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4】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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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成了公司的名人。並非是因為我的作品獲獎、或是隨著獲獎而得到數額巨大的獎金,而是憑空而降的榮譽背後的代價。或者,是危機……
深嶺女士對我說,她將對我提告,並非口頭說說而已。作為深具影響力的知名人物,她想要做的事情,推進的速度都比旁人要快上許多。
一紙訴狀讓我從籍籍無名的小卒一躍成為公司內部最受矚目的對象。大家都知道,公司有個貼發票的小職員得罪了深嶺女士。關注我的日常就是關注最勁爆的八卦,還是實時更新的。畢竟,近距離窺探名人秘密的機會可是很罕見的!
大老板對我的“橫插一足”感到非常氣憤。好好的合作案因我的緣故無限期延宕中,或許還會流產。劉姐則為此惴惴不安,她以為我之所以會卷入風波,是因為她的失誤。責怪著自己為我遞送草稿時沒有多問幾句。
“都怪我,要多多問幾句就好了,就不會出錯了……”
“不會有事的,相信我。”我這樣安慰她。
我也緊張,奇怪的是,緊張到一定程度之後,我反而坦然了。我知道,“畫了律照川”並非深嶺女士生氣的主因。我的存在才是。
為了不給公司添麻煩,我再次請了長假。突然多起來的漫長且空白的時間,我無事可幹,也無處可去。我能做的,似乎就是剩下去圖書館翻閱相關法律書籍。還有就是請葉椿幫我打聽一下,是否有認識的律師。我想,至少我要對自己即將麵臨的情況要有所掌握。
埋頭做了好幾天的虛虛假假的功課之後。劉姐突然給我打電話:“你快來公司吧。深嶺女士又來了!”
得到通報,我急匆匆招車前往公司。劉姐見到我就將我拽到一邊:“你可得有心理準備。深嶺女士這回可是帶了律師的!”
我曾在一個人的時候想像過這樣的場麵——獨自麵對專業素養極高的律師,但對方用冰冷且具威嚇的話術告訴我麵對即將到來的懲罰時,我會怎麽反應?我的想象力不夠豐富,推演不出來。
不過,現在我知道了,原來心情是這樣的……
深嶺女士與她的律師端坐桌子的另一邊對我宣讀一份由各種專業詞匯堆積而成的文件時,我注意到,會議室的玻璃牆上,趴滿了無數隻好奇的耳朵。
——他們保持屈膝的姿勢不累嗎?
我這樣想著。
突然,有人大手筆將耳朵們拽開,瞬間將一牆的人清理幹淨,一把推開會議室的門,大踏步進來。
深嶺女士抬頭、揚眉,她警惕地看著來人,厲聲質問:“你是誰?”
意外的不止深嶺女士,還有我。
“伯母,您不記得我了?我好傷心啊,我是蘇惟寧啊,律照川的小夥伴。您真沒認出我來?”蘇惟寧燦爛地笑著。
深嶺女士眯了眯眼,然後她眉頭鬆懈,顯然是想起來了,不過,即便想起來,她聲音依舊冰冷:“原來是你,你來這裏做什麽?”
“哦,我是跑腿的。我就是替律照川送個話。”
“……什麽話?”
“再傳達川的口訊之前,我得先說兩句。”蘇惟寧清了清嗓子,拉開椅子,在我身側坐下,“律伯母。您的心情,我很能理解,但是,您如果真向路小姐提出抗告,把事情鬧大,到時候對您、對律照川可都沒好處。”
深嶺女士露出不耐煩的表情,隻是長輩的身份令她暫將怒意隱秘不發。
她的猶豫令蘇惟寧逮到機會,他即刻深掘軟肋,並準確攻擊——
“本來嘛,沒人會刻意去猜那畫的主人公是誰,您怎麽大張旗鼓一鬧,可就是官方蓋戳了。以後後悔想抵賴,可就沒人信了。
“且不是您打官司費腦費勁費錢,還未必能贏。即便是贏了,除了讓眼前這位路小姐賠您一大筆精神損失費,還能怎麽樣呢?而大賽的組主委、還有品牌方,他們一點損失都不會有,連撤換廣告的必要都沒有。您的做法,隻是在推廣他們產品的路途上多加個話題而已,他們歡迎還來不及,隻會在這點上大肆張揚。
“您在外頭待久了,不知道國內這十億網民鏖戰廝殺的網絡環境有多可怕。險象環生這個詞不足以形容其驚悚程度的十萬分之一,連造個謠都細分出六步,養出來的水軍不仔細分辨,還以為賬號背後的是不是真人。淩晨零點的風吹草動,淩晨零點十分就能推送《觀後感》到您的手機上。經營之神律湛名、經營之神的獨子律照川、知名畫家深嶺老師……以上哪個詞拖出來不能寫個三千五百字的大論?好不容易逮著了個機會,那些追蹤熱點的文字俠們還不得狠狠添點油加勺醋,不賺好幾篇十萬加都對不起這個熱點!
“律先生和您或許都是不在乎的,哎,我就可憐律照川哪,會被營銷集團綁架,被包裝成一個又一個的熱點,一遍又一遍地站在風口浪尖!”
蘇惟寧有條有理的分析加上邏輯合理的想象,讓對麵的深嶺女士臉色如同旋燈,來回變換顏色。
被說服的不僅隻有深嶺女士,還包括我。原本,我是消極抵抗的,現在我明白,如果我消極,又是給律照川帶來麻煩。思忖至此,我立刻挺直了後背,決定迎戰了。然後,我又忍不住地想,我們之前,到底是我欠著他,還是他欠著我啊……
“哎呀,一不留神竟然說了這麽多。律伯母,您別介意。我就負責傳遞消息而已。”表情淩厲地說了一堆之後,蘇惟寧像是被撥了頻道,突然和顏悅色起來,他轉出一朵乖巧的笑靨,“律照川說啦,如果您一意孤行的話,那麽,他將會一起和路小姐一齊坐在原告席上。等待您的律師的發落。以上。”
說出結束語之後,蘇惟寧果然不再說話,靜候深嶺女士的回複。
女士傲然的臉上流出一絲被刺痛的表情。
她久久無言。突然,她起身,並對隨行律師說:“我們走。”
滅頂的危機竟被蘇惟寧的幾句話徹底化解。
我向蘇惟寧道謝。
“出這麽大的事,你怎麽不吭一聲?算葉椿機靈,還知道要通知我。”
“我打算接受深嶺女士開出的所有條件。”
打從一開始,我就放棄抵擋。態度消極,逆來順受。
“我的姐姐……”他歎息,“你還真是始終如一的——古板啊。”
麵對蘇惟寧的調侃,我無可反駁。
“難怪律照川要特地拜托我跑這一趟了。他擔心他再不出麵,你就會傻傻的,任由深嶺女士予取予求!……沒想到還真被他料中了,你真打算這樣幹啊。你真行!”
沉默許久也猶豫了許久,我終於問:“律照川,他還好嗎?”
“你不是回律家了嗎,沒見到?”
“他不想見我。他肯定是煩透我了。嗬嗬嗬嗬。”
“他怎麽會……”
蘇惟寧看了我好久,他終於深深歎息。
“老天爺真是有眼,一物降一物。即便是律照川那種魔怪,也會遇見能降服他的。姐姐你就是正好壓律照川一頭的上家。想當年,多少比姐姐還漂亮、比姐姐溫柔的女孩子倒追他,他都讓人家哭著跑了。看吧,當年他欠著人家的眼淚,如今在慢慢還呢。”
“你不要這麽說律照川。”我輕聲說。
“真拿你們倆沒辦法!”蘇惟寧嘟囔著,“律伯母應該不會再為難你了。你有空還是多回去看看他吧。我走了。”
我再次道謝,送蘇惟寧出了門。
雖然危機徹底解除。但我在這間公司也沒辦法厚著臉皮繼續待下去了。我便向陳總提出了離職申請。雖然在此地工作時間很短,也有結識到幾位相處得好的同事,提交離職申請後,我約上她們,聚餐、告別。劉姐說,她雖舍不得我,但她覺得我離開此地更好,“你應該有更廣闊的天地,繼續畫畫啊!”。徹底辦完離職後續之後,我用一個小紙箱就裝好的我的私人物品,抱著紙箱離開,我剛出公司大樓,就聽到身後一聲:“小牧!”回頭,竟是小楊。
“你掉了這個。”他遞給我的是一支圓珠筆。
或許,我曾用過它,但它依然不算我的私人物品。它是公司批發定製的辦公用品,甚至上麵還有公司的logo。
“這不是我的。”
“我知道……你不留著做紀念嗎?”
“不用了。”我沒有客氣。
“小牧!對不起!”突然,小楊鄭重其事地朝我鞠了一躬。
我疑惑蹙眉。
小楊剖白:“對不起,我也不是故意要說你壞話……”
哦,他指的是此前他與別的部門女生在休息室“閑聊”,卻被當事人遇了個正著的事……
“我一直想向你道歉。我就是覺得特沒麵子,所以……為了挽救可笑的自尊,我惡言中傷你。我一直更不過意不去,卻沒勇氣當麵向你致歉。男人的自尊,脆弱可笑。男人還很懦弱。”
“再見了。”
我轉身,告別這間我短暫服務過的公司。我曾以為,低調不作為,我的職場生活將會變為一個安全殼。不過,風浪卻沒打算放過我。當我蜷縮殼中,自詡安全時,卻頻頻成為話題人物,甚至越演越糟糕……
既然,風浪不放過我。我就迎向風浪好了。
仔細想,每次出事,最後都是律照川出手替我收場。我本不想連累他,卻發現我的振作、掙紮都給他帶去不同的麻煩。因為,他沒辦法徹底不管我。即便在我冷漠推開他之後。
認識到這點,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清醒。
不就是敞開胸懷愛一個人麽,有什麽好害怕的!
我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