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惜月/我的良人卻已轉身走了(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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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致軒含笑搖頭:“沒有。”話音未落,臂上就被安琪用力扭了一下:“說實話!”謝致軒倒抽一口冷氣,看著安琪直勾勾的眼神,無可奈何地笑道:“我去了趟皬山。婉凝也捐了首飾,我順便買了,給她送回去。”
安琪聞言,緩緩放鬆了他,沒有作聲。謝致軒見她這個形容,不由好笑:“怎麽了?”隻聽安琪幽幽丟出一句:“你待她也這麽殷勤。”說著,捋了捋睡袍的帶子,站起身來。
她一向是辛辣爽直的性子,這樣楚楚的神態卻是少見。謝致軒連忙拉住她的手,失笑道:“你這是疑心我?哪兒至於!你聽我說,是她這件首飾不尋常,賣不得。”
安琪聽了,疑惑道:“為什麽?是虞四少送給她的?”
謝致軒搖了搖頭,歎道:“是小霍送給她的。”
“那有什麽賣不得的?”安琪仍舊沉著臉色,“小霍送她的東西,你怎麽知道?”
謝致軒攬了她坐下,溫言道:“這件東西是霍家的傳家之物,我以前見過。婉凝不知道,才拿出來賣的。真要叫人買了去,豈不可惜?”安琪聽著,猶自將信將疑:“就是這個緣故,沒有別的?”
謝致軒捏了捏她的臉:“那還能有什麽?寶貝,你平日可沒有這麽小氣,婉凝又和你要好,你今天是怎麽了?”
安琪被他問得頰邊一紅,倚在他肩上輕聲道:“我們在學校的時候,一個班級的女孩子,婉凝是頂漂亮的。虞四少喜歡她,小霍也喜歡她,男人都是見色起意的,你認識她這麽久,就沒動過心?”
謝致軒先是皺眉,既而笑著揉了揉她的發:“傻瓜!燕窩魚翅雖好,卻也未必人人都愛吃,我就偏喜歡吃白菜豆腐。”
安琪撲哧一笑,卻又板了麵孔:“原來我在你心裏就是白菜豆腐!燕窩魚翅你也未必是不愛吃,許是吃不起呢?”
謝致軒垂眸而笑,索性攬過她靠在自己懷裏,“我有多少身家,你可都知道,有什麽東西是我吃不起的嗎?”說著,忽然起起一件事來,“小霍的事,你也知道?”
安琪點了點頭,眉宇間浮起一縷薄愁:“他一早就喜歡婉凝,又不敢說。我還以為他放下了,沒想到連傳家的東西都能拿來送人……我是有點羨慕婉凝,總有人對她這樣癡心。”她說著,忍不住歎了口氣,“其實,你妹妹那樣執念也有她的開心,我們這樣尋尋常常,怪無趣的。”
謝致軒撫著她的頭發笑道:“我問你,要是我們有個女兒,你是盼著她將來像婉凝一般呢,還是像致嬈那樣?”
安琪默然想了想,道:“那還是像我這樣好一些。”
謝致軒笑道:“這不就結了!你還羨慕她們做什麽?”
炮兵團的調令下來,唐驤親自叮囑叫霍仲褀不必去,誰知這位霍公子在電話裏頭就較了勁:“唐次長,您調我的兵,不調我這個長官,這個調令我沒臉發下去。”
若是換了別人,這份豪情血氣倒叫唐驤有幾分賞識,隻是政務院長的公子,又是虞浩霆特意派給他妥善安置的,再有豪情血氣,也不能填到沈州去。擱下電話,跟坐在對麵沙發裏的汪石卿對視了一眼,苦笑道:“石卿,你不是跟這位霍公子有交情嗎?正好你在,去幫我勸勸?”
汪石卿含笑點頭,眼中卻沒有附和的意思:“小霍脾氣拗,他實在要去,就由他吧。炮兵又不是步兵,就算真到了前線,也盡有人‘照顧’他,說不定直接就安置在總長行轅了。”他說著,沉了沉眼波,“況且,他人在綏江,也能安一安江寧的人心。”
唐驤眼中掠過一絲凜然:“怎麽?江寧那邊有異動?”
“現在還沒有。不過以後就說不準了,以防萬一吧。”
唐驤靠在椅背上思忖了一陣,還是搖了搖頭:“不行,這件事總長有交代。”
汪石卿見他如此說,也不再堅持,整裝起身:“那好,我去試試看。要是不成,你幹脆叫憲兵把他綁到行署好了。”虞浩霆年輕,難免顧及這點子幼時的兄弟情分,唐驤這個人多少年了還是這樣一味地寬厚,可惡人總也得有人來做。
汪石卿到的時候,霍仲褀正在帶人分拆他們的卜福斯炮,小霍已然換了鋼盔,繃緊的下頜線條如削,束緊的斜皮帶一絲不苟,唯有一條蛇皮馬鞭轉在手裏,依稀還有一點往日的少年倜儻。
“霍團長,您這是要抗命啊?”汪石卿施施然下了車,霍仲褀一見是他,眼裏閃出一點笑意,神色卻仍是肅然:“軍令如山,我這是奉命。”說著,迎上前去微微一笑:“石卿,好久不見,你怎麽來了?”
汪石卿亦笑道:“我是給唐次長來當說客的。”
兩人進了團部的辦公室,霍仲褀便吩咐勤務兵泡茶,汪石卿嚐了一口,不由皺了皺眉:“你如今就喝這個?”
霍仲褀笑道:“這也是六安的瓜片,隻不過不是內山茶罷了。好的我都送人了,委屈汪處長了。”
汪石卿把茶放下,半真半假地哂笑了一聲:“鄴南這裏還有人敢敲你的竹杠?”
“不關別人的事,是我強人所難,總得有點表示。”霍仲褀自己嚐著杯裏的茶,倒像是很滿意,“我們這次去綏江,山長水遠,也不知道戰事會有什麽變故,說不定一到就要調上去了,彈藥——我總得帶上半個基數吧?一發炮彈二十美金,你算算……多少斤茶葉也不夠啊。”
汪石卿呷著茶細細聽了,又抬眼打量了他一遍:“你真的要去綏江?”
“嗯。”
汪石卿忽然站起身來,關了辦公室的門,背對著霍仲褀默然站了片刻,才慢慢踱了回來:“仲褀,你不要去了。”
霍仲褀瞧著他,莞爾笑道:“行了!你人也來了,話也說了,情我領了,你回去跟唐次長複命吧。”
汪石卿卻沒有看他,也沒有笑:“仲褀,我知道你為什麽一定要去綏江。”
霍仲褀的笑容猛然一僵,下意識地端了茶掩飾自己的失態:“石卿,你這是……”
“南園的事,不是你的錯。”汪石卿的口吻平淡如水,聽在霍仲褀耳中卻是一聲霹靂,他手裏的杯子“啪”的一聲掉在桌上,茶水潑濺出來,洇濕了近旁的書函,霍仲褀顧不得收拾,死死盯住汪石卿,聲音卻虛軟發顫:
“……是……是沈姐姐知道?她告訴你的?”
汪石卿坦然對上他的目光,輕輕搖了搖頭:“那天的事是我安排的。我叫人在武康扣了那批軍火,我叫你回去替我送戒指,我叫玉茗留下那丫頭,在她杯子裏下了藥……你想明白了沒有?”
霍仲褀兩臂撐在桌上,麵色慘白,眼中卻暴出了血絲:“為什麽?”
“為總長該娶霍小姐,為她不配做虞家少夫人,為虞霍兩家沒有齟齬——”汪石卿仿佛全然沒有察覺霍仲褀的反應,語氣一轉,話鋒如刀,“為你念念不忘覬覦你四哥的女人。”
他說罷,竟有閑適端起茶來呷了一口:“這種事,越得不到,就越放不下。我不想見你和四少為著這麽一個女人,生分了。”他話音才落,不防霍仲褀抄起桌上的馬鞭抽過來:“汪—石—卿!”
一鞭打在他手上,抽出道血痕來,茶杯應聲而落,在地上砸得粉碎。
汪石卿卻不驚不怒,隻是垂眸而笑:“玉茗給那丫頭下了藥,你可沒有。小霍,捫心自問,要是這件事我一定要做,你願意是你,還是別人?”說完,便拉開門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從去年秋天開始,虞軍在北地的防線接連後撤,扶桑駐屯軍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推進到了鬆陽-沁倫一線,國內報章輿論鼎沸,直斥虞軍“勇於私鬥,怯於公戰”,江寧政府不得不做出個守土衛民的表態,虞軍這才在鬆陽陳兵拒敵,然而戰端一開,接下來的事,就誰也無法控製了。
整整一個春天,幾乎每個星期的報紙上都附著或長或短的陣亡名單,駱穎珊彈了彈手裏的報紙,一聲深歎:“葉錚說,鬆陽那一仗,一個團填進去,三天,番號都沒了。”
顧婉凝聽著,眉宇間頗有幾分憂色:“聽說,空軍也折損得很厲害?”
“嗯。”駱穎珊點了點頭,“之前從歐洲買的飛機不如扶桑人的新機型好,重新從美國訂購要時間,可戰事不等人。”她見顧婉凝麵上神色含憂,不免有些好奇:“怎麽了?”
“我有個同學的未婚夫上個月調到綏江去了,到現在隻來過一封信。”
駱穎珊一時也沒有開解的話,隻好笑道:“許是讓軍情部的人截了,正審查呢!”擠不出歡喜,笑也笑得心虛,跟著又是一歎,悄聲嘀咕道:“想想也是,幸好葉錚還留在江寧。”
顧婉凝覷著她,唇角輕輕一牽:“你這麽惦記他了?”
駱穎珊臉上微熱,口吻猶自倔強:“那怎麽辦?他總是葉喆的爸爸。”言畢,見顧婉凝眼中盡是了然神色,不由氣餒,半嗔半怨地丟出一句:“你就沒什麽擔心的嗎?”
顧婉凝又牽了牽唇角,淺笑如愁:“我是沒什麽擔心的。”
駱穎珊一想也對,不管是總長大人還是一一的爸爸,確實都不必擔心。隻是她既和邵朗逸翻了臉,又被安置在了皬山,該是跟總長大人重修舊好的意思?可是虞浩霆回了江寧幾趟,連去看她一回也沒有,算怎麽回事兒呢?
依然能無憂無慮的,大約隻有孩子。
一一和葉喆是被帶到醫院來種牛痘的,葉喆以為有“豆”可吃,一一以為有“牛”可看,沒想到居然是被護士按住一人挨了一針,兩個人互相看著,誰都不好意思先哭,憋著憋著就忘了疼,撇了撇嘴一塊兒到草坪上打滾兒去了。
暮春時節,蔥翠的草尖上映著明亮的光斑,葉喆比一一高了半個頭,話也比一一多,一邊揪著草葉一邊跟一一“吹牛”:“我爸說明天帶我去騎馬,他說明年我就能自己騎了。”
一一懷疑地看了看他,沒有吱聲,葉喆瞧他不大相信的樣子,也有點訕訕:“我爸說明年我要長這麽高就能自己騎了。”說著,揚手在自己頭頂比了比,一一這才點了點頭:“哦。”顯然覺得他明年是沒這個可能了。
一一又是低了頭不說話,葉喆不耐煩起來:“你想什麽呢?”
一一抿了抿唇:“你見過我爸爸沒?”
“啊?”葉喆一愣,摸摸頭,“好像沒……沒有。”
一一點頭附議:“我也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