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4章 感情,祖孫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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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陽侯府。
    夜,書房的燭火還亮著。潛伏在院子角落裏的一雙眼睛始終盯住窗紙上映出的人影。
    忽然,書房的門“吱呀”一聲打開,若夫人挺著圓鼓鼓的孕肚,領著婢女夏離開。
    少時,守在門外的護衛閃入,闔上門。
    窗紙上,人影微動,起身在屋內走了兩圈,複又坐回椅子去。
    片刻之後,護衛閃出,闔上門,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之中。
    角落裏的一雙眼睛繼續盯著,直到書房的門再次開啟,一個護衛慢慢走向這邊,停在矮樹叢前,拱手。
    “三少爺,侯爺有請。”
    從角落傳出一聲無奈的輕歎,一道瘦削的人影果然從矮樹叢後麵走出。
    “爺爺心情如何?”
    護衛答:“侯爺如平常一樣。”
    意味深長地“哦”聲從唇齒間傳出,腳已經邁過門檻,跟著身子晃入門內,便直挺挺地僵硬住,再不敢移動分毫。
    一把長劍橫在劉士弼的脖子上,而握著長劍的人正是信陽侯。
    “你小子從貝州城回來消停不少,我還以為你改邪歸正呢。”信陽侯微抬劍柄,銀閃閃的長劍更貼近劉士弼的咽喉處。
    劉士弼眨眨無辜的眼睛,“爺爺饒命,孫子有大事要稟告。可看見姨奶奶和護衛相繼到來,隻好藏身在樹叢後,等無人來再稟告。”
    信陽侯半信半疑,“是嗎?”
    “爺爺,我躲在樹叢後麵,離書房還遠得很,什麽都聽不到的。”劉士弼急忙解釋,生怕一個字說慢了被爺爺大義滅親。
    信陽侯哼氣,收劍入鞘,走回椅子裏坐好。
    “走近點兒。”
    “是。”劉士弼乖乖答應,哆哆嗦嗦地走到桌前,膽怯地縮縮脖子,垂下眼皮不敢與信陽侯對視。
    看著孫子這副膽小怕事的鼠輩模樣,信陽侯的好心情瞬間化為烏有。不管怎麽恨司徒家,但看司徒善與他的孫子們相處,怎麽那樣和諧呢。再看看他家的孫子,一個比一個窩囊,見到他就像耗子見到貓似的。
    “說吧,何事?”
    看著礙眼,就早點打發走。
    信陽侯垂眸,也不瞧站在對麵的三孫子。與喜歡拍馬屁的二孫子相比,三孫子顯得沉默,總是躲在暗處窺視什麽,這讓他更加不爽。
    打從懂事的時候起,劉士弼就知道自己不討爺爺的喜歡。所以盡量不顯山不露水,躲在劉士彥的背後出謀劃策,風頭全部被劉士彥搶去。他也有過失落,會傷心,會羨慕爺爺對二哥的好,恨爺爺對自己的冷淡,嫉妒爺爺願意將府兵交給二哥統領,甚至二哥在外麵惹禍,爺爺也會毫不猶豫地為二哥平息,護二哥周全。而他呢,同為爺爺的孫子,卻過著天壤之別的生活。同父同母的哥哥活得風風光光,而他卻活在不見陽光的暗處。
    心思百轉千回。劉士弼竟沉浸在自己的思緒當中,許久沒有回答信陽侯的問題。
    低垂著頭的信陽侯沒有聽到三孫子的答聲,猛然抬頭,對上劉士弼眼中浮現的一抹淒愴,他的心狠狠一疼。
    這個活在同父同母的親哥哥光芒之後的孩子,的確沒有受到過他的特別照顧。更多時候,他的慈愛給了憨傻的小兒子,他的嗬護給了二孫子劉士彥,而他的背影給了這個三孫子。
    如果他的長房嫡孫沒有被偷走,想來二孫子劉士彥也不會有如今的境遇。他是偏心,但他不認為是錯的。自古對長子嫡孫的喜愛,就連帝王亦如此。南晉帝安括對嫡子楚王安宗元很疼愛,北契國大王博古桀對長子大王子博古響很重視。西都國的皇帝沒有子嗣,東楚國的皇帝也沒有子嗣,所以不算在內。
    縱觀南晉國內,司徒善對長子嫡孫也很重視,但司徒善對次子和其餘的孫子也很不錯。司徒善是個喜歡孩子的人,性情所致吧。司徒善是個特例,他連別人家的孩子也喜歡呢。
    丞相龐甫隻有一個兒子,所以也疼愛之極。兵部侍郎李典也有獨子李程,亦是嗬護備至。
    “士弼,坐吧。”
    一改剛剛的冷漠,信陽侯丟下手中玩把的珠串到桌上,看向站在桌前的三孫子。
    劉士弼受寵若驚地瞪圓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爺爺在讓他坐下?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
    “坐吧。”信陽侯耐心有餘,終是有些煩躁,指著對麵的一把椅子。
    劉士弼鞠躬作揖,語氣哽咽,“謝爺爺賜座。”
    僅僅是吩咐他坐在椅子上,已經足以令他激動萬分。劉士弼規規矩矩地雙腿並攏坐下,雙手有些不安的放在腿上,又緊張地攥成拳頭。
    這一切都看在信陽侯的眼中,禁有些自責。他的確對三孫子不夠關愛,不夠庇護。
    “說吧,夜裏不好好在房中休息,跑來書房稟告何事?”
    透出一些淺淡的關懷已讓劉士弼感到喜悅。他按耐住心底的狂喜,努力調整下呼吸,嗓音因激動有些沙啞,他喊了一聲:“爺爺。”
    信陽侯將自己喝的茶杯送到三孫子麵前,“先喝口茶。”
    劉士弼猶豫片刻,伸出顫抖的雙手捧起茶杯,淺淺地喝一小口潤潤舌麵。他舍不得喝完,這是爺爺第一次賞給他喝的茶。果然可以,他想拿回去珍藏起來。
    信陽侯微皺起眉頭,不太喜歡三孫子這忸忸怩怩的舉動。
    察覺出自來於對麵的不耐之氣,劉士弼又淺飲一口,雙手捧著茶杯。剛剛站在外麵凍得全身冰涼,此時喝口熱茶使身體的血液又奔騰的流動起來。這感覺像死而複生。
    “爺爺,孫兒稟告的事情,與柔兒表妹有關。”
    知道信陽侯的性子急,劉士弼沒有沉默太久,開門見山的直奔主題。
    信陽侯微怔,“柔兒?她怎麽了?”
    劉士弼扯動唇角。信陽侯的心裏有劉士彥,有憨傻的小叔劉讚,有姑母劉喜,還有即將出世的若夫人肚子裏的孩子,有表妹列柔柔,就是沒有他,劉士弼。
    再次為自己感到淒哀,劉士弼快速收斂繁亂的心神,微微一笑,“爺爺,今日柔兒表妹去了深酒巷子,見到司徒宕。”
    “她去深酒巷子做什麽?”信陽侯詫異。深酒巷子是汴州城最有名的酒家,他隻去一次,而且那一次還是月牧請他去的。記得月牧花了十金,才喝上一壇深酒巷子的好酒。
    深酒巷子,並非它有一條深長的巷子,而是因為它的酒釀是自家釀的,一滴酒能飄香很遠,能讓整條巷子和街道聞酒香而迷醉,故而酒家因此得名。
    信陽侯思緒回籠,看向對麵的三孫子,“你知道內情?”
    劉士弼點點頭,“柔兒表妹已和我說過,她喜歡司徒宕,想要嫁他為妻。”
    “什麽?”信陽侯大驚,“胡鬧!本侯絕不會與司徒善那個老匹夫為親家。”
    “爺爺息怒。”劉士弼放下茶杯,想要起身去安撫,卻遲疑了。隻微微起身,又坐回去,盯著放在桌上的茶杯,有些失落地說:“爺爺不要生氣,其實我剛剛聽到柔兒表妹說非嫁司徒宕不可的時候也很生氣。但是,氣過之後又覺得這是個好姻緣,該成全柔兒表妹的。”
    “混賬!”信陽侯大喝,拿起桌上的珠串砸向劉士弼的頭。霎時,劉士弼的額頭上血流如注,而他不躲不閃硬生生等著被砸。
    信陽侯怔愣,若是換作劉士彥一定會嬉皮笑臉的躲開,還會屁顛顛地跑回來問爺爺還生氣嗎?要不要再砸一次?可是劉士弼呢,卻硬生生的扛著。
    “疼嗎?”
    蒼老的聲音響起,劉士弼呆滯一下,搖頭,漾起安撫笑容,“不疼。孫兒該死,惹爺爺生氣。挨打也是應該的,爺爺惹還生氣,孫兒願受罰。隻希望爺爺氣過之後,聽孫兒一言。”
    信陽侯長長舒口氣,從書桌抽屜裏拿出一塊幹淨的帕子,“去擦擦血,或者洗把臉再回來。”
    劉士弼恭敬地起身,雙手接過,“孫兒去洗個臉,立馬回來。”
    “嗯。不急,讓護衛給你上點藥,別落下疤。”信陽侯有些後悔,可又麵子上拉不下來。
    劉士弼微微一笑,說出從小到大唯一的一句玩笑話,“爺爺不覺得身為男兒,臉上有點疤更添男子氣概嗎?”
    信陽侯勉強扯動嘴角,看著三孫子轉身走出去。
    身為男兒,臉上有點疤更添男子氣概。
    “這句話說得真好!”信陽侯不由得讚歎,不知不覺中那個常常站在角落裏默默無聲的孩子已經長成男子漢,並且在他沒有察覺的時候已經成熟,甚至出乎他的預料。
    思緒被劉士弼返回來的腳步聲打斷,信陽侯正正身子坐好,看向門口出現的少年。恍惚間,少年已有了男子漢的樣子,若不看清五官,還以為是失蹤的二兒子回來呢。
    “你生得越來越像你父親。”信陽侯感歎。
    劉士弼腳步微頓,又邁步悄悄走回椅子上,坐下。
    “父親走時,孫兒尚且年幼,依稀間隻記得父親的身形。多年來,幸有爺爺撫育才不至流落在外。穿暖吃飽,又能跟著先生讀書習字,皆感恩於爺爺。”
    信陽侯連連點頭。心想三孫子果然長大了,心智也成熟了。否則怎麽說出這麽條理分明的話。不過反觀二孫子,估許逼著打著也說出來這些話。
    劉士弼沒有給信陽侯思慮的時候,他語氣平靜,目光堅定,“爺爺,請成全柔兒表妹,與司徒府結為親家吧。”
    信陽侯目光炯炯,反問:“為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