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與子同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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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經過將近兩個月的休養,謝讓、謝天和第二大隊的幸存者傷勢基本好了。這天,他正坐在救護所的大院裏曬太陽,一個士兵匆匆跑來,通知他到師部開會。
    謝讓到了師部,隻見吳念人和幾個團長都在,旁邊還有錢參謀,他顯然負了很重的傷,臉色蒼白,胸前的鮮血已經結成了黑色的痂。
    錢參謀一開口,謝讓就大吃一驚。錢參謀說,他們被八路軍襲擊了。
    暫編第一師的給養是由軍部提供的。這天,錢參謀帶了一個排,奉命到軍部領了軍餉。他們押送著軍餉過了烏龍山沒多遠,迎麵過來一支八路軍隊伍,約摸三四十人。兩軍相向而行,這個班的國軍也沒當回事,國共合作抗戰,遇到八路軍也是很正常的。雙方打了招呼,那個八路軍幹部饒有興趣地問他們:“你們車上放的是什麽?”車上的銀元用帆布包紮得結結實實,帶隊的錢參謀猶豫了一下,說:“帶的是子彈。”
    那個八路軍幹部有些驚訝:“就帶這一車子彈?這也太少了吧?”
    錢參謀無奈地笑了笑,說:“現在經常和鬼子打仗,彈藥消耗大,軍部的子彈也很緊張,沒辦法。”
    那個八路軍幹部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說:“說的也是。好好打鬼子啊,兄弟們,多打仗,不夠的就繳鬼子的。沒有槍,沒有炮,自有敵人給我們造。”
    最後兩句是八路軍中非常流行的《遊擊隊歌》中的歌詞,錢參謀自然知道,他笑了笑,說:“那當然,子彈雖然少,但一顆子彈消滅一個敵人。”
    最後一句也是《遊擊隊歌》中的歌詞,雙方頓覺親切,笑著交錯而行。剛走了幾步,那個八路軍幹部突然大喊一聲:“臥倒,開槍!”
    錢參謀一愣,扭過頭來,隻見那三四十個八路軍動作利索地臥倒在地,對著他們劈裏啪啦地開了槍。錢參謀剛要指揮部隊反擊,突然覺得胸口一熱,一場劇痛,他低頭一看,鮮血汩汩地流了出來。他眼前一黑,重重地摔倒在地。
    錢參謀醒來時,已是滿天繁星,地上橫七豎八地躺滿國軍屍體,滿滿一車作為軍餉的銀元早已經不見了。他掙紮著掏出急救包,草草地包紮了一下傷口,忍著劇痛,拄著步槍一一檢查,除了他死裏逃生,一個排的國軍全部陣亡了。錢參謀咬著牙,用了四五個小時,踉踉蹌蹌走了五六裏路,終於找到了一個小村莊。老鄉一看是個受傷的國軍,趕緊給他找些吃的,在他的要求下,又找了一輛牛車,把他送回了臥虎山。
    吳念人聽了錢參謀的講述,一拳砸在了桌子上:“狐狸尾巴還是露出來了,共產黨終於下手了!”
    謝讓忙說:“吳師長,我覺得很可能是誤會,八路軍不可能搶友軍的軍餉,更不可能主動襲擊我們。”
    吳念人的眼睛眯了起來:“怎麽不可能?他們的新四軍叛變後,蔣委員長就停止給他們發放軍餉,他們沒吃的沒穿的,看到咱們的軍餉當然眼紅。”
    謝讓搖了搖頭:“八路軍的力量還很弱,能避免和國軍衝突,他們就盡可能地避免,怎麽還會主動挑起事端呢?我覺得這件事很蹊蹺。我懷疑這是日軍的陰謀。櫻井兆太郎訓練了一支挺身隊,專門冒充八路軍或者國軍,一是為了刺探情報,二來是為挑起國共矛盾,好讓我們自相殘殺。我覺得這件事兒肯定是櫻井兆太郎的挺身隊幹的。”
    高昌也忙接上說:“謝副團長說的有道理。我們和挺身隊交過手,這些人都是由精通中國話的日本兵扮的,一時還真是難以區分。他們打進我們熱血團的內奸周櫻,還有和她接頭的姚瘸子,都是挺身隊的,也都是日本人,但在長達幾年的時間裏,我們都認為他們是中國人。如果他們扮成八路軍,別說錢參謀,就是換了我,也未必能識破……”
    吳念人打斷了他的話:“鬼子的挺身隊有這麽厲害嗎?他們敢深入烏龍山嗎?都是一些日本人,中國話說得再好,也不可能那麽地道。錢參謀能分辨不出來嗎?這絕對是八路軍幹的。”
    謝讓說:“我們還沒有證據,我覺得不能這麽輕易地下結論。”
    吳念人憤怒地指著錢參謀質問謝讓:“這樣的一個大活人在你麵前,你還要什麽證據?錢參謀親眼所見,還能有假?”
    吳念人手下的幾個團長也紛紛幫腔,個個咬定就是八路軍幹的,必須嚴懲八路軍。
    吳念人用手往下壓了壓,說:“這件事不用討論了,這必定是八路軍幹的。我命令全師立即出動,突襲烏龍山八路軍根據地。如有通匪的,軍法論處。”
    謝讓還要再說什麽,高昌悄悄地向他搖了搖頭。他是吳念人多年的部下,自然清楚吳念人,他既然提到了“軍法論處”,那就說明他殺心已起。謝讓就不要在這個時候主動迎上去讓他抓到把柄了。
    吳念人也是害怕謝讓等人泄露消息,開過會後,部隊立即出發殺向烏龍山。
    謝讓萬分著急,一直想找個機會給謝天或者朱燕子說說,讓他們偷偷地抄近路趕到烏龍山給八路軍報個信,奈何吳念人早就安排了兩個參謀寸步不離地跟著他。他不時地東張西望,連朱燕子的影子都看不到,倒是幾次看到了謝天,卻沒有上前說話的機會。謝讓是一萬個不相信這事兒是八路軍幹的,百分百是櫻井兆太郎的挺身隊幹的。他心頭突然掠過一絲不祥的預感,會不會吳念人也清楚這根本不是八路軍幹的,而是要借這個機會剿滅八路軍?
    他不禁打了一個寒戰。
    吳念人帶領暫編第一師到了烏龍山,把指揮部設在一個山凹的村莊裏,那間民房裏還算亮堂,房東是個四十來歲的男人,正和一個小夥子鍘著玉米稈,想必是給牲口做草料。他倒是配合,聽說國軍要在這裏架設臨時指揮所,就停下手裏的活兒,帶著兒子出了院子。一切收拾停當,吳念人立即命令部隊包圍了烏龍山。整個烏龍山靜悄悄的,沒一點動靜。營連長們感到疑惑,你看我,我看你,山下動靜這麽大,八路軍不可能連一點防備都沒有吧?
    他們趕緊派人報告吳念人,懷疑八路軍會有什麽陰謀,說不定正在山上埋伏,還是要謹慎一點為好。吳念人聽了,走了幾個來回,撇了下嘴,說:“這些土八路根本就是一群烏合之眾,哪裏會有什麽防備?立即進攻!”
    正在這時,一個軍官進來報告,八路軍派來謝地,要求前來談判。
    吳念人頭也不回地說:“他從哪裏來的,還讓他回到哪裏去,不見。”
    高昌忙說:“吳師長,還是讓他來一下吧,聽聽他如何說,至少還可以以此了解一下八路軍的虛實。”
    吳念人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隻好叫人把謝地帶來。
    謝地趕過來,給眾人敬了禮,不卑不亢地對吳念人說:“吳師長,這完全是一個誤會。貴軍昨天遇襲的事情我們也已經知道了,何團長立即進行了調查,不但和我們烏龍山八路軍無關,何團長還詢問了周圍百十裏內所有八路軍的部隊,包括地方上的民兵,沒有任何人襲擊貴軍。想必這是日軍的陰謀,目的就是挑起國共矛盾,破壞抗日民族統一戰線。何團長讓我向您問好,並給您解釋清楚,以免上了日軍的當。”
    吳念人的眼睛眯了起來:“我們有人證,明明是你們八路軍幹的。你們不承認也沒什麽用了,今天你們要麽頑抗到底死路一條,要麽放下武器投降,接受國軍改編,你們自己選吧。”
    謝地淡定地笑了一下,說:“吳師長,雖然您現在包圍了烏龍山,但八路軍仍然絕不會開第一槍。明人不做暗事,何團長讓我告訴您,我們所有路口都埋上了地雷,還設有陷阱,陷阱裏鋪落削尖的竹子,上麵都塗有劇毒。我們這些本來是對付鬼子的,但如果您聽不進我們的勸告,執意要進攻八路軍,貴軍將會遭到重大傷亡,這也是我們不願意看到的。何團長請您三思而後行,我們共同的敵人是日本人,應該攜手抗戰才是。”
    謝讓擔心地看了看謝地,謝地朝他笑了笑,那意思是讓他放心。
    高昌憂心忡忡,謝地是謝讓的兒子,謝讓不便多說,他必須得為謝地說兩句了,以免吳師長發火動粗。他忙站出來說:“吳軍長,謝地本來就是咱們熱血團的人,他說的話應該是可信的。咱們因為攻打八路軍而遭受損失,確實是得不償失。”
    吳念人突然扭過頭來,吼道:“來人啊,把這個叛賊給我抓起來!”
    幾個士兵上前扭住了謝地。
    謝讓大驚,忽地站起來,質問吳念人:“他隻是代表八路軍來談判的,為什麽要把他抓起來?”
    吳念人瞪著他,冷冷地說:“我抓的不是八路軍的代表,是國軍的叛賊。他從前是不是國軍的?謝讓,你身為國軍高級軍官,我沒有追究你縱容兒子叛變,已經算是寬大了。你要好自為之。”
    謝讓還要再說什麽,高昌忙拉住他,讓他坐下。高昌說:“吳師長,謝地的確原本是熱血團的,但他是在戰鬥中負傷失蹤的,八路軍救了他,還給他治好了傷。眼下是國共合作抗戰,他加入八路軍也是為了打鬼子,這是情有可原的。再說,他現在確實是八路軍的代表,兩軍交戰,不斬來使,我們扣留他,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
    吳念人哪裏聽得進去,吼著讓人把謝地關了起來,聲稱打完這一仗回到臥虎山,立即對謝地進行軍法審判。
    吳念人命令部隊立即進攻烏龍山,無論付出什麽樣的代價,都要把八路軍消滅掉。
    謝讓強忍內心的悲憤,緩緩說道:“吳師長,咱們先把謝地的事情放到一邊,我真心建議暫時不要進攻烏龍山。八路軍在這裏經營多年,謝地剛才說的,也不能不認真考慮。如果真要進攻,我建議先派出小部分人試探一下,看情況再作打算。”
    吳念人本來聽不進謝讓的話,但看看其他幾個團長臉上都有讚許之色,隻得命令先派了一個班,試探性進攻。
    結果,這個班一踏進雷區,一聲巨響,五六個人倒在了血泊中,剩下的人趕緊往回跑,又踏響了幾顆地雷。一袋煙的功夫不到,一個班就報銷了。
    高昌勸道:“吳師長,烏龍山看來防守森嚴,即使要攻打,也要從長計議。”
    吳念人咆哮道:“打,就是付出再大的傷亡,也要把烏龍山打下來。共產黨遲早是國家的禍患,晚打不如早打。”
    他正準備命令部隊傾其全力攻擊,突然門口響起一陣喧鬧聲,他把眉頭皺了起來,一個參謀跑到門口看了看,回過頭來,說:“房東說要進屋拿東西。”
    吳念人不耐煩地說:“讓他進來拿了就走。”
    房東帶著那個小夥子進來了,徑直就衝著吳念人過來了,吳念人還沒反應過來,那人一把摟住他的脖子,一支短槍頂在了他的腦門上。那個小夥子一隻手掏出了一支短槍,另一隻手掏出一顆手榴彈,嘴巴咬著手榴彈的弦,虎視眈眈地盯著眾人。
    高昌瞪著那人,吼道:“你們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劫持國軍長官!”
    那人嘿嘿地笑了笑:“你們敢來打八路軍,八路軍劫持個你們的長官又有什麽?”
    高昌愣了一下:“你們是八路軍?”
    那人笑了笑:“你到門外去看看,然後回來再問我吧。”
    高昌等人忙向門外張望,門口的兩個士兵早已經舉起了手,門外站著上百名老鄉,個個端著長槍,甚至有的還端著機槍,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他們。
    那人笑嗬嗬地說:“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村裏的老鄉早已經轉移到山上了,整個村莊的人都是我們八路軍。實話告訴你們吧,我們何團長就在你們隔壁等著呢。”
    正說著,門口響起一陣爽朗的笑聲:“吳師長,別來無恙?你們既然來了,為什麽不打個招呼呢?讓我們也做好歡迎你們的準備嘛。”
    吳念人恨恨地看著一身老鄉裝扮的何思運,說:“落到你們手上,要殺要剮,隨你們的便。”
    何思運驚訝地說:“誰說要殺你了?吳師長大老遠親自跑到烏龍山來,我們歡迎還來不及呢,怎麽會殺你們呢?咱們正好借這個機會談談聯合抗戰的事情。”
    他回過頭來,對那些舉著槍對著吳念人的八路軍說:“大家把槍收起來吧,吳師長是友軍,不是敵人。”
    八路軍收起了槍,那個扮成房東的也放開了吳念人,但他們都站在一邊,虎視眈眈地盯著每個人。
    何思運伸出手,誠懇地對吳念人說:“吳師長,請坐。”
    吳念人惱怒地說:“你們共產黨真是奸詐無比,居然在我的部隊安插奸細。這是友軍的舉動嗎?”
    何思運搖了搖頭,說:“吳師長,您誤會了,我們沒有在你們部隊安插一個同誌,我們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對付你們。這隻是湊巧,假如今天來的不是你們,來的是鬼子,同樣會出現這個情況。”
    何思運看看眾人一臉疑惑,猶豫了一下,說:“雖然我們之間有些誤會,但國共聯合抗戰,貴部也算是友軍,不妨告訴你們,我們早就把周圍村莊的老鄉轉移到了烏龍山,這些老鄉都是我們八路軍,閑時幫老鄉種田,戰時就拿起槍打仗。鬼子來了,山上山下一齊行動,他們是跑不了的。”
    吳念人愣了愣,不得不承認,八路軍確實高明。高昌和謝讓同樣是這樣的感覺。他們關切地看著吳念人,現在師部被八路軍包了餃子,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騎虎難下啊。
    吳念人強打精神,低低地說:“今天我大意了,願賭服輸,你們愛怎麽處理就怎麽處理吧。”
    何思運笑道:“吳師長並非大意,而是對我們有所誤會。我已經派謝地向你們誠懇解釋了,奈何吳師長聽不進去。我不得不出麵,再向吳師長解釋一遍,經過我們調查,周圍方圓百十裏的共產黨武裝,包括民兵,都沒有襲擊貴部。那就隻有兩種可能。”
    他突然停了下來,目光炯炯地盯著吳念人。
    吳念人愣了一下,就連高昌和謝讓也有點疑惑,不是說有可能是櫻井兆太郎的挺身隊嗎?另外一種可能是什麽?
    何思運說:“除了我們知道的櫻井兆太郎的挺身隊,還有一種可能就是,吳師長對我部誤會甚深,為找借口攻打烏龍山,自導自演了這場苦肉計。”
    吳念人的臉騰地紅了,憤怒地拍了一下桌子:“何團長,你這是血口噴人,我吳某人再不堪,也不會做出如此下作之事!”
    何思運笑著說:“當然,我相信吳師長不會做出這種事的。我隻是提醒吳師長,你可以懷疑是我們八路軍幹的,我們就也可以懷疑是你們自己幹的。本來都是抗日的中國軍隊,如果連起碼的信任都沒有,我們還如何團結起來抗戰?何年何月才能把鬼子趕走?吳師長,凡事都要慎重啊。”
    除了謝讓和高昌,周圍其他幾個團長臉上的表情也緩和多了,顯然,他們也覺得何思運說得有道理。
    吳念人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一時無法應對,隻得悶悶地說:“今日事已至此,多說無益,你們想怎麽發落,就隨你們吧。”
    何思運說:“吳師長不相信我們共產黨,我們卻相信吳師長是一心隻想打鬼子的愛國軍人,當然不會為難吳師長。我已經給吳師長解釋清楚了,我們共同的敵人是鬼子,是櫻井兆太郎的挺身隊,想必吳師長也聽進去了。既然誤會解除了,我希望我們就此各自收兵,以後不要再發生類似誤會。我們隻提一個要求,就是把我們前來與吳師長溝通的謝地放了。”
    吳念人有點不相信地看著他:“就這樣?”
    何思運很肯定地說:“就這樣。”
    吳念人回過頭來,對身邊的一個參謀說:“去把謝地放了。”
    等國軍把謝地送來了,何思運站起身來,向吳念人伸出了手:“吳師長,希望我們能夠以此為契機,為國家為民族,一起攜手抗戰,早日把鬼子趕出中國。”
    吳念人猶豫了一下,伸出手握了握何思運的手。
    扮成房東的那個八路軍還有點猶豫:“何團長,咱們就這樣走了?他們要是背後捅咱刀子怎麽辦?”
    何思運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吳念人,淡然地笑了笑,說:“我相信吳師長不是那樣的人。”
    何思運說完,帶著八路軍大步地走了出去。站在吳念人身邊的一個團長湊到他耳邊,低低地說:“師長,要不要借此機會,我們把他們一網打盡?”
    高昌和謝讓緊張地看著吳念人,吳念人痛苦地閉上了眼睛,過了好大一會兒才緩緩睜開,深身突然沒了勁,頹喪地坐了下來,有氣無力地擺了擺手:“讓他們走吧……通知部隊,撤回臥虎山吧。”
    那個團長還有點不甘心:“這個機會這麽好……”
    吳念人不耐煩地打斷了他:“人家剛放了咱們,咱們就回頭打人家,這事兒我不能做……以後再找機會吧。”
    高昌和謝讓互相看了一眼,都暗暗地鬆了口氣。
    過了兩天,吳念人突然讓人把高昌叫到了師部。
    高昌到了以後,吳念人回頭把門關上,笑嗬嗬地看著他,說:“咱們師的孫參謀長可能過一段時間要調到軍部去,我在考慮,你當了這麽多年的團長了,是不是應該動一動了?”
    高昌忙立正站好,啪地給他敬了一個軍禮:“感謝師座栽培!”
    吳念人擺了擺手,說:“老高啊,你也不要給我客氣了,咱們共事這麽多年,都知根知底。我倒是擔心那個謝讓,他的兒子謝地當了八路軍,謝天、洪橋、朱燕子也有赤化傾向。我擔心長期下去,熱血團遲早會被八路軍拉走……”
    高昌忙說:“我了解謝副團長,他一心打鬼子,共產黨聯合打鬼子,他也願意,但如果讓他加入共產黨,這倒還未必。”
    吳念人說:“雖說是這樣,但你也不能掉以輕心。共產黨花言巧語,很會拉攏人,咱們要未雨綢繆啊。”
    高昌點了點頭:“師長放心,我會注意的。”
    高昌剛走,一個參謀進來報告吳念人,說是捉到一個漢奸,來人自稱是皇協軍老虎團的李參謀,團長丁漢臣派他前來送信,說是要反正。
    說起來,吳念人對老虎團也不陌生,他們曾經配合二十九軍參加了華北抗戰,可惜後來投降了日軍,被改編為皇協軍。他們對團長丁漢臣自然也很熟悉。
    李參謀告訴吳念人,老虎團在兩個月前奉日軍的命令來到稻城協防,半個月前駐進了月河鎮。現在月河鎮沒有日軍,他們丁團長想趁此機會脫離日軍,將隊伍拉到臥虎山來。他們請求國軍明天午時派人前去月河鎮老虎團駐地接洽談判。
    把李參謀送走後,吳念人叫來高昌,笑哈哈地看著他,把李參謀的來意說了,問他有什麽想法。
    高昌不安地說:“這個老虎團當初打鬼子也是很堅決的,可惜後來投降了日軍。據我所知,這些年來,他們一直在山西配合日軍攻打八路軍,也是相當賣力的,手上有同胞的鮮血。他們突然說要反正,我怕其中有詐,我們不能不小心。”
    吳念人沉思了一會兒,說:“他們確實掃蕩過八路軍,但還沒有和國軍正麵作戰過。太平洋戰爭爆發後,日軍前途黯淡,這些皇協軍見勢不對,趁機反正也是有很大可能的。如果他們是真心的,到了嘴邊的肥肉不吃白不吃。老虎團是日軍樹立的皇協軍標杆部隊,裝備和日軍一樣,如果能反正過來,我們是如虎添翼啊。”
    高昌說:“我認識那個丁團長,那我去和他們接洽談判吧。”
    吳念人搖了搖頭:“我準備讓謝副團長去。”
    高昌有些疑惑:“為什麽讓他去?他又不認識丁團長。”
    吳念人說:“你很快就要被任命為師參謀長了,他丁團長隻是皇協軍一個小小的團長,我們為何要派一個級別更高的人去和他談?謝副團長去更合適。他正因為不認識這個丁團長,反而不會被感情所左右,更有利於判斷這個丁團長是真心還是假意要反正。”
    高昌想了想,說:“為了以防萬一,謝副團長帶著第二大隊前去談判,我帶著熱血團其他人到附近山上監視,如果丁團長有詐,我就接應謝副團長他們。”
    吳念人猶豫了一會兒,點了點頭,說:“這樣也好,但你記住,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千萬不要動刀動槍,都是中國人,自相殘殺隻會讓親者痛仇者快。”
    高昌出了師部,暗自搖頭,吳念人這時叮囑他不要自相殘殺,可他攻打八路軍卻又是那麽積極。八路軍難道就不是中國人了嗎?他歎了口氣,心裏沉甸甸的。
    高昌找到謝讓,再三叮囑,要注意安全,如果勢頭不對,立馬撤出來。
    謝讓笑道:“老高,有你在旁邊照應,不會有什麽事兒的。”
    按照計劃,高昌帶領熱血團其他幾個大隊埋伏在月河鎮東邊的山上,謝讓帶領第二大隊進了月河鎮。
    高昌舉著望遠鏡,隻見謝讓進了月河鎮,丁漢臣迎了過來,兩人握了手,丁漢臣拉著謝讓進了一間屋裏,第二大隊留在了外麵。謝讓剛進去,外麵突然出現了大批的皇協軍包圍了第二大隊,第二大隊的士兵立即背靠背靠攏一起,拔槍對峙。高昌大吃一驚,正要指揮部隊衝下山去,背後也出現了皇協軍,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他們。帶頭的是老虎團的副團長,高昌也是認識的。他滿臉春風地迎著高昌走過來,說:“高團長,別來無恙啊?”
    高昌冷冷地看著他,說:“你們這是唱的哪一出?”
    副團長哈哈笑道:“事關重大,我們不能不防,倒不是防你們,而是防備日本人。”
    高昌當然不信,哼了一聲,說:“你們既然不是防我們,為什麽要包圍謝副團長的第二大隊,現在又對我們拔槍相向?”
    副團長說:“我們雖然防的是日本人,但我們團長也考慮到,我們脫離國軍太久了,怕你們有誤會,所以讓我們等在這裏,你們如果來了,就也請進鎮裏一起喝喝茶。”
    高昌冷笑道:“那你們也要繳我們的械嗎?”
    副團長搖了搖頭:“丁團長交待了,都是國軍兄弟,一家子,不繳槍。”
    高昌說:“那好,我就隨你們走一趟,問問丁團長他到底想幹什麽,但我們熱血團的兄弟們要留在這裏。”
    副團長麵有難色:“這樣不好吧,我們丁團長說了,要帶弟兄們一起到鎮裏休息休息。”
    高昌沒有理他,把幾個大隊長叫到麵前,說:“如果兩個小時內我沒有回來,那就不要客氣了,堅決把他們幹掉。”他的聲音並不低,為的就是讓這個副團長聽到。
    副團長訕訕地笑著說:“高團長過慮了,我們是真心反正的,以後咱都是國軍了,一個鍋裏吃飯,絕對不會加害貴部。”
    高昌哼了一聲,大步向山下走去。副團長左右看看,猶豫了一下,招呼自己的手下:“放下槍,放下槍,先下去再說。”
    高昌進了鎮裏,到了老虎團團部,第二大隊已經被繳械,被勒令抱頭蹲在一個院子裏。高昌皺了皺眉,剛要說什麽,丁團長笑哈哈地迎了出來:“哎呀,高團長,沒想到您會親自過來,我要是早知道,我去迎接您了。”
    高昌沒有理他,進去一看,卻沒有謝讓的影子。他扭過頭來,瞪著丁團長喝道:“我們謝副團長呢?”
    丁團長收起了笑容,說:“吳師長命令我把謝讓扣起來秘密槍斃,把第二大隊收編了,然後帶著部隊繼續潛伏在鬼子這裏,將來裏應外合消滅更多的鬼子。”
    高昌的眼睛眯起來了:“你這裏有命令嗎?”
    丁團長雙手一攤,說:“沒有,這是他讓李參謀捎來的口頭命令。”
    高昌搖了搖頭,說:“謝副團長一直和我在一起打鬼子,我不相信吳師長會下這樣的命令。”
    丁團長的臉上露出譏諷的笑容:“吳師長說,謝讓的兒子當了八路軍,他已經被共產黨赤化,遲早會出問題。共產黨利用抗戰機會發展武裝,現在已經成為國家大患,對國家和民族的危害已經不亞於日本人了,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吳師長也是在執行重慶的命令。”
    高昌皺著眉頭走了幾個來回,經過丁團長的身邊時,他突然用胳膊勒住他的脖子,另一隻手掏出手槍,頂在他的腦門上:“你沒有吳師長的命令,我懷疑你是串通日本人要殺害謝讓,你把他放了!”
    周圍的人們大驚,紛紛拔出槍對準高昌。
    丁團長艱難地喘息著,說:“高團長,你我都是黨國的人,要為黨國著想,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
    高昌冷笑道:“這話用在你身上再合適不過,我現在就懷疑你是一個漢奸。少廢話,趕緊把謝讓放了!”
    他用槍口又搗了搗丁團長的腦袋。丁團長隻得衝著周圍的人們叫道:“去把謝讓放了。”
    高昌叫道:“慢著,把第二大隊的武器也還給他們,讓他們走。”
    丁團長幾乎喘不過來氣了,隻得叫道:“聽他的,聽他的,都聽他的……”
    謝讓被放了出來,他看到高昌,吃了一驚。高昌朝他點了點頭,又衝著丁團長說:“對不起了丁團長,你得護送我們一程。”
    謝讓帶領第二大隊成警戒隊形,高昌挾持丁團長出了月河鎮,熱血團從山上下來會合了,高昌這才放開了丁團長。
    丁團長揉著被勒疼的脖子,恨恨地對高昌說:“高團長,你會後悔的。”
    高昌冷笑一聲:“丁團長,你到底是要做一個堂堂正正的中國人,還是做一個漢奸,你好好考慮考慮吧。今天放了你,下次再見到,恐怕你就沒有這麽走運了。”
    丁團長恨聲道:“我執行的都是吳師長的命令,你抗拒命令,回去看你如何向吳師長交待吧。”
    高昌撇了撇嘴:“那是我的事兒,用不著你操心,你還是好好想想自己的後路吧。”說完,帶著熱血團揚長而去。
    終於遠離了月河鎮,謝讓把高昌拉到一邊,問他是怎麽回事。
    高昌心事重重,丁團長所說的,他將信將疑,也許他說的都是真的,吳師長要除掉謝讓,吞並第二大隊,但也許是假的,丁團長以此為陷阱,用假反正引誘吳師長或者其他國軍將領前來談判,趁機扣押向鬼子邀功。他想了又想,覺得第一種可能性最大,如果丁團長要扣押國軍將領,他完全有機會把自己也抓起來,但他並沒有這樣做。他不禁打了一個寒戰,如果是這樣的話,謝讓呆在臥虎山,性命就岌岌可危。但如果給謝讓這麽說了,謝讓一氣之下,難免會帶著部隊出走,這又是他高昌不願意看到的。他隻得含糊其辭地說:“丁團長可能假反正,好在咱們脫險了,下次要注意一點才是。”
    謝讓點了點頭:“這個丁團長太狡猾了,虧得吳師長細心,隻派咱們來了,還讓你在山上接應。如果吳師長輕信他了,親自來了,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高昌看了看他,他連一點懷疑的表情都沒有。高昌的心裏不由一陣心酸。這個謝讓,人家已經把他當作異己恨不得早日除掉,他還在巴心巴肺地為人家考慮。
    回到臥虎山,高昌趁謝讓不在,直截了當地問吳念人,是不是他給丁漢臣下了命令,讓他殺了謝讓,吞並第二大隊?
    吳念人叫道:“他是這麽給你說的?這個狗日的,來了一個假反正,卻嫁禍於人,想造成咱們的分裂,太可惡了。”
    高昌皺起了眉頭,吳師長說的,他當然不信,但如果把自己心裏想的說出來,那等於和吳念人攤牌了,他如果惱羞成怒,把他高昌也當共產黨抓起來也不是沒有可能。想到這裏,高昌忙說:“那就好,我也覺得這個丁團長很可疑。”
    吳念人說:“這絕對是日本人的詭計,小鬼子太他媽的陰險了。還好,有你高團長在,沒出什麽亂子。”
    高昌出了師部,外麵的陽光嘩地照射過來,晃得他頭暈,他不由得捂住腦袋,痛苦地呻吟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