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開始就這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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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一陣風刮過,他們利落帶走喧鬧,靜謐重新垂落四圍。若不是風中停留一段薄薄的香味,我定以為是夢。我心裏隱隱約約覺得,這幕似曾相識,卻又無從考證。
    如夢似幻,令人恍惚。
    直到肥鸚鵡輕啄我的手心,我才回過神。
    就剛才那一小會兒,手中托著的幾顆瓜子又被它剔剝完畢。它見喚醒我,扭頭瞅盛著瓜子的食盒,那意思似乎是“再來”!於是我又從罐子裏挑出幾粒瓜子,依前樣托在手心喂它。待手心最後一粒瓜子被吞下,那雙精亮的黑豆子再次盯準我。
    我驚詫它的精明:“還要?不行吧……”
    若我有透視眼,或許可以看到眼前這隻肥肥的鳥軀裏裝有一縷人類的靈魂……
    我將雙手指尖交觸做三角塔狀,雙手食指與拇指相扣成圈,兩圈交疊成“眼”,再透過這隻“眼”看它。
    嗯,我沒有透視眼,我什麽也看不到。
    我鬆了手暗笑自己傻,再次捏取瓜子。
    “你是誰?”突然,身後傳來一句問話。我因聲而猛回頭,正麵迎上一雙冷冷審視我的飛揚銳目。
    律家少爺竟站在我身後,他剛才明明……
    我連忙擺正姿勢——雙手自然垂握,頷首:“我是牧雪州。”
    “牧雪州?”他喃喃重複,眉峰瞬間緊擰,“你是鯉城人,牧如笙的女兒?”
    “是。”
    得知我是誰,他似乎很失望,他喃喃了句:“我真是……”
    他審視了我幾遍,目光比之前還冷上幾分,最後,他蹙眉訓誡:“誰準你喂教授的。”
    我被這方斥責震住,微頓後恍然他所說的“教授”應是這隻鸚鵡的名字。
    啊,不能喂嗎?
    “對不起。”我道歉,同時因忍不住喉嚨發癢,扶著臉上的口罩咳了幾聲。
    他冷笑:“就憑你,也配拿律家的東西?你最好思量一下脖子夠不夠硬,扛不扛得住!”
    我垂頭,見自己手心還捏著幾粒白瓜子,我默默的把白瓜子放回食盒,說:“我還回去了。
    他:“……”
    他眯著眼,又看了我一遍,終於拋下一聲冷哼走了。
    我收拾好食盒也準備走,又覺得後腦勺一片熱辣,回頭,果然,身後又站著一位好奇寶寶,是隨律照川來的那位白衣青年,晴晴似稱他為“寧少爺”。我見他睜著一雙圓眼,躲在一盆春羽後偷偷觀察我,因為我突然回頭,他嚇了一跳,他慌張垂頭,假裝欣賞自己麵前那盆鬱鬱的綠植。
    我當然知道自己這一“回眸”有多嚇人。
    “您有問題想問我?”我直接開腔。
    他一怔,慢慢走出春羽的遮蔽,走到我麵前:“為什麽這麽問?”
    “我很嚇人吧,你明明很害怕,卻不走。”
    聞言,他燦然:“我沒有害怕,剛剛,我還以為見著很久沒見的老朋友……不好意思,是我弄錯了。”這話不像編撰,說完,他臉上便浮現出回憶的神色。
    我比了一下自己的大腫臉:“希望沒有破壞你的回憶。”
    他聞言開懷大笑,向我伸出了手:“我是蘇惟寧。”
    我稍有猶豫,最後還是接住他的:“牧雪州。”
    我們剛剛介紹完彼此,高秘書來了,她先向蘇惟寧問好,又熱情地請他到客廳坐。原來,高秘書也有和煦如春的時候。蘇惟寧笑著回答:“好啦高姨,我又不是外人,您不用招呼我,我去律照川屋裏等他。”
    待蘇惟寧徹底走遠,高秘書立刻切回通常模式:“律先生叫你。”
    “哦。”我答應著抬腿預行,高秘書張手將我攔住,她皺眉:“你就穿成這樣去見先生?”
    我穿的是從家中帶來的舊衣。剛洗過的麻質連衣裙,柔軟又透氣,正合適夏日。我很喜歡,在鯉城也經常穿它。
    我:“衣服怎麽了?”
    高秘書似在隱忍:“衣櫥有新衣。”
    我疑惑:“……那些不是我的衣服呀。”
    “那就是你的衣服!”高秘書聲音頓時冷了幾個度:“你是想用這種不合作的態度告訴律先生,我們照顧不周嗎?”
    “……”
    “如果雪州小姐對我們不滿,大可直接說出來,不必搞這種彎彎繞繞來告狀!”高秘書咄咄逼人,怔忡間,我已經倒退了好幾步。
    “我知道了。”我說。
    新臥房的衣櫥裏滿滿當當,掛得都是當季的新衣,隨手抽一件,不是點綴水鑽就是搭配暗珠,每件都極盡奢華。不敢讓律先生久候,我利落摘下口罩和項鏈放入抽屜,從衣櫃裏迅速挑了最簡單的一件白裙換上。即便是最簡單的一件,裙角也有一圈精致的繡花,光是工藝就宣告其價格不菲。
    此番還是高秘書在前頭引路,拐過幾道廊,我便抵達律總的書房。尚未完全靠近,就聽著書房內有爭吵聲,兩個不愉快的聲音正來往對撞。
    “太可笑了,我看起來是垃圾收納袋嗎,零七碎八的東西都要裝?父親的風流債,憑什麽讓我來收拾!”
    律先生:“放肆,誰縱容你在這兒無法無天的!”
    律先生的聲音,和昨日完全不同……
    父子倆在吵架?!
    如此劍拔弩張的時刻,衝入戰場合適嗎?我正猶豫揣想,高秘書已一把扯開移門——欸!這麽直接?!——高秘書用冰冷的報告:“律先生,雪州小姐來了。”
    裏頭稍稍靜了會兒,才聽見律先生強壓氣息的聲音:“請進。”得了律先生的允許,我戰兢邁入書房。見律先生端坐在茶座前,而他的獨子律照川則插著手迎窗站著。
    果然,律先生也被我的臉嚇到,我趕忙解釋:“律伯伯不用擔心,我這是老毛病,我已經吃過藥了。”聽完我的解釋,律先生鬆了一口氣。
    他向律照川介紹我:“律照川,這是牧叔叔的女兒牧雪州,以後,她就是律家的一份子了,你得叫‘姐姐’。”
    律先生對自己唯一的兒子是直呼其名。
    我從善如流:“弟弟,你好。”
    “弟弟?”律照川用奇怪的聲調重複我說的話,像是聽著了大笑話,狂笑不止,他抬指輕按眼角,“想當我姐,她可不配。”
    他的乖戾無禮再次點燃律先生的怒火:“律照川,你這是什麽態度!”
    “就是這種態度。”
    “你……”律先生氣結,他扶著胸口皺著眉頭,似乎很痛苦。
    我急聲:“律伯伯,剛剛,我們在大堂見過,也打過招呼了。”
    律先生深呼吸,調節好氣息後,他客氣道:“你剛來京,還沒逛過吧,讓他陪你四處走走。”
    讓他陪?我怎敢!
    我連連擺手:“沒關係的,我沒關係的。”
    律照川冷眸一橫,冰寒氣浪襲來,我似乎預感到了什麽,輕輕後退了兩步……
    我的預感總是這樣準,但是,預感無法讓我及時“趨吉避凶”。
    在我笑著擺手客氣時,律照川突然大踏步向我而來,他來勢洶洶,我霎時驚愣當場。我尚未厘清他要做什麽,他的右手已準確扣住我的左腕,猛地往他的方向一拉,我重心不穩,自然跌他懷中,他的手順勢滑到我後背按住,右手則掰起我的臉,逼迫我抬起,我看著他烏沉的眼眸裏自己惶恐的表情、驚悚的臉。然後,見他頭一低,我的唇麵感到一片潮濕的溫熱……
    他居然……
    呆頓了半秒,我回神,開始拚命掙紮。可我們力量懸殊,我的反抗全是徒勞。最後,我高抬起腳,狠跺向他的腳麵!他吃痛鬆了手勁,我趁勢一把將他推開,他趔趄倒退了好幾步。
    高秘書被突來情況驚得忘記合嘴,她臉上的細紋似乎在這瞬全被撐開了,鼓鼓都是氣。始作俑者嘴角冷漠上彎,透著縷縷徹骨的寒意。他一絲道歉的意思都沒有。當然,他也沒有在看我,而是用挑釁的目光牢牢鎖住律先生,他似乎要從律先生的表情裏追蹤到什麽。
    我用力揉擦嘴唇,雙眼幹澀發疼,再顧不得許多,扭身就跑。我跑出房門沒跑兩步就聽到“啪!”一記響亮的耳光聲,以及杯碟砸地的聲音……
    連我自己都會被嚇一跳的可怕的臉,律照川居然……
    他、他不會是個瘋子吧!
    我這才想到,剛才,他低聲自語的那句話是——“我真是瘋了……”
    突來的衝擊令我不知所措,我跑進庭院,跑進植物叢,我躲在幾株灌木之後,讓其繁茂枝葉將我完美隱蔽,我盡我所能蜷縮自己,隱入牆角。
    我喃喃安慰自己:“沒關係的,和朋友們在一起,我很安全。”
    剛從沉夢裏蘇醒那會兒,我很怕見人。唯有躲入芭蕉樹下,聽風聲聽鳥鳴,看螞蟻辛勤勞作,圓滾滾的四葉草隨風而舞。和它們在一起時,我忘記了孤單、害怕。
    風很輕,日光很暖。這一隅,好像鯉城老家呐。靠著牆角,慢慢的,我睡了過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醒來時,天色已黃,我本想起身,卻聽到有人來了——
    “……你為什麽當著律先生的麵做那種事?”
    是高秘書!
    “我是他唯一的兒子,我離經叛道是他最受不了的事。”
    高秘書和律照川談話為什麽要來這邊?
    “所以,你是故意刺探?”
    “我很好奇,我這麽對待那女人的女兒,他會有什麽反應……”
    說的是我。
    律照川:“他氣走我媽媽還不算,竟還把她的女兒還帶到家裏來,我們的律先生,可真夠癡情!”
    “少爺!不要胡說!”
    我抬手摁住胸口,那裏似壓了塊石頭,令我呼吸不暢。
    “少爺,你得多體諒一下先生……”
    高秘書放柔聲調試圖勸慰,律照川卻不領情,直接打斷高秘書的話:“高秘書,你到底還是站我爸爸那頭啊。你看著吧,那個牧雪州,我一定會讓她生不如死!”話音一落,就聽到一串遠去的步聲。
    “少爺少爺,你別衝動!”高秘書高喊著,匆忙跟上。
    我重重咬著唇,雙手止不住的顫抖。
    律照川的懷疑,他的恨意。我是明白的。
    今春,我在老家曬書時,風從舊書裏吹出一張紙,我順手展開閱讀,發現它是一封信。雖年代久遠,紙張已泛黃,鋼筆字跡被點滴水印衝湮,已經讀不通順了。但悲切字句卻透過紙麵準確抵達。這是一封未寄出的情書,我記得當中有這麽一句——“我決定,永生不再見你,恰恰因為是我深愛你。”
    收件人是律湛名,落款是冰兒。
    而我,剛剛知道,冰兒是我媽媽的小名。
    所以,律先生與我媽媽,曾是一對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