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罄冉揚威(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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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瑛思緒已不再戰場,故而對兩人的撤離,他並未阻擋,隻望向城樓,怒喝一聲,震動九天。
“三日,朕誓破金彤!”他喝罷,掉轉馬頭,彎腰撿起地上勁弓,向青軍衝去。
“回營!”
待鳳瑛陰沉著麵回到軍營,藺琦墨已抱著罄冉進了營帳,軍營中鴉雀無聲,歸營的將士皆麵有憂色,不時向罄冉營帳的方向觀望。
顯然她早已得到了軍營中上至將領,下至小兵的愛戴。
鳳瑛直奔營帳,軍醫早候在了帳外,神情局促地踱著步。一回頭恰撞上了目光凜冽,快步走來的鳳瑛,軍醫嚇的一抖,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混賬,不進去醫治,要你何用!”
眼見鳳瑛一腳踹上來,姚軍醫一哆嗦,也不敢躲,生生承受了這一腳,爬起身來,忙道:“陛下饒命,是藺帥將臣趕出來的。”
鳳瑛這才想起藺琦墨是會醫術的,頓時心頭竄起怒火來,叱道:“藥箱呢?”
“在……裏麵……”
鳳瑛聞言一甩袍袖,虎步便入了軍帳。
“滾出去!”
一聲壓抑的低噈自內帳傳來,無限焦躁,鳳瑛凝眉,腳步不停繞過了屏風。
入目,罄冉靜靜躺在塌上,衣衫已被剪開,落出半個前胸,雖是尚穿著金絲軟甲,但卻著實擋不住多少春光,也難怪藺琦墨不讓姚軍醫進來。
然而此刻,還有誰能留意到那甲下風光?鳳瑛死死盯著罄冉肩頭插著的箭羽,雙拳緊握。
血跡遍染的肩頭單薄地起伏著,慘淡的容顏,觸目驚心的嬌弱。
“咣當”
一聲巨響傳來,瓷枕落地,四分五裂。
鳳瑛目光依舊不離罄冉,微微側身便躲過了藺琦墨扔過來的瓷枕,麵色陰寒。
“我說了,出去!”
“藺琦墨,記住你的身份!休要試探朕的忍耐度!”鳳瑛的話如同自牙縫中擠出,一字一字滿含憤怒,說話間他已站在了床前。
藺琦墨驟然抬眸,素來漫不經心的麵上亦風卷雲湧,他眼波掃向鳳瑛,冷冽如霜,雙目猩紅,如同自鬼域步出的修羅。
鳳瑛冷冷的牽起唇角,兩人目光相對,彼此不讓,忽而兩人同時移動身體,驟然出掌。
鳳瑛右手探出,掌風凜冽,藺琦墨亦不逞多讓,挾勁風格擋出擊。衣袂急飄,不過眨眼兩人已過了數招,糾纏打鬥間兩人亦不忘出言相擊。
“若非你之故,她何苦受此一箭!”
鳳瑛的話如同一根刺,直入心頭,這話真狠,輕飄飄卻已精準無比的讓藺琦墨痛不欲生。
“她若有失,我必十倍還她!不勞陛下費心。”藺琦墨咬牙道。
“她若有失,縱你萬死亦不能還其一!”鳳瑛亦分寸不讓,顯然兩人都已在暴怒中失去了理智。
“吵死了……”
虛弱的女聲悠悠傳來,依稀還有壓抑的呻吟,兩人一震,頓時便如泄了氣的皮球,同時收掌,麵色亦同時變得難看異常。
床上的罄冉依舊緊閉著眼睛,眉宇緊蹙,將頭偏向內側,“要打到外麵去……”
她的話虛弱無力,綿綿軟軟,隨著她的話,肩頭又有鮮血湧出,藺琦墨二人麵上同時閃過懊悔。
“怎麽辦?你不是很厲害嗎!”鳳瑛氣急敗壞的說著。
藺琦墨雖目光慌亂,但人已恢複了鎮定,忙道:“怕是傷到了大血管,出血太厲害,必須馬上把箭取出來。扶起她,那紫色瓶子中的藥丸,喂她吞下兩丸!”
兩人同時動作,鳳瑛依言而行,片刻也不敢耽擱。藺琦墨已快速給罄冉清理了傷口,細細查看了一翻。
鳳瑛不通醫術,見他麵色不善,心七上八下,急道:“怎樣?”
“箭斜穿了她的琵琶骨,骨裂約兩分半。若非那甲衣擋了下,隻怕整個骨頭都碎了。”
鳳瑛身體一震,雙眼狠狠的盯著藺琦墨。
雙手握了下,藺琦墨才執刀觸上了罄冉的傷處,柔聲道:“冉冉,會很疼,忍著點……”
他一麵說,一麵沿著箭口割開了罄冉的皮膚,察覺到手下身體的顫抖和壓抑的呻吟,他手中的薄刀刃險些脫手。
他知道雖是用了麻藥,但對骨裂之症卻起不到太大效果,何況麻藥藥效怕是尚未完全散發,她定然很痛……
“我拔箭了,痛就喊出來……”
藺琦墨的話帶著無限溫柔響徹在耳邊,罄冉輕動了下眼睛。藺琦墨的手終是緩緩抬起,握住了箭羽,一手壓住動脈,找好拔箭位置,他抬頭瞥了眼鳳瑛。
鳳瑛將罄冉緊緊扣在懷中,固定住她的身體,對藺琦墨點了下頭。
“啊!”
“冉冉!”
鮮血噴湧而出,鳳瑛焦急的喚聲響起,藺琦墨卻不敢抬頭,忙止血,縫合,包紮,雙手本能的飛快處理著,所有動作一氣嗬成。待紮好繃帶,已是虛脫,跪坐在了塌前。
鳳瑛將早已暈過去的罄冉輕輕放倒在塌上,亦覺得渾身無力,剛將薄毯給罄冉蓋上外麵便傳來了戰戰兢兢的請示聲。
“陛下,藥好了,可要現在送進去……”
“進來。”
姚軍醫低著頭快步而入,藺琦墨已從地上起身,接過了他手中藥碗,揮了下手。
他步至床前,以手示了下溫度,揚起手腕便啄了一小口藥湯,看都不看鳳瑛一眼,俯身便封上了罄冉的唇,將藥緩緩渡入罄冉口中。
鳳瑛坐在床邊,身體劇震,接著渾身劇烈起伏,神情猶如鬼厲,直迫藺琦墨。
感受到他的視線,藺琦墨睫毛都未眨動一下,昂頭又飲了第二口。
鳳瑛雙手被握得咯咯直響,猛然起身,一甩袖子,揚長而去。出了營帳,他便暴喝一聲。
“點將,攻城!”
罄冉隻覺昏昏沉沉的,身體一會熱,一會冷。迷蒙中有一雙手總能溫柔地撫下她的燥熱難安,令她再次沉入黑甜。
待罄冉完全醒來,已經是第二日的正午。空無一人的帳子充斥著藥味,罄冉正茫然,便聽帳外傳來了腳步聲。
不一會,帳幕被掀開,屏風處一晃,走過來一個四十多歲的大嬸。
大嬸見罄冉醒了,一怔後滿臉歡悅地向床前走來。
“姑娘醒了!姑娘餓了吧,失了那麽多血,可是該好好補補。”
罄冉一陣茫然,“你是?”
西峰軍中是沒有女人的,卻不知這大嬸是怎麽回事。
“俺是這附近柳鎮的,夫家姓宋,人家都叫我宋嬸。”宋嬸說著,一麵將罄冉扶著坐起,一麵又道。
“是藺將軍將我帶來的,姑娘傷的這麽重,身邊可不能沒個人照顧。來,把這粥喝了,這是將軍專門去打的山雞,熬了好幾個時辰呢。”
罄冉一麵聽宋嬸說個不停,一麵借著她的手喝著湯,用了大半碗才輕輕搖頭,問道。
“他呢?”
宋嬸忙道:“將軍照看姑娘到早上,俺一來便上戰場去了,真是不容易,眼睛都敖紅了。”
怪不得外麵如此安靜,原來今日又攻城了,罄冉心一緊。怔了一會,看著忙碌的宋嬸,“宋嬸是麟國人,難道就不怪他領著青兵進犯麟國嗎?”
宋嬸一愣,半響才道:“姑娘,咱是個村婦不懂啥大道理。隻知道藺大將軍是好人,要不是他,俺一家早幾年就沒了。姑娘既是將軍重視的人,俺就要將姑娘照顧好。姑娘歇著,藥該熬好了,俺去端。”
她說罷對罄冉一笑,便出了帳,罄冉目光隨她遊移,發起呆來。
君無戲言,鳳瑛果然言出必行,自領軍出營便未歸營,對金彤城發動了猛烈攻擊,日夜不歇。藺琦墨自早上走後,也一直沒有回來。
罄冉在宋嬸的照看下,漸漸有了些精神。
醒來也一日有餘,營地很安靜,偶爾傳來陣陣哀呼,那便是從前線撤回來的傷兵,每次都引來一陣喧囂。聽著那喧囂罄冉每每歎息,怕是前麵攻城打的異常慘烈。
藺琦墨回營已是兩日後的晚上,他下了馬便直奔罄冉營帳,臨到帳前卻又頓住了腳步,在帳外默立良久,終是伸出手,撩起帳幕。
帳中沒有燃燭火,他慢慢走近罄冉,長久地凝望著那張憔悴的麵容,藺琦墨的心不覺揪在一處,緩緩在塌前坐下,伸出了微顫的手。
他輕輕撫著罄冉的眉,見她微動了下,便忙抬了手。又望了會兒,這才將罄冉探出被角的手拿起放在了被下,用大掌包住,然後便靠著床榻閉上了眼睛,片刻便也沉沉睡了過去。
翌日罄冉醒來,藺琦墨已不在。迷蒙中她似感覺到他來過,問了宋嬸才知他確實回來過,隻待了不足一個時辰便又去了戰場。罄冉歎息一聲,想來他是趁著休息時間跑回來的。
鳳瑛這般不計死傷的強攻金彤,怕是兩軍都受不了,破城估摸也就這一兩天了。
雖然這一戰不能避免,早晚都要打,但因她之故,致使鳳瑛如此攻城,罄冉心頭總有些沉重。
心情悵然,沒用多少膳食,中午時罄冉正瞪著帳頂發呆。卻聽外頭傳來一陣歡呼,一聲大過一聲,最後整個軍營都喧囂了起來。
隻怕是金彤城被攻破了,罄冉正欲下床,便聽帳外傳來白鶴的聲音。
“姑娘,金彤攻下來了。陛下和藺帥走不開,屬下來接姑娘入城。”
城破,罄冉心裏一時微寬,一時感歎,半響才沉聲回道:“勞白將軍了。”
出了帳子罄冉愣住,來接她的竟是鳳瑛的龍攆,眉宇蹙起,罄冉不再動步。
“姑娘快上車吧,陛下和將軍都還等在城外。”白鶴上前一步,滿臉笑意,語氣不乏勝利的歡喜。
罄冉目光悄無聲息移向白鶴身後的一名小兵,那小兵竟抬頭望了罄冉一眼。那人是藺琦墨安插在軍中的,罄冉倒是見過。
“扶我上車,宋嬸。”
龍攆果真舒服,一路並不覺顛簸,到城門時果見鳳瑛於藺琦墨並肩立在那裏,似是在交談著什麽。遠遠見她過來,紛紛上馬迎了上來。
到了近前,鳳瑛下馬,一躍便登上了龍攆,也不看罄冉,一臉冷漠地坐了下來,吩咐一聲。
“進城。”
望著他冰冷的背脊罄冉覺得有些壓抑,右手強撐著將窗戶微微推開一點。藺琦墨打馬行在車旁,聽到動靜望了過來,四目相對,波光流轉。
半響,藺琦墨才對罄冉笑著點了下頭,丟給她一個安撫的目光,便策馬向前而去。
龍攆在大軍夾護下緩緩駛入金彤,望著一路拜倒的百姓,再看看鳳瑛威嚴的麵容,罄冉心裏五味雜陳,忍不住向後縮了縮。
“賊子!”
“打死他,打死他!”
“給死去的鄉親們報仇,打死他!”
......
忽而一陣喧囂自外麵傳來,罄冉愣了下,心一驚,猛地回過神來,一把推開了窗戶,探出頭去。
但見前麵一群百姓突然紛紛站起身來,撲著向大隊這邊衝來。
一切來的太突然,再來,軍中早就有命,不準擾民、欺民,傷民,兵勇有所顧忌一時竟沒能攔住這些百姓,使得他們呼啦啦便衝向了龍攆前端坐馬上的那個清雋身影。
他們瘋狂地將手中物事扔向藺琦墨,不停尖叫著撲向他,表情扭曲,似是有天大的仇恨,要將他生吞了去。
瞬間,菜葉、土團、雞蛋……如雨一般向藺琦墨砸,而他竟似傻了一般,僵直著背脊竟是不避不躲!眨眼間那銀色的甲衣已掛滿了晦物,從未有過的狼狽和不堪。
兵勇們叫嚷著維護秩序,橫起長槍將百姓往外推。罄冉麵色慘白,一個用力便站起身來,邁步便要向外衝。
手腕一緊,疼痛傳來,罄冉回頭正迎上鳳瑛冰冷的眼神。
“不準出去!”
鳳瑛的目光異常冰冷,罄冉清如深潭的眸中卻帶著分明的焦急和擔憂,使勁掙了下,登時傷口便是一陣撕裂的疼痛,叫她擰起了眉。
鳳瑛心頭一陣疼,一陣憐,終是歎息一聲,輕聲道:“那些百姓沒輕重,你這個樣子,莫要傷了肩膀,這手可就廢了。何況你便是出去了,也幫不上什麽,若他顧忌你再做出什麽事來,情況隻會越來越激烈。”
罄冉聞言掙紮的力道緩下,別開臉,聽著外麵白鶴等人指揮著阻攔著百姓,聽著那喧囂漸漸被青兵壓下,隻覺心中一片哀慟。
漸漸的外麵沒了聲音,龍攆再次滾滾而動,罄冉但覺眼睛潮濕,閉上眼緩緩的,她說。
“鳳瑛,若你不履行那份國書,我也不會放過你的。”
她滿臉疲倦,蒼白的雙唇說出這樣的話來。鳳瑛麵色驟然變得極為難看,這是她第一次喚他的名字,卻不想是在這樣的情形下,卻不想說出的話竟是這麽冰冷。
鳳瑛目光幾變,倏然轉身而坐,車中再無聲響,一路無語。
龍攆駛入了郡承府,待鳳瑛下攆,罄冉便也匆匆爬下了馬車,問清了藺琦墨的所在,便直直向後院走去。
推門而入,屋中未及收拾,有些淩亂,隔著屏風,內室傳來窸窸窣窣換衣服的聲音,罄冉尚未邁步,便聽藺琦墨的聲音從裏麵傳來。
“怎麽不去休息?再傷了肩,我就真真沒有活路了。”
隨著那逗趣的笑語,他清雋的身影自屏風後繞了過來,一麵還係著腰帶。
罄冉盯著他,他的麵上已清爽幹淨,隻頭發未曾梳理,有些髒亂,眼角處有一絲血痕,嘴角也有一塊青色,隻是那笑容卻如多少次一般帶著陽光的燦爛和溫度。
罄冉心一疼,怔怔走近,剛要抬手,右手便被包進了藺琦墨寬厚的掌心。
“別動,骨頭差點就碎了,可馬虎不得。怎麽那麽調皮,也不好好養著!”
他再次笑言,抬起另一隻手在罄冉鼻頭輕刮。
罄冉望著他,目光沉澱了傷痛,眼圈一紅忍不住叱道:“既然不開心,為何還要笑!連你也對我做戲,連你也這樣!”
她說著說著竟真哭了起來,藺琦墨登時便有些手足無措,忙將她攬進懷中,輕輕安撫著,一麵柔聲細語哄著。
“別哭啊,我真的沒事,你不喜歡我笑,我不笑便是。乖,別哭別哭,你這一哭我心裏針紮一樣……”
他一哄,罄冉卻哭得更加厲害了,嗚咽聲不斷從藺琦墨胸口溢出。
藺琦墨柔聲細語拍撫著她,漸漸卻沒了聲音,隻是歎息一聲抱緊了她,將頭抵在她的頭頂。
半響罄冉才漸漸平靜下來,隻不想明明自己是來開導關心藺琦墨的,怎反而變成了他安慰她來,她羞得麵頰微躁,啞著聲音問道:“悔嗎?”
藺琦墨一愣,唇角微抿,右手在罄冉背上輕輕拍撫,沉聲道:“不悔。”
“怨嗎?”
藺琦墨淡笑,又答:“不怨。”
罄冉半響不動,隻靜靜聆聽著他沉穩有力的心跳,許久才微微一笑,道:“不想我千挑萬選,最後竟尋了你這麽個傻兒。”
藺琦墨一愣,挑眉而笑,歎息道:“我卻是尋到了一個寶貝。有你在身邊,我什麽也不怕。”
接下來的數日,大軍便駐紮在金彤,休整部署,準備下一階段的戰鬥。
藺琦墨很忙,整日都見不到身影。罄冉又因傷勢,每日隻能老老實實的呆在小院,唯一被允許做的事便是不停進補,養著身子。
罄冉也知這次傷到了骨頭,若有差池可就真成了殘廢,於是也不敢怠慢,每天極為聽話的過著小豬一樣的生活,吃了睡,睡了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