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女人間的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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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燕子感覺很不好。雖然把她放出來了,但她知道,高昌他們肯定布置人手在監視她。無論她走到哪裏,總感覺身後有人偷偷地跟著她。
謝天聽說後,找到高昌,高昌承認他確實布置了人手監視朱燕子。真正的內奸並沒有找到,朱燕子仍然嫌疑最大,不能不防。謝天和高昌大吵一架,但無濟於事。他隻得回頭安慰朱燕子,人正不怕影子斜,隻要自己內心堂堂正正,就讓他們監視吧。
朱燕子點了點頭,但她接下來的話卻讓謝天大吃一驚。朱燕子說:“謝大哥,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想一些事兒,但我也拿不準,不知道應該不應該對你說。”
謝天說:“你什麽都可以對我說,我早就把你當作親妹妹了。”
朱燕子咬著嘴唇想了一會兒,抬起頭,直直地盯著謝天說:“我說的不對,你不要怪我。我也隻是想想,沒有別的意思。”
謝天見她說得嚴肅,忙也繃起了臉,說:“到底是什麽事兒?”
朱燕子說:“我想問問你,你真的了解周姑娘嗎?你是如何認識她的?她的日本話怎麽說的那麽好?”
謝天愣了一下,狐疑地看著朱燕子,問她:“你問這個幹什麽?你懷疑她?”
朱燕子說:“如果我沒有經曆這些事兒,我對周姑娘的看法也不會有什麽變化,但我經曆了這麽多,我不能不想一想。大家都覺得我撒了謊,我也覺得我的經曆確實匪夷所思,但周姑娘認定我是內奸,我就覺得有些怪異。按道理講,我和周姑娘無冤無仇,我們還都被日本人抓到過,她不幫我說話不說,還落井下石。這還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日本話說得那麽好,按道理講,日本人沒道理把她送到慰安所去,能找一個會說日本話的中國人太難了,而找一個慰安婦卻簡單多了……”
謝天有些不快:“那次是我倆一起被抓起來的,我很清楚,日本人給她用過刑,她不肯投降,日本人才把她送到慰安所去的。她如果真的是內奸,日本人會那麽折磨她嗎?她受了那麽多罪,你怎麽會忍心往這方麵想呢?周姑娘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是內奸的。”
朱燕子搖了搖頭,說:“我總覺得心裏不踏實。我們隻是知道她被日本人送到慰安所了,但她到底是真的被日本人逼著做了慰安婦,或者這隻是一個遮人眼目的幌子,我們卻不知道了。”
謝天搖了搖頭,說:“朱姑娘,你們兩個關係本來不錯,你這次遇難,周姑娘本來應該替你說話,但她沒有。我理解你的心情,但她是從大局出發,如實地講了自己的看法,你不能因為這個就恨她……”
朱燕子痛苦地看了看謝天,說:“謝大哥,我根本就沒因為這事兒恨她,即使高團長要處決我,我也不恨他。誰是好人,誰是壞人,我心裏有數。”
謝天有些慍怒:“這麽說,周姑娘是壞人了?”
朱燕子直視著她,倔強地說:“如果她是日本人安插進來的內奸,那麽,她就是壞人,我不會原諒她的……”
謝天冷笑一聲,說:“不管你原諒不原諒,我相信周姑娘是出於公心,即使她不該那樣懷疑你,但她也沒錯。我永遠都不會允許有人傷害她!”
朱燕子漲紅了臉,悲憤地說:“謝大哥,她懷疑我是出於公心,我懷疑她難道就不是出於公心嗎?我就是相信你才對你說的。”
謝天說:“你是出於公心嗎?你是不是嫉妒我和周姑娘走得太近?朱姑娘,你告訴你,我永遠都會愛著周姑娘,我決不會允許任何人傷害她……”
朱燕子愣愣地看著他,淚水在眼中打著旋,她低低地說:“謝大哥,你真的以為我是在往她身上栽贓嗎?我其實還沒說完呢,你就不能耐心聽我說完嗎?”
謝天把頭扭向一邊,不置可否。
朱燕子說:“還有,她不是一個護士嗎?但我仔細看過,她右手食指有繭子,你也是一個軍人,你應該清楚,那是經常扣扳機留下來的……你去問她,我相信她會說,是做護士時拿手術鉗什麽的留下來的,但她是醫生嗎?用得著天天拿手術鉗嗎?”
謝天仍然把頭扭向一邊,一語不發。
朱燕子說:“謝大哥,你聽進去也好,聽不進去也罷,你相信我是出於公心也好,是報私仇也行,該說的我都給你說了,這隻是我的一種感覺,我沒什麽證據,你放心,我不會對別人再說的,也不會再對你說的,我隻希望,希望你能留點心……”
朱燕子說完,轉身走了,背影既孤獨又悲傷。
如果說朱燕子的話在謝天的心中沒有掀起任何波瀾也是不對的。他認定朱燕子之所以懷疑周櫻,是對周櫻背叛她們的友誼而惱羞成怒,無端揣測周櫻,是女人的小肚雞腸,雖然這樣想的,但他還是趁著和周櫻在一起時,裝作不經意的樣子,撫摸著她的手,她拇指關節處確實有繭子。謝天驚訝地問她:“櫻兒,你這裏怎麽會有繭子?”
周櫻笑了笑,說:“你忘了,我是護士啊。”
謝天說:“我以為就醫生拿手術鉗做手術,沒想到你們護士也要做手術啊。”
周櫻搖了搖頭,說:“呆子,我什麽時間說我做手術了?那是我上醫學院時留下來的。我本來讀的是內科,經常拿著手術鉗對人體模型做練習,但真要解剖人體了,我又害怕了,隻好臨時改成護理專業了……有時醫院忙起來,有些小手術我也能做的。你不記得了,在北平搞戰地救護時,我就做過一些小手術。”
謝天長長地鬆了口氣,這就解釋得通了。歸根結底,還是朱燕子神經過敏,不,她不是神經過敏,她這是在嫉妒,在吃醋,是有意陷害。
謝天不由提醒她:“櫻兒,我覺得朱姑娘對你有成見,你以後也要對她留心點,不要讓她傷害了你。”
周櫻好像早有所料,點了點頭,說:“我那樣做,完全是為了咱們熱血團……況且,我覺得現在也不見得她就沒有嫌疑了,不但是我,就連你也要留心點。”
謝天猶豫了一下,說:“我倒不相信她是內奸,但我不放心你,她萬一恨上你了……”
周櫻撅著嘴,說:“你寧願相信她也不願意相信我!我知道,就是因為她喜歡你,你表麵不肯,心裏卻也很享受,所以處處要偏袒她。”
謝天急了:“你說什麽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心裏隻有你,我和她隻是戰友。”
周櫻嬌嗔地看他一眼,撲到他懷裏,喃喃地說:“人家就是嫉妒嘛,怕有一天,別人把你搶走了……”
謝天緊緊地擁著她,說:“你想多了,放心吧,我永遠都會在你身邊,誰也別想傷害你。”
說到底,兩個女人還是為了自己暗中較勁,周櫻認定朱燕子叛變了,而朱燕子懷疑周櫻是內奸,她們互相攻訐,卻都信任他,他夾在中間,到底該如何辦?謝天搖了搖頭,兩個女人都很優秀,就因為內奸的事兒心存芥蒂,朋友也沒得做了。這可惡的內奸,總有一天要抓住他。不管怎麽樣,誰也不能傷害周櫻,也不能傷害朱燕子。
說來就來,還是有人傷害朱燕子了。
傷害她的人是胡克利。這天一大早,趙慈江找到朱燕子,說自己的衣服破了,前來借些針線縫補一下。朱燕子把針線給了他,他卻不走,笑嘻嘻地說:“我一個大男人,笨手笨腳的,你能不能幫我縫縫?”
朱燕子就跟他去了。剛一出門,竄出兩個人,把朱燕子的嘴用布堵住,架著她飛快地走。走了約摸七八裏路,到了一個樹林,胡克利正站在那裏等他們。他們拿掉朱燕子嘴裏的破布,朱燕子瞪著眼睛憤怒地問胡克利:“你要幹什麽?”
胡克利嬉皮笑臉地說:“生氣了?我記得你從前可不是這樣對我的呀,找到靠山了,翅膀硬了?”
朱燕子呸地朝他吐了一口唾沫:“胡克利,我加入熱血團後,咱們就沒關係了,我念你們也抗日,就不和你們算舊賬了。你把我放了,我就當這事兒沒有發生!”
胡克利收起臉上的笑容,把手槍掏出來,拿在手裏把玩著,斜著眼睛看著朱燕子,說:“好,咱們的舊賬一筆勾銷,但新賬卻不能不算。朱生豪死了,他不是內奸,那誰是內奸?除了你,我想不出別人。你編瞎話也編得圓滿一些嘛,日本人放了你?哪有這樣的便宜事!他們那幫笨蛋相信你,我可不相信。老子現在還不想死,留著你,我們遲早要被日本人幹掉。”
朱燕子撇著嘴瞪他一眼:“你還認為我是內奸?就你這木頭腦袋,我懶得給你解釋。”
胡克利的眼睛亮了起來:“這麽說,你承認你是內奸了?”
朱燕子冷笑一聲:“你要殺死我嗎?你殺了我,你覺得熱血團的人會放過你嗎?”
胡克利搖了搖頭:“他們當然不會放過我,但大不了關我幾天,不會放過我的是日本人,因為我把他們最厲害的特務給殺了。”
胡克利過來了,把槍頂在她的下巴,說:“你如果還像從前那樣求求我,我也許會放了你。”
朱燕子呸地吐他一臉唾沫:“胡克利,我朱燕子死也不會求你,你要殺就殺吧。”
胡克利抹了一把臉,把手放在嘴裏舔了舔,笑嘻嘻地說:“你這臭娘們兒,果然不念一點舊情,被謝天那個小白臉迷住了吧?你別做夢了,說不定人家這會兒正和周櫻那娘們親熱呢。”
朱燕子漲紅了臉,吼道:“胡克利,別他媽的像個娘們兒一樣磨磨嘰嘰,你他媽有膽就把我殺了吧。”
胡克利把手槍插進腰裏,搖了搖頭:“你不念舊情,我卻念舊情,一日夫妻還百日恩呢。咱們應該有好幾千日的恩了。我做件善事,放你走,但你不準再回熱血團,你回日本人那裏也行,或者繼續換個地方給日本人搞情報也行,比如其他國軍啦,比如八路軍啦,反正隻要不禍害我們熱血團就行。”
幾個人放開了朱燕子,朱燕子盯著他,一臉疑惑:“你真放我走?”
胡克利點了點頭:“我啥時說話不算話了?”
朱燕子莊重地看著他,認真地說:“我不是內奸。”
胡克利擺了擺手:“我不管你是不是內奸,反正你在熱血團,我就不放心,萬一哪天再中招了,連咋死的都不知道,那就太不劃算了。你走了,我才放心。這不但是我的想法,也是熱血團大多數人的想法。高昌私下也給我們交待了,要我們多留心你,還說,如果發現你投敵,當場格殺勿論。”
朱燕子相信他說的是真的,她確實感覺到了,熱血團上上下下看她的眼神都是怪怪的,走到哪裏,似乎都有眼睛在盯著她,現在終於從胡克利的嘴裏得到了證實,她的內心還是被深深震撼了。自己巴心巴肺地跟著他們打鬼子,他們卻不相信她。懷疑她也就算了,還要格殺勿論呢。她不由得一陣寒心,竭力控製著,但淚水還是湧了出來。
胡克利有些得意:“怎麽樣,新人不如舊人吧?是不是謝家父子三個都沒告訴過你?周櫻告訴你沒有?肯定沒有,那娘們兒覺得你在勾引她的寶貝男人,恨不得殺了你呢。你在這裏確實沒多大意思了,天下這麽大,哪裏不能去?我認為還是回到日本人那裏去比較好,他們會把你當作寶貝的……”
朱燕子的眼裏幾乎要噴出火來了:“你閉嘴!老子就是死了也決不會去投日本人!”
朱燕子回頭看了看青龍山的方向,呆呆地站了一會兒,然後扭過頭,向山外走去。胡克利說得對,在這裏確實沒有多大意思了,但自己能去哪裏呢?尋找其他抗日的國軍?熱血團也是國軍,很快其他國軍也會知道她曾是懷疑對象。其他國軍也不能去了,那就隻能去投八路軍了。
別了,熱血團。
高昌和謝讓很快就發現朱燕子不見了。高昌安排人監視朱燕子,自然會有人注意她的,當發現她不見後,立刻報告了高昌。高昌疑惑地對謝讓說:“這個朱燕子是不是真的有問題?她怎麽不見了?她是不是跑掉了?”
謝讓說:“先不要著急,其他人都還在嗎?”
高昌忙讓人去查,發現胡克利和他的幾個手下也不見了。
謝讓覺得糟糕。朱燕子一向是看不慣胡克利他們的,雙方基本上處於誰也不搭理誰的狀態。他們突然都不見了,這裏麵很可疑。但同時謝讓也鬆了一口氣,朱燕子如果和他們在一起,那她就不可能叛變投敵。問題是,她為什麽會和他們在一起呢?
謝讓立即安排人馬去找他們。快到晌午時,胡克利帶著手下回來了。謝讓劈頭問他:“朱燕子呢?”
胡克利回頭瞪了一眼趙慈江,他本來讓趙慈江神不知鬼不覺地把朱燕子帶走,這下好了,人家早就知道了,肯定是趙慈江這家夥手腳不利索,讓人看見了。他大大咧咧地說:“她十有八九是內奸,你們不願意做惡人,我來做好了,我把她殺了。”
謝讓大吃一驚,他看其他人,其他人都笑哈哈地看著他,一副看熱鬧的樣子。謝讓大怒,一把抓住胡克利的衣領:“你把她殺了,你真把她殺了?”
胡克利本來隻是開個玩笑,但他見謝讓上前揪住他的衣領,生氣了,反手抓住謝讓的胳膊,說:“我就是把她殺了,她本來就是我的手下,我想怎麽著就怎麽著,你能怎麽著我?”
謝讓氣極:“我再問你一遍,你真的把她殺了嗎?”
胡克利把頭昂了昂:“殺了!”
謝讓急火攻心,手握拳頭,一拳砸在胡克利的臉上。胡克利急了,抹了一把鼻血,揮拳打了過來。兩人抱在一起滾倒在地。其他土匪站在四周,拍著巴掌嗷嗷叫好。聽到動靜,高昌急忙奔過來,喝令兩人住手,但兩人都急紅了眼,哪裏聽得進去?高昌拔出手槍,開了一槍,兩人這才分開了,像兩頭好鬥的公牛,喘著粗氣,狠狠地盯著對方。
待高昌問明了情況,憤怒地瞪著胡克利:“誰讓你把朱燕子殺了?”
胡克利呸地吐出口血水,說:“我沒殺她,我把她趕走了。”
“你為什麽把她趕走?”
“你們不是一直都覺得她是內奸嗎?我隻不過是替你們做了一件你們想做而又不好意思做的事情,這有錯嗎?”
高昌眯著眼睛看著他,他歪著腦袋,一臉不以為然的樣子,渾身上下都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哪裏有半點軍人的樣子?高昌叫人把他先關起來,至於怎麽處理,等大家商議後再說。
高昌主張把他殺掉。土匪畢竟是土匪,弄不好,反而把整個隊伍的風氣帶壞了。像這件事兒,他居然連聲招呼都不打,就把朱燕子趕走了,還不知錯,居然和副團長打起來了。按照軍法,毆打長官的,嚴重的話,也要執行軍法。
眾人一片沉默。過了好大一會兒,洪橋說:“這樣處理會不會太嚴重了?他手下畢竟還有五六十人,殺了他容易,那五六十人要是不服就麻煩了。”
高昌揮了下手:“他們如果不服,就讓他們走,國軍就是國軍,不是土匪。”
謝讓搖了搖頭,說:“他私自趕走朱燕子,這件事是很嚴重,但我不同意對他執行軍法。至於毆打長官,這事兒我也有責任,我還真以為他把朱燕子殺了,一時衝動了……他畢竟還是痛恨鬼子的,抗日決心很堅定,現在是用人之際,我們要團結,不能分裂。我主張還是從輕發落。”
謝天和謝地也支持謝讓的意見。高昌隻得服從多數,最後決定給他關半個月的禁閉。當高昌對胡克利宣布處罰決定時,胡克利不幹了,說:“你們憑什麽要把老子關起來?老子又不是內奸。”
高昌忍住氣,盡量讓自己的口氣和緩一些,說:“你擅自決定趕走朱燕子,接著又毆打長官,目無軍紀,這樣處理你還算是輕的。你加入國軍,就要遵守國軍的紀律,如果下次再犯,決不輕饒。”
胡克利撇了撇嘴,說:“你能怎麽著我?還能把我蛋砸成兩截?什麽國軍?都他媽的一幫打了敗仗的廢物,架子倒端得挺大。還軍紀呢,大不了老子不幹了,老子走人。”
高昌憤怒地盯著他:“你如果要走,你立即走人,你如果不走,就老老實實地遵守國軍的紀律。”
胡克利吼道:“狗屁紀律!老子不幹了,走人。”
高昌立即讓人把他放了,讓他立即走,誰願意跟著他走就走,熱血團決不阻攔。胡克利大步流星趕到第三大隊,朝那些土匪招了招手,叫道:“走,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青山處處埋忠骨,到哪裏都能打鬼子,咱不稀罕這個破地方。”
趙慈江和其他土匪都猶豫了,這個彎兒拐得太大,一時反應不過來。他們看了看高昌和謝讓,又看了看胡克利,胡克利拿眼睛一瞪,趙茲江心裏一哆嗦,忙點頭哈腰地跑到他跟前,討好地說:“好好好,老大說到哪裏咱就去哪裏。”
其他土匪一看,也都跟上來了。
高昌和謝讓都沒想到這麽多人都願意跟著他走,心裏一時很不是滋味,臉色就有了些難堪。高昌甚至還有點後悔,當時吼著讓他走隻是一時氣憤,但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沒辦法再收回來了。也罷,這幫土匪,眼不見心不煩,走了就走了吧。
高豪傑突然也過去了。
謝讓大吃一驚,叫住了他:“高大隊長,你要幹什麽?”
高豪傑回過頭來,淒涼地笑了笑,說:“謝副團長,我早已經不是什麽大隊長了……我犯的錯太多,留在這裏也隻會給大家添堵,我也早就想離開了。”
胡克利扭過頭,笑嘻嘻地看了看鐵青著臉的高昌,又看了看高豪傑,說:“高公子,你真的要和我們一起走嗎?”
高豪傑點了點頭:“同樣是打鬼子,到哪裏都一樣,我和你們一起走。”
胡克利哈哈地笑了,說:“好好好,咱以後不在這裏當狗了,出了山咱就是狼了,咱這個隊伍以後就叫狼隊,隊長當然是我當,你就當副隊長,如何?”
高豪傑點了點頭:“我聽你的,你怎麽安排都行。”
高昌上前站在他麵前,眼裏幾乎要噴出火來:“你給我回去。”
高豪傑冷漠地看著他,說:“我做什麽事兒你管不著,請你讓開。”
高昌氣極,嘴唇顫抖著,卻說不出話來,他站在那裏不動,高豪傑卻繞過他,跟在了胡克利的身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高昌僵硬地站在那裏,憤怒與悲傷淹沒了他,他感到渾身沒有一點力氣,幾乎要跌倒在地。他咬著牙,暗暗對自己說,不能倒下,大家都看著你,決不能倒下。謝讓過來扶住了他,他的嘴一張一合地說著什麽,也許是安慰他的話,但他的聲音那麽遙遠,高昌一點都聽不清。他努力地辨認著他說的每一個字,終於聽清了:“……豪傑跟著他們也好,帶著他們打鬼子,不要禍害百姓……”
高昌重重地哼了一聲:“他們如果敢禍害百姓,那就堅決把他們消滅掉,一個都不留。”
謝讓憂心忡忡地看著高昌,高昌滿臉殺氣的樣子讓他心裏一緊。高昌變了,和從前越來越不一樣了,就連兒子也離開了他,他的心裏似乎隻有仇恨了。戰爭改變了他。這可惡的戰爭。
朱燕子失蹤後,最著急的要數謝天了。眾人散了,他仍站在那裏發呆。他怎麽也沒想到,胡克利居然會來這麽一手。她一個女孩子,在這亂世之中,她能到哪裏去?回江南的老家去?不可能。她曾經有機會回去,她都沒回去,現在更不會回去了。她不可能是內奸,絕對不會到日本人那裏去。那麽,她會不會也像朱生豪一樣,用那麽慘烈的方式來證明自己呢?
謝天心裏一驚,整個臉色都不好看了。周櫻看著他緊鎖眉頭的樣子,心裏也大概明白,他這是為朱燕子擔心。這讓她心裏很不是滋味,無論她說什麽,她的男人還總是擔心那個女人。她重重地咳了一聲,謝天沒有一點動靜。他的心思全在朱燕子身上,她會不會去烏龍山投奔八路軍呢?可這裏離烏龍山還有段距離,還要經過日軍占領區,她能安全到達嗎?他突然想起,她走的時候,穿的應該還是國軍的軍裝。這太危險了。他搖了搖頭,又安慰自己,她那麽聰明,會找到辦法的,沒事的,沒事的。
周櫻不滿地搖了搖他胳膊:“你是不是還在想你的朱妹妹?”
謝天好像從夢中醒來,看到周櫻一臉不快,忙笑著搖了搖頭,說:“不是,我在想高豪傑到底是怎麽回事,他怎麽會跟著那幫土匪走了呢?”
周櫻撇下嘴,說:“你撒謊都不會,明明是在擔心朱姑娘,說出來的卻是高豪傑。你要真關心他,那你為什麽不撮合撮合他們兩個呢?他們兩個要是好上了,現在不是啥事兒都沒有了?”
女人的嫉妒真可怕,都什麽時候了,還在想這些。謝天哭笑不得:“感情這事兒哪能撮合得來?朱姑娘不喜歡他,咱們再撮合也沒用。櫻兒,你啊,總是吃些沒來由的醋……”
周櫻突然繃起臉,嚴肅地說:“謝大哥,你看這朱燕子,平常也是一個敢作敢為的人,土匪窩裏混出來的,天不怕地不怕,你說,胡克利能把她趕走嗎?退一步說,就是胡克利把她趕走了,但胡克利一轉身,她不是就可以悄悄地回來了嗎?她找到高團長和謝副團長他們說一下,高團長和謝副團長肯定會給她主持公道嘛,還有你謝大隊長,也會替她出頭,為她說話的。我想不通,她怎麽就真的走了?”
謝天心裏一動,周櫻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他問周櫻:“你到底想說什麽?”
周櫻笑了:“我不敢說,我說了,怕你又說我在吃醋。”
謝天說:“你呀,調皮。咱們說正經的,你有什麽看法?”
周櫻說:“截至目前,一直沒有證據證明朱燕子說的話是真的,她還是有叛變的嫌疑,要不是半路高豪傑殺出來,她現在已經被處決了。她死裏逃生,但高團長一直安排人手監視她。這次胡克利趕她走,正好幫了她一個大忙,她借著這個機會脫離熱血團也不是沒有可能。”
謝讓問她:“那你說,她可能會到哪裏?”
周櫻想了一會兒,搖了搖頭,說:“她如果真是內奸,身份暴露了,回到日本人那裏的可能性會更大一點……我也說不清。反正,我覺得胡克利趕她走,也不是沒有道理。她在這裏,大家還是提心吊膽的,她走了,至少大家都能睡個安穩覺了。”
說一千到一萬,周櫻的心裏還是認定朱燕子是內奸。謝天不想再和她就這個問題爭論了。他堅信,朱燕子到哪裏都有可能,但絕對不可能和日本人呆在一起。
他做夢也沒想到,朱燕子這個時候正是和一幫日本兵呆在一起。
朱燕子離開了胡克利他們,她依稀記得,八路軍的根據地在烏龍山。她就朝著烏龍山的方向走去。第二天中午,路過一個村莊,她想到村裏偷件便裝。前去烏龍山要經過日軍占領區,她穿軍裝顯然是不合適的。她悄悄地摸進村裏,看到有一家院子鐵絲網上曬著幾件女人的衣服。她左右張望,確信周圍沒人,躡手躡腳地進了院子,剛把衣服取下,屋門突然開了,湧出來五六個日本兵,手持三八大蓋對準了她。她吃了一驚,扔下衣服,掏出手槍,對準離她最近的一個日本兵。完了,今天可能要死在這裏了。朱燕子這樣想了,反而不慌了,就是死在這裏,也不能讓鬼子把她抓走。這時,從屋裏又出來一個日本兵,似乎是個帶隊的,他盯著朱燕子看了一會兒,有點猶豫不決:“我好像在哪裏見過你。”
朱燕子覺得這聲音很熟,她把目光轉向他,一下子認出他了,他不就是小林健二嗎?她忙去看其他人,正是他帶領的那個小隊。所有的事情湧上心頭,朱燕子百感交集,他放了她,她卻為此被自己人懷疑,自己走到現在這一步,全是由這個日本人而起。她突然不想死了,他既然能放了他,這次就也有可能不會為難她的。如果能把他活捉到青龍山或者拖住他們,伺機讓村民到青龍山報信,高昌他們帶人來,也可以把他們收拾住,洗刷她的嫌疑了。想到這裏,她收起了槍,說:“我是朱燕子,上次被你們抓到,是你把我放了。”
小林健二眼睛一亮,叫了起來:“果然是你,朱姑娘,你在這裏幹什麽?怎麽就你一個人?”他向外麵看了看,一臉困惑地看著她。
他似乎並沒有傷害她的意思,但其他幾個日本兵還很警惕,仍然用槍對著她。
她問小林健二:“你們怎麽在這裏?就你們幾個人?”
小林健二說:“我們是出來巡查的,正好在這裏休息一下。”他回頭讓那幾個日本兵把槍放下,奇怪的是,他自始至終說的都是中國話,他對她說,她還理解,但他對那些日本兵說時,說的還是中國話。真是怪了,這些日本兵都懂得中國話嗎?她仔細地聽了聽,小林健二的中國話有點怪怪的,她聽不出是哪個地方的口音。
小林健二見她還有點不安,說:“朱姑娘,你不用害怕,他們都是我的老鄉,不會傷害你的。”
屋裏又出來了幾個日本兵,朱燕子不動聲色地數了數,加上小林健二,也就十四個人。我一定要把他們拖住,如果能把他們引向青龍山就更好了。奇怪的是,這些日本兵並不是那麽飛揚跋扈,就像他們不是日本兵一樣,他們看著她,眼神卻不凶,相反,好像還有點友善。
朱燕子帶著疑問的眼神看著小林健二,先聽聽他咋說,再隨機應變,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他們跑掉了。
小林健二和從前不大一樣,從前他沉默寡言,眼神陰鬱,現在整個神情明亮了許多,他話還多,中國話說得一點也不比她差。這真是一個謎一樣的日本人。她實在忍不住,問他:“你的中國話怎麽說得這麽好?你是日本人嗎?”
小林健二笑了笑,搖了搖頭:“我們不是日本人,我們是中國人。”
朱燕子吃驚地看著他,心髒猛烈地跳動起來,他們是中國人?這怎麽可能呢?
小林健二告訴她,他們確實不是日本人,他們是台灣人,和她一樣也是中國人。中日戰爭爆發後,他們是被櫻井兆太郎強征到日軍的,本來說是讓他們搞情報工作的,但又不放心他們,又把他們編入了戰鬥部隊。他們這個小隊的人老家是一個地方的,當兵前都很熟。他當兵前是一個小學美術教師。他們都是被迫參加日軍的,來大陸作戰並非他們的本意。請她放心,他不會傷害她的。
朱燕子驚道:“你們真是台灣人?”
小林健二說:“我們是台灣人,但也不是台灣原住民,我們的先祖是跟隨鄭成功來到台灣的大陸人,所以都會說中國話。”
朱燕子愣愣地看著他們,目光從一個人臉上跳到另一個人臉上,他們的目光溫和,甚至帶著點討好。怪不得他的口音很怪,確實帶點福建那邊的口音。朱燕子鬆了口氣,沒什麽危險了,但她心裏還有個疑惑要問他,他那次為什麽要放了她?僅僅因為他是台灣人嗎?這一直是她心裏的一個謎,她遭受那麽多磨難,有時甚至會想,他如果當時把她打死了,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小林健二像個孩子一樣笑了笑,說:“朱姑娘,你真的不認識我了?”
朱燕子搖了搖頭,奇怪地說:“我們從前認識嗎?我們見過麵?”
小林健二說:“我們見過麵。那次我受了傷,臉上都是血,所以你認不出我,但我記得你。在肉搏戰中,你本來有機會殺了我,但你沒有。”
朱燕子叫道:“我記起來了,就在那次打完小店鎮,在回大元鎮的半路上的戰鬥。你就是那個會說中國話的日本兵!”
小林健二微笑著點了點頭:“這也是我為什麽要把你放了的原因,你不殺我,我為何又要殺你?何況,雖然我是個日本兵,當我知道我是中國人。”
一切都明白了,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愛,小林健二放了她,是因為她先有恩於他。這一切都說得通了。她心裏突然一動,如果他願意幫忙,她可以洗清自己的冤屈。
她正想著,小林健二問她:“朱姑娘,你這是要去哪裏?”
朱燕子想了想,決定給他說實話,爭取讓他幫自己洗清內奸的嫌疑。這個機會多好,證人就在眼前,如果能讓他去給高昌他們說清楚,她就可以昂首挺胸地做人了。朱燕子心裏一酸,她忙忍著把淚水咽進肚裏,讓自己的口氣盡量和緩,她把他放了她以後,自己回到青龍山的遭遇一五一十地給他講了,然後帶著懇切的眼神看著他,說:“我不會強求你們,但我還是想請你們去一趟青龍山,給我做個證,證明我沒有撒謊。”
小林健二低頭在院裏來回走著,痛苦地思索著。有個日本兵湊過去,低聲地說著什麽。朱燕子豎起耳朵,仔細地聽著。他好像是在建議不要去青龍山,一來青龍山是他們的敵人,萬一對他們下手,他們毫無還手之力。二來如果讓日本人知道了,性命也有危險。朱燕子心裏一下子涼了,但將心比心,人家的擔心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她朝小林健二淒涼地笑了笑,說:“你們如果不想去,我也不怪你們……其實我也無所謂,隻要我自己清楚我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就行,別人怎麽看我,隨他們便吧。”
小林健二咬著牙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身邊的人,皺著眉頭走了幾個來回,把那些日本兵叫在一起,他們在激烈地爭論著什麽,不時地回頭看她。最後,小林健二把手用力地往下一劈,似乎做出了某種決定。
他過來,對朱燕子說:“朱姑娘,我還是決定先去青龍山,給你做個證。但我的人不會去的,他們在外邊等著我。如果我能安全回來更好,如果回不來了,我讓他們回去。”
朱燕子心裏一熱,淚水不爭氣地湧了出來,她忙用手擦了擦,說:“這風兒真大……”
小林健二故作輕鬆地笑了笑,說:“我知道被人冤枉、誤解的滋味,我不想讓你再受這樣的委屈。”
朱燕子點了點頭,喃喃地說:“希望我們將來在戰場上遇見了,不要成為敵人。”
小林健二說:“我們也是身不由己,但你相信,我們也是中國人,我們約定,決不再做傷害中國人的事情。”
將近傍晚時分,朱燕子帶著小林健二他們來到了青龍山。她和小林健二商議後決定,其他人都先到老虎洞那邊躲起來,她帶小林健二上山,明天午後如果小林健二沒有回來,他們就回稻城。幾個日本兵還有點不願意,小林健二很嚴肅地擺了擺手,說:“就這麽定了,我如果有難,誰也不許為我報仇,這完全是我自願的。”
朱燕子忙說,你們放心,我絕對不會讓小林先生出事的,我以我的性命擔保。
到了山上,卻由不得朱燕子了。
當哨兵看到朱燕子帶著一個日本兵上了山,大驚失色,驚慌之下竟鳴槍示警。高昌和謝讓聽到槍聲大吃一驚,趕過來的時候,隻見士兵舉著槍圍著兩人。高昌正要叫人把兩人綁起來,謝讓搖了搖頭,讓他先不忙,問問情況再說。
士兵押著兩人到了團部,朱燕子把小林健二介紹給高昌和謝讓。高昌問她,是在哪裏遇到小林健二的,就他一個人嗎?朱燕子自然不能說,其他人在老虎洞等著,就隻得說,她快到大元鎮時,正好遇到小林健二,就把他帶到山上來了,想讓他為自己做個證。眾人帶著疑問的目光看著小林健二。小林健二證實確實是自己放了朱燕子。她不但有恩於他,他同時也是一個中國人,所以他隻是做了一件自己應該做的事情。他原本並不想參與戰爭,他隻是一個小學教師,被迫卷入戰爭,但他無心與同胞為敵。
高昌說:“你既然說你是中國人,也不想為日本人賣命,那就反戈一擊,加入我們熱血團吧。”
小林健二搖了搖頭,說:“我從前也這樣想過,但我不想打仗,我隻想有朝一日回到台灣老家去。”
高昌的眼睛眯起來,嘴角邊露出一絲嘲諷:“這麽說,你還準備繼續當日本兵了?”
小林健二愣了愣,他看出來高昌對他有些不太友善,周圍的人們也都用憤怒的目光瞪著他。他有些不解,他充滿誠意地跟著朱燕子上山,他還曾經救過她,人們為什麽還要這樣看著他?
朱燕子從高昌的目光裏發覺了事情的嚴重性,自己還是想簡單了,以為把小林健二帶上山,說清楚了,也就沒事了。她忙站出來,說:“我以我的性命保證,小林先生確實和其他日本兵不一樣,大家不要把他當作日本兵,他,他應該算是咱們的人。”
高昌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小林健二,問他:“是嗎?你願意當我們熱血團的臥底嗎?”
朱燕子一愣,她沒想到高昌居然提出了這個要求,她擔心地看著小林健二,朝他使眼色,不管他願意不願意,先答應下來再說。誰知小林健二卻搖了搖頭,說:“我不會當你們的臥底,一是這個風險太大了,我還想活著回到台灣老家去。二來,還有很多我的老鄉也在日本軍隊裏,我也不想傷害他們。”
高昌冷笑一聲:“你倒坦率……要我說,你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日本兵。”
謝讓也覺得有些意外,他悄悄地接近高昌,示意他到一邊說話。
兩人走到一邊,謝讓低低地說:“高團長,我覺得這個小林健二是可信的,如果是假的,他怎麽可能會有膽子上山呢?”
高昌說:“就算他說的是真的,他確實放了朱燕子,我們也不能大意,萬一他們有什麽陰謀呢?”
謝讓有些不解:“會有什麽陰謀?”
高昌說:“我覺得有可能是日本人的一個圈套,故意讓他放了朱燕子,取得我們的信任,實際上是來刺探情報的。朱燕子說她是在大元鎮遇到他的,哪有這麽巧的事情?再說了,朱燕子連國軍軍裝都沒換,她敢去大元鎮嗎?你不覺得可疑嗎?我覺得更像是兩人串通好的。”
謝讓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朱燕子的說法確實可疑,但說到兩人串通好的,謝讓卻不信。朱燕子也許有什麽難言之隱吧。
高昌回過身來,命令士兵們把小林健二綁起來。小林健二吃驚地看著朱燕子,朱燕子衝上去問高昌:“高團長,確實是他救了我,你為什麽要綁他?”
高昌說:“我相信他救了你,但這萬一是敵人的圈套呢?”
高昌不顧朱燕子的哀求,讓人把小林健二關了起來。朱燕子著急地看看高昌,又看看被綁走的小林健二,猶豫了一下,還是跟著小林健二走了。最重要的是先讓小林健二的情緒穩定下來,她再想辦法救他。
謝讓憂心忡忡地問高昌,打算如何處置小林健二。高昌說,讓謝地審問他,如果他死不承認,那就把他斃了,反正是個又臭又硬的日本兵,殺了也就殺了。
謝讓心裏充滿疑惑,他相信小林健二說的都是真的,但朱燕子的說法也確實可疑。他從高昌那裏出來,又去找朱燕子,把她帶到外麵,看看四下無人,誠懇地對朱燕子說:“燕子,你是什麽樣的人,我很清楚,我一直都相信你。你如果也相信我,你告訴我,你到底如何找到小林健二的?”
朱燕子愣了一下,她咬著嘴唇看著謝讓,謝讓很認真地看著她。她臉有些紅了,說:“謝副團長,我並不是有意欺騙你們,但我確實也有苦衷……我對你說了,你不要告訴別人好嗎?”
謝讓點了點頭,說:“你說說看。”
朱燕子把遇到小林健二的經過說了一遍,然後一臉憂傷地說:“我和小林先生考慮到,他們那個小隊的人都出現在青龍山的話,會引起很多不必要的麻煩,大家對日本人都有刻骨仇恨,萬一控製不住,雙方打起來就麻煩了,所認,我和他商量後,讓他的手下先在外麵等著。”
謝讓長長地鬆了口氣,原來是這麽回事,這就說得通了。他問朱燕子:“那些日本兵現在在哪裏?”
朱燕子衝著他搖了搖頭:“我不能告訴你。謝副團長,請你相信我,他們真的不是壞人。”
謝讓朝她笑了笑,說:“燕子,你別緊張,我不會為難他們的,隻是隨口一問,你不願意說也就算了。我隻是擔心,小林健二被團長關起來了,他的部下見他沒有回來,萬一出現誤會就麻煩了。”
朱燕子一臉憂愁:“小林健二他們約定明天中午會合,如果到時他沒有回去,讓他們自己先回去。但我擔心,他們見不到他,可能不肯回去,說不定還真會到青龍山找咱們的麻煩……謝副團長,你說,我要不要去給高團長說實話,求他放了小林健二?”
謝讓沉思了一會兒,搖了搖頭,說:“我覺得還是先不要告訴高團長,高團長恨不得殺了所有的日本兵,他聽說有一個小隊的日本兵在附近,肯定會派人去把他們消滅了。”
朱燕子的淚水要出來了:“謝副團長,你說怎麽辦啊?小林健二是被我帶上山的,本來是為我作證的,這下好了,不但沒有替我洗清,反而讓高團長更懷疑我了,還把他關起來了……我今天晚上要去偷偷把他放了。”
謝讓說:“燕子,你千萬不要蠻幹,高團長一直懷疑你,他暗中必定派人在盯著你。”
謝讓想了一會兒,說:“燕子,我相信你說的。今天晚上我想個法子把小林健二放了,讓他帶著他的手下趕緊離開青龍山。他們走了,我再帶你去給高團長說清楚,我想,高團長也會理解的。”
朱燕子想了想,也隻能這麽辦了。
當天晚上,謝讓來到關押小林健二的地方,正好是謝天帶著一個兵在看守。謝讓對他們說,高團長讓他前來帶小林健二審問。謝天有些疑惑地看著他,他忙朝他使了個眼色。謝天一下子明白了。那個士兵打開門,要押著小林健二走。謝讓朝他擺了擺手,說,你去休息吧,把他交給我就行了。士兵還有些猶豫,謝天過來親熱地摟住他,說:“難得清閑,兄弟,咱們去喝兩杯去。”士兵受寵若驚,帶著征詢的目光看謝讓,謝讓笑了笑,說:“去吧去吧,隻是不要喝多了。”
謝讓帶著小林健二出了山穀,指了指青龍山出去的大路,讓小林健二趕緊走。
小林健二有些疑惑地看著謝讓。謝讓說:“我是受朱燕子的托付,她讓我放了你。我相信她說的一切,我也相信你,你趕緊走吧。”
小林健二這才釋然,向謝讓道了謝,趕往老虎洞,帶了手下,安全地離開了青龍山。
第二天一大早,謝讓帶著朱燕子找到高昌,朱燕子把自己遇到小林健二的經過詳細講了一遍,高昌接著又聽說謝讓已經把小林健二放了,他帶著自己的手下已經離開了青龍山,不由得長歎一口氣,埋怨謝讓道:“朱燕子迷糊,你一個副團長也迷糊嗎?我把小林健二關起來,一是可以當誘餌,咱們設伏,把前來解救他的日軍一網打盡。二來,即使大元鎮的日軍不來解救,說不定也能把真正的內奸釣出來。你如果早告訴我,原來不止他一個人,還有一個小隊,我派人把他們全抓起來,這籌碼就更大了!多麽好的一個戰機,就這樣白白浪費了!”
謝讓吃驚地看著他,說:“小林健二幫了朱姑娘,還自願上山為她作證,這是大仁大義的表現,我們怎麽能恩將仇報抓他們呢?”
高昌不滿地瞪他一眼:“我隻是拿他們當誘餌。”
朱燕子的表情突然變了,她痛苦地看著謝讓說:“謝副團長,還不如按高團長說的來……”
高昌和謝讓都感到意外,不解地看著她。
朱燕子說:“我確實迷糊了,我真笨,我太笨了,你們想想,咱們青龍山有日本人的內奸,小林健二來到咱們青龍山這事兒,日本人要是知道了,他就危險了。”
高昌和謝讓都吃了一驚,這確實是個問題。兩人商量後決定,這些天裏,嚴禁所有人員出山,安排謝地暗中調查內奸。朱燕子在旁邊說:“我經曆的事情最多,也知道得最多,我也參加吧。”
謝讓看了看高昌,高昌點了點頭。他突然想起,小林健二是個日本兵,又是台灣人,中國話也說得好,櫻井兆太郎會不會和他也有接觸?如果有接觸,他會不會知道誰是內奸?
高昌把自己的想法對兩人說了。朱燕子想了一會兒,搖了搖頭,說:“我覺得他不知道,他要是知道的話,我忘了,他應該也會想起來,但我央求他跟我到青龍山來,他一路上都沒提這事兒。看來他是不知道的。”
兩人有點失望,這個狡猾的老狐狸,安排的內奸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