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瞿禾,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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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算她給出去的是複印件,那也沒有說服力,隻要原件還在,您就暫時不需要擔憂。”康一靖將我護在身後,完全忽略了剛被打過,語氣依舊和緩,我看的出來,他其實也是忌憚他父親的。
    “你護不住她的,無需廢話了。”康先生看起來非常震怒的揮了揮手,站在門邊的那男人就要來拽我。
    而就在此時,門外產生了騷動,隱約能聽到警車的聲音。
    康先生伸手製止了拽我那個男人的動作,走到門邊認真聽著外麵的動靜,我猜他現在是公眾人物,身份比較特殊,在這樣的場合公開露麵對他沒有好處,也可能成為鄭先生的把柄。
    畢竟公職人員也是分派係的。
    “看看外麵怎麽回事。”康先生剛說完,我們的屋門就被一腳踹開了,兩個男人直接被扔了進來,一臉是血。
    康先生是見過世麵的人,遇到這樣的情景也一點兒也不慌亂,雙手依舊背在身後,隻是他帶來的人已經非常妥帖的護在了他身前。
    外麵還在混亂的打鬥著,並不是混混之間的亂打,是屠澤的人和康先生帶來的人起了衝突,康先生的人都訓練有素,一個打兩個沒問題,但屠澤的人多,形成了絕對的數量壓製。
    屠澤衣服也被扯壞了,他神色卻相當鎮定,隔著打鬥的人群看了我的方向一眼,掄著手裏的棍子又是一陣打,直到慢慢接近我。
    “先生,您還是盡快離開,他們報警了,我們沒有和他們起衝突,是他們上來就動手。”
    “把她帶上。”康先生說著指了指我,在幾個人的保護下要離開,就在混亂中,康一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用力一扯,將我甩去了屠澤的位置,有人回頭去抓我,他伸手一擋,屠澤也已經到了我身邊,一棍打在了那隻手腕上,啪的一聲,我知道那人骨頭鐵定是斷了。
    屠澤攬住我,並不打算多糾纏,帶著我就往相反的方向走,康先生已經從另一個方向離開了,隻是他還是陰冷的看了我一眼,看向康一靖的時候,那種陰冷更加深了。
    被屠澤他們打趴在地上的人能撐著走的都盡快離開了,還帶著暈倒的人一起,而跟著康先生的一個人留了下來,很嚴肅的去交涉了,結果來的可能不太了解他們的身份,還是要求將所有鬧事的人都收押。
    屠澤帶著我一路上了三樓,從衛生間的小窗裏爬出去,落在了外圍的天台上,繞過水箱躲了起來。
    我這才發現,他手臂受傷了,不停的冒血,他隻是用手勉強按著,可根本就止不住,血已經浸透衣袖了,我會一些簡單的包紮,將屠澤衣兜裏的手帕拿出來,打算疊成三角巾幫他將傷口止血。
    怎麽幫他把衣服脫了是一件難事,他倒是知道我的心思,自己脫可是牽扯到傷口會疼,我還是去幫了他,襯衣已經完全被血泡了,黏在身上,屠澤給了我一把他隨身攜帶的折疊刀,我小心的幫他將衣袖拆開,是被什麽利器刺穿過的傷口,簡單的包紮也不能解決問題。
    “你……”我剛想說你必須去醫院,他已經將我拉進了懷裏,我撞在他胸口上,他身上淡淡的煙草味兒撲滿了鼻子。
    “你沒事就好。”他長歎一口氣,他手臂上又多了一個紋身,我看不出來是什麽,是不知道哪國的文字。
    “為什麽要和他們起衝突。”我悶著聲音問,想坐起來,可他不肯鬆手。
    “我知道進屋的那個人身上有槍。”屠澤說話的時候聲音有些抖,我很怕他這樣,除了東昭淩,我不想直麵任何人對我透露出的情意。
    “你鬆開我吧。”我脫不開隻能主動要求,屠澤再不舍得,還是鬆開了我,自己靠在身後的水箱上,沉默的望著夜場霓虹牌子的背麵,許久後才開口:“其實,我本不應該繼續留在江城的。”
    “你現在得去醫院,屠澤,你傷的很重。”我很嚴肅的說。
    他搖搖頭說:“這點傷不算什麽,比這重的我也受過很多次了,沒事的。”
    “留了這麽多血還沒事,血止不住你會有危險的。”我看著已經從三角巾裏滲出來的血,心口堵的厲害。
    他突然很嚴肅的看著我,一雙眼睛晶亮的很:“瞿禾,我知道,現在對你說喜歡你,於事無補。”他說罷笑了起來,也沒打算得到我任何回應,像是自言自語一般的又說:“我不會讓你直麵危險的,隻要我在,就不會。”
    “屠澤,你有你自己的事情要做,不應該在我身上浪費時間。”我聲音很輕,屠澤點點頭說:“是啊,我也知道自己是在浪費時間,可沒辦法,誰讓我控製不住自己的心呢,若是能控製的了,我就不會讓自己喜歡你了。”
    這樣的時候,真的不是談論這些的好時機,可男人倔強起來都這樣,任是我如何勸說,他都不肯聽,動都不肯動。
    “你能好好的和我說話,眼睛裏還透露出對我關心的樣子,實在是難見,我受點傷也沒什麽了。”他這種時候還有心情和我開玩笑。
    康家人不會放過我的,現在不管誰留在我身邊都很危險,雖然我和屠澤之間一直也沒什麽好的回憶,但這段時間以來,他對我的照顧,我很感激。
    所以,我更不能讓他為了我再和康家起衝突,這一次雖化險為夷了,若是屠澤被康家視為除掉我的阻礙,那他也會被一起除去的。
    我相信那位康先生做的到。
    “我要離開江城了。”我輕聲說,這裏是是非之地,我確實不能再留下去了。
    “你走不掉的,現在你出去無疑送死,他們不會放過你。”
    “在原件找到之前,他不會對我動手。”
    “你真的以為要殺你的人隻有康家一家麽?”屠澤依舊很平靜的笑望著我,他很聰明,想事情也比我透徹的多。
    “來找過你的另外一個老頭子一定會派人監視你,他之所以沒有問你直接要原件,就是不想讓你覺得他會對你不利,這樣的人,才最可怕。”
    “你是說,他拿到原件之後,也會……”我是真的完全沒往這個方向想,我許是將人都想的太善良了,也容易被皮相迷惑。
    “其實,我們都不知道你拿著的那些東西到底能不能對那位康先生造成影響,就算能,又能造成多大的影響,會不會被他很輕鬆的粉飾過去。”屠澤站起來,點了一支煙,走到平台邊緣,看著遠處馬路上的燈光說:“所以你能做的隻有互相牽製,讓他們兩個人互相牽製,你在其中險而求存。”
    有風吹起他的頭發,他的西裝掉在了地上,上身也幾乎半裸著,後背的紋身和那些傷口更加猙獰,我撿起衣服走到他身邊幫他披上:“我不懂。”
    他安靜的望著天空說:“你要讓姓鄭的摸不透你到底掌握了多少東西,有多重要,要讓姓康的拿不準你將什麽透露出去了,什麽時候會再透露。”
    他說著低頭看向我:“這樣,你才能暫時安全。”
    我無助的看著他,他這樣的眼神,就像一個照顧著自家妹妹的大哥一樣柔和,在我的印象中,屠澤從來都是玩世不恭的樣子,很少這般嚴肅過。
    “你是不是很希望,這樣絕望的時候站在你身邊的人會是東昭淩?”他問我。
    我低頭沒有說話,他確實說出了我的心聲,雖然我知道就目前的狀況來看,不可能。
    “我明天安排人送你離開,盡我最大能力,在我想到如何很好的保護你之前,你暫時離開江城,就算真的被他們撞到,也記住要像我說的,要他們摸不清你到底知道什麽。”屠澤說著輕拍了拍我的肩膀,轉身要走。
    “屠澤,你身上的那些傷痕,都是怎麽來的?”我叫住了他,我記得東昭淩身後也有一道。
    他微回了頭,平靜的說:“背後那一道是意大利留下的,那叫懲罰之印,是每一個被組織控製的人身上都留下過的痕跡,因為是人都會犯錯,無論大小,都會被留下,我在日本的時候妄圖用紋身覆蓋,但是失敗了,施刑的那個人稱自己為上帝之鞭,但他用的武器,是長刀。”
    我接著問:“東昭淩的後背也有一條,沒有你的這樣深,也就是說,你們受到威脅的,是同一幫人?”
    他搖搖頭又點點頭:“糾正一下,東昭淩確實是受到了威脅,但是你所說的同一幫人威脅我們欠妥,因為我現在還是那幫人裏的其中一員。”
    我震驚的看著他,他掐滅了手裏的香煙,將煙頭扔在地上用鞋尖撚著:“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麽要到處收購夜場?我背後的控股人在海外,我隻是依例辦事而已。”
    我擰著眉頭:“你沒想過脫離他們麽?”
    他搖頭,很堅定的說:“這是我的生活,我依靠他們活著,離開會將自己陷於巨大的危險中,也會讓生活舉步維艱,不可能的。”
    他說罷看向我:“東昭淩和你的兒子不一樣,他們隻是受威脅對象,並非受控製之人,錢財被榨幹了,沒什麽利用價值了,也就不會再去受苦了,我不同。”
    “你以前到底經曆過什麽……”
    他淡漠一笑,將過去所有的傷痛都很好的掩飾起來了:“很多,我自己都說不清了,徘徊在生死邊緣也很多次了,所以這點傷不算什麽的,我對自己的身體有數,回去吧,好好睡一覺,明天我送你走。”
    他說著走到我身邊,輕輕抱住我,拍了拍我的頭便先一步走了,我隻能緩緩的跟在他身後,腦子裏還是他說的這些話,還有那個上帝之鞭。
    我隱約記得屠澤說過曾經有個變態女人折磨過他,可他明明是中國人,為什麽會流落到那裏去,又遭受了這樣多的痛苦,能完好的站在這裏,體麵的活著,又遭受了多少,努力了多少……
    我不能了解他,我怕我會同情他,同情有時候是會迷了心的。
    樓下已經被整理好了,屠澤完全不在意到底損失了什麽,打著電話說著晦澀難懂的語言,有很多顫音,我也是才知道他外語說的這般好。
    他帶我回到賓館,我也沒什麽東西可以整理的,天生就是不安定的命,以前瞿采和我婆婆在的時候我還覺得自己有個家,如今真的是注定漂泊。
    離開的早上下雨,屠澤沒有和我坐同一輛車,找了一輛看起來不起眼的車送我,而他自己坐的車一直遠遠的跟著我,他給了我一部手機,不停的給我發著消息告訴我,再送我一公裏,他就離開。
    可就是這樣,一公裏再加上一公裏,他的車始終不緊不慢的跟在我後麵,我看著逐漸遠在身後的城市,心裏又是一股說不出的荒涼。
    我許是天生,命就不好的。
    他發來了很多消息,我還是回了一條,告訴他,我此去會好好照顧自己,讓他不必再擔心了,也請他多多珍重。
    他的車減速了,緩緩停在了路邊,漸漸消失在了我這輛車的後視鏡裏。
    司機放著電台,是梁朝偉的花樣年華,憂傷的旋律催的我眼淚直流,我不知道為什麽自己就這樣哭起來,我始終在告訴自己,我要做一個堅強的女人,想保護身邊所有的人,可我總是被命運知曉了心聲,然後不停的和我開著一個又一個不懷好意的玩笑。
    車子行駛到了高速入口。
    “節假日高速免費 ,排隊太厲害了。”司機師傅遞給我一瓶礦泉水,看這樣子很長一段時間都動不了,我坐在車中茫然的看著下車等待的人群,車流完全沒有任何移動的趨勢。
    突然就沒有了手機信號,我關機再開機,還是沒有。
    司機師傅說下車去看看前頭到底怎麽回事,我留在車上繼續等候。
    正在疑問出了什麽問題的時候,原本下車去的司機一直都沒有回來,坐進來兩個普通衣裝的男人,可眼神和耳朵上帶著的耳機出賣了他們的身份。
    我想開車門下車,已經被落了兒童鎖。
    “瞿小姐不要徒勞了,康先生並不是有耐心的人,那天阻礙他的那個小子,如果你還想他能在江城繼續留下去,就配合我們。”坐在副駕駛的男人沉聲開口。
    這是用屠澤威脅我,我隻能口是心非的說:“你們想傷害他就隨意去,我不在意。”
    他也不在意,繼續說:“人總是有想在意的人或事,沒有感情就不是人了,若是那位先生不足以讓你安靜的坐在這車子裏聽我把話說完,那千古集團的東先生和他家裏的兩位小少爺總也是能讓你靜一靜的。”
    “你們這是非法綁架!”我終是不淡定了,他回頭看向我,嘴角帶著一抹淡淡的笑容道:“瞿小姐說錯了,我們不非法,我們就是法。”
    我被他們帶下車的時候,司機還是沒有回來,高速入口已經被堵成了麻將桌,汽車都像淩亂的麻將牌一樣扔在上麵,他們帶著我走了很久才離開了擁堵區,坐在了他們的車上。
    車子向著相反的方向行駛,我的手機也被他們拿走後直接拆掉了。
    該來的總是會來,想躲的也躲不掉。
    郊外總讓人覺得是謀殺拋屍的好地方,尤其還靠著河,扔進去之後順流而下,沉屍水底,許是一輩子都被發現不了。
    康先生的車就等在不遠處,我被帶下了車,他從車上下來,還有康一靖。
    我也想不通康一靖為什麽一直出現在他父親身邊,直到康先生開口。
    “很多事也確實需要一個了結了。”康先生說罷,帶著我來的那兩個男人中的其中一個往康一靖手裏塞了一把東西,不用看我也知道是什麽。
    康一靖緩緩的走向我身邊,眼角的淚水在打轉,我看到他嘴唇在不停的抖動,這是不舍,也是不忍。
    “爸,她不會說的,你就放了他吧。”康一靖回頭看著康先生。
    我第一次聽到他發出這樣哀求的聲音,康先生無動於衷的望著遠方。
    “當初你就是這樣回應我媽的哀求麽?不管她說什麽,最後還是得上那架飛機是麽?”康一靖站在我麵前背對著我,近乎嘶吼的問。
    這可能是他壓在心裏太久的東西了,一直都沒有機會問出來。
    康先生依舊沒有什麽反應,隻是微微偏了偏頭,看向我們的方向說:“不管怎樣,她今天就到這裏了,我不能在自己的路上留下任何可能出現的意外情況,前方的路本就步步為艱。”
    “康一靖,我對你母親的愧疚你已經快耗費幹淨了,你應該知道,成大業之人,是容不得任何絆腳石的,哪怕這塊絆腳石,是他的家人。”康先生聲音真的很冷,我雖然不能感同身受,可我想,康一靖但凡心裏還有些溫度,都會被這些話徹底傷涼了。
    康一靖點點頭,回頭看向我,將手裏的槍上了膛,幾乎在一瞬間拖住了我的脖頸將我壓在了路邊險些懸空的位置,被槍口指著頭的感覺,居然是不摻雜恐懼的。
    這一瞬間,我好像突然就看開了。
    與其活著給別人添麻煩,還不如就此死了。東昭淩都已經不認識我了,我在這世上,除了我的兒子們,也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可我相信,東昭淩會照顧好他們的。
    “瞿禾,你知道你欠了我多少麽?”康一靖聲音抖著問我,我沒動也沒有說話,我在等著他把話說完,如果他心裏能好受一點,也算是我的價值了。
    我承認,從一開始到現在,我對他有意無意的利用了太多次,不管他心裏是不是扭曲的,人格是不是變態的,至少我都沒能成為讓他正常起來的那個人,甚至還加劇了他的病態。
    如果能在這最後,讓他得到那麽一點點的釋懷,就算是我還了他吧。
    “你永遠也不會知道,不會相信,我到底為了你做了什麽,放棄了什麽,渴求著什麽。”他用槍口頂的我更狠,狠的我能察覺到他的手抖。
    他突然俯身下來,在我耳邊說:“記得,向最深的地方遊,不要回頭,努力的遊。”
    我瞪大了眼睛,他聲音很沙啞,很小,隻有我自己能聽得到,我看著湍急的河水,他手下的力度加重,我聽到了他最後一句話:“瞿禾,別了。”
    被推下去,確切的說是被扔下去的一瞬間,我迅速墜入了河水,我來不及看到他那邊到底發生了什麽,隻聽到兩聲槍響,然後沒入水中之後所有的聲音都悶了。
    我奮力的向很深處遊去,眼淚瘋狂的沒入河水之中,我遊泳並不好,可求生的意識讓我努力的向前滑動著手腳,沒有人跟我跳下來,我也不知道岸上到底發生了什麽,水流的速度帶著我一路向下,終於從水中冒出來的時候,已經距離掉下來的地方很遠了。
    我還是被水流帶著繼續走,岸邊有人拿槍朝我射擊,可是已經太遠了。
    我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兩個人,康先生扶著肩膀,受了傷,他的懷裏,抱著一動不動的康一靖。
    他對我說,別了。
    許多年後,我還忘不了他說這兩個字的語調。
    康一靖死了,他射傷了他的父親,然後被一槍爆頭。
    康一靖到死都沒有被承認為康先生的兒子,而是成為康先生為掩蓋罪行謀殺的一個陌生人。
    我離開了江城,告別了蘇城,很久都沒有再去過申城,我做過健身教練,做過家庭保姆,在酒吧裏跳過鋼管舞,還被人誤會是大哥的女人。
    我愛過一個男人,我有一個已經去世的傻丈夫,我不相信的那個男人為了救我付出了生命,另一個我從心底裏藏著恐懼的男人說他喜歡了我。
    我這一生,就這樣重複的糾葛著,我貧窮過,富裕過,落魄過,風光過。
    起伏中,我甚至都已經想不清,老天到底還要給我多少折磨。
    再次回到申城,已經是五年後。
    站在申城的火車站出站口,賣旅遊手冊的阿姨們還在,呼喊著乘客的黑車司機還在,陽光,空氣,汙染,喧鬧,還是曾經的那樣。
    可我,已經不再是曾經的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