事,不會就是讓我換房子吧?這點破事你都說了n遍了,煩不煩呀。”
    原來肥佬急著找我是因為他為我找了份工作,等個兩三天就能定下來。他怕我急著自己去找活幹錯過了麵試的時間,所以特意趕來告訴我,還為我準備了一張手機電話卡,以便能及時取得聯係,我感動得不得了。
    肥佬說:“行了,快打住吧,這算不了什麽,當年我困難的時候,你也沒少幫我啊,咱哥們兒之間就別見外了。”肥佬又問我:“既然工作有眉目了,今後打算怎麽辦?是就這麽混下去,還是有什麽別的計劃?”
    我說:“什麽計劃不計劃的,現在心思太亂,長遠的打算暫時還沒有,先混一段時間,等把心態調整過來之後再說吧。”
    一看時間不早了,都晚上十點多了,我們就分道回家。
    院裏沒有燈,隻能借著樓中窗戶透出來的燈光勉強看清楚路。我一進院門,正往樓門裏走,一瞥之間隻見有個穿白衣的女人蹲在院子左側角落裏一動不動。
    我心想這是誰呀,大半夜的蹲這兒撒尿。不過既然是女人小便,我也不好意思多看。但因為此事實在太過奇怪,我忍不住進樓門的時候又回頭看了一眼,這回看清楚了,原來是二樓的劉師傅的女兒劉鳳彩,她是個大學生,今天下午我在院子裏跟她說過話,很聰明的一個女孩。
    我心想既然是認識的人,就別多管閑事了,可能樓裏的廁所都占滿了,她憋不住了在院裏解手也是萬不得已。我要再看她,隻怕有些不禮貌了。
    我快走幾步進了自己房間,開了燈,躺在床上,摸了摸脖子上的楠木項鏈,隨即想到了和韓雯娜相戀的時光,心中一陣甜蜜,又是一陣酸楚。望著頭頂天花板上的吊燈,產生了一種兩世為人的感覺。幾個月以前的美好生活離自己仿佛有無限遙遠的距離,那一切都太美好,以至於顯得很不真實,美好得仿佛如夢似幻。隨後就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這一覺睡得十分暢快,一個夢也沒做,醒來的時候天已大亮。我伸了個懶腰,覺得精力充沛,心中的鬱悶似乎也少了許多。我心想這是住在這裏的第三天,什麽都沒發生,看來前一天被黃衣女鬼勾命的事確實是夢。這一日無話,白天出門逛了逛街,到了晚間回來,樓裏出現了騷動:二樓劉師傅的女兒失蹤了。
    我回到樓裏是晚上六點多,幾位鄰居正圍在院子裏商量著什麽事,人人麵色焦慮,我聽大家說了幾句,了解了原因,原來是劉師傅的女兒昨天晚上八點半出去給父親買藥,到現在為止一直沒有回來。
    劉師傅從昨天晚上一直找到現在,親戚朋友以及劉鳳彩的同學、老師家都找遍了,撥她的手機也沒有信號,去派出所報案,警察說不到四十八小時不算失蹤,不給備案。劉師傅的老婆生孩子的時候難產死了,剩下父女倆相依為命,他對這個女兒視如珍寶。劉鳳彩是走讀的大學生,每天放學都回家,到現在竟然整整一天一夜下落不明,劉師傅如何能不著急。
    鄰居們都紛紛安慰劉師傅,讓他放寬心,說年輕人貪玩,可能忘了回家,明天是周六,早晨大家一起去找,終歸是能找到的。我也勸了劉師傅幾句,本來想把昨天晚上回來看見劉鳳彩蹲在院子裏的事告訴他,但是畢竟我剛搬來兩三天,不知道其中的詳情,而且黑燈瞎火的也許是我看錯了,就沒再多說。
    我回到房間,給肥佬打了個電話,告訴他我一切都好。然後就煮了兩包方便麵吃,聽說中國產的方便麵裏麵防腐劑含量超標很多,如果經常吃,人死後屍體不會腐爛,不過我現在是掉毛的鳳凰不如雞,口袋裏沒多少錢,隻能頓頓都吃方便麵了。我開始擺弄肥佬送給我的那台舊彩電,屋裏沒有有線電視的接口,我就把彩電上自帶的rf(射頻)天線接好,想試試能不能收點節目看,哪怕隻有新聞聯播也是好的,要不然晚上實在是太過無聊。
    我正在折騰電視,楊賓跑進來說要請我去網吧打cs,我想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就跟他去了。我們玩得興起,一直打到晚上十二點網吧要關大門了(天津網吧有規定,晚上十二點之後一律關門),不玩通宵的紛紛結賬下機。楊賓要付錢,被我攔住了,我雖然窮,也沒墮落到要小孩請客的地步。付錢之後,二人信步走出網吧,正是初夏時節,微風吹麵,空氣清新,精神也為之一振。
    楊賓指了指前麵一條胡同對我說:“西哥,這是近路,咱們從這裏回去吧。”
    我一看這胡同我昨天晚上回家的時候也走過,確實比繞到大街上回去近很多。這條胡同很短很窄,長度也隻有十多米。兩側沒有院門,都是牆壁,胡同和兩端的街道呈工字形,我們幾步就走到了頭,再往右一拐,就能到我們所住的小洋樓。
    快到轉彎的時候,我忽然發現拐角處放著個黑色的鐵製垃圾箱,上麵醒目地印著一排白色號碼:9999。我想昨天經過的時候怎麽沒有這個垃圾箱,這號碼這麽牛,如果昨天看到應該有印象啊。未曾細想,已經轉過了拐角,向右繼續走,口中跟楊賓說笑了幾句,還沒等笑話說完就愣住了,我們麵前又是一處丁字路口,右側的拐角處赫然擺放著編碼9999的黑色垃圾箱。
    楊賓也蒙了:“西哥,咱們是不是走錯方向了,怎麽又是這個垃圾箱?”我故作鎮靜:“別管它,咱走咱的。”
    我們向右一拐,沒走幾步,又看到跟前麵一樣的右側擺著編碼9999垃圾箱的丁字路口,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心中暗暗叫苦。
    看來這果然就是傳說中的“鬼打牆”,我對楊賓說:“小兄弟,我最近走背字,今天晚上可能要連累你了,你怕不怕?”
    楊賓年紀雖小,卻不肯在我麵前示弱,勉強做了個笑臉說:“跟大哥在一起,不怕。”
    見他笑得吃力,心想畢竟他年紀太小,萬一有什麽事我須想方設法保護他的安全,他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可沒法向他姐姐交代。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勵:“咱們接著走,我曾經聽別人說過鬼打牆的事,隻要多走一會兒就能到家,放心吧。”
    這次我們到了路口不再往有垃圾箱的右側轉了,改走沒有垃圾箱的左側,不過走到底的時候依然回到了丁字路的豎著的胡同與橫著的街道相接之處,往回走也是如此,無論走任何方向,始終離不開這條豎著的胡同。
    我情急生智,對楊賓說:“咱們跳牆。”胡同兩側的牆甚是低矮,我一米八的身高,翻這樣的牆不成問題,楊賓個兒矮,我用雙手墊著他的腳,向上一托,楊賓已攀住了牆頭,我說:“你先跳過去,在原地等著我,別亂走。”
    楊賓答應一聲就翻了過去。我搓搓雙手正要往牆上爬,忽然聽楊賓在我背後用顫抖的聲音說:“西哥,我在這裏。”
    我頭皮發麻,扭頭一看,楊賓在我的身後。我說:“你不是跳到牆那邊去了嗎,怎麽會在我身後?”
    楊賓嚇得不輕:“我從牆上跳下來,就站在你身後了。”
    我說:“那你等著,我跳過去看看,你站在這兒千萬別亂走,如果那邊有路,我再翻回來接你。”
    我沒費多大勁就翻上了牆頭,往下一看,是個小樓的後院,雖然不是大街,卻也絕對不是我和楊賓撞上鬼打牆的小胡同。我心中大喜,從牆上跳下來,落地之後大吃一驚,楊賓背對著我正抬頭看著牆頭,原來我和楊賓一樣,從牆上跳下來之後便又回到了小胡同之中。
    我們連跑帶跳,能想到的招全使了,始終是離不開這條長僅十幾米的小胡同,都累得渾身是汗,不得不坐下來休息。正是午夜,天高雲淡,明月高懸,星月閃爍,在胡同中看卻有說不出的詭異。我看了看手表,剛好零點零三分。
    我不禁奇怪:我們從網吧結賬出來的時候我看了時間,正好是零點,從網吧走到這條胡同也差不多需要兩分鍾,我們在這條胡同裏轉來轉去,跳牆上房,折騰了足足有一個多小時,怎麽時間才過了兩三分鍾?看來這地方實在太過邪門,時間空間的邏輯概念在此都不適用了。
    想用手機打電話找人幫忙,又落在家裏沒帶。真是屋漏偏逢連雨天。本來昨天還安慰自己世上無鬼,今日身臨其境,也不由得不信了。又想如果能飛就好了,又或者有具rpg(反坦克火箭筒)在牆上轟個大洞。
    在胡同狹小而又壓抑的空間中待得久了,緊張與不安的感覺減輕了幾分,卻是越想越怒,蠻勁發作,站起身來對著黑暗的胡同一端破口大罵:“你個死鬼,想要你爺爺我的性命就盡管放馬過來,你奶奶的,擺這種迷魂陣,你滾出來跟老子練一趟,老子還真就能讓你沒脾氣!”
    我以前本來是不怎麽講髒話的,最近運氣太衰,內心壓抑煩躁,經常想罵人發泄。
    楊賓看我毫無懼色大叫大罵,他也壯了膽,跟我一起對著胡同盡頭的黑暗大罵,他罵的髒話有些是他安徽老家的方言,還有一部分是在天津學的髒話,我聽不太懂,反正隻求罵個痛快,形式重於內容。
    我們二人越罵膽子越大,髒話也越來越惡毒,把鬼的直係親屬都罵遍了,那全國通用的經典“三字經”也不知罵了幾百回。不管我們怎麽罵,也沒有任何反應,似乎它在黑暗中冷笑著看我們還能罵多久。我倆罵到最後實在沒有什麽創意了,隻好相對苦笑,又坐了下來。雖然仍陷於困境,但是心裏痛快了不少,多少也出了一些憋悶的惡氣。
    我罵了半天隻覺口幹舌燥,正在想念冰鎮啤酒,楊賓忽然湊到我耳邊小聲說:“垃圾箱上趴著個人。”
    夜色中,我順著楊賓說的方向看去,看到一幅詭異得難以形容的情景: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趴在胡同口的垃圾箱上正看著我們兩個。我想若不過去瞧個仔細,終究不是了局,管她是人是鬼,瞧瞧再說。
    我摸了摸脖子上的楠木項鏈,向前走了幾步,在距離垃圾箱兩步遠的距離停下,楊賓也跟在我身後。距離很近,雖然天黑但是瞧得十分清楚,這個女孩好像營養不良,瘦瘦小小的很可憐,頭上用黃繩紮了兩個羊角小辮,臉上無任何表情,隻是一雙大大的眼睛神采奕奕,在晚上看來,如同兩盞明亮的小燈。她趴在垃圾箱上,雙手前撐,上半身抬起,衝著我和楊賓看個不停。我被她看得渾身發毛,隻是被這狗日的胡同困住,好不容易見到個人,且問問她知道什麽情況,再作計較。
    我一咧嘴擠出點和藹可親的笑容,對小女孩說:“小妹子,你在這兒附近住是嗎?怎麽這麽晚了還不回家?”
    小女孩不做聲,仍然盯著我看。我又問了幾句,她還是不理我,我惱火起來,正要發飆。小女孩突然伸出手來招了兩下,示意要我走近些。我向她走近一步停下,仍然和她保持著一步的距離,問道:“小妹子,你要跟我說什麽?”小女孩又招了招手,還讓我再靠近些。
    這時我已經肯定她不是鬼魅,她臉色紅潤,雙眼炯炯有神,肯定是活人,但是這兩隻眼睛實在是不像人類的,也不像鬼魂的,我覺得那是雙貓科動物才有的眼睛。這念頭在腦中一閃即過。我又向小女孩走近了一步,此時我們已經臉對臉了。
    我笑著說:“讓我走這麽近幹什麽?你可別咬我,是不是爬到垃圾箱上玩下不來了?我抱你下來好不好?”
    小女孩開口,小聲對我說道:“右左左右左左右,無論背後發生什麽事,千萬不要回頭,不然就永遠都出不去了。”
    她說話的聲音太小,好在夜深人靜兩人離得又近,我還算能聽得清楚。
    我問:“你也被困在這兒了?”
    小女孩不說話,點了點頭,從垃圾箱上跳下來,一指丁字路口的右邊,示意讓我們快走。
    我問她:“你也和我們一起走嗎?”
    她又點點頭,表示跟我一起出去。我心想:這小孩跟我素不相識,她的話能不能相信?不過既然知道脫困的方法,先試上一試,到時候見機行事。她要是敢騙我,這筆賬咱們就得算算。
    我回頭囑咐楊賓一會兒往外走的時候,不論背後怎麽樣,都不能回頭看。楊賓見我說得鄭重其事,答應道:“我曉得了,西哥你放心,我肯定聽你的。”
    我回過頭去再找小女孩,她已不知去向。
    怪事天天有,今晚特別多。我見那小女孩不知去向,心中焦躁起來,顧慮不了這許多怪事了,隻想越快離開這條胡同越好。心中默記了三遍“右左左右左左右”,把脖子上戴的那條刻著全卷《南無妙法蓮華經》的楠木數珠摘下來,牢牢地纏在手上。想想還是不放心楊賓,怕他萬一在走出去的過程中回頭,就讓他走在自己前邊,囑咐他等我說可以了才能回頭。我站在楊賓身後,問他:“準備好了嗎?”楊賓沒回頭答應道:“準備好了。”我比較滿意他的表現,此地不宜久留,走。
    按照小女孩指示的方向,楊賓在前,我在後,都到胡同盡頭的丁字路口向右轉去,走到底後又向左轉。轉了兩次左邊的路又改轉向右的時候,我發現胡同口右側的垃圾箱和以前的樣子不同了,上麵醒目的白色編碼少了一個“9”。隻剩下了三個“9”。接下來還要轉左左右三次,看來每轉一次,號碼就會消失一個,四個“9”全部消失之後,我們應該就可以走出去了。
    我抑製住心中的激動,又對楊賓囑咐了一遍不可回頭,盡量別走太快了,留神腳下,別摔倒了。不出所料,每轉一個彎,胡同口垃圾箱上的號碼便少了一個。
    想到脫困在即,我和楊賓都忍不住興奮起來。不多時,就走到了最後一次右轉的路口,我忽然覺得兩條腿變得沉重起來,每一步都邁得很吃力,走不出三步,腰腿酸麻,忍不住就要坐下。
    楊賓對我說:“西哥,我好累,歇一會兒好嗎?”
    我說:“兄弟,堅持住,還差最後十幾步了,你覺得很累,應該是幻覺。一定要克服自己的軟弱,明白嗎?”
    這話一是勸他,二也是給自己鼓勁。我們咬緊牙關,又向前走了四五步,楊賓年紀小,身體還未長成,走到這時已經筋疲力盡,向前一跪,趴在地上大口喘氣,連話都說不出來。我走到他前邊,把他背起來,艱難地向胡同口一步一挨地緩緩走去。雙腿就如灌了鉛一樣沉重,背上的楊賓也出奇得重,累得我氣喘如牛。
    忽聽背後有女人大叫:“救命啊!救命啊!殺人啦!”這聲音撕心裂肺,深夜聽來,讓人汗毛倒豎。我覺得心跳加快,那女人的叫聲太過淒慘,忍不住就要回頭看一眼,心裏想起來小女孩說的話——不論背後發生什麽,千萬別回頭,不然就永遠出不去了。
    我趕緊定了定神,讓楊賓把眼睛閉上,堵住耳朵。不論背後的女人怎樣慘叫,我也不去理會,隻顧往胡同口走,背後的聲音已遠遠不限於女人的慘叫,時而覺得後麵有一列火車向我們呼嘯衝來,時而又覺得霹靂炸雷一個響過一個,時而又似乎是虎嘯龍吟刀劍劈風……
    我背著楊賓不能用手堵住耳朵,被那些聲音搞得心膽俱寒,不過我打定了主意,縱然真是有火車從後麵撞過來,把我撞成肉醬,我也絕不回頭。把心一橫,用我們廣東的話講就是:幾大就幾大了(愛咋咋地)。
    我一步一挪,終於到了胡同口,隻要再走一兩步就出去了。此刻,背後突然萬籟俱寂,靜得出奇,楊賓也感覺到沒了聲音,把堵著耳朵的手放了下來。
    在這一片死一般的寂靜中,忽然從身後很遠的地方傳來楊賓姐姐楊琴的聲音:“賓……賓……小……弟……你……到……哪兒……去……了……”似乎是楊琴見弟弟這麽晚不回家,就出來找他。
    楊賓最怕姐姐擔心,回過頭去就叫:“姐姐,我在這兒。”
    我想提醒他卻是已經來不及了,大罵:“楊賓你這個大笨蛋,中計了。”
    身後一股強大異常的力量將楊賓從我的後背上向後拉去,我心中隻有一個念頭:救人要緊,哪裏還管得了回不回頭。
    此時楊賓已經離開了我的後背,隻有一隻手還搭在我的左肩上。說時遲,那時快,我還未轉身,先抓住他在我肩頭的手,然後轉身一把抱住他的身體。
    我看見在黑暗中伸出幾十隻長滿綠毛的大手,分別抓住了楊賓的臂腰腿,另有數隻怪手抓住了我,被抓住的地方疼入骨髓,我強忍疼痛,緊緊把楊賓抱住。
    幾秒鍾之內我們就會被這些怪手拉入無盡的黑暗之中,一隻最大的怪手向我頭頂抓來。黑夜中,我看見這隻巨手上長著像鷹嘴一樣的指甲,手上的鱗片在月光下泛著青光,如果被這隻手抓到頭頂,血肉之軀萬難抵擋。人急拚命,生死關頭,無暇細想。我左手抱住楊賓,右手把楠木數珠擲向欲抓我頭頂的那隻巨手,隻聽得一聲悶雷般的巨響,我和楊賓好像被榴彈炮爆炸產生的氣浪衝擊,雙雙飛出了這條胡同。
    全身的骨骼似乎都給摔散了架,隻覺胸口氣血翻滾,耳鳴不止,四仰八叉地躺在街上,好長時間也動彈不得。想想剛才在鬼門關裏轉了一圈,竟然活了下來,劫後餘生的心情,難以形容,我想隻有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把紅旗插上柏林國會大廈的蘇聯近衛軍戰士才能體會我的感受。
    我正躺在街道上享受著劫後餘生的喜悅,左邊褲腿裏“嗖”地躥出一隻動物。我嚇了一跳,歪過頭去看腿邊,是一隻似貓非貓、似狐非狐的小動物,身體又長又瘦,尖鼻子尖腦袋,兩隻眼睛明亮如燈,原來是隻黃鼠狼。我小時候在廣東經常見到,後來廣州市區人口越來越多,就很難見到這種小動物的蹤影了。有個念頭突然在我心中一閃:這雙眼睛……黃鼠狼見我瞧它,“刺溜刺溜”幾下就躥向了街道黑暗的角落。
    這時楊賓也緩了過來,撲在我身上哭了起來,不知他是被嚇到了,還是因為我救了他而感激涕零。
    我拍拍他的後背勸道:“別哭鼻子了,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天天跟比我大的小孩打架,打破了頭也不流半點眼淚,剛才在胡同裏你不是挺堅強的嗎,怎麽一出來就跟個妞兒似的哭哭啼啼?”
    楊賓眼淚鼻涕全蹭到了我的身上,他又哭了一會兒,對我說:“西哥,我爹媽死得早,大人小孩都瞧不起我,除了我姐姐,就是你對我最好,剛才要不是你救我,我就……我就……”話沒說完,心中感動,又哭了起來。
    我不會哄小孩,見他哭個沒完,不知道該怎麽安慰。要是在以前,我早就被他哭煩了,但是一起經曆了胡同中的事,共過生死患難,覺得他和自己的親弟弟沒什麽區別。隻得坐在原地,等他哭夠了一起回家。
    我看了看手表,零點五分,從網吧出來到現在,隻過了五六分鍾,胡同裏那漫長的幾個小時,似乎被夜晚的空氣給蒸發掉了。在胡同裏遇到的小女孩,莫不是黃鼠狼變的?此事實在太難以想象,想到這裏我又看了看我們剛剛離開的那條胡同,平常得不能再平常,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這種小胡同在天津隨處可見,誰能想到,就在剛才,在這樣一條平平靜靜的胡同裏,發生了如此驚心動魄的事情。
    經曆了搬家幾天以來發生的事情,我的世界觀和價值觀基本上完全崩潰了,這些事毫無頭緒,如果仔細地想下去,腦袋可能會爆炸。想到剛才多虧了那串楠木數珠,看來我又多欠了韓雯娜一條命,下輩子想不給她做牛做馬也難了。楠木數珠已經碎成了粉末,這麽重要的東西……想到此又不免一陣心疼。
    等楊賓哭得痛快了,我對他說:“今晚的事,千萬別跟你姐姐說,也不要對任何人講,能答應我嗎?”
    楊賓懂事地點點頭:“我知道,我不會亂講的,免得讓我姐姐知道了擔心。”
    我見他很懂事理,對他一笑,甚覺欣慰。
    回到家裏,覺得全身都疼,衣服懶得脫腳也懶得洗了,索性一頭倒在床上,自言自語:“丟你老母,先睡到明天再說。”剛想睡覺,手機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我閉著眼睛摸到手機,想看看來電顯示的電話號碼,又實在是困得睜不開眼。按了接聽鍵,放在耳邊:“誰呀?”
    原來是肥佬打來的電話,安排工作的事有眉目了,明天帶我去見個人,再具體談。然後肥佬又問我現在要不要出來玩玩,到洗浴中心找個小妹按摩按摩。我心裏想去,可是身體太疲倦,就對肥佬說:“我最近方便麵吃得太多,陽痿了,你自己推油去吧。”然後把電話掛了,接著睡覺。
    這天晚上我做了個夢:我聽到院子裏有個女孩在哭,我心中好奇,就出門去看,見到劉鳳彩蹲在院角正哭得傷心。我正想過去問問她這兩天去哪兒了,夢就醒了。早晨起來洗臉刷牙洗澡,看見身上全是一大道一大道青紫色的淤傷,想想昨晚的事,真有些後怕。
    中午十一點左右,肥佬開車來接我,說要領我去見見他姑父,我問他給我找的什麽工作,原來是家報社的文字編輯。
    我罵道:“你奶奶的,咱們都是學金融專業的,你讓我到報社去打字,這不是要我命嗎?!”
    肥佬說:“少廢話,你又不是不知道現在工作多難找,天津全市下崗的人有上百萬,這活你不幹有成千上萬的人削尖了腦袋想來頂替你。你不是挺能侃的嗎?胡亂編點報紙上的內容,能有什麽難度?再說了,你以為你有多重要似的,其實給你安排的版麵是最最不受關注的,根本沒人看,除了廣告就是廢話。”
    我想原來是那種報紙上的弱智版塊,這有何難啊,就答應了肥佬。
    中午在宴賓樓吃飯,見到了肥佬的姑父,一個姓孫的小老頭,我們談了一些關於報道方針以及相關政策之類的話題。總之,我給孫老頭留下的印象很好,他讓我後天也就是星期一去報社上班,試用一個月,工資八百,轉正後一千三。我雖然覺得錢太少,可是人在矮簷下不能不低頭,於是把這份工作應承了下來。
    向孫老頭告辭之後,肥佬說今天要帶我去玩玩,我說:“周末你不回家陪你媳婦,合適嗎?”肥佬牛哄哄地說:“老子在家說一不二,想不回家就不回家,就算那婆娘一步一磕頭地來求老子回家,老子也不理她,老子不慣她那毛病。”我說:“你他娘的就吹吧,忘了在家跪洗衣板的日子了。”後來肥佬講了實話,原來這個周末他老婆單位組織員工去盤山旅遊了。
    我同肥佬商量著去哪兒玩,肥佬沒去過什麽地方,隻知道去洗浴中心找小姐。我經過昨天夜裏的事情,忽然變得虔誠起來,就說:“天津有什麽靈驗的寺廟嗎?我想去上炷香,拜拜菩薩。”
    肥佬說:“天津寺廟很多,有名的比如大悲院、掛甲寺、蜂山藥王廟,南市還有個尼姑庵,我忘了叫什麽名字了。”
    我說:“你知道得真夠詳細的,你信佛是嗎?”
    肥佬說:“我是業餘地信,想起來就信,想不起來就不信,有事的時候信,沒事的時候就不信。我對這些廟比較熟,是因為我認識一位在大悲院修行的居士,法號叫青蓮。他兒子和我在一起工作。我們關係不錯,偶爾見到老爺子,他總是給我們講一些佛理因果之類的事。”
    我想讓他引見引見這位老爺子。於是肥佬開車帶我到了大悲院。從後門進去,走不多遠便到了這位居士的住所。肥佬為我引見之後,雙方客套一番,閑談了幾句。我聽青蓮居士談吐不俗,確實是個通曉佛理的高人。自到天津之後,怪事數不勝數,心中有不少疑問,正好向他請教。
    我首先想到的是昨晚見到的黃鼠狼,就問居士:“這黃鼠狼會變成人嗎?”
    青蓮居士微笑著搖搖頭:“故老相傳,世間有‘五通’,這黃鼠狼類屬五通,個別道行深的黃鼠狼能使障眼法,以及模仿人類說話,讓看見的人覺得它是人形,但是並不是真能化成人形,幻術而已,而且隻有一些特殊的地點和時間它們才能使用障眼法。”
    我將昨夜在胡同中碰到鬼打牆迷路的情形講了出來,但隻說是道聽途說,並未言明是親身經曆。居士說:“這絕非鬼拉腳、鬼砌牆。如此大的魔障,鬼怪是作不出來的,但是究竟是何事物,我也聞所未聞,不知其詳。”
    我又問何為五通?居士說:“五通者,胡、黃、白、柳、灰。胡乃狐狸,黃即是你所說的黃鼠狼,民間也稱之為‘黃皮子’,白是刺蝟,柳乃是長蟲(蛇),灰是老鼠。這五通雖是畜生道,卻甚通靈性。這些動物,如果活的年頭多了,吐納日月之精華,便會使用一些幻術,然而修為高低不同,有善有惡,各不相同,不能一言論之。”
    我聽他說得太玄,自己一時理解不了。還是先問別的事吧,我又對居士講了我和肥佬在房中櫃子裏見到六枚棺材釘釘住一張女人照片的事。
    居士一驚,問了詳細的過程。想了半晌對我們說:“我聽一位已故的老友曾經說過,莫非這就是‘六丁破相’之陣?那是個厲害無比的咒術,專克難以收伏感化的厲鬼妖魔,我活了六十多歲還從未見到過,其中緣由不甚知曉。你們拔了這六根釘子,也是機緣巧合,不能避免,但是之後行事切記要多加小心。”
    我早已有了這種精神準備,此刻聽居士說了,更加沮喪,暗罵自己行事莽撞,搞不好黃衣女鬼就是被自己放出來的。
    我又想起來在杭州測字的事,那測字先生說我命不長久,今日何不求教居士如何避禍免災。
    我問道:“晚輩想請居士幫忙算算命,看看晚輩來日吉凶如何。”
    居士笑道:“佛家隻講緣法,不講命運。人生一切業報,都是因果形成,昔時之因,成日後之果,若想多福少災,唯有一心向善。”
    我聽罷若有所悟,但一時半刻也不能參悟透徹,便對居士講了在杭州測字的經過。
    居士說:“佛家雖不測字,但是我有一位師兄出家前經常給人測字,百不失一。他遁入空門之後,仍偶爾小試牛刀,助人解惑。今日你二人也是有緣,正巧我師兄在隔壁,我可以帶你們去測上幾個字,請他指點一二,對你二人今後多少有些幫助。”
    隔壁是一間禪堂,四壁雪白,清靜整潔,身處其內使人心中俗念盡消。屋中已有兩人,其中一個年老和尚,想必就是居士所說的師兄了。他對麵坐著一個四十多歲戴著金絲邊眼鏡、像是大公司老板打扮的男子,兩人對答,原來老和尚正在為人測字。
    居士向老和尚點頭致意,隨後讓我們坐下等候。我心想正好可以瞧瞧這老和尚水平高低,就坐在一旁,仔細傾聽他們的對話。
    老板模樣的中年人寫了個“茆”字問婚姻如何,老和尚看了說道:“你妻子是個妓女。”
    我替老和尚著急,心想:“這回可測砸了吧?說人家老婆是雞,他不罵你才怪。”
    沒想到那個老板連聲稱準,說:“我看上了一個女人,她是做‘三陪’的,和我相識一年有餘,感情很好。她願意嫁給我,隻是不知道此婚姻能否圓滿。字理如何,還請師父指點。”
    老和尚說:“茆字花字頭,柳字旁,似花非花,似柳非柳,字麵都是殘花敗柳之象,故斷之為妓。末筆從節,猶可為善,說明她對你確是真心實意,君當娶之。”老板打扮的中年男人稱謝不已,告辭離去。
    我和肥佬麵麵相覷,均想今日真不虛此行。領教了如此神機妙算。
    我們對老和尚說明來意,老和尚說:“隻因登門測字之人太多,耽誤了不少參禪的功課,故此貧僧測字,有一條不成文的規矩:不論幾人同行,隻可測一個字,一個字隻可問一件事,日後再來亦不再測。不知二位哪位來測,欲測何字?”
    我心中盤算:這老和尚小氣得很,隻肯給測一個字,既然如此我就讓他測測劉鳳彩的下落,她失蹤快三天了,而且在她失蹤的那天夜裏,我在院子裏見過她,昨天晚上做夢又夢到她,雖然同她不熟,畢竟大家鄰居一場,搞不好她出事也是因為我拔了鎮壓黃衣女鬼的棺材釘。此事無法以常理揣摩,但是終究要著落在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