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陣前質問(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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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藺琦茹睫毛一晃,頓時淌下兩行清淚,望著藺琦墨深深拜倒的身影,怒斥道:“好!你記得便好!我來問你,我藺氏四代之中,可曾出過一個不忠不義不仁不孝之輩?”
    藺琦墨麵色蒼白,抬頭急聲喚道:“姐,你聽我……”
    “你休要叫我姐姐,回答!”藺琦茹厲聲打斷他的話,沉肅道。
    藺琦墨蹙眉,卻老老實實回道:“未有。”
    藺琦茹麵色徒變,目光尖銳,一瞬不瞬得盯緊藺琦墨,怒道:“那你呢?你難道要做我藺氏第一個不忠不孝之輩嗎?!”
    藺琦墨大驚,忙抬頭爭辯道:“姐,我沒有!”
    “沒有?我且再問你,當年叛軍攻下雁城,血屠藺府,你我姐弟失散之時,是誰費盡千辛找到了你,將你帶回視為親子的?”
    “是叔父。”藺琦墨麵有追憶,啞聲道。
    “我再問你,這些年來,姐姐一介女流,無力教導於你,是誰延請名師教你武藝,授你兵法,教你做人的道理,將你從懵懂孩童培養成赫赫有名的大將軍?”
    “還是叔父。”
    藺琦茹咄咄又道:“我再問你,你現在帶著這些青國兵勇,氣勢洶洶所要攻打的可是叔父一手建立的麟國?麟國的國君可是你的堂兄,你的長輩?”
    藺琦墨麵沉如水,點頭,隻道:“是!”
    藺琦茹見他答的毫不愧疚,聲音沉定,隻氣得麵色微變,上前一步,跺腳怒道:“你竟還好意思承認,那你來說。青國大軍來犯,當此國難之際,你為何要行此無君無父,叛國賊子之事?當年父親為你取名為墨,墨者從黑,父親是希望你能黑白分明,明辨黑白曲直,可你呢?你說啊!”
    她的聲音極大,由於情緒激動,甚至帶著些尖銳,在這靜的能聽到風聲的曠野上,似是清晰的傳到了青國每個將士的耳中。眾人呆愕的看著這一幕,眼中亦是困惑不解。
    當初聽到藺琦墨歸順青國,要領兵攻麟,每個人都異常震驚。他們猜忌過,更謾罵過。可後來藺琦墨用行動來表明了他果真是歸順了青國,他的才能,膽識,及不卑不亢更是令他們信服有佳,這才壓下了青國軍中的震動和流言,讓他們不得不相信了這個看似很荒謬的事實。
    雖是麵上服從命令,雖是不再辱罵藺琦墨為賣國賊,但是對藺琦墨投靠青國還是有著不同的猜測。
    有人說藺琦墨之所以這樣是因為麟帝對他的猜忌,防備,甚至刺殺,已經讓他恨透了麟帝,他這麽做也是人之常情。
    更有人說是因為藺琦墨識時務,知道麟國定擋不住青國的攻擊,藺琦墨這是在為自己鋪後路,畢竟識時務方為俊傑。
    如今聽到藺琦茹的質問,好奇者有之,鄙夷者有之,幸災樂禍者更有之……眾人麵色各異,齊齊盯著跪在萬軍陣前的藺琦墨。
    罄冉忍不住舉目四望,一張張麵容在眼前劃過,各種各樣的。他們的目光此刻都匯聚在那個直挺挺跪在地上的身影上,她隻覺心一陣陣發寒。目光掃過鳳瑛微沉的麵,罄冉回頭也看向藺琦墨。
    他靜默無聲得跪在那裏,接受著眾人研判的目光,他的背挺得很直,陽光照在銀色的甲衣上,反射出粼粼的光,那身姿卻似是緊繃到了極致,稍稍用力便會折斷,卻又似蓄積著力量,無畏而剛直。
    罄冉想要衝上去,想對著這些麵色迥異的人嘶喊。他們憑什麽這麽看他,憑什麽這麽研判他,他們有什麽資格如此做?!
    然而此刻,她能做的僅僅是雙拳緊握,無聲地站在遠處,默默的支持他,唯此,她什麽都做不了。
    卻在此時,沉默許久的藺琦墨終究有了動作,卻見他抬起頭來,直直盯著藺琦茹,禦氣揚聲道:“姐姐你錯了!叔父於我大恩,墨從不曾有一刻或忘,時時記於心頭。父親為我取名,我更時時自警,父親遺訓不敢有一絲忤逆。然琦墨今日所為,亦是為全忠義。為全對這天下蒼生,對吾主之忠義。”
    說罷,他麵色一整,竟兀站起身來,又道:“姐,你質問的都對,我是要領青兵攻入麟國,也這麽做了。可我不是叛國賊子!相較誰來主政,老百姓更關心吃飽穿暖的問題。姐,這一年多來您一直呆在麟國,難道看不到百姓的疾苦嗎?現在麟國吏治腐敗,皇權分落、賦稅甚重、民怨彌重,青國欲取而代之不過是順天而行。並不是我藺琦墨造下這等殺孽,我不助青國,這場戰爭也是不可避免的,麟國多年亂政,已抵擋不住青國一擊,隻有我助青國早日拿下麟,方能早日實現安定,大亂之後的大治方能早日到來。我藺琦墨終此一生,隻有一個主上,那便是已故的靜王殿下,靜王遺願廓清天下,若青帝能成全,我為何不能相助?”
    “說!繼續說!我倒是要聽聽你如何能將黑白顛倒,看看你是如何在爹爹麵前巧言令色,舌辯如簧的!”藺琦茹冷叱一聲,轉開了目光。
    藺琦墨麵有痛色,握拳半響,鬆開手,這才揚聲道:“姐姐,當年父親與叔父便政見不合,父親誓死忠於瀝王,欲扶左周王朝於將傾,可最後換來的卻是雁城的血濺滿門,瀝王自縊城下,左周徹底傾覆。叔父卻以為左周覆滅乃大勢所趨,早年便離開雁城前往江南謀求明主,後輾轉投入高熙王的義軍之中,建功立業,輔佐熙王建立麟國,之後才終有機會成就了帝業。可是姐姐,當年叔父悖左周而投義軍,後領川州軍起兵逼京,這在姐姐眼中,是不是也該算是不仁不義之舉?”
    藺琦茹震怒盯著他,半響才憤然道:“你個死小子,竟在此詆毀叔父!他老人家當年從未授左周官銜,投義軍也談不上什麽悖主!後來叔父川州起兵那更是民心所向,你怎能和叔父作比?!”
    藺琦墨搖頭,歎息道:“姐姐又錯了,這天下從來就非一人之天下,唯能者居之。何謂麟國?何謂青國?百年前不都是左周的天下?四郎之願,唯百姓安居。誰能令麟國百姓過上好日子,我便輔佐誰!這世間萬事萬物,自有天道,當年茂帝殺戮成性,肆意屠殺諸侯百姓,叔父川州起兵是為民心所向。今日四郎助青攻麟,又何嚐不是為了統一南北,早日結束雯江南北分裂局麵,這也是順天而行。青帝文武雙全,天縱英才,更有經世濟民之大誌。我選擇輔佐於他,隻希望能早日在麟國這片飽受風霜的土地上推廣德政,使百姓安居樂業。姐,四郎沒有錯!”
    藺琦墨說的這些,藺琦茹並不十分懂,隻是看他的神情,他的目光,一時有些困惑不解,冰冷的神情也變有些消融。
    罄冉望著藺琦墨,但見他幾分期盼,幾分哀求的看著藺琦茹,陽光恰好落在他的眉目間,將那晶燦的雙眸映得似是碎散了漫天金光,耀耀不可直視。
    四周依舊靜的嚇人,藺琦墨的一番話用了內力,傳出極遠,眾人聞之,麵色已是變了數變。半響,藺琦茹才語氣疲累的緩緩道:“小四,姐姐知道你不是貪圖富貴,忘恩負義的人,你說的姐姐一介婦人並不懂的。隻是姐卻知道,麟國是叔父一手建立的,武帝是我們的堂兄,你不能幫著外人去攻打麟國!你這般要姐姐死後如何去見父親和叔父!小四,姐姐這一年多來承蒙陛下收留照顧,此番恩情,不能不還。你既可助鳳瑛攻麟,為何便不能助堂兄抵禦外敵,整飭朝堂呢?陛下說了,隻要你願意重回麟國,他可以既往不咎,即刻任命你為……”
    罄冉一驚,萬沒想到藺琦茹會當著眾將士的麵說出這樣的話來,這無疑是在眾人心中埋下一顆猜忌的炸彈。她目光一轉看向鳳瑛,果見鳳瑛微微眯起眼眸,直盯藺琦墨。
    “姐!你休要如此說!小四既已歸順青國,便從未想過第二條路。我做下這個決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青帝對我恩寵有佳,信任重用,倘使我左右搖擺,那才是真真做了不仁不義之輩。姐姐,青帝答應我會善待麟國百姓,使四海清平、百姓歸心。我相信青帝既已答應了我,便會信守承諾,我便是粉身碎骨,也要竭盡所能助他一臂之力。我藺琦墨從不怕褒貶毀譽,但求無愧於心。青帝若是能一心為民,能使麟國這片熱土早日安寧,不再徒受戰亂,我便將這條性命交予他也雖死無憾。來日,他若玩弄陰謀權術,撕毀合約,置萬民於不顧,我變成厲鬼亦不會放過他!”
    藺琦墨說罷,再次跪下,對著藺琦茹深深一拜,起身衝她身後的黑伯吩咐道:“這地方不是姐姐該來的,黑伯,扶姐姐回去。”
    藺琦茹卻移步甩開黑伯的攙扶,肅目盯著藺琦墨,她尚未開口,卻聽身後傳來一個清潤悅耳的聲音。
    “姐姐。”
    藺琦茹尚未回頭,右臂已被一雙柔夷攙扶住,抬頭正迎上一雙輕柔如水的明眸,沒來由的讓她的心沉靜下來。
    罄冉對藺琦茹微笑,輕聲道:“一別多年,姐姐一向可好?罄冉時常想起姐姐,今日好不容易見到姐姐,姐姐可願於罄冉到營中一敘,一訴思念?”
    她見藺琦茹神情稍霽,又是一笑,柔聲道:“姐姐,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他們男人有男人的想法。姐姐既然相信四郎不是賣主求榮之輩,為何不願多給他一點時間,讓他來證明他所做非錯呢?姐姐,四郎的性子您定也知道,他決定的事情是任誰都勸服不了的。姐姐能不能隨我去個地方?待去過了,您若還覺得四郎是錯了,覺得他有辱家門,還可以繼續責罵他,教導他,他跑不了的……姐姐……”
    罄冉說著,祈求的看著藺琦茹,微微搖動著她的手臂。迎著她清水瀲灩的目光,笑容溫和的麵容,藺琦茹終是輕輕點了下頭。
    罄冉帶著藺琦茹並未一路回營,而是於黑伯三人打馬來到了離金彤東麵的一個偏僻小鎮。此時正值當午,陽光將小鎮歪歪扭扭的青石板路照的明晃晃泛著白光。
    這個小鎮上的很多年輕男人都到金彤參軍了,再加上青兵一來,鎮中多數人家都已舉家逃難,故而留下來的盡是老弱婦孺。小鎮無關緊要,在這裏並未發生戰鬥,但是鎮子卻四處一片狼藉,滿眼蕭瑟。
    家家戶戶都閉著門,哭聲不絕於路,許多人家都掛著白幛。鎮子湧入了不少流民,於鎮中路上,男女老少或站、或座、或躺、或蹲,滿臉疲憊,哀戚之聲不絕於耳。
    罄冉三人穿梭在鎮中,倒是也碰到了兩個巡視的青國駐軍小隊,他們軍容齊整,對百姓秋毫不犯。
    藺琦茹一路行來,不斷下馬將所帶不多的銀兩施舍給災民,麵上神情沉重中透著憤怒和愧欠。罄冉隻默默看著,卻也不吱聲。行至鎮北,耳邊忽而傳來一聲淒厲的哭喊聲。
    “娘,娘你起來,你醒醒,別拋下妞兒一人……娘……”
    那哭聲自屋中傳來,異常清亮刺耳。這一路雖哭聲不斷,但許是怕招來殺禍,縱使哭也多是哀哀切切,壓抑著聲音,未曾聽到這般淒厲的哭聲。
    罄冉蹙眉,藺琦茹已翻身下馬,推開院門走向那半掩的屋子,罄冉忙快步跟上。屋中光線很暗,環視屋內,隻室內一床一幾,破舊不堪。一名白發老嫗躺於床上,雙目凹陷,麵色發青,骨瘦如柴。
    床邊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抓著老嫗的手搖晃著,發出淒厲的哭聲。藺琦茹麵有痛色,閉了閉眼,上前一步,觸上姑娘的頭,溫柔的撫摸著,輕聲道。
    “小妹妹,別難過,以後姐姐來照顧你可好?”
    那姑娘卻猛地回過頭來,一把將藺琦茹推開,大喝道:“走開!我要我娘!” 她喊罷,便又撲到那老嫗身上嗚咽著嘶喊了起來。
    藺琦茹不防,跌撞著險些摔倒,罄冉忙上前扶住她。卻見藺琦茹滿麵哀戚,眼角蘊淚,伸手推開罄冉的攙扶,便向外屋走,依稀罄冉聽到她一聲哀罵。
    “小四啊,你造的什麽孽!”
    罄冉眉宇蹙起,心裏不是滋味。聽那姑娘哭的凶,便幾步上前,觀察兩眼,將手伸向老嫗鼻端。
    那姑娘伸手便欲來推罄冉,罄冉早有防備,一手握住她揮來的手腕,沉聲道:“也許她還沒死,你最好讓我看看。”
    姑娘聽她雖是話語冰冷了些,但眼中卻無惡意,神情愕然了下,便似抓到了救命稻草般,拉緊了罄冉衣袖,哭道:“您是大夫嗎,您快看看我娘吧,快看看我娘吧……”
    罄冉歎了一聲,將手伸到婦人鼻前,隻覺鼻息若有如無,她又看了看麵部,並不僵硬。再將頭埋到老婦胸前,還有心跳,於是扣住她的脈,心裏一窒,眉頭微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