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夜的泳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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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馳的車子猛地在一黑色院門前停下。
律照川解了安全帶下車,暴烈摁響門鈴。
“來啦來啦,誰啊,輕點摁,小心把我的門鈴摁啞了!”
透過鏤空院門,我見院內有人影閃過,緊接著“嘎吱”一聲,門開了條縫隙,門後站著一位梳著大背頭,穿著酒紅色襯衣的男青年,他一臉不耐煩口裏罵罵咧咧。但是,當他看清來人是律照川後,頓時收斂輕佻姿態,變得畢恭畢敬起來,“律大少!你什麽時候回來的,怎麽不和哥幾個打聲招呼!”律照川瞟了他一眼,沒搭理他。紅襯衣繼而打量我:“哇呀,我覺得世界末日要來了?律大少居然親自帶了位小美女過來!”
律照川任由他唧唧歪歪,直直拽著我往裏走。
進了院門後見一弧形門洞,鑽入門洞後見一條長長的階梯,通往幽深的地下。僅瞥一眼那階梯,就令我心惶惶不安。我頓步,扭身想逃。律照川早已洞穿一切,先期一步掐著我的肩,推搡著我往下探尋。
愈往下走,日光愈稀薄,氣溫也隨之變得冰冷。
我隱約聽到洶湧的鼓點聲,風中混雜著一股甜膩的濃鬱香氣。
當巨大的樂聲挾裹著濃厚的酒味迎麵向我撲來時,我正好也下完最後一級台階,眼前頓時豁然——
階梯盡頭是方挑高的巨大的空間,雖深藏地底,卻不暗沉。
主人不吝嗇照明,在天花板上綴滿無數碎燈,精心模擬盛夏的星空。在這穹人造星空之下,是方盈盈泳池。整池水透著瑩瑩碧色,清澈見底,美不勝收。
定睛細看,且覺得心驚肉跳。
池上浮著數個充氣船,每隻船上都三三兩兩躺著男女,他們皆衣著清涼,舉著酒杯,含口紅酒彼此舔喂。
空氣中彌散著原始的氣息……
“酒池肉林”這個成語,描摹的是否就是此等情狀?
泳池對麵,擺著黑色皮質沙發,上方也坐滿了人。這一群人則正裝、禮服,舉杯歡談,眉眼交遞間沒漏過周圍任何細小的動靜。
這些人雖衣冠楚楚,卻令我心顫然,分明比泳池那些更危險。
事實證明我的直覺是對的。
“各位,律大少光臨,還不快快前來恭迎!”酒紅襯衣男高聲一喊。
立即,無數人紛紛投目光這邊。
泳池內“嘩啦啦”上來幾位泳裝美人,她們嬌豔的笑著,爭先恐後地圍在我們,不,圍在律照川身邊。
律照川微笑:“都圍著我做什麽——迎新人啊。”
他剛說完,我身側立即響起一聲尖銳的、似富含意味的口哨聲。悠長的尾音繞了三個圈才落下。哨聲停下三秒後,人群中密密生出低吟,我聽清了,他們說的是:“迎新人!迎新人!迎新人……”
隨著聲音越來越響,四散的悠閑的男女像被輸入指令般,紛紛向我而來。律照川款然走向沙發區,將我丟棄在泳池邊。慌神間我摸到了圍裙大兜上有小塊凸起——是我用來削鉛筆的小刀!我下意識將它掏出並捏在手心。
終於,人群停止了蠕動。他們有序的圍成“c”形。那段有意識留出的缺口,正好對著那輪黑皮沙發。律照川正慵懶斜靠沙發正中央,他輕鬆搖晃手中的紅酒杯,端然凝視著我。他嘴角飛揚,但那雙狹長深眸中卻無半點笑意。
我明白了,那裏是最佳觀眾席。
耳邊傳來一陣由遠及近的玻璃相撞的清脆響聲,一架擺滿各種酒的金色島車滑到我麵前。一位著紅色比基尼的女郎從人群中走出,風情萬種又熟練地從島車底部挑出七隻玻璃杯,並在每隻杯子裏斟滿不同的酒,最後,她對我比了個手勢:“請!”
我:“我不喝酒,謝謝。”
人群裏發出沉悶的噓聲。
“律照川,你要是搞不定你別客氣,吭一聲,咱哥不介意辛苦一點,替你先訓訓。”同在沙發區上,有個男人說。
律照川冷笑:“我的事情,什麽時候輪到你陳旭品頭論足?”
陳旭麵色一冷。
“有人需要掌聲鼓勵。”這話是律照川盯著我的臉說的。
聞言,立即有人開始鼓掌,掌聲開始是稀疏的,逐漸有人加入,慢慢,掌聲匯成極具壓迫性潮聲,一張一合富有節奏地將我覆沒……
律照川好整以暇,他毫不掩飾眼底的興味。
在鼎沸的掌聲中,我鎮定說:“我酒精過敏。過敏會死人的。”
“不喝的話。那就脫衣服咯。脫一件減一杯,很公平哦。”紅襯衣動了動眼珠,立刻笑著說。
這個地下城,周圍的人不是華服就是著裝清涼。唯有我,藍白相間的條紋襯衣、牛仔褲、白色帆布鞋,外麵還套了件灰色的圍裙,圍裙上全是各色顏料。
站我身後的女孩們突然圍上來,我還沒看清楚她們做了什麽,圍裙已經在人家手裏。
紅襯衣:“好!小美女衣服脫得幹脆,減去一杯!”他將一杯酒倒入口中,又繼續,“好,現在是第二杯,你是喝,還是脫?”
見我不搭腔,女郎們緊抓住我的手,她們嬉笑著,將我襯衣的紐扣一顆一顆解開。
或許是驚恐激發出無窮的力量。我拚命揮舞雙臂,大力甩開她們的鉗製,她們未曾料到我會如此激烈反抗,距離泳池較近的圍觀者被我蠻力掃進泳池,頓時“驚起鷗鷺一片”。我的後背短暫空淨了,趁新的攻擊者還未上前,我將削筆刀打開,刀刃朝他們亮出來:“別靠過來,我有刀!”
“沒想到還是匹小烈馬。”那個叫陳旭的插著手從後頭走了上來,他不屑,“就你這把小刀能捅死誰?”
周圍的人也隨之爆笑出聲。
我認真:“可是,它要是不小心在各位嬌嫩的臉上劃上一刀,這疤可就難消了。”
我剛說完,那些女郎們臉色微變,悄然退開,頓時,圍獵我的圈子頓時鬆散了些。
我瞄著四圍,想找突圍點。
卻沒想到背後突然冒出幾個男人,他們抓住我的手腕並反方向一擰,我吃痛鬆手,唯一的防身“武器”被沒收了。
他們掐著我的雙肩,我尖叫掙紮,下顎卻被鉗製住,我無助張著口,看著黃澄、暗紅的酒液一杯接一杯地往我口中倒。他們極具力量也富有技巧,似乎這灌酒的動作早就演練過無數遍。
雖然那些酒一半被我噴出,依然一半入了胃……
直到倒出的酒全部灌完,他們才鬆了鉗製,我不爭氣地癱軟在地,咳得驚天動地。
喉嚨如被點了火。
那火焰穿喉也穿腸。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終於平複下氣息。
我狠狠瞪了一眼遙坐那頭的律照川,努力站了起來,並朝出口走去。
沒人企圖再截住我。
看來,他滿意了。
我的意識是清醒的,隻是酒精的順著血液迅速擴張,我難以克製地視域模糊,踏出去的每一步都好似踩在棉花之上……
“門在你後麵,你走錯了。”突然,後背緊貼上來一俱身體,是那個陳旭,他摟住了我的腰,他的手,如同貪婪的蛇,遊竄我身上。我掙紮,下意識立起手掌模擬刀狀,劈向對方的脖頸。可惜,酒精釋力,我這一手,似乎隻擺對了架子。對方絲毫未損。而我的反抗似乎令他愈發亢奮,他張狂叫囂起來:“不信爺製服不了你這匹……”
他的後半句我沒聽清楚,因為我腳底打滑,眼前事物顛然傾倒。
水麵像隻巨大的手,使用蠻力撕開我的後背。緊接著,是無限的下沉、下沉……柔軟的水將我囫圇包裹,徹底阻斷我的呼吸。我本能的想喊“救命”,聲音還未出喉嚨,泳池冷水就充滿口腔然後滾下喉嚨……我再也沒有力氣掙紮了,隻能瞪大眼睛看自己緩慢而無止境地下沉。透過清亮的水,我看到泳池邊上影影綽綽圍觀的人群。
水下很冷。
水下很靜。
到了要說永別的時候了麽……
我掙出噩夢時,入眼的是胡桃木床架。
是床,月明軒的床。
我抬手掐自己的臉——不是夢,我還活著……
我預備起身。僅是輕抬頭,腦仁疼得好像要崩開,無奈重新躺下。
圓周率是三點一四一五九二六。四九三十六,八九七十二。我是牧雪州,我是鯉城人,我現在在京。
我在心中默默背誦著。
幸好……
“雪州小姐,你終於醒啦!”晴晴飛撲到我床前,看著我的臉,輕聲問,“餓了吧,廚房熬了很軟很香的粥哦,你吃點吧。”
我看她眼圈發紅,似乎已經哭過無數回。
“我……”
我頓住,這是我的聲音嗎?聲音枯澀暗啞,如殘破卻不甘的老樓在風中吱呀著。
我確實很餓。見我點頭晴晴立即跑了出去。我看外頭濃豔的日光,我一時間辨不清時刻。不一會兒,她端了粥回來。我在她的幫助下,我軟軟靠坐床頭。
晴晴坐床邊,拿小勺舀粥喂我。
喝下一碗粥,我稍恢複了點精神,正準備問晴晴問題,她像是鬆下繃勁的弦,再也克製不住抽泣起來:“雪州小姐,你知不知道,你快要嚇死我們了。發高燒,還昏迷。你牙關咬得好緊,都喂不下藥,多虧了……我以為,我還以為……”
我拍拍她的手,啞著聲音問:“我睡了多久?”
“整整一天一夜!從昨天下午到今天下午!”說完她又哭了,我抬手為她拭去淚水。
“雪州小姐!”突然,晴晴神情肅然,幾番遲疑猶豫後,她用輕如蛛絲的聲音問道,“雪州小姐,你和少爺,以前是認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