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風雨同濟(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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罄冉說著見狄颯目光微沉,便有道:“旌國比之戰國國力並不如,百姓並不過,物資並不豐。然多年以來卻能將戰國強兵擋在關外,何也?所謂哀兵必勝,戰國的強攻早就激怒了旌國百姓!反觀戰國,為了擴充疆土,連年征兵,致使百姓承受著比它國高上兩倍的賦稅,他們之所以還沒有反,那是因尚存一線希望,然若將他們逼到了死路,王爺覺得戰國將會如何?”
她見狄颯麵色沉重,微微一笑,上前幾步,又道。
“今日天下實不是一國可掌控,戰、青、旌互相製衡,且英才雲集,戰國雖是兵馬之盛四國之首,但若仍不圖穩定而一味隻求國土,必將走向衰亡。戰國攻入燕地後,得到了廣袤的土地,可結果呢?為穩固燕地,不得不派重兵駐守城鎮,以防燕民反撲,軍費大增。表麵上戰國國土大增,實則國力卻大衰,處處掣肘。休說戰國取不下旌地,真若有一日攻下旌地,那便是戰國滅亡之際!戰國再行兵事,無異於自掘墳墓!”
罄冉步步緊逼,目視著狄颯,眉宇間盡皆鋒芒,滿是智慧。狄颯定定望她走近,似乎這樣的她可以徑直步入他的心底,停駐,永存,與那最柔軟的一處血肉相融,再無法分開。
罄冉見他不語,微微錯身,藍衣飄拂,她唇角微抿,又道:“更有鳳瑛,野心甚大,他豈能坐視戰國侵吞旌國,對青國行成三圍之勢?鳳瑛此次與我旌國結盟……”
“你不必說了,你的意思我明白。”
突然狄颯回身,打斷罄冉的話。罄冉詫異望他,卻見他麵色沉冷,波瀾不驚,隻是目光浮沉間看不懂道不明的讓人難受,罄冉別開臉,卻聽狄颯沉聲道。
“我會盡力促成戰旌兩國和談,從此兵戈消融,和平相處。”
罄冉雙眸一睜,猛然看向狄颯,麵上有著純然的驚喜。卻見狄颯黑沉的眸中波光紛亂,流光異彩,但瞬間又沉靜了下去,似無底深淵,讓人無從探究。
罄冉不覺上前一步,盯緊他,逼問道:“此話當真?!”
狄颯迎上她帶著猜疑的雙眸,清苦一笑,道:“姑娘一介女子尚且能放下仇恨,狄颯雖是不才,卻也非心胸狹隘之人。今日於此立誓,定皆盡全力,勸父皇撤兵修好。”
他說罷深深望了罄冉一眼,抱拳一禮,道:“就此別過。”
他悠然轉身,大步向官道走。罄冉微微一愣忙追上兩步,輕喚一聲。
“王爺,等等。”
她的聲音帶著幾分柔和,令狄颯猝然停下腳步,心也隨著驟然失跳。他漸漸轉身,望著緊追而上的罄冉。
長風吹起她碧色的長裙,襯得她身姿清麗而優雅,耳際碎發微撫,添上一絲別樣的美麗,櫻唇柳眉,無不含笑,清澈眼眸,盈盈若水。
“王爺。”罄冉追上他,欲言又止,低頭從袖中取出一個小盒子,遞給他,笑道。
“王爺,這是一封陛下親述,易青親自執筆,蓋著玉璽的信函。其中寫明,若王爺能勸英帝與旌國和睦,我旌國願在王爺有需時,出兵遏雲蕩山,阻三皇子之穆州軍於商河之東,以助殿下,請殿下萬萬收下。”
她說著退後一步,俯下身將手中盒子高高托起,滿含虔誠。
狄颯身體微微晃動一下,盯著罄冉,心思浮動,麵色慘白。她此番前來雖是真的心係百姓,但其間所藏殺機卻也是真的。她若單是為兩國百姓而慮,如這般遊說便該在密室之中,而非這眾目睽睽下。他在國宴上那一跪,已足以叫父皇忌恨,再有今日這一幕……
這些年他手握重兵,父皇已生忌憚,幾次欲撤他兵權,今日之事不可能不怕有心人利用,反擊於他。三皇兄步步緊逼,日日在父皇麵前歌功邀寵,在朝勢力愈大。黨爭到如此地步,他走錯一步就會萬劫不複。而她手中這卷旌國皇帝的信函,這不是承諾,是通敵叛國的鐵證啊!
她這是要他的命呢!
狄颯瞧著靜靜俯身在前的罄冉,瞧著她一雙素手拖著的木盒,終是心中苦歎一聲,輕輕抬手接過了那盒子,轉身大步而去。
罄冉站於原地,見戰國大隊緩緩而去,她麵上勾起笑意,大步走向亭邊,牽了清風,翻身上馬,揚鞭便向山道盡頭衝去,卷起滾滾塵土。
馬蹄聲遠去,唯有八角小亭悠悠立於山間,記錄了這段影響了戰旌,乃至整個中原大陸近百年的一次談話。也是這次會談,致使英帝與砮王嫌隙漸深,父子成仇。那個談笑間雲淡風輕的女子,在戰國埋下了一顆毒瘤,致使其越長越大,終於在三年後釀成了著名的宮闈之變,史稱“宮闕之變”。
午後的陽光穿過洞開的窗射入殿中,將人曬得暖洋洋仿似身體都酥軟了。
鳳瑛批好最後一道奏本,將豪筆一執,靠向鋪著厚厚狐毛的椅背,閉上微酸的眼,抬手揉壓著眉心。
薄公公見他放了筆,才敢進前,輕聲請示,“陛下,可要擺膳?”
鳳瑛神情懨懨地抿了下唇,卻未言語。
薄公公咯噔一下,心道陛下近日也不知是怎麽了食欲異常不好,派往宮外找尋廚子的人又遲遲尋不到好手藝的人。他心頭正焦急,鳳瑛卻忽而睜開眼望向了窗外。
鎏金的翹尖窗欄上掛著一個纏銀鳥籠,裏麵通體雪白的櫻雀鳥正撲棱著翅膀,黑亮的眼睛骨碌碌地轉著。
鳳瑛忽而放下撫與眉心的手,食指拇指輕動,淩空彈出一指。那鳥籠被他一指打得搖晃了起來,櫻雀鳥受了驚,頓時在籠中翻飛,鳴聲如歌,婉轉悅耳。
鳳瑛不知想起了什麽,唇角便浮起了愉悅的笑意。他目光一轉望向薄公公。
“把那鳥拎到禦膳房,膳食擺到側殿……”
他的話尚未言罷,便見鳳捷匆匆進來,跪下道:“皇上,藺侯爺進宮了,屬下已按您之前吩咐叫人帶他去了觀星樓。”
鳳瑛聞言目光陡然一亮,霍然起身,大步便往外走。
他未曾上得觀星樓頂,便朗聲笑道:“四郎此番令瑛好等!”
說話間上得樓閣,入目藺琦墨白衣悠然坐在桌案旁,手中一盞清茶,見他上樓並未起身,隻將手中杯盞緩緩放下,點了下頭。
鳳瑛卻也不怪,笑容不減,大步走至桌案另一側,撩袍坐下,目光落在藺琦墨身前放著的烏木長盒上,微動了下,又道。
“四郎願信鳳瑛,實是幸甚!”
藺琦墨卻並未抬頭,隻執起茶壺為鳳瑛倒上茶水。
“多謝四郎。”鳳瑛笑著舉起茶杯,微抿一口,直盯藺琦墨。
對於他的目光,藺琦墨似分毫不察,細細品著清茶,半響才抬眸笑道:“君山的青葉香,有市無價,在子恪這裏果真能喝得好茶。”
他見鳳瑛微笑,卻忽而收斂了笑意,雙眸微冷,又道:“子恪莫要高興的太早,先看看這個。”
說話間,他從懷中掏出一份宗卷遞給鳳瑛。
鳳瑛點頭接過,看過,笑容斂卻,抬眸迎上藺琦墨沉靜的眸子,兩人忽而相視一笑。
鳳瑛放下宗卷,手指輕輕叩擊桌案。再抬頭,他唇角已重新勾起了笑意,緩緩開口。
“人言,將者,智、信、仁、勇、嚴也。當今名將,外公曾於瑛評點一二。外公言四郎雖最為年少,但成就必會超過高陽王、陸元賀之輩。我先前還不以為然,現下才知外公識人在瑛之上。”
他頓了下,輕點宗卷,又道:“鳳瑛雖不曾領兵,但亦熟讀兵法,自認於行兵打仗,雖不及四郎,但也不會遜色太多。如今看了四郎這份宗卷,方知我原先以為的完美攻防部署原還有這般多的破綻。不想僅一日,四郎便將我軍情況調查的如此清楚,看來是瑛自大了。”
他說著微嘲一笑,藺琦墨卻接過他的話,道:“休說這世上沒有所謂完美部署,便是有,戰場牽一發而動全身,形勢多變,本是對的瞬時便能逆轉成致死的失誤。陛下看了這宗卷,還敢說必能攻克麟國嗎?”
鳳瑛一愣,迎上他沉冷的目光,卻道:“雖無十分,卻仍有七分。”
藺琦墨點頭,抿了一口茶,又問:“我既能一日找出這些紕漏來,便不怕子恪依著這宗卷,將其上問題一一解決。一經發兵,我亦能再找出反攻的機會,子恪可信?”
鳳瑛雙眸精光微現,卻終是一笑,點頭道:“這點瑛未曾有過懷疑,我早說過,我之所以認為麟國必敗,乃料定四郎不會襄助武帝。”
藺琦墨不以為意的搖頭,沉聲道:“子恪說會以靜王之願為己願,若攻克麟國,定然會善待我麟國子民。然,此等大事,空口無憑。”
鳳瑛笑容斂卻,目光凝住藺琦墨,沉聲道:“我既誠心請四郎相助,定會守信。不過四郎所言在理,那依四郎之意,當如何?”
藺琦墨雙眸眯起,緩緩抬手,將身前長盒推向鳳瑛。
鳳瑛於他凝視片刻,打開盒蓋。入目是一卷明黃的綢緞,隻消一眼,鳳瑛便知道那是什麽。
他目光微動,抬眸看向藺琦墨,見他抬手示意,才淡然一笑,取出了黃絹。
緩緩打開絲帛,鳳瑛的目光極慢的在其上掃過,半響,他才卷起絲帛來,卻沉吟不語。
藺琦墨也不催他,隻依著椅背,漫不經心的品著茶。自飲了兩道茶,見鳳瑛仍不語,他放下茶盞,微微拍了下衣衫,竟欲起身。
“看來我所的條件,子恪是不允了,如此……”
鳳瑛這才抬頭,忙製止他,笑道:“四郎且慢。”
他見藺琦墨挑眉,眉角微微一沉,道:“四郎所列這前三條,不欺民,不興屠戮,麟國子民享受與青國同等待遇;不殘害貴族,其土地一律分攤貧民,甚至這第三條,三年免征稅役,留武帝之命,不得暗害,等等這些我都可以答應。隻是這後麵幾條……若如此,麟國便是入我青國疆土,儼然也如自立的小藩國。這未免有些強人所難,休說我無法答應,便應了,滿朝文武也不能答應。四郎看,你我能否再行商榷?”
藺琦墨卻挑眉,冷聲道:“這上麵的六條,缺一不可,若子恪執意請我相助,這六條在三十年內,便是青國對麟國舊地的國策。若子恪不應,我們便隻有戰場相見了,再無商榷必要。若那樣,縱青國攻下麟國,也是魚死網破,陛下想要一個滿目瘡痍的麟國來拖累青國嗎?”
鳳瑛一震,尚未深思,藺琦墨已豁然起身,抬手便欲去奪他手中絹帛,鳳瑛忙跟著起身,隨即驀然一笑,握緊手中絹帛,揚聲道。
“好!若我攻克麟國,其上所列,便是我鳳瑛要頒下的第一紙詔書,絕不食言。”
他說著,坐下身來,將明黃的綢絹緩緩展開,執筆在其上龍飛鳳舞的落下朱批,扔了筆自懷中取出方印來,夕陽的光影滑過,其上繁雜的字樣閃過,赫然便是玉璽。
鳳瑛抬眸望了眼藺琦墨,斂卻笑意,手中用力,玉璽沉沉終於印上了那一方明黃絲帛。
尚未待他抬頭,藺琦墨已猛然退後一步,深深俯身,長揖一禮,沉聲道:“墨代麟國百萬黎民誠謝陛下大仁。”
鳳瑛忙站起身來將他扶起,兩手握上藺琦墨的雙手,兩人目光相視,均是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