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看守所外。

    烏雲壓的低，存了好幾天的雨都憋在那裏。

    “快下雨了。”顧漣漪嘟噥了一聲才推門下車。

    黑色的重鐵門外有人在等著，穿著整齊製服的一個年輕男人。

    見連崢和顧漣漪並肩走來，那樣出色的外貌在這單位裏沒見過，雨天的狂野開出花一樣的賞心悅目，男人怔愣了兩秒才硬迎上前，“你好，是顧漣漪顧小姐？”

    “你好，我是。”

    男人看了她身邊的連崢一眼，心裏打鼓——秦隊剛剛叮囑過，無論這位顧小姐身邊有沒有‘同伴’，無論這‘同伴’是誰，都要一並請進去，不阻攔，不詢問，領導也默認的做法。

    男人收回視線點點頭，“秦隊讓我在這兒等你們，請隨我來。”

    “有勞。”顧漣漪捏緊衣擺，跟在男人身後。

    精良的安檢儀器明晃晃的杵在那裏，有兩夥家屬和律師打扮的人在排隊，顧漣漪掏身份證的動作被年輕男人製止。

    “我們走這邊。”

    男人說著，挪開警戒線一側立柱，對著一道沒有任何標注的小鐵門刷卡，直到兩人進去才把立柱放回原本的位置。

    門內是一條長廊，鞋底敲擊地麵，聲音在空氣中震蕩，聽的人心尖兒微涼。

    那人見顧漣漪繃著一張臉，盡量微笑著搭話，末了想到領導對他的囑托，低聲道：“顧小姐，很高興認識你，不過，今天你沒有來過。”

    被連崢握住的指尖一抖，她淡然一笑，“我明白。”

    ……

    連崢牽著顧漣漪的手，來到一棟獨立於關押嫌犯區域的三層建築。

    他注意到，沿途的監控攝像頭都沒有亮燈。

    終於，年輕男人在一扇遮了門牌的棕紅色防盜門前停住，掏出鑰匙將門打開，“顧小姐請。”

    連崢皺著眉瞥過去，年輕男人脊背肌肉瞬間繃緊，汗毛盡豎。工作幾年碰見過最凶狠的罪犯，也不及這男人懾人。

    連崢在不高興，這情緒沒藏著。

    顧漣漪見那男人一副融合了為難與懼怕的樣子，捏了捏連崢手指，“本來也打算自己進去，你在外邊等等我。”

    說罷又朝男人點點頭，“麻煩你找個地方讓我男朋友休息。”

    顧漣漪的和藹可親儼然令男人鬆了一口氣，“誒，”男人朝旁指了指，“隔壁那間屋子就空的，先生可以去那兒。”

    顧漣漪要走，連崢不鬆手，她好說歹說，保證一不高興就出來找他，誰趕攔著她，她二話不說就抄起板凳呼誰，顧東升要是讓她不高興了，更是要立馬動手，想揍就揍不能有半點兒遲疑，這才得了赦令。

    顧漣漪進到那間屋子，才知道剛才的承諾至少有一半不能實現，這顧東升被隔在縱橫交錯的鐵欄杆後，縱使他讓她再不高興，她總不能暴力拆解掉那黑乎乎的電子鎖，把顧東升揪出來吊打。

    “你終於來了，女兒。”

    顧東升整個人精神狀態其實很好，隻是這裏畢竟跟以往窮奢極欲的生活不能比，天壤之別的落差難免折損的這老男人的外貌。

    得不到靜心打理的皮膚鬆弛下垂，說話時八字紋特別搶戲，短短的毛寸頭興許是新修剪的，灰白色的發茬兒長短整齊。

    女兒？

    顧漣漪充耳未聞，將顧東升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冷漠，沉著，像是在看一個完全陌生的、初次謀麵卻已經惹了她反感的陌生人。

    顧東升從不知這女兒竟有這樣強大的氣場，壓力像濃霧般包裹住他全身，那雙漂亮至極的眼不像他，似乎帶著透視心靈的力道。

    “聽說你最近有些不開心，怎麽，那些事兒連爺不給你解決？”

    顧東升試探的問道，若是連爺連這點兒問題都不給她解決，那他所籌謀的、所期待的，豈不是……

    “名字。”

    顧東升一時愣住，反應不過來。

    “名字。”眉心輕皺，顧漣漪重複道。

    顧東升這才明白她所說的是什麽。

    這女兒天生和他隔路，讓他生氣。

    他不可能一張口就給她吐出貪官姓名，父慈子孝的劇本已經準備好，她偏不按他預定好的路子走。

    可他現在唯一的仰仗就是這個女兒了，拉幾個貪官下水能免幾年刑期，這是警方能給他的極致，但他要的儼然不止這些——他不要在這裏，他該是自由的，他的顧氏已經易主，但好在，還在顧家人手裏。

    小丫頭片子懂個屁的經營，她管不了那麽大一間公司，連爺都恩寵是一時的，這個女兒的美貌能令所有男人貪戀，但男人最懂男人，容顏會老去，一代新人換舊人，新鮮感才是每個男人畢生所求。

    男人最理智也最自私，喜歡你的時候，女人罵髒話他都覺得是灑脫直爽，當恩寵不在，今天能輕易給她的東西，明天就能輕易收回。

    顧氏不可以落到外人手裏，他要去坐鎮才是。

    結果才是最重要的，現在他要靠著這女兒背後的連爺，過程中受到一點兒折辱不要緊，反正將來總有機會討回來。

    小孩子要哄，胳膊始終擰不過大腿，另外，他父親的身份誰也不能磨滅，見死不救？他不信她不怕報應。

    想到這裏，顧東升心思篤定，麵上的肌肉配合的拚湊出痛心表情，“女兒啊，爸爸最近總在想一個問題。”

    配合他演出的人不在這個房間裏，顧東升也不窘迫，自顧自演下去，“我就在想啊，大起大落看清朋友，大喜大悲看清自己，爸爸其實最顧念親情，以前以為，有親人就有親情，現在落魄了才明白，有親情才會有親人。”

    “女兒啊，”顧東升抹了一把臉，深深歎了一口氣，“世人都說父愛如山，爸爸自己沒臉這樣認，是爸爸眼拙了，錯把迎合當真情，討好當真意，以前總逼著你叫廖碧雲媽媽，你不叫我就生氣，想著那麽好的一個人，後媽勝似親媽，你那時倔，你說你要替你親媽守著最後一點公道，一個小三配不上母親這個詞，我好像還打了你，覺得你真不懂事兒，現在爸爸才明白，原來我們顧家心思最通透的就是你，爸爸被騙了那麽多年，都被廖碧雲蒙在鼓裏，我以為她對你是極好的……女兒啊，爸爸沒臉求你不計前嫌，爸爸老了，淪落這麽個下場是老天爺對我識人不清的懲罰，爸爸今天之所以叫你過來，沒什麽歪心思，隻是有生之年，跟你說一句，孩子，這麽多年苦了你了，爸爸真是，真是對不起你。”(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