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終章:天上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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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皇的“國喪”之後,齊國正式從北邊攻進奚國。懷景禦駕親征。我留在雲嘉,每天天不亮就抱著他那個隻有四歲的太子上朝看奏折。懷安每半個月從封地上請安的折子,我都親自看過,要看到那上麵的字跡是蘇青溪的,才放得下心。
    懷景帶著他的軍隊在北邊打,萬遠川在東邊打,後來兩軍在齊境會師,攻下了齊國數個要塞。倒是宋國,不知怎的,轉眼間丟了北邊數十座城,齊軍打進去,勢如破竹,把宋皇逼出了離京,又逼到了西邊和奚國交界的地方。懷景為人講究言而有信,因為奚宋兩國盟約尚在,同意開城門讓宋國聚在東寧城外的十數萬難民進入奚國避難。
    一夜過後,東寧地界,流血漂櫓。
    那衣衫襤褸的十數萬難民,是齊宋兩國最精銳的部隊。
    齊國和宋國幾個月來的戰火,原是演給奚國看的一場好戲。
    好戲的高潮,是懷景和萬遠川的主力被從中切斷,圍困在齊國境內。而齊宋聯軍從奚國東邊一馬平川的平原攻入,頃刻間占去半壁江山。
    人們要到很多年以後才知道,這場戲的最初腳本,早在戰爭爆發的三年前,就由齊國的皇後衛修儀和宋國太子朱德皓在淩霄閣“一夜風流”的煙幕下,悄悄完成。
    仗打了兩年。萬遠川戰死。又過半年,懷景病死。
    我理所當然登基稱帝,年號“永敬”;仍舊封懷景的兒子做太子。
    朝廷已經無力拒敵。奚國內群雄並起,各自招兵買馬抵禦齊宋聯軍。其中就有當年的廢太子。
    皆被一一剿滅。
    永敬元年的秋天,我親領文武百官出城投降。
    那時天降大雨,沒有人給我撐傘。我頂著滿頭滿臉的雨水,跪在沒過腳踝的泥水中把降書和傳國玉璽捧到齊國皇後衛修儀手上。
    我第一次為那個人已經不在而慶幸。至少,他不用和我一起受這亡國之辱。
    我後來當了十幾年的永敬侯。
    因為我一直很老實,既不打算謀反複國,也不寫詩詞歌賦懷念故國,對齊皇表現了絕對的忠誠——所以待遇比晚兩年亡國的朱德皓好了許多。
    我在一次宴會上見過他之後,他就被毒酒賜死了。
    宴會上我們倒喝得挺開心,他突然問我:“當年太子的伴讀,那位蘇公子……不知現在何處?”
    我說:“當然還是和懷安在一起。”
    可是他們……又在哪裏呢?
    衛修儀聽說我喜歡看星星,特地命人為我在空曠的庭院中築了一座三丈高的觀星台。落成時他親自帶了壇好酒來跟我喝,又連連道歉:“造得太急,有些粗糙,委屈侯爺了。”
    我笑,把杯裏血一樣的美酒一飲而盡:“我看的是星,又不是台。什麽時候不讓我看了,那才叫委屈。”
    天氣晴朗的時候衛修儀常常跑來找我喝酒。有時候齊皇也會來,聽我們聊天聊到一半就倒在一旁呼呼大睡,喝完了酒,衛修儀一把把他抓起來,放在肩上扛回去。我站在台上看他們遠去,嫉妒得眼睛出血。
    有一天,衛修儀拈著酒杯問我:“侯爺觀了十幾年的星象,可是為了看出古今往來變化的運數?”
    我把那十兩銀子才能買一兩的好酒一口噴了出來。
    我命人給我取幹淨的袍子來,一手指星海中半明半暗的一顆:“運數什麽的我不懂,也管不著……我看它。”
    衛修儀果然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一語中的:“這是……二十八宿中的鬥宿?”
    我再指遙遙相對的另外一顆:“有時候……還有它。”
    “那是……亢宿?”
    衛修儀望向我:“亢宿天庭星君掌人間瘟疫百官祿秩,鬥宿天府星君掌人間進士登科爵祿……侯爺單看這兩顆,原來侯爺對人間科舉百官等等很是關心……”
    我再搖頭:“我說了我不懂運數,我就是看。”
    衛修儀那向來閃耀著無所不知的智慧的雙眼,終於流露出些許的不解。
    我於是說:“這樣吧,我說個故事給你聽。”
    衛修儀拱拱手,姿態無比風流淡雅:“願聞其詳。”
    所有的故事都有始有終,這個故事太長,倚風說了好幾個時辰才說完,現在驟然要我再說一次,我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我敲敲腦袋:“就由這天府天庭兩位星君說起罷……天上的神仙過得悠閑自在,平日裏也會聚在一處,做些品酒下棋寫詩畫畫的風雅之事——”
    衛修儀頷首:“真是羨煞我等凡夫俗子。”
    我接著說下去。雖然已經過了十幾年,再提這個,還是有些不快:“天庭與天府兩位星君,因為掌管的事務有所關聯,平日裏常來往,也常在一處飲酒賞花……他們原本隻是尋常交情,各自也會和別的仙友碰頭遊玩。但是不知過了幾千幾萬年之後,不知怎的,天庭星君借口事務繁忙不願再同別的神仙來往,隻有天府星君能請得動他……”
    衛修儀已然明了:“那位天庭星君……莫不是對天府生了情愫?”
    我歎息:“是。可是天府星君掌管人間進士科舉,把人間的書都讀了個遍,於是也學了些讀書人的瀟灑倜儻……滿天的神仙,隻要他看的順眼,他就願意與之交遊……”
    衛修儀突然打斷我:“侯爺你……不舒服麽?”
    我尷尬一笑:“剛才喝得有些急了,一股酒勁上來,有點暈……那天庭星君對天府星君生了情,可是天府卻對他無意,天庭於是變得冷漠淡然,不再與人來往……如此,又過了不知幾千幾萬年,突然有一日,天庭星君突然帶了一壺仙釀到天府星君殿上,說是……要和他再喝一次。”
    衛修儀正在斟酒,聽到這裏,酒壺停在了半空頓了頓。我自顧說下去:“那天府星君答應了。兩位星君便喝起酒來……不久天府便醉了,天庭星君……趁機以自己的魂魄進入天府星君體內,趁兩人元神融合之時,自毀元神……想要和天府星君……同歸於盡。”
    衛修儀歎道:“總聽說天上神仙絕情斷愛,想不到這位星君……竟會情重於此……後來怎樣了?”
    我在自己大腿上麵狠狠掐了一把,腦子終於清楚了些:“虧了天府星君栽的一株仙柳,還有星君養的天孔雀……它們在天庭去找天府時,已經察覺天庭神情不對……所以趕在天庭自毀元神之前,朝天府星君施法,硬是將二人的元神分開了……”
    素羽並非妖怪;倚風,原來也不是法力薄弱的小樹妖。他們原都是伴著天庭星君下凡來的,算我看走眼了。
    衛修儀鬆了口氣:“後來呢?”
    我微微一笑,說:“雖然天孔雀和仙柳將他們及時分開了,可是他們的元神還是大為受損。結果這事捅到玉帝那裏去,他們自然要受罰。於是兩人都被打入凡塵曆劫。”
    “曆什麽劫?他們……遇上了麽?”
    我歎息,仰望那兩顆遙遙相望的星星:“他們,各自遭遇了一段情劫。”說完想想,補充:“一個終其一生傾盡所有深愛他們的人。”
    上天選中我和懷安,是不是因為我們都夠呆?
    “想必……當中經曆,很是辛苦吧?”
    “不錯。玉帝為示懲罰,對他們各下了一道咒。天庭星君,在人間,不可以對他心愛的人示愛……如果他說了,他心愛的人,便會遭滅頂之災。”
    “這懲罰未免……”
    我打斷他:“至於天府星君……如果他說了……他自己會命殞……總之就是要讓他們愛,而不得。”
    叔聞那天其實就已經說了,而我,竟然沒有聽清楚。
    青溪,叔聞。天庭,天府。
    你們果然,不屬於這光怪陸離的凡塵。
    隻是不知道,經曆人間一劫之後,青溪……不對,天庭,是不是還會對天府心存愛意呢?
    手指揪著自己的大腿,幾乎扯下一塊肉來,然而感覺不到疼。
    斷斷續續的畫麵出現在眼前。
    雪白的幔帳早已纏遍了整個崔家老宅,我卻死死抱著那具早已冰冷的身體,不肯放手。
    我那樣興高采烈地去找他,誰知竟晚了一步。
    何昭他們一身素縞哭著跪在跟前哀求:“王爺……您就放手……讓崔大人入土為安吧……”
    我狠狠啐一口:“都胡說什麽?!本王還要向皇上請旨,封他做王妃哪!誰敢再聒噪,本王殺他全家!”
    然而心裏是明白的。
    懷裏的人,再也不會睜開那雙清亮的眼睛朝我擠眼,再也不會輕啟那兩片薄唇叫我的名字,再也不會伸出那隻瘦削的手捏成拳頭砸我的腦袋……
    再也不會……
    就像從前我遇到的很多人那樣。
    師父,山下村裏和我嬉戲的孩子們,那個教我讀書的藍衣人……
    永遠都不會再回來。
    而我,卻隻能無可奈何地活下去,學著習慣恐懼,習慣黑暗,習慣孤獨。
    沒有盡頭。
    沒有他的世界,有什麽好留戀的呢?
    最後我答應素羽,讓我再和叔聞獨處半個時辰,就讓他們進來善後。
    他們人一走,我便舉起一把匕首,朝自己的心髒狠狠插下去。
    衛修儀的聲音幾乎像是利刃一樣插進了腦海:“侯爺?侯爺?不舒服麽?”
    睜開眼睛,風涼水冷,星月依舊。
    我對自己說,過去了,都過去了,他還好好的,在那裏。
    我還能看得到他。
    我勉強一笑:“皇後今天帶來的酒……酒勁有些大……”
    那時候倚風用柔韌的柳枝卷去了我手中的匕首,又把我捆得不能動彈時,也是這樣說的:“懷真……別這樣,他還好好的,在那裏,別這樣——你不能死——”
    回過神來,卻看見崔叔聞和倚風就站在眼前,身上籠罩著柔和的光芒,當真是天上神仙的模樣,衣袂飄飄,仿佛隨時都會被風吹走。
    倚風神色慌張地看著身後,仿佛有虎豹豺狼在追趕。
    崔叔聞卻淡然自若,眼裏仿佛是空的,什麽都沒有,什麽都不剩下。
    他的聲音仿佛天籟,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對不起。”
    說完揚起衣袖乘風飛去。
    倚風長歎一聲,匆匆忙忙地說:“他苦苦哀求一番才獲準回來道別……以後恐怕見不到了。你千萬別尋短見,當中因由,我日後若有機會,一定回來跟你說。”說完也飛走了。
    其實也沒等到“日後”,素羽就把什麽都告訴我了。他雖說是天庭星君養的,卻不必受天庭規矩的束縛,所以一直留在人間,看著我登基,看著我亡國。
    之後我便被帶到齊都宜陽軟禁起來。素羽幾次想把我帶走,我不肯。如果我失蹤或是莫名其妙地“死去”,奚國舊地那些蠢蠢欲動的人就有了借口。兵災再起,受苦的隻是平民百姓。我必須作為和平和屈服的象征一直呆著,直到“壽終正寢”。
    後來素羽也在宜陽安頓下來。幾年之後,他終於買通了地府管生死簿的一個文書,查清楚了那崔丞相死後便投胎到宜陽一戶人家裏,如今已經一十九歲了。他當即一道白光化成一個翩翩美少年去找那少年,沒有再來。
    所以後來倚風再來,跟我說的這些事,就隻有我知道了。
    倚風說:“星君生於天,與地同壽,他下凡曆劫,在天上不過是過去了二十多日……”
    在他無窮無盡的生命中,這段時光,短暫過一瞬間的億萬分之一。
    而我,不過是造物主為他設的一個坎。
    他已經安然無恙地過去,此後,大概不會再和我扯上什麽關係了吧。
    我發著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樣,和永遠地死去,其實也沒有什麽分別。
    倚風臨走,又說了另外一件事,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為了安慰我而胡掐的:“你身臨其中,可能會有些事情不明白……但很多事情其實都是早有注定的……比如說,你注定會是奚國的最後一個皇帝……因為奚國氣數早已盡了,你生性純良,不喜歡爭鬥,亡在你手裏,天下生靈受到的創傷最小……”
    我哈哈大笑:“這便是所謂的無用之用麽?”
    於是釋然。
    衛修儀命人扶著我,笑說:“這酒是有些烈了……我也有些頭暈了呢。我看玉帝的安排,頗有深意。”
    我有些驚奇:“哦?”
    衛修儀一雙迷離的醉眼仰望星空:“天庭星君若示愛則愛人殞命——這是要他在失愛之後,懂得如何不愛;天府星君示愛則自己殞命,其實隻是要他懂得何謂愛就足夠了,不必在人間再多生枝節。”
    是……這樣麽?!
    衛修儀瀟灑一笑:“侯爺不如先歇下吧,我……改日再來聽故事。”
    這個故事終究沒能說完。
    這天夜裏,我娘來了。她做了個假人扔在我床上,把我變回原身,揪著我的尾巴倒提著我,踩上那一片碧綠的芭蕉葉,直衝雲端,又飛到了一座白雪皚皚高聳入雲的高山上。
    她一把把我扔到一株結著金色的蘋果的仙樹上,手指一指:“你老娘我,是在這裏長大的。你吃這樹上的果子,法力會長得快些。”然後又指了指山顛極高處:“那裏,有道天梯直通天庭。等你法力夠了,就爬上去,我管你喜歡的是玉皇大帝還是太上老君,哄也好騙也好霸王硬上弓也好,總之是要弄到手。老娘過一千年再回來看你,到時候要是還讓我看到你這沒出息的樣兒,老娘就不認你了!”
    說完扔了個什麽東西在旁邊的水池子裏:“記得每天揍它幾頓練法術——”
    一道白光閃過,人已經不見。
    仔細一看,樹下的水池子裏,是那隻曾經化身為法門的娃娃魚,正在朝我齜牙咧嘴。
    【尾聲】
    “後來呢?你好好修煉了沒?”
    我打個嗬欠:“當然有!我趴在哪裏修煉修煉修煉修煉……可是一直都不夠爬上去。又過了一段時間,我突然想到,我的法力雖然不夠爬上天庭,用來穿越時空卻夠了。於是到了這邊,過來找被素羽送過來找我的那個崔叔聞。我想,隻要我阻止他找到小時候的我自己,我不就可以和他長長久久地相守了嘛……然後你都看到了,就這樣,沒有了。讓我睡會兒吧——”
    真的是太困了。一口氣說了八個小時,幾乎喝掉了一箱礦泉水。要知道我剛剛和全盛時期的法門鬥了一場,又用盡了法力把崔叔聞的魂魄和小時候的自己送“回去”……這家夥居然不知道從哪裏冒了出來,把我逮到這鬼地方——明明有張舒舒服服的床可以睡會兒覺,他偏偏不要命地逼著我從頭說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話說……他自己也該記得一些事情吧?這分明是在故意折騰我!
    我不行了……真的不行了……周公,抱抱……
    一隻柔軟得像是沒有骨頭的手不知道什麽時候滑進了衣服裏,又沿著脊梁骨上下挪動著:“那你說,以後我是叫你懷真呢,還是叫你永敬?”
    我聽到自己說:“懷真……”
    還是懷真吧。“永敬”已經成了史上最無用的皇帝的代名詞,後來又成了廢物的同義詞。
    舉例:
    “小時後不好好讀書,當心長大變成永敬!”
    “你個永敬,怎麽連這麽簡單的事情都不會做啊!”
    ……
    所以,這個名字,我隻有在心情不好的時候會用。
    現在我的心情麽,很好,好極了。
    “懷真……”
    “嗯。”
    “你現在很累麽?”
    “嗯。”
    “想不想再舒服一點?”
    “嗯。”
    “好,我正好想做個實驗……”
    “嗯?”
    “一個人在極度疲倦的情況下做,是會變得精力充沛呢,還是會暈過去。”
    “嗯?!”
    “你不用動,趴著就好。”
    “不要——”
    實驗的結果是:還沒開始做的時候就會被嚇得精力充沛。
    我攏起衣衫,被子拉到脖子下:“天府星君大人在上,小的求您了……讓小的先睡一覺吧……”
    他很大方地抱住我的身軀:“你睡吧,我隨意。”說著手又滑到了某個他絕對絕對不應該碰的部位,“作為對你說了半天故事的回報,我也告訴你一些事……”
    我勉強扯開那隻手:“嗯。”
    “你過來這邊以後……不是一直在陪著崔叔聞麽?其實……最近這一百年,你看到的,其實是我。那個崔叔聞的魂魄,我把它封起來了。隻是兩年前我知道該到回去的時間了,才回天上去呆了兩天……”
    啊……
    啊……
    啊啊啊……
    我跳起來,揪住他的衣領:“你說什麽?!”
    眼前的人眉目淡雅得像是淡墨渲染的畫,笑意卻濃得像是粘稠的蜜糖。
    這張臉,我揣著一顆破碎掉的小心肝淒淒哀哀地想了一千多年,又小心翼翼大氣不敢出一口地對了幾百年,追逐半生,得而複失,失而複得,就在我以為以後再也見不到他的那一刹那,他卻笑盈盈地出現在我麵前——我實在生不起他的氣來。
    犯賤哪。
    我鬆手,躺倒:“嗯。”
    原來這一百年來,我對著的,摟著的,並不是那個心裏空空,隻知道要找懷真的崔叔聞。
    雖然裝得很像,可是我一回想,果然找出了許多破綻。
    幸福一下子湧上來,把疲倦得不想動彈的全副軀殼都裝得滿滿的。
    我愛他的時候,他也愛我。
    我總以為自己要的不過如此,卻從未發覺原來早已得到。
    我懶懶地說:“我還以為,你回去以後,就不會再記得我……”
    本來麽,玉帝讓他下凡就是為了要懲罰他……和……那位天庭星君,他們到天上之後,就該做回無情無愛的星君才對。我要是真去找他了,倘若他還對我有情,恐怕又要受罰;倘若他已經不記得我,我就是再見到他了又能怎樣?
    所以我寧可到這邊來陪伴從十三歲慢慢長大的崔叔聞。
    他在耳邊輕笑:“你知不知道……那個時候我剛剛曆過劫,不敢對你有什麽表示……可是我在天上偷偷地看你,總是能看到你也在看我……這件事整個天庭都知道,你知道別的神仙都怎麽說麽?”
    “什麽?整個天庭——”
    “一個字,呆!”
    方才的刺激讓我清醒了些:“喂,你不是還要掌管人間的事情麽?怎麽可以到處亂跑?”
    一根手指隨意撥弄著我額前的頭發:“懷真,知不知道本星君管的是什麽?”
    我努力回想:“人間的……進士科舉……”
    我猛地坐起來:“可是人間的科舉已經廢了一百多年了!”
    ——所以剛才他說,這一百年來,他都和我在一起……
    他懶懶地躺倒:“這便是了,我星君的稱號雖然還在,卻是徹底地……嗯,退休了。”
    我目瞪口呆。
    這麽說……這麽說……我們以後……我們以後……可以……
    一直在一起了?!
    我覺得自己的嘴都要咧到耳朵那裏去了。
    他鄙夷地掃我一眼:“至於這樣麽,擦擦口水……”我舉起衣袖,他接著說:“至於天庭星君麽,他先在忙得足不點地,估計沒空睬你——”
    這……這家夥居然能吃那麽多年的幹醋!
    也算了吧。我隻要知道……青溪還好好的,就好。
    我蹭到他身上:“以後我該怎麽叫你呢?星君大人,還是叔聞?”
    “叔聞吧,都叫了幾百年了。”
    “叔聞——”
    “嗯?”
    “我先在精力很充沛。”
    “嗯。”
    “不如——”
    “也好。”
    自然而然地,我的手伸過去,他的手伸過來。
    “對了,你娘曾經跟我說過……”
    我正在解他最下麵的一粒衣扣的手被震得停住。
    我娘?!話說我已經一千多年沒看到她了,也不知道她把我爹拐到哪去了——這種時候提到她準沒好事!
    我戰戰兢兢:“我娘?你怎麽會認識她的?”
    他的手準確而迅速地解開了我的衣扣:“你還記得素羽麽?”
    “廢話!當然記得!”
    “當年素羽還是一隻孔雀妖的時候,受過一難,幾乎形神俱散。你娘救了他上昆侖山,正好遇上我……我那時很好養些仙禽仙獸什麽的,就求她把素羽托付給我,這樣便認識了。”
    額……世界好小……
    崔叔聞說著這些話的時候,已經把我的衣扣全都解開了。我晃晃腦袋把他推遠了些:“我娘跟你說什麽?!”
    他麵色如常:“你娘說要我找機會帶你來這裏……這裏,原來是她的住處……”
    我一驚跳起來後退了半米遠,匆匆忙忙攏起衣服。打量一番這間看起來很普通臥室——就看到屋頂一個牆角居然安著一個——
    攝像頭!
    我翻身跳下床喚出法杖朝那攝像頭一揮——“砰”的一聲,那攝像頭總算給燒成一砣垃圾。法杖再一揮,床上的被子飛起,把崔叔聞裹成了一根麻花。我氣喘籲籲:“她還說什麽?”
    崔叔聞艱難地把身上的被子掙開:“她說她正在寫小說,有些地方……咳咳,不會寫,所以想看看……咳咳……”
    我吼:“所以你就配合她騙我來這裏演真人秀?!”法杖一揮,崔叔聞整個人被幾圈光繩捆住了,又淩空飛起。我牽了光繩一頭把他扛在肩上,踹開門踩上芭蕉葉往天上直衝。崔叔聞的聲音在風中有些發抖:“喂!你這又是去哪裏?”
    我頭也不回,隻管在天上橫衝直撞:“回心橋!隨便穿越去哪裏,總之要到我娘找不到我們的地方!”
    崔叔聞哇啦哇啦不住抗議。周身是觸手可及的雲,風聲呼嘯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