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昔人已乘黃鶴去(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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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家人雖言道是遁出方外,四大皆空,但釋空大師輩分之尊在武林之中絕無僅有,又有扶鶴風一幹人趕來祭拜,少林寺雖然不曾大肆搞祭禮,對眾人招呼倒是頗周。蕭冷兒幾天前兩天都隻在山下走走看看,不欲給少林寺多添麻煩,直到最後送行釋空大師之禮時,這才入內去。
    幾人正自走到台階之下,迎麵走來一人,長身玉立,折扇輕搖,麵上笑容說不出的瀟灑迷人,這般風度,除了庚桑楚卻還有誰?
    雙方麵麵相對都是一怔,還是庚桑楚率先走過來,笑意更是如三月春暉醉人:“幾位,這麽巧,又見麵了。”目光掃過蕭冷兒,終是多出了些與往日不同的色彩。
    蕭冷兒心中歡喜,機會要笑出聲來,搶前一步道:“是啊,這麽巧,樓心聖界的大殿下特地來少林,莫不是也祭拜釋空大師?”
    庚桑楚含笑點頭:“正是。釋空大師昔年曾有恩與家父,此次前輩仙去,我自當來行這一禮。”
    蕭泆然心下一動,便也笑道:“這可當真是巧,釋空大師當年也曾有恩於家師,說不準這巧合便成了緣分。”
    “隻怕當真便應了這緣分二字。”蕭冷兒抿嘴笑道,“大師也曾有恩家母,我委實不好意思把這一件事說成了三件事。”
    三人相視而笑,庚桑楚折扇一揚:“扶盟主,蕭公子,洛公子請。”
    也不與他客氣,扶雪珞、蕭泆然、洛雲嵐三人便當先幾步走在前頭,庚蕭二人自自然然落了後方。不待蕭冷兒反應,庚桑楚折扇換了左手,空下的右手便自牽了她的。頰上蕩出紅暈,心中卻甚是甜蜜,蕭冷兒任由他牽著,低聲笑道:“那日你讓展大哥為我傳話,我隻當你哄我高興,哪知你當真便來此。”
    庚桑楚橫她一眼:“我何時說過大話?你娘與我爹當年欠下的想必是同一樁恩情,釋空大師的事跡我聽說的倒也不少,心中對他素來敬仰。”
    蕭冷兒頷首同意:“我也是。聽說那時樓、你爹和蕭……和紫皇,兩人同為驚世之才,誰也不服誰,但在釋空大師麵前,也隻若毛頭小兒一般。兩人身份雖有別,大師對待二人態度,卻一視同仁。”
    “釋空大師這般得道修為,心中自然早已無所謂正邪之分。”庚桑楚歎得一聲,不難聽出遺憾之情,“隻可惜如此高僧,我終究無緣一見。”
    蕭冷兒搖首笑道:“話可不是這樣說,大師雖然軀體已逝,但留下的心性與精神卻是永存。你他日若能有了大師這般頓悟,比之與他見麵,隻怕更是交了莫逆。”
    庚桑楚失笑,看她一眼:“不知蕭大小姐這可是在繞著圈子勸我放棄正邪天下之爭,歸隱山林。”
    蕭冷兒毫不扭捏,大大方方點頭承認:“我正是這意思,但你此時年輕氣盛,隻怕卻聽不進我這番話。”
    庚桑楚低眉,不再說話,隻下意識握緊她手,聽她又自笑道:“但你莫要擔心,隻要你在這武林一日,我必定遵守諾言,絕不棄你而去便是。”
    庚桑楚瞪她:“你為何不幹脆說要與我分出個勝負生死才肯罷休。”
    蕭冷兒掩嘴而笑:“這卻是你自己說的,我可沒說。”
    她笑容燦爛如群花怒放,正自瞪她那人不由看呆了眼,隨即反應過來,麵上不自然多了層薄暈。眼見這位臉皮厚得曠古絕今之人竟也會不好意思,蕭冷兒笑得更歡。
    那兩人在後麵旁若無人笑鬧,隻苦了前麵三人,扶雪珞麵無表情,蕭泆然一臉苦笑,洛雲嵐雖無甚感覺,看扶雪珞神色,眼珠子卻還哪敢再多轉一下。
    進了山門之後,五人卻立時自覺起來,半句話也不再多說,臉上也各自多了層肅穆的神色,一旁的弟子便領了五人向後殿行去。
    扶鶴風等人早已在座,幾人到了之後,各自點頭便算作了招呼,無人講話。木魚聲與“南無阿彌陀佛”的誦經之聲不歇,眾人聽得一陣,心下當真便似平靜一些。
    此處唯一不大協調之人,看來便是庚桑楚,但他一人立於一旁,折扇輕搖,悠然愜意,自然無人當他是前來鬧事,無想大師主持今天禮儀,達摩院院座無為大師便自越眾出來,施禮道:“阿彌陀佛,這位施主……”
    庚桑楚含笑還他一禮:“在下問心,昔年我樓心聖界聖君曾受釋空大師恩惠,聞大師仙去,心中傷痛,便遣我來此向大師還禮。”
    無為大師肅然道:“來者皆為我佛門有緣之人,施主請。”
    縱是如此莊嚴肅穆氛圍,蕭冷兒咋聞此言,也險些笑出了聲,心想若連庚桑楚都能算作佛門有緣人,那一幹佛門的光頭和尚倒真是名副其實的普度眾生了。
    禮數亢長繁雜,蕭冷兒想著絕不能對大師不敬,這才強撐住了睡意,轉眼卻見扶雪珞雙眼緊閉,卻似睡著一般,不由聳聳他肩膀,用自己僅有的那點傳音入密功力道:“臭小子,這麽嚴肅的場麵你竟拿來睡覺,這武林盟主卻是怎麽當的,也不怕回頭挨你爹幾大板子。”
    扶雪珞也不睜眼,甚至嘴唇也未見得動一下,蕭冷兒耳中卻已清楚聽到他聲音:“此話說得在理,如此難得的場麵,廣宣佛理,自該用心體會領悟,唯獨蕭公子獨樹一幟,偏要在此東張西望,無所事事。”
    討得個大沒趣,蕭冷兒有些悻悻摸了摸鼻子,回頭看庚桑楚,卻也是與扶雪珞同樣老僧入定模樣,心裏頗不服氣,便也自裝模作樣閉了眼,但耳中雖聽聞誦經之聲,她本身沒有半點慧根,卻又有甚辦法?
    誦經完成之後,一幹人便隨無想大師到了後山。釋空大師臨終前曾言道,他死了之後,便火化他的屍身,把那剩下的骨灰隻管灑入風中便是,因此這後山也不過一座衣冠塚,扶鶴風等人便請求各自來灑上一捧黃土,眼見眾人心誠,無想大師修為精進,倒也並不甚把這些禮儀放在心上,便自同意。
    一人一抔黃土,在那墳前拜得三拜,便自退下。等到這一節禮數完成,蕭冷兒方自轉過身,抬眼處卻生生愣在原處,一瞬間驚訝恍若血液倒流,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不遠處一人負手飄然而立,在場縱有一幹絕頂高手,卻無一人知曉他是何時到達。山風吹得他衣襟和長發飄散,但他一動不動,那一種尊貴祥和,卻似要凝結了周圍的風。
    發絲往後,夕陽映照在他淺淡的側臉,如金石玉砌般妍態,但哪裏又有人會注意到他容貌?自古人類對於神族的尊崇,總覺他們是至高無上的存在,叫人典禮膜拜,哪裏卻能顧及到他外在的美醜。
    那於他而言,已隻不過是一副皮囊。
    他音語醇然,似歎似惜歌道:“故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黃鶴一去不複返,白雲千載空悠悠。”語畢,終於轉過頭來麵向眾人。
    “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蕭冷兒喃喃道。
    九天之上有神人,凡塵之中卻有萬人心中真正敬仰的紫皇。
    紫皇蕭如歌。
    無想大師,扶鶴風幾人肅然施禮:“見過紫皇。”
    洛文靖垂首,叫一聲:“大哥。”便自閉口不言,倒是扶雪珞幾人注意到他稱呼,心中各自詫異,但在蕭如歌麵前,卻有誰敢造次?
    蕭如歌含笑還禮,目光從眾人麵上一一掃過,經過蕭冷兒時,眼中不由自主便多了層笑意,扶雪珞便站在蕭冷兒旁邊,氣韻內斂,蕭如歌不由多看兩眼,最後落在庚桑楚身上。在場無不肅然噤聲,唯有他仍是搖了折扇,笑意從容,不甚在意模樣,見蕭如歌目光,便自笑道:“問心見過紫皇。”
    蕭如歌微一頷首:“二弟之子,確有他當年風采。”
    庚桑楚含笑不語。
    蕭如歌倒也未曾等他回答,身形不見動作,已到了衣冠塚之前,俯身捧上一抔黃土敬上,半晌歎道:“大師得道,去得幹淨,難為我等仍拘泥紅塵之中。”半晌淡淡道:“你父親現在何處?”此話未曾點名,眾人卻明知他問的是庚桑楚。
    庚桑楚答道:“我父在山腳之下。”遲疑片刻,“父親早已猜到紫皇會下山來,隻道在山下等小姑姑。”
    蕭如歌搖首笑道:“我倒給忘了,難怪鏡明不願與我上山,卻是要先找二弟去。”說完這句話,才終於轉向蕭泆然蕭冷兒立定。
    蕭泆然立刻躬身叫道:“師傅。”
    眾人都看蕭冷兒,她卻是心亂如麻,半晌咬唇不語,終於還是上前一步,垂首低聲道:“見過父親大人。”在場所有人雖然都一早猜到她身份,但此刻聽她這般叫出來,仍是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這邊禮儀已是完成,當下無想大師便著人安排素席,親自領了眾人回寺去。蕭冷兒心中煩惱,極不欲和蕭如歌行在一處,刻意落後幾步,卻落到庚桑楚身邊來。庚桑楚見她模樣,幹脆拉了她手低聲笑道:“這不是與爹爹見麵麽,怎麽弄得像見閻羅王一樣緊張?”
    感覺走在前麵那人像身後也長了一對眼睛似的,直直便瞅著他二人而來,蕭冷兒心裏更慌,握緊庚桑楚手更低聲道:“他在我心中比閻羅王還討厭可怕。”明知自己就算傳音入密,也瞞不過前麵那人耳朵,反倒大方了,想到他方才在眾人麵前一副拽上天的模樣,自己的話正好挫挫他銳氣,不由更為理直氣壯。
    庚桑楚看她模樣,驀地笑出聲來。