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昔人已乘黃鶴去(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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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冷兒與庚桑楚夜談一些時刻,終於擔心他身體,雖然急欲與他一起,仍是強自送他回別苑,自己起身回扶家去。她此刻心情自然不能與出來之時相提並論,卻是記掛著依暮雲幾人擔憂情切。
    堪堪踏入大廳,便見人人在座,表情也不甚好,倒是形成慣性思維,蕭冷兒直覺有發生甚不好之事,還沒開口,已聽扶鶴風沉聲道:“方才接到少林門人來報,釋空大師幾日前已駕鶴仙去。”
    蕭冷兒一怔,釋空大師?細想才記起那卻是少林寺碩果僅存的釋字輩高僧,其輩分地位,隻怕連蕭如歌樓心月這樣的人物在他麵前也隻有恭恭敬敬的份,如今竟也去了?雖從未與他接觸,但少時卻也聽聞不少有關他行事,一時不由有些悵然,遲疑道:“那我們……”
    扶鶴風接道:“釋空大師德高望重,休說我等,便是你們武林盟初初成立,也該前去執意。但盟中眾人尚在回程途中,張賢侄想必還沒有接到消息,我們卻是要等他們回來,明日才好啟程。”
    蕭冷兒點了點頭:“眾人一道上少室山去?”
    洛文靖道:“少林低調,不欲宣揚,我們既然已經知道,自該前往,卻也不必太多人,你們武林盟,也隻需派出幾個代表即可。”
    扶雪珞頷首道:“便由我,蕭大哥,雲嵐和冷兒前去。”
    依暮雲立時叫道:“我和煙然呢,還有佩如姐姐!”
    扶雪珞看她三人一眼:“少林寺向來隻需男子進出,你們前去,隻怕不太方便。”
    三女目光立時瞧向蕭冷兒。扶雪珞這才反應過來,搖首笑道:“抱歉抱歉,我一時反應不過來冷兒也是女子。”
    這回卻是四女一齊瞪他。蕭冷兒想想也是,人家是發喪又不是辦喜事,這般熱熱鬧鬧的還男女混合,委實有些張揚得過頭,便道:“如此安排也好,最近連著奔波這許久,大家想必都有些疲累,三位美人兒還是趁此在家休息,我們早去早回便是。”
    依暮雲還待反對,突然注意到她神色語聲,反倒多了幾分遲疑:“你、你心情好了?”
    蕭冷兒笑道:“在外閑逛之時碰巧遇上一個人,與他聊了一陣,心裏倒也好受許多。”
    豈是好受“許多”,簡直多雨轉晴,陽光燦爛!能讓她這般迅速平複心情之人,三女對視一眼,明白各自想的都是同一個人。
    扶雪珞幾人心中自然也有數,此刻卻不是討論這問題的時候:“既然商量好了,便散下去好好休息一晚,明日還要趕路。”憐惜看蕭冷兒泛青眼圈,柔聲道,“你已許多日不曾好吃好睡,原本不該叫你一同前往……”
    蕭冷兒打斷他話:“家母早些年與我提及釋空大師,道他仁義無雙,更曾救過家母性命,至此一著,我必定要親赴少林一行。”
    她說這話時扶鶴風與洛文靖都是若有所思,聯想二十年前舊事,心中對她母親,倒是有了些肯定。
    當下安撫完依暮雲幾女,廳中之人便各自歇息去。三女雖然好奇蕭冷兒今夜境遇,但想到她原本休息就不夠,明日還要再趕路,卻也不忍再打擾她。
    一夜無話。第二日接近晌午時分,武林盟大隊人馬便已回來,張繼風聞此消息,自然十分悲痛,立即便又要啟程回少林,眾人也欲一道,扶雪珞便又自講一番昨夜說辭,眾人倒也無甚意義。趁著吃午飯的時間,扶雪珞說到一個月期限眼見已滿,而且此番少林之行,已經沒有時間再多聚,便提議各自在此便散了。
    眾人聽覺頗為在理,倒也各自同意,又想到連連發生幾件大事,都想要回自己師門一趟,至於日後如何,卻也不是此時能知。
    當下吃完飯後眾人各自話別,因張繼風之故,旁人雖不致感同身受,卻也明知此刻不宜多話,匆匆幾句,便先相送扶雪珞蕭冷兒一行人上路去。
    想到此行又要耽誤些時日,有心在臨走之前去見上庚桑楚一麵,卻總也尋不著機會,蕭冷兒心中不由懊惱,一路隻顧低著頭向前衝。
    明知她心中所慮,扶雪珞看在眼裏隻覺酸楚,蕭泆然倒是慶幸此二人又可分開一陣,記盼著那感情能就此淡下來。
    行到城外,蕭冷兒卻意外見到久未露麵的展揚站於路途一旁,顯是在等人,當下大喜道:“展大哥,你怎會在此?”
    展揚見她也不由一笑:“自是等你。”目光掃過眾人,便喚她到一邊,耳語幾句,蕭冷兒又驚又喜:“當真?”
    展揚佯怒:“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蕭冷兒一想也是,便自俏臉上笑開了花:“多謝你啦展大哥。我這就趕路去,展大哥多保重。”
    兩人道別之後展揚轉身便離開,蕭冷兒跟在扶雪珞幾人身後繼續趕路,心情卻明顯好上許多。眾人問她,卻隻得容光煥發的姑娘含笑不語。
    聽完展揚稟報,庚桑楚這才放下心來,剛鬆得一口氣,便見樓心月自門口走進,他還不曾發話,展揚已自向樓心月施了一禮,便行出門去。
    樓心月看他悠然笑意,問道:“你傷都好了?”
    也不看他,庚桑楚愜意搖了折扇笑道:“從小到大我受傷,你何時見我在床*上躺過。”
    樓心月失笑:“你太久不曾受傷,我倒給忘了。”看他模樣,半晌淡淡道,“我去而回頭,到救你回來,你一句話也不曾問過我。”
    庚桑楚輕曬:“冷劍心在你心裏向來重過了一切,我當初隻以為你是真走了,這般看,你卻仍是不放心我和蕭冷兒,執意讓我輸這一回,也與她生出嫌隙。”
    “你是我的兒子,在我心中自然也最得看重。”樓心月凝神看他,仍是淡然,“但你雖輸了這一著,武功與心性卻是更上一層樓。非但如此,你不止與蕭冷兒沒有生出嫌隙,反倒因此下定了決心。”
    “你究竟為何要如此?”
    “還有甚重要,你終究沒有順著我的做法。”
    “沒錯!”半眯的眸子猛然睜開,庚桑楚起身,折扇灑然揮開,“我行事向來不容他人置喙,更不容旁人暗中耍弄於我,即便是你也一樣!若再有下次,爹可莫要怪做兒子的不客氣。”
    樓心月神色不變,半晌道:“準備一下,與我同上少室山。”
    庚桑楚挑眉:“我以為,你此時是來與我辭行轉回苗疆去。”
    樓心月搖首,目中似緬懷什麽:“釋空大師曾有恩於我,他涅槃而去,我自當前往拜會,隻怕……”頓了頓,悠然長歎一聲,“辭行尚有驚喜。”
    *
    嵩山西臨洛陽,其實路程極近,眾人不日便已抵達山腳之下。蕭冷兒雖不曾來過此處,卻也聽聞嵩山少林河以東太室山極近妍態,共有三十六峰,岩幛蒼翠相間,峰壁環向攢聳,直若芙蓉之姿。登上主峰峻極遠眺,西有少室侍立,南有箕山麵拱,前有潁水奔流,北望黃河如帶。倚石俯瞰,腳下峰壑開綻,淩嶒參差,大有“一覽眾山小”之氣勢。她心中素來向往,此刻既已到了山腳之下,怎不生出遊覽之意,想到此行目的,終究隻得作罷,又暗自打算拜祭完釋空大師之後,自己定要抽出時間往返太室一趟。
    由此眾人便在山腳下稍事休息,又起身趕往少室山之上。這少室山山勢陡峭峻拔,也同樣含有三十六峰。主峰禦寨山為嵩山最高峰,數百年來威名享譽武林不墜的少林寺便落於此山北五乳峰下。
    眾人一路遊覽上山,蕭冷兒走遍南北,其間便講述一些傳說故事,倒也頗多樂趣。
    少林寺雄偉恢宏,不在話下。扶鶴風幾人身份俱是尊貴,堪堪到了寺外長長階梯之下,已有人進去通報,卻是少林方丈無想大師親臨相迎。眾人不欲太過打擾少林,便隻由扶鶴風洛文靖兩人住進少林,他們一幹小輩卻在山中獵戶家中暫時歇下。
    入夜蕭冷兒翻來覆去也睡不著,便自披衣出得門去。倚在一幹樹枝前發一陣呆,聽身後些微響動,蕭冷兒回頭,卻是蕭泆然。
    在另一棵樹幹前尋個舒服位置靠定,蕭泆然愜意道:“自青城事起,我們兄妹二人,便難得再有聊天的機會。”
    蕭冷兒失笑,偏首道:“大哥想問什麽?”
    蕭泆然凝思片刻,微笑道:“便先問最想知道的,你那夜出去,碰到問心?他與你說了什麽,卻叫你那般高興。”
    蕭冷兒頷首:“是碰到他,他說了一些,嗯,我一直以來都想要聽到的話。”
    “此人對你也算有情有義。”真心實意說這一句,蕭泆然歎道,“那夜你放走扶盟主抓獲的一些人,卻是有些不知輕重之舉,你心中倒是怎生想?”
    蕭冷兒笑道:“並非我不知輕重,但我與庚桑楚向來輸贏都是坦蕩,此番我機關占盡,畢竟得了便宜,甚至連樓心月也有心拖累庚桑楚。這般贏法,我臉上何曾有光?扶伯伯與洛老頭二人,那日抓獲眾人隻想對付庚桑楚,一心置他於死地。但他二人向來俠義自居,此番擒獲那幾人毫無光彩可言,反倒間接使我欠下庚桑楚一個人情,落得多番不討好。他們不好意思開口,我便直接放了那些人又如何?大哥,我與他之間有情卻不能有義,尤其人情一說,是萬萬欠不得,否則輕易便落了下層。從前他心裏便總覺虧欠於我,做事頗多掣肘。此番之後,想必我卻漸漸再難為他敵手。”
    一番話說完,蕭泆然聽得在理,唯獨她說到最後一句,他卻是有些不以為然。蕭冷兒看他神色知他心思,笑道:“大哥可是不信?我自己知道自己的弱點在哪裏,這些心智手段,能牽製他一時,卻怎牽製得了一世,尤其此人悟性之高,世所罕見,隻怕今日比同從前,他修為已更上一層。唯有扶雪珞,能以大局為重,大仁大勇,不失為庚桑楚勁敵。此二人心性不同,輪到高處,卻也有些殊途同歸的見地胸懷。”
    蕭泆然一挑眉:“妹子可是輕視自己女子身份?”
    “非也!”蕭冷兒長身笑道,“天下本無主,世人當自強。我心中豈有男女之念。所謂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我欲了解敵人,首先卻要了解自己。大哥若仍是不信,隻管日後綜觀全局。”
    蕭泆然目光一閃:“他可是你心上人,奈何你提及他,卻與阿貓阿狗無甚分別。”
    半分不理會他有意調侃,蕭冷兒悠悠笑道:“我向來公私分明,此刻屋中睡不著覺的,想必也不止你我二人。此番釋空大師仙去,隻怕前來拜會的,更不止我們一行人而已。”是非曲直,她心中早有計較,卻也絕不放棄心之所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