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直須看盡洛城花(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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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靜立了良久,蕭冷兒回頭,門口不知何時已被圍攏,正是扶鶴風,扶雪珞一行人。
倦怠的轉身欲離去,蕭冷兒淡淡道:“無論兩位盟主想要如何處置我,都請便。”
扶雪珞最見不得她這般生分的模樣,不由一股怒氣由心尖兒上升上來,冷聲道:“在此這麽多人,無論你犯了甚錯,有誰舍得處置你?說出這樣的話來,蕭冷兒,你竟為了那問心與我們如此!”
舍不得?細細咀嚼,蕭冷兒半晌輕笑一聲:“是麽?”提步而去。
扶雪珞又怒有氣又是心焦,跟上前也不是,不跟也不是,一時反倒愣在原地,滿心懊惱。
看幾個大男人麵色,暗中歎一口,蕭佩如便自隨了蕭冷兒而去,洛依二姝,心中擔憂,自也跟了去。
良久蕭泆然拍扶雪珞肩,雖然自己心裏也有些堵得慌,仍是淺言安慰他:“這事怪不得你,我也見不得她這般好死不活的模樣,自己惹的事,這會兒倒怪到別人頭上來了。”
話雖如此,幾人心中又怎能不擔憂。上一次事若說對扶鶴風,此次便是連同洛文靖,洛雲嵐幾人也是一並惱恨起來。
半晌蕭泆然淡淡道:“人反正是放走了,扶盟主要如何善後,倒是先拿個主意才是。”他口中這“扶盟主”,自是叫的扶鶴風。
扶雪珞看得不忍,輕聲道:“冷兒行到這邊來,爹爹便已知曉,擒獲魔教眾人之事,也並未公開。爹爹做到此步,已是極致。”
蕭泆然有些意外看扶鶴風,中年男子仙風道骨,神色間仍是不動如山,心中倒也不由生出幾分佩服,半晌道:“那日我便說過,隻以自家妹子為重。扶盟主要對付問心或者魔界,若有用得上蕭泆然的地方,我必當竭力,隻盼扶盟主日後莫再要如此利用我妹子。”說完不等眾人答話,便即轉身離開。
留下四人默默無語,洛文靖突然道:“你二人可也是在怪大哥?”
搖了搖頭,扶雪珞低聲道:“我明白爹爹肩上的重任,怎敢怪罪爹爹。”若往日他尚不能全然理解,自從他當上這盟主之後,殫精極慮,動靜三思,這才能明白老父從前所擔責任之萬一。
洛雲嵐笑道:“我突然想起雪珞與冷兒第一次見麵時的情形來,冷兒擇婿,雪珞卻是退後一步。雪珞是真君子,天生要擔大任的人,如今想來,冷兒從來隻視你為友,卻也是你二人性子所使。”他二人相交多年,明知此為扶雪珞心中隱痛,如此明白說出來,卻也是提醒他的緣故。
扶鶴風一直默默無語,直聽到此,這才頹然歎一口氣。他如何不知,自己連番舉措,對愛子情路,隻怕倍增難處,那日但見蕭冷兒短短一瞬之間對問心表示的種種,心中更是無奈之極。
一時倒各自失了言語。
*
三女還未走近,便聽蕭冷兒淡聲道:“那日我見他置於我一手所造困境當中,心如刀割。隻因我去到那裏,便令他分神以至重傷,我想救他,卻駭然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我麵對他而立,他危險重重,而我便如存心致他於死地一般,一個字也不說。我心裏恨極痛極,隻想著若他能好好的,便是從此不理我了也罷。又想到此番他若是死了,我還有何麵目活在這世上。可是我卻又後悔了。”她轉過身來,奇怪的臉上並沒有三人以為的淚痕,隻是一徑平定,“他安全了,我又開始想,如果他從此真的不理我,恨了我,那又該如何?”
蕭佩如隻覺失語,半晌道:“你並沒有做過……”
“我做了!”她聲音尖刻,“至少是我害他到那種地步,他生平一定第一次那樣狼狽,也是我眼睜睜站在他眼前,看著他痛!”
依暮雲上前一步,似想拉她,目中蘊淚,卻又低下頭去。
“知不知道那時我心中有多恨?”她目光掃過三女,刀鋒一般的深刻,低語笑道,“我恨不得立刻能殺了扶鶴風和洛文靖!”
三女齊齊抬頭看她。
“我真是好恨。”她上前一步,直直麵對三人,目中一瞬間鋒芒褪去,盡是惶惑,“直到那日,我才發現,原來與他的感情,已經成了這樣奢侈的事,我心中,從未如現在這般懼怕。”
蕭佩如伸手撫她長發,憐惜道:“已經過去了,莫要再多想。”
眼見三人盛滿擔憂模樣,終覺自己承受不住,蕭冷兒微一頷首:“我出去走走,很快就回,不必太擔心。”說著不理會三人,轉身而去。心中不願旁人憂心,但要她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又如何裝得出?索性雙方都眼不見為淨。
原地看她走遠,蕭佩如終於揮一揮手,歎道:“我們回去吧,她原本是聰慧之人,自己想一陣子,自然想得通透。”三人中她對蕭冷兒了解最多,洛依二女縱然擔憂不下,卻也隻能聽她的話。
沿著清冷街道一路向前行去。蕭冷兒心中輕重不下,倒也不曾注意腳下路程。直到一陣寒風撫來,她掩麵重重一個噴嚏,這才驚覺,竟早已過了華燈初上那熱鬧時辰,好在月色頗亮,夜中也能視物。
攏了攏衣服,蕭冷兒抬頭之時,這才愣住,眼前風景房舍並不陌生,她為何不知不覺竟走到此處來?房屋中尚有些亮光,不知他今夜是在這屋內,或是在地宮之中,想來他受傷極重,此刻不管在何處,都隻有個臥床不起的份。
而她卻還有甚資格去想,在此躊躇不前,卻又能做些什麽?心中苦笑,蕭冷兒轉身方行了兩步,卻在晃眼之際又愣在原地。
一人掌燈而來,長衣素白,黑發如緞,幾步之外,那一雙勾魂奪魄的眸子,便自笑盈盈望她,容華似錦。
此情此景,幾猶夢中,眼前人清美不似人間。
聽他輕聲笑道:“月夜踏星來,佳人何處尋?”
前方漆黑一片,隻有他站在她麵前,盈盈一盞燈光,照亮他褪盡凡俗的容顏。星月?隻有他,他才是她的星月。她想說話,一張口,連日來隱忍淚水,便自傾瀉而下,瞬間染滿她清麗頰色,無聲啼哭半晌,她顫聲道:“佳人便在此,我此生福分,不必再東家西家尋覓。”一說話,眼淚隻是落得更凶。
下意識便要上前替她拭淚,腳方抬起,庚桑楚又生生頓住。
兩人便自麵對麵站著,相隔那短短的距離,不靠近,卻也不走遠,眉眼細細描繪處,隻覺一輩子也看不夠。良久蕭冷兒退後一步——這一步卻不知花了她多少力氣,垂頭低聲道:“你怎的在此,分明身受重傷,為何不好好休息?我、我不打擾你,先離開……”猛然哽住,她再說不下去。寧願他不曾出來,在他房外守候一夜,卻又怎舍得離開?
她退後一步,庚桑楚便自自然然上前一步,脈脈笑意溫情:“你為何在此,我便為何在此。”伸手向她,“你若此時離開,豈非要累我再走許久的路,再傷重一些那可不得了。”他臉上點點笑容綻開,如夏夜裏螢火明亮。
蕭冷兒怔怔抬頭:“你為我才出來?”從相識以來,她便盼著他向她伸手,但此時此刻,卻哪有勇氣去接過他的那隻手。
放下手,庚桑楚笑意雅致:“這些天,我心中想了許多。從我們相識以來,你向我伸出手,向我走過來,我隻是一味的不敢麵對,卻一次也沒有正視過你的辛苦。這一次我想走向你,想這一盞燈能照亮我們,誰知你總是快我一步。我堪堪這般想到,你卻已站在我的麵前。”他望她身後那一條長長的黑漆漆的路,“其實我今夜隻想要一個機會,讓你不必再那麽辛苦,讓我可以向你走來。”
怔怔看他,水瀉般銀月下,他看上去魅惑得不可思議,但是她總覺看不真切,半晌道:“我陷害了你。”
“我陷害你的次數豈非更多。”庚桑楚滿不在乎。
蕭冷兒頓得一頓:“是我害你重傷,我……”她聲音又發起顫來,“我眼睜睜看你遇險,卻見死不救。”
“知道與那四不像決鬥之前,我在想什麽?”他反問,見她不解神情,微微笑道,“我想,若能再見你一麵,定是上天的恩賜,心中卻不曾抱有希望。你當真出現在我麵前,我隻覺做夢一般,歡喜得幾乎要跳起來。之後的事,我知道不關你的事。”
那一句“不關你的事”直如千斤巨石,比今晚任何一句話都更重的壓在她心上,蕭冷兒哽咽難言。
他淺笑看她:“你我相交莫逆,你待我真心,我今次若要有這誤會,非但褻瀆了你我間信任和感情,卻更是侮辱我的智慧,這卻叫我無法忍受。”語聲中調侃,隻想搏她一笑。
蕭冷兒搖頭,隻覺難以置信:“你、你今晚為何要與我說這些?”
庚桑楚笑望她:“我被爹爹救回以後,躺在床*上,左思右想,總也放心不下你,明知你定然比我更難受,直到齊然一行人回來之後,說到是你放行,又細細講你神情態度,我卻哪裏還坐得住,隻恨不得插上一對翅膀飛去扶家找你。”
蕭冷兒失語,半晌庚桑楚忽的大聲笑道:“你莫要以為此番我慘敗,當真便是著了你的道,若非我爹存心誤導,三番兩次亂我心意,我不至輸得如此顏麵無光。”又斂了笑意看她,“可惜他越想阻擋我與你一起,反倒叫我更看清自己的心意。”
咬唇半晌,蕭冷兒顫聲道:“你今晚究竟想我和我說什麽?”
庚桑楚淡淡道:“扶雪珞天縱英才,與你恰似天生一對,對你也是一往情深,你心中對他……”
蕭冷兒打斷他話:“我已說過無數次,視雪珞為友,無論過了多久,這答案也是一樣。”
“聖渢與我一同長大,我最是了解他,他表麵看上去冷淡,內心卻委實單純無垢得緊,喜歡了你,對你便是從此一心一意,你若叫他隱退,他必定也……”
“我待聖渢雖不同,那種不同卻是對親人般的依賴和喜愛,不摻半分男女感情。”她再次打斷他的話。
笑了笑,庚桑楚續道:“洛雲嵐天性豪邁,爽朗不羈,性子與你其實最為相近,若有他陪你行走天涯……”
“他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他!”
庚桑楚緊緊看了她眼:“你喜歡誰?”
坦然回望他,蕭冷兒一字字道:“我要尋的佳人,就在我麵前。除了他,我誰也不喜歡。”
負手而立,良久庚桑楚淡淡道:“你可想清楚,你喜歡的,是怎生的人。”卻並非要等她的回答,猛然轉身來看她,目光灼灼,早已勝過他手中那燈火,“一開始我便一次次提醒你,避開你,能做的,不能做的,我都已做完。你執意要我伸手,便當知,這一握,就是終身。我給了你機會,從此再無所顧忌。蕭冷兒,你此刻還有最後後悔的機會,你自己考慮清楚。”
卻有甚需要考慮?盯了他身側修長手指,她緩緩道:“方才你向我伸手,我卻沒有及時抓住。你說要主動走向我,卻不知這話,期限過了沒有?”
兩人對視,誰也不肯相讓。良久庚桑楚目中鋒芒斂去,靜靜上前一步,兩人距離頓然拉近,一圈圈覽她眉眼,庚桑楚伸出手。
蕭冷兒半分不猶豫,伸手緊緊握住,兩人相擁,他唇畔溫熱印她額頭:“記住這一回,是我向你伸出手。你此生,再沒有了反悔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